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1)

關燈
=================

書名:你千萬不能死

作者:羽小飛

文案

青豆是個連大名都沒有的平頭百姓,雖說勤勞勇敢、自強不息、熱愛勞動、與人為善,然而一個人的命運,不僅要看個人的奮鬥,還要參考歷史的進程。在戰亂饑荒中苦苦掙紮,她好不容易活到了七老八十,原以為自己萬分艱辛的一生就要畫上句號,誰知眼一閉一睜,竟然發現自己重生了。

於是這一回,她決定豁出命去,救那上輩子被冤殺的大雍軍神楚鳳歌,把這白骨露於野的亂世從源頭上給徹底掐滅。

青豆:為了這天下,我要救你。

楚鳳歌:為了你,我願擔起這個天下。

我愛你,不光因為你為我而做的事,還因為,為了你我能做成的事。

內容標簽: 宮廷侯爵 情有獨鐘 重生 甜文

搜索關鍵字:主角:青豆,楚鳳歌 ┃ 配角: ┃ 其它:

==================

☆、初遇

青豆趴在草叢裏,周圍蚊蟻肆意地在她裸露的皮膚上攀爬叮咬,她忍不住皺起眉頭,卻連一動也不敢動上一下。

因為動了,就會死。

她不怕死,只怕前功盡棄。

青豆已在這處山林裏躲了足足五天,忍饑挨餓,只憑著露水和身邊攜帶的幾塊窩窩頭活了下來。她是獵戶家的孩子,懂得怎麽隱藏身形。然而隨著犬吠聲越來越近,她也不由得緊張起來。身上的爛泥和動物糞便能不能幫她躲過獵犬的追蹤,青豆並不確定,但為了同那個人說上一句話,她願意用命堵上這一把。

反正這命算是白來的,上輩子能夠子孫滿堂、老死病榻,她已經非常滿足。上天給她這一次重生的機會,或許就是為了讓她用前世的見識去救一救那個人,救一救數年後將要死在戰亂中的萬千生民。

她藏得極好,那幾只獵犬追著兔子從她旁邊疾奔而過,其中一只的尾巴尖幾乎要掃到她的左手。後面是大隊人馬。青豆暗暗擡起臉來,便見到居中一人青袍白馬,面容清俊,與周圍從人一比竟有鶴立雞群之感。

英國公,楚鳳歌!

來不及細想,青豆就猛地就地一滾,避開就要踏上自己脊背的馬蹄,顧不及手上臉上的擦傷,拼了命地就朝著那個人影撲了過去。

幾乎是在與此同時,便有一支羽箭破風而來,青豆避之不及,只能條件反射地歪了下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只覺得肩膀上一陣劇痛,側頭一看,三棱箭鏃已深深沒入皮肉之中,而箭後的翎羽仍在顫動不息。耳邊是“抓刺客”、“保護國公”的呼喝,眼前更是有無數刀劍就要加身,青豆將心底所有的膽怯後悔全部狠狠壓制下去,只是直直望向那高高在上的貴人,聲嘶力竭地喊道:“四月初三,臨朔行宮!”

這話別人聽在耳中只覺茫然,楚鳳歌的眼神卻猛地一凜。他輕輕一揮手,圍著青豆的十餘個衛兵便都退後了幾步。青豆瞪大了眼睛,神智卻已疼得有些恍惚,迷茫間只見一抹青色衣袂,與那人腰上玄鐵黑劍。

劍光冷冽如寒冬。

同樣冰寒冷漠的聲線響起,有人在她耳邊低聲問道:“是誰讓你來的?”

“你要活著。”

青豆不知對方在說些什麽,只條件反射地擡手緊緊攥住他的衣袖,就像是抓住一個隨時都會消逝無蹤的希望,低聲喃喃道:“楚大人,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話音未落,人已暈厥。

楚鳳歌卻依舊維持著半跪的姿勢,怔怔地望著眼前狼狽的少女。

這女子出現得古怪,在擡眼看到他的剎那間,不知為何,那雙墨黑澄澈的眼睛中忽地炸出了漫天的煙火,明亮無匹的華彩直刺進他心底,竟叫他的胸口像是被誰重重攥了一把,莫名酸疼。

活著……

原來這天底下,竟還有人像這般全心全意地盼他活著的嗎?

