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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青豆還是慢慢地挪過去,給楚鳳歌也倒了一杯清茶,靜靜地放在他的手邊。

她的動作遠沒有楚鳳歌來得優雅,茶水甚至因為倒得太多而漫出了一些,潤濕了底下的紅木托盤。

水聲讓楚鳳歌回過頭來,看著青豆略顯笨手笨腳的動作,他微微一怔,隨即說道:“你不必做這些。”

青豆搖搖頭,眉眼彎彎:“沒關系的,楚……主子,您忘了,我如今是您的貼身侍女呢。”

“暫時假扮而已。”

楚鳳歌拿起茶杯,也跟著笑了笑:“你從前,應該也沒有伺候過什麽人吧。”

“是沒伺候過人。”

青豆反駁道:“但我學什麽會什麽,養豬養雞都是一把好手,沒道理伺候人就不行。”

楚鳳歌:…………

半瞇起眼睛,楚鳳歌反問道:“豬和雞?”

青豆還沒反應過來,點點頭道:“是啊,不過您跟它們還是不一樣的。”

楚鳳歌的神色緩了緩。

青豆接著道:“您比較難養。”

楚鳳歌:…………

“您又別扭,又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所以我對旁的有十分用心,對您就得百倍的用心。對了……”

青豆一邊瞎說著大實話,一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從懷裏取出一個油紙包來:“我猜路上肯定吃不好,所以從南邊帶了些點心來。一路上吃得差不多了,但綠豆糕是最好吃的,我特意留了一塊沒舍得吃,您要不要嘗嘗?”

……百倍的用心麽?

楚鳳歌微楞了一下,那糕點就被遞到了嘴邊。甜香味從青豆的指尖傳來,那雙琉璃般的眼眸直直望過來,似是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不知怎麽的,楚鳳歌心中像是有根弦被輕輕撥了一下。他猛地偏過頭,淡淡開口道:“我不喜甜食。”

“真的?”

青豆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多想,便有些開心地將綠豆糕重新收好:“那我一會可就自己吃啦。”

楚鳳歌只嗯了一聲,聽不出心情如何。

就在這時,馬車忽然慢了下來。外頭侍從低聲回報:“爺,是左丞相龐大人。”

車簾被掀開了一些,青豆聽到這個大奸臣的名字有些好奇,註意力立時就轉移了,忍不住趁機朝外看去,便見外頭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披了大氅,立在黑色的大傘之下,許是雪還在下的時候就在外面,衣服有些濕了,也不知到底是在城門口等了多久。

青豆道:“這就是想害你的人?跟我想象得有些不一樣,長得還挺慈眉善目的。”

楚鳳歌已恢覆了一貫波瀾不驚的樣子,此時掃了青豆一眼,忽然道:“坐穩了。”

青豆不明所以,卻還是乖順地依言抓牢窗柩固定住身體,只是忍不住喚了一聲:“主子?”

楚鳳歌沒理會她,彎起唇角,淡淡地對外面侍從吩咐道:“不必停車,給我撞。”

青豆大吃了一驚,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馬車的速度就一下子提了上去,三匹馬並排跑起來的聲勢委實驚人。

龐堇萬想不到楚鳳歌會這樣做,幸而一把老骨頭還算矯健,往後急退一步險險避過車馬,只是若非下人丟了傘托他一把,險些一屁股坐倒在了雪地裏。

“跋扈,小子真是囂張跋扈!”

臉上堆起的笑容早就半點不剩,龐堇一張黑成鍋底的臉上滿是狼狽惱怒,然而罵歸罵,聲音卻偏偏壓得極低。

“正是。”

自有下人湊上來附和:“這楚鳳歌不過是個武夫,這般目中無人,遲早都要倒黴的……”

誰知這馬屁卻拍在了馬腿上,龐堇眼睛一瞪,竟氣急敗壞地斥責道:“閉嘴,叫人聽見了怎麽辦?”

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他勉強壓下怒氣,臉上漸漸露出個冷冰冰的笑容來:“罷了,還沒到翻臉的時候,況且他這樣子,也未必不是好事……準備一下,我這就要進宮面聖。”

另一邊,馬車行至小巷之中,停在了一座宅子跟前。

打著銅釘的大門敞開,仆役們小跑著出來,忙忙碌碌卻又井井有條地將一切都安排好了。青豆從車上下來驚魂未定,手中便多了個暖爐,隨即叫人簇擁著進了內院,暈暈乎乎間身側下人就又換了一批。與南邊不同,這府邸如此富貴隆盛,她心中越來越沒底,便只盯著楚鳳歌的背影走,等進了一個幽靜的院落,眼看周圍人越來越少了,青豆終於忍不住上前幾步,扯了扯他的衣袖,輕聲喚道:“主子?”

