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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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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其他的嗎?”

紫宸殿中,本該早早歇息的男人坐在窗邊,面對著一張擺滿棋子的棋盤,捏起了盤中的一顆白子。

“太後那邊傳來的話就這些了。”張如海低眉順眼,“之後的百花宴裏,無人再敢和郡主比較,魁首自然毫無懸念。”

“蘭平快要出閣了,”白子在秦斐的手中翻飛,只聽他輕笑道,“這節骨眼上,沒了皇後擋在前面,那些人哪敢觸她黴頭。可惜啊,定軍侯夫人性子懦弱,否則這戲還能再精彩點……”

“這……”張如海偷瞄了青年一眼,躊躇道,“老奴見郡主對皇後娘娘不甚尊重,雖說郡主乃千金之軀,可帝後本為一體,長此以往,宮中難免有點閑言碎語,恐怕……”

“恐怕世人要覺得朕這皇帝不過如此?”在大太監說完之前,青年搶先答道,“張如海,你倒是很為朕著想啊。”

“老奴不敢。”

張如海“撲騰”一聲跪倒在地。

秦斐見狀從榻上下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禦前伺候,跟朕說老實話,你每次見到皇後的時候,是不是心裏也在犯嘀咕——”

他彎下腰,貼著大太監的耳畔輕輕說道:“這個女人,怎麽就能母儀天下呢?”

“奴婢不敢!”

額頭重重地磕在地磚上,張如海死死趴在地上,像是嵌在了上面一般。

“這是作甚,朕又不會吃了你,”秦斐朗聲笑了起來,“好了好了,起來吧。”

聽到這話,老太監才緩緩從地上擡了身。

“那女官呢?”青年問道。

“掌嘴之後破了相,送不去浣衣局了。”老太監低著頭,“老奴怕陛下另有吩咐,就命人暫先押著,找了個醫女止住了血。”

宮女入浣衣局就相當於入了教坊司,只是名頭上好聽一些罷了。

青年把手中棋子一扔,漫不經心地問道:“對了,她用哪只手去捉的葉小姐?”

老太監彎著腰,恭敬道:“回陛下,是右手。”

那廂紫宸宮燈火通明,僅有一殿之隔的長秋宮卻萬籟俱寂。

皇後坐在榻前,盯著桌上明明滅滅的火燭,一動不動,宛若一尊石像。她還是百花宴上的那身打扮,粉衣、淡妝,連根像樣的簪子都沒有戴,失了口脂的雙唇幾乎與敷了粉的臉頰一般缺少血色。

寢宮內靜悄悄的,長秋宮的女官與內侍都在偏殿圍著大皇子打轉,像是忘了主殿裏還有一位皇後娘娘等著伺候。

然而,很快,這份寂靜就被由遠至近的腳步聲打破了。

即便沒有通報,來人似乎也沒打算掩飾自己的到來,皇後聞聲看去,就見內殿的珠簾被人掀起,打頭的人身著寶藍色官服,臉上塗脂抹粉,畫著細長的眉毛,竟是一名樣貌頗為年輕的內侍。在那內侍之後,跟著一個捧著食盒的小太監。

皇後怔了一下,隱約想起這內侍是張如海的徒弟,雖在禦前侍奉,卻甚少離開前朝,只在宮宴上露過幾次面,大抵都與官員賞罰有那麽些幹系。

想通了這關節,她身子一震,好不容易止住的顫抖竟隱隱有卷入重來之勢。

“奴才連翹給皇後娘娘請安。”年輕內侍似是絲毫不覺擅闖一國之母寢宮是何等無禮,眉眼和嘴角一齊彎起,像是一張面具被畫了一張笑臉,“張總管伺候陛下安寢,不得已命小的代為宣旨,還請娘娘勿怪。”

皇後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她像是失去了發聲的能力,只是直勾勾地盯著那被捧著的食盒,頭上的宮花微微顫動。

自稱連翹的內侍也不在乎她有沒有反應,兀自笑吟吟地說道:“娘娘今日這打扮,陛下很是滿意,但給陛下辦差,僅是聽話尚還不夠,怎麽把事辦得妥帖漂亮才是正理。”

“……荷姑呢?”皇後像是終於想起了要如何說話,每個字都吐得分外艱難。

“荷姑?”乍聽到這個名字,連翹細長的眉毛打了個結,隨後又立馬舒展開來,“莫不是那個殿前失儀的宮女?”

“連公公,”皇後的嗓子嘶啞得不成樣子,“荷姑是跟著本宮進宮的,今日出言不遜,縱然罪該萬死,但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本宮仍想替她向陛下討個恩典,還望公公能代為傳達。”

“唉,這點小事,當不得娘娘一個‘望’字。”年輕內侍聞言眼角一彎,笑得更燦爛了些,“要不怎麽說聖上與娘娘心有靈犀呢,娘娘所顧慮的,聖上早就想到了!”