“爺。”

麾下部將滿臉憂慮,不由上前喚了他一聲。

楚鳳歌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恢覆冷淡的模樣,將青豆放在地上站起身來,負手淡淡道:“帶下去,查。”

那青年部將抱拳應了,立刻有兵士上前,跟抱麻袋似的把青豆扛在了肩膀上。

楚鳳歌側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鮮血順箭桿流下來,滴滴答答淌到地上,頓了片刻,忽然毫無征兆地幾步上前,一把將人重新搶回來穩穩地平放到地上,取出隨身的上等金瘡藥,朝四周看了一圈,便對先前那部將開口道:“許路,過來。”

許路被他突然的動作弄得有些發怔,聞言剛木楞楞地踱過來,就聽到刺啦一聲,自己的衣擺猝不及防地少了一大塊。

許路:…………

眼看著國公爺幹脆利落地將那塊布團成一團,壓在那姑娘傷口上止血,許路頓時欲哭無淚。

這可是五兩銀子一件的、嶄新嶄新的衣服,這回打獵,為了在國公爺面前露臉特意換上的!眼瞧著這位爺倒確實註意到了,可這註意到的方式是不是有那麽一點不對啊?!

荒郊野外的,周圍這些又都是信得過的兄弟,許路忍了忍,實在沒忍住,委委屈屈地蹵摸上前,探頭瞅了青豆一眼,開口說道:“爺,咱們這會兒處境可不好。都說您擁兵自重,皇上或許是沒什麽壞心,但到底年紀小,耳根子軟,可是聽信了不少謠言。這姑娘來歷不明的,說不定就是誰給咱設的套子,想在那位心裏的火上澆點油呢。”

楚鳳歌什麽都沒說,只是冷冷地掃了他一眼。

許路嚇得一激靈,若平時絕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如今卻早被心中許多東西憋得難受,忍不住就要趁著這個時候一吐為快:“爺,您對小皇帝的忠心可昭日月,又是他的嫡親舅舅,可他一親政,就迫不及待要從您的手裏奪權,渾然不知若沒有您給擋著,外頭那些豺狼虎豹早就將他給吞了個幹幹凈凈。那些汙水自然是朝中小人給您潑上的,可那些奏折,他一本都沒駁回來,說是留中了,卻又叫您拋下邊關兵馬千裏迢迢進京去解釋,要不是尚書令裴老先生給攔下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麽事?你念著情分,不同他計較也罷了,他竟使了陰招,封您個正南大將軍,就硬是要把您從北調到南邊去,這分明就是要拔了咱們的根,好接著對咱們下手。可您……您竟簡簡單單就應了他,屬下們都替您不值……”

越說越不像話,說了一半,覺得這話不該說下去。可許路眼眶微紅,竟控制不住自己,哽咽著說道:“爺,我這條命是您的,我不怕死,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您這樣下去。那些狗東西蠢蠢欲動,磨刀霍霍,但咱們也不是砧板上的肉,邊關十多萬兵馬,除了您誰也指揮不動,只要您一句話,我立刻就去跟兄弟們聯絡!”

“……造反?”

楚鳳歌擡手,看著指縫間嫣紅血跡不語,半晌後才垂眸道:“西北軍確實讓我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崔家老兒花了大力氣,出了大本錢,卻也只拉攏了我麾下校尉胡明一人。然而有一就會有二,一條細縫,終究也是裂縫;況且皇帝年幼,終究還是皇帝。奮起一搏或有生路,然而世家門閥不會坐視我奪位,勝算終究渺茫,且戰亂一起,百姓何辜?不過你等盡可放心,我自會替你們謀一個去處。”

“我這輩子只服您一個。”

許路悲憤咬牙:“與其要屈居於庸人之下,倒不如索性跟著您一道去死。”

楚鳳歌擡眼,神色莫名:“眼見著前面是死路,為什麽偏要跟著我往刀山火海上撞?”