楚鳳歌停住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拉著自己衣服的手,垂下的手臂動了動,卻鬼使神差地沒把衣袖給抽回來:“怎麽?”

“路上那個人不會真死了吧?”青豆有些不安。

“死不了。”楚鳳歌:“禍害遺千年。”

“……嗯。”

青豆垂下頭:“我以後該幹些什麽?”

她的聲音裏顯露出對未來的隱約不安。

“不必擔心。”

楚鳳歌望著青豆稚弱的身影,頓了頓,聲音不自覺放柔了一些:“你日後就住在這竹園,若呆得煩了,也可叫紅袖領你到街上去走一走。”

“我不是您的貼身侍女麽。”青豆有些小小的吃驚:“不必貼身?”

楚鳳歌移開視線:“……你打算如何貼身?”

“……唔。”

青豆一時被問住了,沒意識到他的不自在,歪頭猜測道:“餵飯穿衣倒馬桶?”

楚鳳歌回頭看她,片刻後輕輕嘆了口氣:“……你倒是把吃喝拉撒都給管全了。”

他只覺有點好笑又有幾分無奈,開口說道:“你其實不需做什麽。不過若你堅持,那便每日抽出兩個時辰抄佛經,算是替我祈福。”

青豆一怔:“可您知道,我不認識幾個字啊。”

“那便學吧。”楚鳳歌溫聲道:“多學點東西,總歸是好事。”

青豆從未奢望過,以自己的身份竟也能有學讀書認字的這一天。她雙眼亮了亮,不禁有些雀躍起來:“那我上街的時候,能給自己買些書嗎?”

“隨你買什麽。”

楚鳳歌道:“這幾日我大概都不會在府中,有什麽事,你盡可以同紅袖說。”

青豆敏銳地察覺到這句話中的關鍵,登時有些擔憂地問道:“您要出門?”

楚鳳歌語氣淡淡地回答:“不錯。許久沒回京城,有許多人家都該去拜訪一下。”

青豆松了口氣:“訪友?”

楚鳳歌:“尋釁。”

青豆:…………

“我不過是豎起個靶子,順便將水攪渾了。畢竟渾水才好摸魚。”楚鳳歌彎起唇角,緩緩開口,身上的氣勢也為之一變:“接下來,龐南陽大概要焦頭爛額一陣子了。”

京城確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然而日子太久以至於有些人都忘了,究竟誰才是這名利廝殺場上最兇殘、最狠戾的一個。

“做忠臣也沒什麽意思。”

楚鳳歌眼中笑意加深,卻透出冰冷諷刺的意味,像是一頭饑餓難耐的野獸,正在迫不及待地舔舐自己的堅牙利爪:“這一回,我便索性做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臣,倒要瞧瞧,到底有誰敢擋在我的路上。”

作者有話要說: 青豆:京城壞人多。

楚鳳歌:裏面我最兇。

☆、拐子

初日爍碧瓦,照獸塗金爪,窗外鳥鳴聲聲,又是一日清晨。

院中冷清,楚鳳歌一早便已出了門。青豆倚在窗前,回想昨天情境,今日見他出門,不知怎麽的心中已經不如從前那麽擔憂。

紅袖從後面動作輕柔地替她披上一件衣服,柔聲問道:“竹園西南角的玉蘭開了一樹,好看極了。青姑娘,你若是覺得無聊,不如我陪你去院裏去逛一逛。”

“紅袖姐姐,對了……”

青豆回過神來,轉頭看她,忽然想到了什麽:“你一定讀過許多書,是不是?”

