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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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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墨白起初以為段重言忙於公事,就算再想敘舊也不急於一時,然而聽段逸說起妹子被賣了,人也不見……心頭的火卻陡然竄起,如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的情況下,段重言仍能帶著段逸出來辦公事,見了自己,仍能面不改色地坐下跟人相談。

方墨白雙眸瞪著段重言,眼睛發紅:“你不是說會好好照顧她?她現在又在哪裏,究竟如何了?”

忽然間變成不測,段重言旁邊的侍從們震驚之餘便要上前來,段重言察覺,匆忙擡手一攔:“你真要與我在這裏說嗎?”

方墨白幾乎要將他掐死:“我倒要問你,你想好了要如何向我開口了?”

段重言雙眉一皺:“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你若不信,現在動手殺了我就是。”

方墨白看他一會,將人松開,此刻段逸跑過來,就看段重言,想問他是否無事,又沒開口。

魯豹見狀,知道已經無法再談下去,便沖段重言行了個禮:“段大人,來日再敘了。”

段重言道:“待我讓人相送。”

魯豹灑然一笑道:“不必!區區東平府的官差也攔不住俺。”

段重言揉了揉臉頰,皺眉道:“休傷了百姓。”魯豹長笑了聲,邁步下樓去了。

段重言這才重看向方墨白,先前他已經留意到方墨白身邊兩個灰衣人,以他的閱歷見識,自然認得出那是兩個太監,段重言心中一計較,就想到究竟是誰幕後主使,無語長嘆。

那兩個太監見此地暫時無事,便也不來打攪。段重言這才示意方墨白重新落座,段逸站在兩人之間,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徘徊了會兒,到底又走到了段重言身邊去。

段重言看看他,又看方墨白,對上他血紅的眸子,心中極快沈吟了會兒,先對段逸道:“你跟著他們,過去那張桌邊兒坐回,爹要跟舅舅說點大人的事。”

段逸本來正想趁機聽聽他娘的消息,聽段重言把自己支開,不免有些失望,看看段重言,又看看方墨白,卻還是乖乖答應了聲,果真就往旁邊座兒上去了。

方墨白見他支開了段逸,心頭更是一沈,段重言看那兩個太監離的也頗有一段距離,才低聲說道:“純明如今在哪裏我是知道的,而且我也知道她暫時並無危險,只不過這些話我暫時不能讓逸兒知道。”

方墨白一聽,那顆忐忑不安的心才稍微安穩,便道:“你這是何意?”

段重言先開門見山的說了這句,見方墨白不像是先前那樣著急了,才又道:“我先問你,你怎麽在這裏?這是……得了旨意要回京?”

方墨白詫異:“你不知道?”

段重言一笑:“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方墨白眼皮一跳:“別同我打啞謎,有什麽就說什麽,純明到底在哪裏?他?又是誰?”

段重言擡眸看他:“以你的聰明,難道你還想不出?方家是什麽案子,憑什麽要把你赦回京城?如果不是那個人松口,誰會這麽大膽?連我縱然有心,也得暗地裏行事,總要先收集了你們家是蒙冤的證據再說,卻沒有想到,總是慢了一步……”

方墨白聽他沒頭沒腦說了幾句,心中卻悚然而動:“你是什麽意思……難道你是說……”到底為什麽赦免他回京,他一路上也想了很多,對那兩個欽差旁敲側擊了幾回都沒有答案,但是下令的人是皇帝沒有錯,可是以皇帝的心性,又怎會突然之間就……

段重言道:“此事是我疏忽大意沒錯,但是,若不是有人從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方墨白倒吸了一口氣,心中已經猜到幾分:“純明如今在哪裏?”