“陛下他……”皇後嘴唇抖動,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約莫是情緒激動,翻湧的氣血竟讓她原本慘敗的臉透出了點紅暈。

“娘娘是大皇子生母又貴為皇後,陛下自然是記掛娘娘的,”連翹一邊說,一邊對著旁邊的小太監吩咐道,“楞著作甚,還不把人帶給娘娘瞅瞅?”

小太監低聲應是,捧著那食盒一點點挪上前,在距離皇後僅有一步遠的地方才停下來。

什麽人,是要放在食盒裏看的?

皇後臉上剛冒出的血色又一寸寸褪了下去,隨著食盒蓋子的移動,原本凝在面上的欣喜表情慢慢化為了驚恐,又在某個時點突然凍結,然後就像是被抹布擦去一般,變得一片空白。

濃郁到發臭的血腥味混雜著刺鼻的花香從盒子中飄出,小太監把頭壓得極低,像是生怕看清了裏面的東西。

“娘娘,這禮物您可還滿意?”連翹笑著問道。

他一出聲,皇後仿佛大夢初醒一般,整個人如篩子一般顫抖了起來。只見她瞪著幹涸的眼眶,嘴巴張大,一聲短促的尖叫剛冒了個頭,便被拳頭給堵了回去,緊接著那捧著食盒的小太監便向後猛地跌去,竟是被皇後一腳給踹倒了!

沒了支撐,食盒掉在地上,裏面的東西滾落出來,跌在厚實的毯子上,透著灰白的指尖被散落的花瓣蓋了個正著。

皇後佝僂地趴在榻上,胸膛劇烈起伏,而在不遠處,連翹站在原地,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

“她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還怎麽當一國之母?”內侍用陰柔的語調重覆著九五至尊的原話,“你告訴皇後,這日子她也別出門了,好好給太後抄經文,一遍不成就抄一百遍,什麽時候想明白了什麽時候停。”

“娘娘您吶,”他眼睛瞇得像彎月牙,露出了森森白齒,“還是心不誠。”

皇後訥訥擡頭,失去焦距的雙眼倒映出銅制燭臺上的燈火,昏黃的火苗嵌在了棕黑色的瞳孔裏,同她心臟發出的悶響一起,跳個不停。

宮門之外,葉可可取下宮燈外罩,將燃燒的蠟燭湊到唇邊吹滅,才提著裙擺登上了久候的馬車。

馬車內,葉夫人端坐在矮幾旁,似是在閉目養神。

“娘親,”少女將放在一旁的軟墊拖過來,給自己堆了一個厚厚的窩,“方才我見舅母像是有話要說,咱們不等等她麽?”

“筵無好筵,會無好會,平日裏連走動都懶得,這時候有什麽話非要在宮門口說?”葉夫人眼皮都沒擡,“不必理她。”

葉可可眨了眨眼,伸手放下了卷起的窗簾,緩緩擋住了一路向這邊小跑的定軍侯夫人。

葉夫人說話時沒故意降低聲調,不止車夫聽到了,定軍侯夫人也聽了個清清楚楚。她臉上又白又紅,腳下也跟著慢了幾拍,就是這麽一個楞神,相舍的馬車便揚長而去了。

抱著湯婆子再貓著腰,葉可可艱難的在顛簸的馬車上往娘親身邊湊,“秦斐人不行,腦子可沒壞,有了上次的事,哪能不清楚定軍侯府並沒有跟咱們生分,娘你又何苦再去當這個惡人?”

葉夫人聞言眼睛睜開了一條縫,嫌棄地把閨女湊上來的小臉一把推開,“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什麽。”

“你舅舅打小就猴精猴精的,當初你外公就一直嘀咕要給他挑個安分的,以免以後吵個架就能把府裏翻過來,”葉夫人重新閉上了眼睛,“後來呀,他去國子監祭酒家裏做客,見你舅母在解九連環,就那麽一個扣,直到他走了也沒解開,就估摸著這姑娘八成是個腦子不轉彎的,就這麽定下了婚事。”

頭一次聽到自家長輩的密事,葉可可拼命壓抑自己揚起的嘴角。

“你舅母這性子,想多了反而會壞事,你舅舅就什麽事都只讓她知道一半,”葉夫人不用也準確地賞了她一個毛栗,“別給我惹事,曉得不?”

葉可可抱著腦袋幽怨地瞥了親娘一眼,還沒等說什麽,就聽前頭的馬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鳴,緊接著便是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一般,車內的人和物都向前傾去。好在相舍的馬夫到底經驗老到,伴隨著一陣劇烈的抖動,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夫人,”車夫的聲音傳了過來,“有人攔路。”

“是誰?”葉夫人扶正東倒西歪的女兒,朗聲應道。

“回夫人,這天太黑,小的瞧不分明,但好像是……”車夫猶豫了一下才說道,“……茗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紀元灌溉的營養液,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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