“談不上許多書,”

紅袖道:“也只是識得字而已。”

“那可太好了。”

青豆臉上露出笑容,牽住紅袖的手道:“我想出府買些書,請你到時幫我挑些淺顯的。”說著她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雀躍道:“左右也沒什麽別的事,咱們這就快些走吧。”

大雍的風氣和前朝不同,對女子的約束沒那麽大,只要有子女,寡婦甚至可以單獨立戶。平民百姓本就沒那麽講究,鐘鳴鼎食之家裏,也曾有手段厲害的女子在丈夫早逝之後拋頭露面,獨立掌家的。而像青豆這般未婚的年輕女子,也不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要戴上帷帽或是面紗,且有人陪在邊上,旁人倒也不至於指指點點說些什麽。

紅袖利落做好了出門的準備,青豆不習慣坐車,兩人便挽著手步行前往東街坊市,後面跟著幾個五大三粗的護衛,也沒什麽不長眼的敢來招惹她們。

青豆看什麽都新鮮,雖心裏惦記著要去書店,眼睛卻忍不住在別的攤子上多加流連。

紅袖見了,硬是拉著她停下來買了串糖葫蘆,又買了個豬八戒的糖人。

青豆一手舉著一個,左右看看,哪個都舍不得下口。

大街上本就擁擠,這一分心,她便不免撞上了一個人。

那是個相貌普通的婦人,穿著件灰撲撲的布藝,懷中抱著個一兩歲的胖孩子,自己踉蹌了幾步勉強站住,口中卻朝青豆連連說著對不起。

青豆的臉一下漲紅了,頗為過意不去,趕緊上前扶住了那戰戰兢兢的婦人,溫聲安慰道:“錯都在我,你別害怕。沒事吧,嬸子?我不是故意的,孩子可傷著哪裏了?”

婦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地垂下眼睛:“姑娘是好人。沒事,我沒事。”

這一瞬間,青豆就看清了那熟睡的娃娃。瞧著似乎是個粉雕玉琢的男孩,睫毛長長的,小臉上有一道汙漬。

這年紀的孩子,說重不重,說輕卻也不輕。但婦人額頭見汗,有些氣喘,卻依舊抱著這男孩,大概是頗寵溺自家孩子,寧可自己累些,也不肯吵醒了他的美夢。

這本也沒什麽,青豆的心裏卻沒來由地咯噔一聲。

婦人見她楞住了,便後退兩步告了一聲罪,轉身就要匯入人流之中。

青豆卻突然說道:“你且等等……”

話沒說完,婦人邁腿就跑。青豆神色一凜,咬牙就追了上去。

她看著瘦小,卻著實有些力氣,又是在山林間追慣了獵物的,幾步上前就是一撲。

兩人俱都撞向地面,青豆怕傷著孩子,硬是在中途轉了方向,自己墊在最下面。

婦人還要掙紮,青豆瞬息之間來不及做別的,索性一口要在了她的肩窩,婦人痛得哀嚎一聲,抱著孩子的手就松了。青豆一手去撈那男孩,一手推開婦人。這時後面的護衛已經趕到,局勢明朗,紅袖嚇得臉都白了,上前拉著青豆起來。

青豆懷裏抱著孩子,經過這一番爭鬥,孩子竟沒半點要被驚醒的跡象,顯是被人餵了什麽藥的。

“這……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紅袖也察覺到了什麽,驚異地開口問道:“難不成眼前這個婦人,竟是個拍花的拐子嗎?”

“沒錯。”

青豆松了一口氣:“方才我看這孩子皮膚太嫩,不像是窮苦人家能夠養出來的。再仔細一瞧,婦人給他草草換了衣服,但他頭上綁羊角辮的發繩卻沒換,那繩子一瞧,就知道是纏了金線的,這麽一看,事情就很可疑了。”

“姑娘說得有理。”紅袖有些後怕的樣子:“只是下一回,你可別直接沖出去了。若是對方有同夥,那可怎麽辦呀。”

“一時情急,跑得快了些。”

青豆一笑:“下次一定不這樣啦。這樣吧,咱們先去趟官衙,看看有沒有人丟了孩子。想來這孩子的父母也不知道急成什麽樣子了。”

兩人正商量著,旁邊本就有人圍著,此時人群一陣騷亂。

一個衙役打扮的人擠開圍觀者,看見青豆二人的衣著打扮,兇神惡煞的表情就換成了一副笑意盎然的樣子,沒敢靠太近,微微躬身道:“兩位小姐,我聽人報告說這裏抓到了一個拍花子的。”

他眼珠一轉,就看到了被反剪雙手的婦人:“莫非就是這個婆娘?唉呀,小姐真是古道熱腸,那孩子可還安好?”

“你來得正好。”

紅袖將青豆護在身後,開口問道:“也免得我們多跑一趟去報官了,你可知有哪戶人家丟了孩子的?”

