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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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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死灰

拜月亭中,椰香淡淡。

寒風苦雨被火雲絲阻隔在外,亭內仍舊暖意融融。

易輕寒手中的香椰雪飲尚留一絲餘溫,簡非輕深深的看著易輕寒,若有所思。

許久之後,簡非輕緩緩的伸出手去,用極為輕柔的動作取走易輕寒手中的杯子。

易輕寒恍然回神,有些迷茫的看著他。

簡非輕笑了:“娘娘,臣的故事講完了,娘娘手中的香椰雪飲也已經冷了,臣為您再續一杯吧。”

說著,他執起暖玉壺,將那只暖玉杯續滿香椰雪飲,而後端至易輕寒面前:“娘娘,請。”

易輕寒欣然接過,一口氣灌了大半杯,“皇叔,謝謝。”

她對簡非輕溫柔一笑,簡非輕卻又看著她恍了神。

易輕寒眉頭微挑:“皇叔,為何這樣看著我?”

簡非輕身子一顫,低下頭去沈吟了一下,再擡起頭時,眼眶竟然有些許發紅,他深深一聲嘆息,“娘娘,請恕臣無狀,娘娘剛才的樣子,像極了當年的小師妹……”

“像母後?”易輕寒聞言,心裏突然有了種怪異的感覺,卻一時也理不清楚。

“是啊……”簡非輕又笑了,帶著淡淡的悵然與苦澀,“若非娘娘血發紅眸,臣真的會將您誤認為小師妹了……”

“皇叔!”易輕寒突然蹙起眉頭,目光犀利如電:“我是母後撫養成人,並不是母後親生,皇叔為何說我像母後?”

簡非輕楞住了。

踟躕片刻後,他的臉上也帶了一絲苦惱:“是啊,你只是小師妹撫養長大,並不是她的親生骨肉……”

簡非輕突然打住,臉上的苦惱之色在瞬間變成一種駭然與不敢置信,他楞楞的看著易輕寒,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易輕寒亦是心念百轉:端華太後與她前世時的媽媽生的一模一樣,可她的容貌卻只有五分像媽媽,簡非輕為何還會覺得她和端華太後相像呢?難道是因為血發紅眸,與端華太後的黑發黑眸相差甚遠,從而使大家都沒有往這方面聯想?可是就算別人不聯想,她自己卻是很清楚,自己和媽媽生的並不多像,倒是更像父親多一點……

像父親……

像父親?!

易輕寒猛的擡頭,語氣急促:“皇叔,你,你有我爹爹的畫像嗎?”

簡非輕的神色更加震驚而惶然,他重新仔細打量易輕寒,越是看的仔細,臉上的驚駭之色就越發重了起來。

而後,他用力搖頭:“沒有!沒有師兄的畫像!娘娘您其實並不多像小師妹,是臣心頭執念太重,所以看走了眼,娘娘,娘娘您……”他突然焦急的抓住易輕寒的手臂,問出更加不可思議的一句:“您腹中骨肉,是,是當今陛下的?”

易輕寒奮力一掙,卻沒有掙開他,一雙血眸便顯出了狠厲之色:“皇叔!放手!”

簡非輕一驚,眼珠錯也不錯的盯著她,手上的力道便松了下來,易輕寒趁機掙脫,白玉般的臉頰現出淡淡紅暈,若非此刻她眼中的怒意太過駭人,那麽佳人之怒,宜喜宜嗔,也實在是美不勝收的。

此時,簡非輕被易輕寒的怒意一激,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他仍舊盯著易輕寒的臉,口中淡淡說道:“臣無狀,請娘娘懲處!”

只是,觸及易輕寒眼中怒色時,簡非輕居然又現出一臉心向往之的癡迷之態。

易輕寒被他這樣看著,心裏突然湧上一種無力感,一種淡淡的憐憫與酸楚。

就像是母親看到任性的孩子,原本是慍怒的,卻因為孩子的任性正是表達了一種最純真最幹凈的執著,為著這份純真幹凈,為著這份執著,不忍心苛責所產生的一種源自母性的無力感。

而那種憐憫與酸楚,究竟是憐人,抑或是自憐?

父親和母後,沒有在一起,卻還是在一起,他們兩個,一個在深宮,一個在朝堂,看似分離,卻彼此守護,相互扶持,為一份希望而活,為了讓對方活的更好,他們吞下了所有的委屈,就這麽默默的,默默地相愛著……

能夠相愛,已經是一種福分。

自己呢?

她嫁的是簡蒼穹,她也以為她愛的是簡蒼穹,可是,簡睿揚把這一切撕得粉碎。

野玫瑰山坡上的小男孩,被催眠修改的記憶。

她是不幸的,因為和丈夫生離死別,和仇人同歸於盡,還搭上了兩個未出世的孩子。

可她又是幸運的,因為她被很多人愛著,無論父母修改她的記憶,或是簡睿揚的瘋狂,又或是唐燁的犧牲,無論他們做過什麽,無論對錯,一切根源,都是因為愛她。

所以,她真的不該有太多怨恨了,不是嗎?

