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瑜並不驚訝於楚心玥的表情，每一個第一次來到這片銀杏林的人，特別是在秋天的話都會有此表現。楚心玥還算是比較安靜的了，沈子瑜道：“這裏特別安靜，雖然是秋天但還是偶爾能聽到鳥鳴，這跟外界的雜音是完全不同的，我覺得這裏很空靈。”

“我也是這樣覺得的。”楚心玥會心的笑著，她是真的會心的笑，一種全身心都投放到環境之美中的笑。

果然任何時候都只有自然的力量才是最偉大最震撼人心的，沈子瑜暗暗慶幸自己沒有做錯。

楚心玥一路踩在那些厚積成堆的落葉上，一路拾撿著自認為很漂亮的銀杏落葉，她像一只雀躍的黃鸝鳥，興奮地在林間游蕩，忘了林外的憂傷難過。

“心玥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的父親不是一個教書先生，你娘也還沒有去世，那你的生活會是什麽樣？”沈子瑜靜靜跟在她身後問她，沈子瑜看起來並沒有多少開心，反而有一絲深沈。

楚心玥不以為意，只道：“還能怎樣，還不是一樣給你當丫鬟。”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父母均在，一起回來沒有災難之前。”沈子瑜想是自己表達得有些緊張失誤吧，他趕緊加了一條。

楚心玥聞得此言住腳想了一想，隨後道：“能怎麽樣，我爹如果不是教書先生會是什麽呢，我們也不過就是過著簡單的一家三口的生活吧。”

沈子瑜微蹙了蹙眉只道：“你就沒有想過你的家會是什麽樣，會住在什麽地方？”

“想那些做什麽？”

“也許你娘因為一些事並沒有跟你說實話呢，也許你父親並不是什麽文弱的教書先生，反而是一個征戰沙場的將士呢。”

楚心玥怔了一下，她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皺眉道：“你今天有點奇怪哦，為什麽總問我這些問題呢。”

“你還記得你跟你母親流落街頭的時候是多少歲嗎？”沈子瑜卻不答她的話反是繼續問她。

楚心玥看著他凝重的神色便知他今天莫名帶自己來此定然是有其他的原因了，她想了想道：“記不太清了，大概也就兩三歲吧。”

“也難怪沒什麽記憶。”

“二少爺你到底想說什麽？”楚心玥不喜歡他這樣繞，但直接問道。

沈子瑜走過去正對她，道：“心玥，你知道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查左家母女的事情。”

楚心玥點頭。

“我的暗衛查到了以前曾伺候過左家母女的那個丫鬟，據那個丫鬟交待說左家以前的家境還算不錯，左尚在軍中謀得一個小官職一家原本挺幸福和樂的。”

楚心玥繼續點頭。

“但那件事發生之後，大抵是有人跟左母告密了什麽讓其出逃吧，所以左家母女在火災之前逃離了左家大宅也逃出了那場火災，但是就那丫鬟所言當時的左母也並不知道自己丈夫究竟出了什麽事，後來在流寇的襲擊下又跟丫鬟走散了，從此兩母女便流落街頭了。”

楚心玥心裏微震，眼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

微風穿過山林，掃下一大片金燦燦的落葉，二人的身形未變就這麽一動不動的對視著對方，絲毫 為此落葉美景所迷惑。

“我讓暗衛繼續調查，得知左家那女兒後脖子上有一塊鮮紅的胎記，我曾暗中跟那丫鬟對比了無數回，那胎記的模樣與你後脖子上那一塊一模一樣。”

“你胡說什麽呀。”楚心玥終於回了一句，她內心裏一時間亂極了，本能讓她下意識的逃避這一切。

“心玥，我知道你不信，但你看過這個之後就由不得你不信了。”沈子瑜從懷裏拿出一張紙展開在她面前。

楚心玥看過去，只見那紙上栩栩如生的畫著一個微到中年的婦人。楚心玥猛的雙眼一睜，因為畫中之人正是她經常做夢夢到的母親啊。雖然畫中的母親好像比死時年輕了不少，但這母親的長相她是不可能會看差的。

這是一副母親年輕時的畫像，但看這紙張畫質卻又是才畫下的一般。楚心玥捧著那副畫疑惑的看向沈子瑜。

“我初初見到這副畫時我也震驚了。”沈子瑜身在沈王府又跟老太君最親近，自然對近身伺候過老太君的人都是識得的，楚媽媽也不例外。

“這副畫是那個丫鬟畫的，她說這就是當年的左母模樣。”沈子瑜加了一句，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著楚心玥。