“是有一戶。”衙役道:“丟了個男孩……”

“找到小少爺了嗎?”

他話還沒說完,便有數人急急趕了過來。當頭的是個留著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滿頭大汗,臉上惶急神色幾乎要凝成實質。

見到青豆懷裏的孩子,他眼睛一亮,大步上前就想伸手把人給接過來。

青豆警惕地退後一步。那中年男人一楞,隨即反應過來道:“我家少爺腳心有一顆紅痣。”

“當真有。”

紅袖脫下男孩的虎頭鞋一看,與青豆相視一笑,青豆這才將孩子遞了過去。

“還好,還好。”

中年男人激動得胡子直顫:“太好了,總算是找到了。去,快向老爺夫人回報。”

向屬下吩咐完之後,他才深吸了一口氣,對著青豆深深一拜:“多謝小姐仗義出手,否則我家少爺不知會被帶到什麽地方去。小人是江夏周家的管家周福,還請小姐告知家門,改日我家老爺夫人必定前往道謝。”

“我是英國公家的侍女,不是什麽小姐。而且這於我其實只是舉手之勞,真當不得如此大禮。”

青豆趕緊將他扶起來:“你家主人若一定要謝,就謝國公爺吧。”

江夏周家是個二流世家,與楚家、龐家這些一等世家自是不能比的。

周福聽到青豆的來歷,態度愈發殷切。青豆卻不習慣應對這種場面,交談了幾句,便推了紅袖跟他說話。周福自然擅長察言觀色,看出青豆的拘謹來,又估摸著她們另有要事,說了幾句之後便不再糾纏,知機地告辭帶著人離開了。

不過經了這一趟事,青豆與紅袖兩人也都有些累了,便只就近找了家書肆挑了些三字經、千字文一類的書簡。

出乎青豆的意料,單這幾卷書就花了近二兩銀子。楚鳳歌對此或許不會在意,但青豆自覺用了別人這許多錢,心裏很是有些過意不去。她因此紅著臉問了句,能否將價格再降一些。書肆老板猶豫了一下,就指著角落裏一堆木簡道:“小姐還請見諒,減價怕是不行,沒有這個規矩。不過您買得多,不如這樣,那些多是游記志怪一類,您隨便挑一卷,就當是添頭了,如何?”

見沒有講價的餘地,青豆也不想太過為難老板,依言隨意取了一本,夾雜在先前買的書裏頭。她心裏還惦記著抄寫佛經的事,買完書之後沒再多逛,就這麽回了府。

等到月上中天,楚鳳歌回來,本以為青豆已經睡下了,卻見她房間裏仍燈火通明。燭光將青豆纖弱的身影投在窗上,楚鳳歌腳步頓了頓,便往她房間處走去。

小廝上前敲門,紅袖揉著眼睛走出來,看見楚鳳歌立在門外,不由輕呼了一聲:“主子?”

“她還沒歇下?”

“回主子的話,”紅袖恭敬回答:“青姑娘正在抄寫佛經,說是再寫一些才肯睡。”

楚鳳歌眼神微微波動,越過紅袖便走進屋中。房間裏點了鎏金銅嵌貓眼石連枝燈,亮如白晝,倒是不傷眼睛。青豆坐在書桌前,別別扭扭地抓著筆,因不識字,只能一筆一劃地照著佛經上的字在竹簡上描畫,因太過認真,竟沒發現有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背後。

“……握筆的姿勢錯了。”

楚鳳歌不言不語地看了一會,突然開口。

青豆嚇了一跳,毛筆一頓便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墨點,啊了一聲,不由露出些懊惱神色。

楚鳳歌看了她一眼,忽然從她手裏拿過筆,在竹簡上隨意幾筆,那墨點竟成了只栩栩如生的黑色小雞。

青豆怔了一下,眼中逐漸浮起驚嘆之色:“主子,您畫得真像。”

楚鳳歌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這是自然。”

“但好看是好看……”青豆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您沒事在佛經上畫只雞做什麽?”

……是啊,他為什麽要在佛經上畫只雞崽子來著?

楚鳳歌忽地沈默片刻,隨即幹咳幾聲,很是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聽聞你今日去書肆逛了,買了哪些書?”