可現在這樣算什麽呢?

她面對的,是一個靈魂完全不同的簡蒼穹,這個人只有簡蒼穹的皮囊,沒有簡蒼穹的心。

前世的記憶都在,她沒法把他當成自己的丈夫去愛,她對這個男人唯一有的感情,就是憎恨。

他現在對她很好,可是這能說明什麽呢?

簡睿揚,這個瘋狂的愛了她生生世世的男孩子,她知道,某些時候,她被他感動了,可是就在她被感動的一瞬間,前世那些血淋淋的畫面馬上浮現在她腦海中,她放不下。

放不下那些仇恨,放不下那些傷害。

誰能放得下?

這樣的血海深仇,這樣的瘋狂傷害,相信世間沒有誰能放得下。

她的心,在愛與恨堆砌的沙礫中,磨的千瘡百孔,化成了齏粉飛灰,她再也沒有愛人的能力了。

今時今日,聽到這樣一個長長的故事,她突然醒悟:原來,這世間最可怕的,並不是簡睿揚加諸在她身上的傷害,而是,她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現在能支撐她的,還有自由。

可是,她要自由幹什麽呢?

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失去了希望,無父無母,一無所有,行屍走肉般活著,自由於她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那麽,她還有什麽呢?

對了,還有一個未出世的孩子,一個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孩子。

這樣的孩子,會幸福嗎?

如果把他生出來卻不能給他幸福,那麽,還生他做什麽呢?

好吧,還有承諾。

她曾經向唐燁承諾,終有一天,會帶他離開。

可是,離開之後呢?

也許,不去打擾他,就是最好的承諾與保護。

原來,她富得擁有一切,她窮得一無所有。

恍恍惚惚間,易輕寒萬念俱灰。

簡非輕依舊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卻發現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眸之間一片灰敗之色,好似一株瀕死的植物,再無一絲生氣。

心疼。

他握緊了拳頭。

這種眼神,他曾經見過。

小師妹接到入宮的聖旨時,就是這樣的眼神。

現在,這個孩子也是這樣。

這個孩子啊……

眼角眉梢,一顰一笑,都和你----你們,那麽相像……

你們,算計到了每一步,卻沒有想到,她會成為當今皇後……

罷罷罷!

既然,這是你們的決定,我便為你們,守護這個孩子,絕不讓人傷她分毫!

幾番掙紮,心念百轉,簡非輕終於做了決定。

這個決定好像讓他卸下了所有重擔,簡非輕只覺神思清明,如光華霽月,胸中坦坦蕩蕩,意氣浩然。

他起身走到易輕寒身邊,目光慈愛且憐惜的看著她,而後,伸手撫上她的血色長發,輕柔平和的說道:“孩子,無需煩惱,一切有我。”

易輕寒被他一碰,有些渾渾噩噩的擡起頭看著他,卻見他眼中一片澄凈祥和,並無半點褻瀆之意,臉上便顯出了幾分愕然之色。

簡非輕看看她此刻的表情,心中泛起了刻骨的憐愛,語氣更加溫和:“孩子,有什麽煩心的事就說出來,也許我能幫你。”

易輕寒看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仍舊一臉木然。

她沒有心思去想簡非輕的怪異之舉,只覺得身心疲憊之極,恨不能從此長睡不醒……

簡非輕看了又看,終究是嘆息一聲:“孩子,你的心事太重了!雖然,我不知道此刻你為何如此頹喪,但無論如何,自己的身子總要顧好的,否則,怎麽對得起你死去的爹娘?”

易輕寒沒有說話,她沈默了許久,終於站起身:“皇叔,我想回去休息了。”

“孩子,你……”

“皇叔,”易輕寒眼裏好像有了一層霧,迷迷茫茫的看不出她的情緒,臉上帶了點恍恍惚惚的笑容,“我沒事。”

她自顧自走到亭邊,掀起火雲絲,走了出去。

簡非輕急忙跟上她,卻見一艘金裝玉飾,雕縷奇麗的巨大龍舟自蒙蒙煙雨中疾速駛來,船頭可見一人明黃衣袍,長身玉立,正是天狩帝。

離拜月亭還有近百米的距離時,天狩帝突然縱起身形,足尖輕點水面殘荷敗葉,竟如淩波仙子般,翩然而至。

“外面這麽冷,怎麽就這樣跑出來了?”天狩微微嗔責的話語裏透出關愛與疼惜,他裹緊了易輕寒身上的雪狐鬥篷,將她抱進自己懷中,“就要做母親的人了,還是這麽孩子氣。”

易輕寒此刻疲憊之極,任由他摟的緊緊的,聲音也透出了倦怠:“蒼穹哥,我想睡覺。”

“好,我帶你回去睡覺。”天狩一口答應她,清潤的眸中卻透出一絲寒光,直指簡非輕,二人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的廝殺,易輕寒對此渾然不覺,只是催促道:“那快點走吧!”

“好啊。”天狩含笑以應,抱起易輕寒,如來時那般,足點殘荷,一路飛上了畫舫,簡非輕緊隨其後,寸步不離,亦上了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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