段重言道:“就在他的身邊。”

方墨白張口結舌,直直看他:“那麽,赦我回京的事……”

“多半是純明求的,亦或者是他有心討好純明。”

方墨白聽了,半晌無言。雖然不曾提及某人名姓,稱呼……可是兩人卻都已經心知肚明。

方墨白沈默半晌:“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居然……”

“怕是他早就對純明有心,”段重言神情是淡淡地,像是訴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純明先前的身份是官奴,我才買了她入府……我家裏的長輩做主,瞞著我賣了她,我滿城尋找卻找不到,後來無意之中才想到她在哪裏,我帶著逸兒進宮,他跟我說,的確是他買了純明……留在身邊做女官,我出宮之時,在重華殿也見了純明……此事無誤。”

說到這裏,段重言便想到知聆跟他說的自己其實並不是真的“方純明”之時,看著方墨白,段重言終究並未提及此事,只道:“純明讓我安心,說她如今所想的,不過是兩件事,一是讓你好好地回京,二是讓方家的案子有大白之日……”

方墨白聽到這裏,雙眼之中粲然見了淚光,他轉頭擦淚,低低喚道:“妹妹……”

段重言道:“我的確是有負於你,我當初答應了你要好好地照料純明,孰料留她在身邊,始終未曾讓她開懷,終日只是郁郁,後來更落得現在這樣……”

方墨白止了淚,就看段重言,望著他臉頰處高高鼓起,青紫一片,略覺後悔:“你不用這樣說,我也知道,當初你肯搭救她,已經是冒險而為,只是,你明知道純明的性子,你怎麽可以讓她做妾,就算你不能娶她,你也不必如此……”

段重言臉上露出一絲奇異神色,略微出神,片刻才說道:“墨白,我只能跟你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方墨白左思右想,嘆了聲,道:“罷了,不管如何,總算人還在……好好地那就成。”

段重言卻道:“墨白,這件事你先不要跟逸兒說,我怕他若知道了,會忍不住吵嚷著要進宮找純明,那樣的話,恐怕不妥。”

方墨白回頭看一眼段逸,見他不知何時已經從袖子裏把那個狗尾草編成的小狗兒掏了出來,在手中擺弄著玩耍。

方墨白心頭一酸:“逸兒……真是個好生可愛的孩子。”

段重言眼神覆雜,垂眸道:“是啊,對她來說,也是最舍棄不了的人。”

方墨白收回目光,看向段重言,此一刻,竟兩兩無言,隔了會兒,方墨白才道:“那麽……以後可如何是好?你……甘心?”

“我自是不甘心的,”段重言聲音也是淡淡地,就像是沒有什麽感情,實則就算是愛恨情仇都外湧又如何?總是沒有用的,只好死死收斂,就好像冰層之下壓著的水流,“但是她還好好地……我跟那個人說,不管如何都好,就是不能讓純明為他的後宮,故而將來,或許會有再相逢之日……”

方墨白心中覆雜之極,忽然暗恨:“這的確是有些太破格了,堂堂天子,怎麽可以……”

“墨白兄!”段重言急忙制止,方墨白咬了咬唇,段重言看看左右,見無人留意,才道,“你才要回京,千萬不要失言說這些……何況這件事若說起來,表面看來,跟他毫無無關。”

方墨白無言。段重言道:“不管如何,你能回京乃是天大之喜,你若回去,她也有靠……若再平了首輔大人的冤案,一切好說!其他的,卻在其次了。”

方墨白點了點頭,正要說自己在滄城遇到了周參軍之事,樓下忽地又有鼓噪聲傳來,頃刻,有人上樓,卻原來是東平府的知府大人陰釗,“聽聞”京城來的僉都禦使在此,故而親自特來相請。

方墨白本跟段重言並非一路,然而他才跟段逸遇見,十分不舍得這個小家夥,再加上還有些話要跟段重言說,因此便順勢應了陰釗相請,一並入住東平驛站。

段重言同陰釗的應付過手之類,自不用說,只說此日吃了晚飯之後,段逸便纏著方墨白,讓他教導自己用狗尾草紮小玩物的法子,方墨白又紮了幾個小玩意兒,在燈影下扮皮影戲給他看,段逸看著墻壁上影出來的那些樣子,十分開心,哈哈大笑。

段重言在旁邊看著段逸開懷的模樣,心中暗嘆:他跟這小家夥最親密時,也不曾見他如此開心。

是夜,方墨白同段重言兩人連床夜話,段逸便睡在兩人之間,因要避諱他,有關他娘的事便只一提而過,說的多半是朝堂局勢之類,段重言一一說明,以免方墨白回京之後一無所知。

方墨白也把自己在滄城所遇一一說明,包括郭梓的反常。

兩人說到最後,段逸聽不到他感興趣的,漸漸地困意上湧,便睡了過去。

兩人說的也差不多了,聽著段逸鼻息,方墨白道:“逸兒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將來必定大有可為,恭喜你有這樣出息的兒子了。”

段重言淡淡一笑,卻道:“逸兒跟我不親,或許還恨著我呢。”

“為何?”