青豆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順著他的話回答道:“是些適合開蒙的書,還有一卷話本。紅袖姐姐教了我許多字的寫法讀法,再過幾日,說不定我就能靠著自己獨自看書了。”

她這麽一說,楚鳳歌倒是來了些興趣,擡手拿過那卷看著內容最多的,遞給青豆道:“你隨意讀一段,我看看你學得如何。”

青豆認字其實還不多,慢慢把竹簡展開來,有些為難地唔了一聲:“那、那就這裏吧。玉兒什麽不來書生,心中什麽了句什麽心什麽,什麽了什麽去,才什麽於……”

“給我吧。”

楚鳳歌聽了一會,無奈說道:“我給你念。”

說著,他便重新開始讀起,開始興味盎然,然而讀到後面眉頭卻是越皺越緊:“玉兒等不來書生,心中罵了句負心漢,送了封信去,才終於見著了那人的面。二人盡力盤桓,淫……”

楚鳳歌:…………

青豆:…………

語音猛地頓住,楚鳳歌不動聲色地掃了青豆一眼,後者見他無端停下,正是一臉的疑惑與茫然。

這分明是艷情話本,幸而青豆還不曾察覺到這一點。

沈默一會,楚鳳歌收回視線,假裝波瀾不驚地念了下去,故事的走向就此悄無聲息地拐了個彎:“二人盡力盤桓,引了那黃仙入門,設下三十六枚銅錢組成的陽護大陣想要擒住此妖,然而書生怯懦,竟又打算拋下發妻玉兒先行逃跑。所謂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真是可悲可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總算將滿紙淫.穢給掰成了志怪小說,楚鳳歌暗自松了口氣,緩緩合上竹簡,一臉淡然地睜眼說瞎話道:“時間不早了,今天就到這兒吧。這話本倒是頗為有趣,我拿走看看。”

“您要拿走麽……”青豆本就愛聽故事,聞言卻有些失望,忍不住追問道:“玉兒和書生後來怎麽樣了?”

楚鳳歌敷衍地回答:“等我哪日看完再告訴你。”

至於究竟是哪一日,那自然是不好說的。他心中暗道了一句,正要離開,轉眸卻看到了青豆眼中閃閃發光的期待。

“那我等著您。”青豆道。

她臉上帶著笑意,那笑容裏滿滿俱是信任與依賴,仿佛涓涓山澗,不知不覺沁入人心。

楚鳳歌忽地垂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幹脆利落地轉身出門,臨走時丟下一個字:“好。”

罷了,勉為其難找個時間將故事從頭到尾編出來便是。

——門外,他一邊回想著那個笑容,一邊暗自嘆了口氣,卻到底沒有發現,自己或許根本不曾“勉為其難”。

☆、雜耍

初春時節,乍暖還寒,但雪後日頭一出,便暖融融的,到底不必如先前裹得那般嚴實,可換上些輕薄的衣物了。

天氣好,街上走動的行人也多了些。東街上熙熙攘攘,攤販的叫賣聲幾乎連成了一片。趁著這時候,紅袖便又領著青豆出來走走,聽說城裏來了個出名的雜耍班子,兩人便商量著過去看看。但路過先前那間書肆時,青豆有些邁不開步子,硬是拉著紅袖再次走了進去。

玉兒夫婦的故事極是有趣,但楚鳳歌每回只讀上一小段,許多天了也才講到玉兒身受重傷,書生雖膽小,卻逼著自己上玉華山盜取仙草的地方,叫青豆很是抓心撓肺地想知道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書簡都是手抄的,這類話本不像經史典籍,存貨一般不多。難得出來一趟,青豆也是想碰碰運氣。然而問了之後書肆老板直言,說先前那些書其實都是賣不出去的賠錢貨,胡亂堆在角落裏,連他自己都忘了裏面具體有些什麽東西。青豆只好自己一冊一冊地翻找,只是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跟之前那本一樣的,這才腰酸背痛地放棄。

“姑娘且歇歇,喝口水吧。”

紅袖端了杯溫茶來,放在她的手裏:“實在不行,您向主子把書給要回來,回頭我讀給姑娘聽便是。”

“我要過一次,他不肯還我……”

青豆嘆了口氣:“算啦,紅袖姐姐。咱們還是去雜耍班子看看吧。”

紅袖點點頭,正要說什麽,旁邊卻突然插進來一個聲音:“冒昧問一句,這位是青豆姑娘嗎?”