楚心玥卻仍自捧著那副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如果說胎記有所重覆的話，那這世上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大抵也尋不出幾個吧，更何況對母親年輕時候的神態如此了解之人定然是長期與之相處的吧。

楚心玥知道她再不能抵賴什麽，但是內心裏她卻說不出這是什麽樣一種感覺，她緊咬著牙雙手顫抖著，一遍一遍她在心裏問自己，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楚心玥心潮起伏不定，最後跌坐在那一片松軟的金燦之上，淚水毫無緣由的落了下來。

原來，自己就是左家的女兒，自己查了那麽久的事情，兜兜轉轉最根本的竟是自己而已。

原以為自己只是想給沈王府找點麻煩，卻不想猛然回頭發現自己竟也在這個局中，只可惜母親不在了，她連個可以問的人都沒有。

見楚心玥低頭難過，沈子瑜道：“我可以帶你去見那個丫鬟，也可以再帶你回一趟左家小鎮。”

左家小鎮，對啊，楚心玥嘆息，她就說為什麽那麽奇怪自己總是對左家小鎮有種特別的熟悉感，對那片廢墟有種奇怪的親切之意，原來一切的源頭都在這裏。

可是，一時之間楚心玥實在是有些緩不過神來，這幾天裏發生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先是沈子瑜父親的死被證實得那樣離奇，隨後便又扯出自己這奇怪的身世。早前看陳松的信的時候還只覺得這只是沈子瑜會難過的事情罷了。

如今回想，自己的父親戰敗回京卻遭人陷害利用，死前也未能得一個明了，一家大小也葬於火海，雖然母親和自己有幸逃出生天，但是眼前這種局面，這種哀默大於心死的感覺讓楚心玥終於明白，什麽叫活著的人才是最難過的了。

楚心玥跌在那裏捧著畫一動不動，就連淚水都凝結在眼角邊落不下來，她像是一時魔怔了一般，不敢相信的定在那裏。

沈子瑜輕輕撫著她的肩膀道：“我知道要你一時間突然接受這一切太難過，但是心玥，所幸如今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別難過好嗎？”

楚心玥搖頭苦笑，別難過？她其實真的沒有難過，她只是太感慨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有多曲折才夠味？前一世已是頹廢至此死得難堪，沒想到上天給自己重活一生的機會，重活？試問天下間有幾人能有這樣的機遇，大抵是沒有吧。

然而，讓楚心玥沒想到，比重活更讓她刺激的卻是這身世的揭曉。原來冥冥之中真的是有所安排的，她所想做的事她所走的路，她所入的局，從一開始全已在局中。

一定是父母在天之靈的指引，才讓她這樣一步步接近了真相，得知了一切，楚心玥擡頭望天，落下幸福又感慨的淚水。

楚心玥有些渾渾噩噩，她索性便倒在了那一片金黃落葉之中，她對沈子瑜說：“二少爺，我好高興，也好難過。”

沈子瑜能理解她，他坐在她身旁撫著她的長發道：“我都懂，我都懂的。”

“我好像哭。”

“那就哭吧，哭出一就好受了。”沈子瑜安慰道。

楚心玥望著那滿天紛黃的落葉，她終於知道沈子瑜今天這樣精心計劃著帶自己來此的目的了。

“啊——”楚心玥有史以來第一次突然放聲大哭了起來，她整個人蜷縮在一起無助又可憐的哭著，不在意形象，不在意任何人，就只是為哭而想哭。

沈子瑜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才好，只是突然將她摟進了懷裏，他知道她現在需要一個懷抱好好發洩這份感情，哭吧，一切哭出來就好了。

楚心玥的頭深深埋在沈子瑜臂彎裏，她的聲音哽咽難明：“你知道嗎？我娘是大夫人害死的，我跟她不共戴天；而現在我又知道我爹的死也跟沈王爺脫不幹系，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了，但是二少爺，血海深仇我不能不報。”

“只是可憐我母親，沒能活到今天，至死也不知道父親真正的死因。”楚心玥伏在他懷裏任淚水四橫八縱的流淌著，“你說，她在天之靈會知道嗎，會難受還是開心啊。”

“是你的仇人，亦是我的仇人。”沈子瑜摟緊了她深深說了一句。

楚心玥推開沈子瑜坐起身來與他對而坐，她擦了擦臉上的淚痕道：“我想開了，人總要活著才有希望，我不會讓父母枉死。只要我還活著，遲早有一天這大仇定會得報的。”

沈子瑜伸手溺寵的撫了撫她的頭發：“是啊，只要人活著便一定會有希望的，我們都要好好活著。”

畢竟，這之後的路會更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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