“自然是因為純明……”

“逸兒還小,不知你的苦楚,將來或許會明白的。”

段重言看著夜色,微微苦笑:“將來……”他停了停,便道:“對了,我還有件事要跟你說。”

方墨白道:“何事?”

段重言道:“我先前因無計可施,才隨身帶著逸兒,雖然其中有些賭氣的意思,要讓純明記著我,最要緊的,卻是因為京中我無可托付之人,留在府中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寧肯冒險也要親身帶著,今日在酒樓上的情形你也見了,委實兇險,如今碰見你,大約是天意,我看逸兒也十分喜歡你,正好就把逸兒也托付給你,你帶他先一步回京,純明見了,也會歡喜。”

方墨白暗暗覺得疑惑,道:“我怎麽聽你說的如此沈重?”

段重言笑道:“哪裏,我只是把實情交代給你而已,你可答應?”

方墨白道:“我一看逸兒就喜歡的很,讓我帶著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段重言看著他,笑道:“那我就把逸兒托付給你了,既然如此,你也不要耽誤行程,明兒便起身吧。”

方墨白轉頭看他,黑暗中望著段重言的雙眸,不知為何心頭一沈,隱隱約約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卻又覺自己大概多心了。

次日,兩個欽差便來請方墨白動身,昨兒晚上段重言跟他都說定了,因此方墨白也痛快答應,段重言又跟段逸說讓他跟著舅舅走,本以為段逸會興高采烈,沒想到小孩兒臉上浮現遲疑的神情,並無高興之色。

段重言便微微一笑,道:“怎麽了?你不是很喜歡舅舅嗎?如今讓你跟著他,也能早一步回京。”

段逸仰頭看他,卻問:“那父親呢?”

段重言心頭一動:“你也不喜跟著我……卻問這個做什麽?”

段逸眉頭一皺,沖口道:“我……”

段重言垂眸看他,段逸慢慢地眨了眨眼,才道:“我不是不喜跟著父親。”

段重言啞然失笑,卻搖搖頭,拍拍段逸小小肩膀:“罷了,你去吧,跟著舅舅,要聽話。”

段逸低下頭,一聲不響,段重言就吩咐隨從領他過去方墨白身邊,段逸低著頭走了幾步,又慢慢回過頭來看段重言,段重言忽地發現小孩兒的眼睛竟是紅紅地,像是隱約帶淚。

段重言心頭一動,莫名地想:“難道他……”一瞬心情也頗覆雜。

兩個都是男人,雖然心中牽念,表面卻並不拖拉,幹凈利落地分了手,方墨白便抱著段逸,一徑出城。

出了城後大約五六裏地,是一座小小山坡,稀稀拉拉地生著些綠樹,遠遠有些蟬鳴。

方墨白放慢了馬兒,緩緩而行,段逸忽然問:“舅舅,我是不是很惹人厭?”

方墨白驚詫:“怎這麽說?”

段逸道:“父親好像從來都不喜歡我。”

方墨白啞然:“你們父子兩個可真有趣,一個說兒子不待見自己,一個說老子不喜自己……哈哈,逸兒,你爹很疼你,怕你有危險,才讓我帶著你先離開的,舅舅看你也不是不喜歡你爹的,是不是?”

“娘時常不開心,所以我也……”段逸停了停,仰頭問道:“舅舅,爹會有危險嗎?”

方墨白心頭一梗:“什麽話?”

段逸大人似地嘆了口氣,說道:“開始我聽爺爺說爹這趟差事不太平,爹又讓你先帶我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方墨白聽了段逸這幾句話,心頭亂跳,忍不住回頭看向背後的城池,想到昨日酒樓上的情形,又想到昨夜段重言所說,緩慢地馬蹄聲裏,心越來越揪緊了。

正當方墨白手上將馬韁繩一頓,要說一聲“回城”之時,兩個欽差忽然警覺起來,一個道:“前頭有些不妥!”

方墨白心神不寧中並未留心,聞言目光往前一掃,頓時叫道:“快回!”急急撥轉馬頭,瞬間,樹叢裏傳出嗖嗖之聲,竟是無數支箭破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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