青豆楞了一下,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少女俏生生立在那裏,明眸瑤鼻,精致的下頜微微擡起,白皙的皮膚襯著大紅的衣裙,整個人像是一團熱烈的火焰,渾身上下充滿著勃勃的生氣與傲氣。

“看你的反應,你必定就是了。”

那少女颯然一笑,開口說道:“我是周雲英,周家的二姑娘,你若不嫌棄,叫我雲英便是。前些日子你救了我三弟,我一直想當面謝謝你。打聽到你曾來過這書肆一次,所以我便時時來此轉悠,指望能碰見你,卻不想真撞了大運。”

“你不用這樣的。”

青豆有些受寵若驚:“令尊已經親自到國公府上來過一趟了,送了好些東西呢。”

“他是他,我是我。”

周雲英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道:“那天我本來也想去的,但他一向嫌棄我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怕我惹事,硬是將我留在了家裏。不過我要做什麽,難道是他攔得住的?”

說到這裏,她挺得意地朝青豆眨了眨眼睛:“瞧,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我這不是找到你了嗎。”

這少女言語間頗為豪爽,青豆不知不覺對她有了些好感,便道:“是啊,我們有緣。我見到雲英姐姐也是很高興的。”

周雲英在家排行小,唯一的弟弟年紀小,說話又還不怎麽利索,青豆這一句姐姐喊得她有些高興,但她面上還要端著,就裝模作樣地幹咳了一聲道:“你救了我三弟,我光嘴上道句謝肯定是不夠的。談金銀就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不如你說句話吧,刀山火海我也替你闖了,青豆……嗯,妹妹。”

“不用了,雲英姐姐有這份心就夠了……”

青豆說到一半,見周雲英瞪自己,只好道:“這樣吧,我初來京城,也不知道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地方,不如你帶我四處去逛一逛?”

“那你可是問對人啦。”

周雲英豪氣萬千地一揮手:“你跟著我走,我知道近來有個雜耍班子,可有意思了。來,我這就帶你去看看。”

這般直爽的姑娘,誰也不會討厭。

青豆和紅袖原本就是要去看雜耍的,聞言也就相視一笑,跟著周雲英走出了書肆。

周雲英倒沒說大話,她對地頭很熟,順著幾條小路左拐右拐,就領著她們到了地方。那邊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幾圈,遠遠就能聽到喝彩聲。青豆想往前面湊,周雲英一拉她,開口說道:“那些都是本事一般的,擺出來炒氣氛攬客而已,咱們往這邊院裏走,上樓找個廂房一邊看一邊吃些點心。”

“這裏跟戲院一樣。”

青豆順從地繞開人群,同周雲英一起進了門,好奇地四處端詳:“我以前看雜耍都是站在街上,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這有什麽。”

周雲英道:“哪日你來我家玩,姐姐我就把班子給你請到家裏去,那才叫一個方便舒服呢。”

屋內屋外像是兩個世界,幽艷的熏香縈繞在筆端,不知名的樂器彈奏著搖曳的音調,光線昏昏,似是籠著一層慵懶艷麗的黃昏顏色,恍惚有一種不真實之感。

“華園班最好看的就是戲法。”周雲英仍在喋喋不休地介紹:“既然來了,你一定要好好看看。上次我見他們憑空變出一車牡丹,轉眼間牡丹又都化作彩綢,伴著數不清的蝴蝶四散開來,當真是美極了……”

青豆一邊應著,一邊期待地往樓梯上方看去。

那裏一人正慵懶地倚著欄桿,手中拿著一個長長的煙桿,只把頭發挽起一半,剩下的墨發瀑布般流瀉下來,見青豆望過來,便緩緩勾起唇角,顧盼流離間,滿樓燈火映在眼中,竟帶著一種懾人的幽艷。

——仿若蠱惑人心的妖物。

一點流光從眼角滑過,青豆猛地回過神來,見一個光點飄飄搖搖地往上飛去,輕輕地落到了那男子的手中。

微一錯眼,撲簌簌的聲音傳來,不知何時,那藍色的光點竟變成了一只紅嘴白毛的小鳥。男子隨手將鳥關進懸在身側的木籠裏,取下籠子,轉身朝裏面走去。

“等等。”

周雲英瞪大眼睛,隨即不由自主地追了上去:“你是誰,那光點是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鳥的?”

“姑娘。”

男子停下腳步側過身,將煙桿放到嘴邊,輕輕地吸了一口。煙氣緩緩升騰,在走廊狹長的空間裏彌散開來,仿佛罩上一層薄薄的霜色紗幕,讓燭火的光芒變得虛幻搖曳起來:“你的問題可有些多啊,我該先回答其中哪一個?”

他話中帶著些微笑意,尾音上揚,像是羽毛般若有似無地劃過人的心尖。

周雲英的耳朵忽然泛起一層緋色:“我……只是有些好奇。”

男子卻將視線投向後面的青豆,微微瞇起眼睛,輕笑道:“兩位想看看這白鳥麽?”

周雲英頓時忘記了羞澀,猛地擡起頭來問道:“當真可以?”

男子把手中的籠子遞給她。周雲英一臉驚喜地接過來,拉著後面的青豆道:“快看,這就是方才光點變出來的那只鳥,長得可真漂亮。”

“是真鳥。”青豆也有些驚詫:“這是怎麽做到的?”

“真真假假。”男子道:“眼見未必為實。”

周雲英聞言,仔細端詳那小白鳥,疑惑道:“可這怎麽看都是活的啊……”

話音未落,男子忽地伸手,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木籠上輕輕拂過,寬大的袍袖隨著這突然的動作舒展翻飛,只一剎那,籠中之鳥便消失無蹤,取代它的,是一股妖異而濃郁的香味,仿佛冰冷的夜色般慢慢氤氳開來。

這精彩的一幕,讓青豆與周雲英慢了半拍才發出驚呼。

“好厲害!”周雲英道:“真是太厲害了,你是怎麽做到的?”

男子臉上的笑意加深:“你們真想知道?”

周雲英猛點頭,青豆猶豫了一下,卻道:“這是你在雜耍班中立身的本事吧,若你不想告訴我們,那也是沒關系的。”

男子視線在青豆身上掃過,眼底不由劃過一抹異色:“……這也沒什麽關系。”

“戲法只是戲法,永遠不能無中生有。”

他唇邊重新掛上淡淡的笑意:“幻象之下藏著什麽,既然你們想看,那就給你們看上一看。”

說著他擡手接過鳥籠,輕巧地卸下了其中機關。周雲英迫不及待地伸頭去看,下一刻卻猛地後退一步,臉色煞白。

一股連方才燃香也掩蓋不住的血腥氣散了出來,鳥籠的一塊木板底下,赫然就是那白鳥的屍體。

“機關啟動,木板就會在剎那間拍下來,將鳥給壓在下面。”

青豆楞楞地看著那被碾碎的血肉與羽毛,聽著男子尤帶笑意的解釋,只覺得有涼氣順著脊骨一路攀爬上來。

周雲英顫聲問道:“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你們這些貴人愛看,不是嗎?”

男子伸手,動手輕柔地在那白鳥破碎的腦袋上撫了幾下:“沒看到這些真相之前,你們可以為之喝彩叫好,然而錦繡下藏著的東西,可有幾人真正關心過?你從前不曾在意,如今又何必擺出怒氣沖沖的樣子——”

“這白鳥是為了你們而死的啊。”他笑道。

他的笑容中似是沒有半點惡意,周雲英一瞬間卻像是被蛇盯住的獵物,被那種冰冷粘膩的恐懼感弄得動彈不得。忽然,她冰涼的指尖被人握住了,青豆將她拉到身後,輕聲說道:“有我在,別怕。”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青豆看向那男子,聲線有些發虛。她顯然也是害怕的,卻硬是擋在了周雲英與紅袖前面:“我們要走了,你要攔我們嗎?”

男子仍是微笑:“當然不會。”

目送青豆與周雲英離開,男子又在原地站了一會,隨即才轉身往裏走去,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扉。

裏面是一個陳設簡單的房間,視線所及看不到一扇窗戶。許路穿著一身低調的便衣坐在桌前,見他進來便站起身來,皺眉道:“蕭衍,你剛剛到哪裏去了?”

蕭衍將煙桿中的灰燼抖去,換上新的煙草,微微一笑道:“我方才見到她了。”

許路一楞:“誰?”

“公子命我調查來歷的青豆。”蕭衍懶洋洋地回答:“同畫像上面黃肌瘦的模樣不同,倒是個頗好看的姑娘。”

“……你幹什麽?”

許路立刻警惕道:“我說姓蕭的,你平時浪也就算了,方才可不會對人姑娘下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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