“不為什麽。”許路道:“只因您是楚帥,這世上,只有一個楚帥!”

楚鳳歌移開目光,看向高遠天空一只孤鷹盤旋來去,臉上忽地帶出些笑意來,那笑意漸漸加深,竟成大笑,笑中有帶著一種從骨子裏帶出來的、不可一世的自傲。

“我從未輸過。”

他道:“堅守大荔孤城,夜襲羯奴大營,跨越千裏沙漠,對陣三倍敵軍,每一次都無援軍,每一次都是絕境,可我勝了!奪嫡之爭,如此兇險,朝上陰謀詭計、明槍暗箭,先帝存活的兒子只剩當今聖上一個,當初的敵人更是早已屍骨無存,而我仍穩穩地坐在大將軍之位上。宵小之輩蠅營狗茍,也不過螻蟻撼樹,陡增笑料而已。”

許路微微瞪大眼睛,隨即臉上滿是欣喜之色:“您、您是故意露出破綻?”

“有些事,站在高處時看不清。”楚鳳歌道:“胡明後面,當能拉出一條線來。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許路連連應了,隨即又為自己方才的失態羞窘起來,撓了撓頭嘿嘿傻笑。

楚鳳歌是軍神,是許多人心中的信仰,哪怕局勢再險惡,只要他說能勝,別人就會信,因為這是被無數次證實了的真理。

放下了心中巨石,許路重新來了興致,便指著青豆問道:“這姑娘也真夠邋遢的,您說她是哪邊遣來的?”

宗親、群臣、世家,還是那個……曾經如此依賴敬慕他,如今卻一心想除掉他的外甥?

楚鳳歌低頭看向青豆。

少女的面頰上沾染了灰灰黑黑的汙漬,看不清長相,睫毛卻纖長,顫動著投下淡淡的陰翳,像是在睡夢中仍然擔心著什麽。

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本沒有留在身邊的道理。

血似乎暫時止住了,楚鳳歌收回手,看了這瘦弱的像根竹竿子似的小姑娘一眼,打算如往常一般下令把人丟到地牢裏去,話未出口卻是一頓。

罷了。

他在心底輕嘆:“若有必要,稍後再拷問吧。先送到宅子裏去,找個大夫給她治傷。”

☆、交涉

青豆再次醒過來時,身下是雕花的大床,身上是綿軟的錦被。

月白色的帳幔上掛著流蘇,熏香裊裊,一室清華,鏤空的窗桕中投射進細碎的金色光點,樹影光華在地氈上緩緩移動,愈顯屋內沈寂靜謐。

她顯是身在富貴人家。

想到昏迷前的諸事,青豆硬撐著從床上爬起,腳一軟卻跪倒在地上,幸而地面鋪了東西,摔得倒也不是很疼。不過因這動靜,立刻就有侍女快步而入,扶著她起來,面上帶著溫和可親的笑意,柔聲道:“姑娘可傷在哪裏了?你還未大好呢,還是先歇著,萬不可亂走亂動,若有什麽想吩咐的,跟我說一聲便是。”

青豆抿唇,片刻後問道:“我這是在哪兒?”

“這是英國公的府邸。”侍女伺候她重新躺倒床上,一邊道:“您是主子親自帶回來的呢,這會兒已經有人去通報了,等處理完了手頭上的事情,想必主子就會來探望您的。”

國公爺這樣的大人物,想必有許多國家大事要忙。

青豆點點頭,心中並不踏實,卻也不敢催促。她雖活了兩輩子,但兩輩子都是小民,從不曾做過這般冒險的事情,當時不覺得,此刻想起來卻不由的有些後怕。

她已做好了等上好幾個時辰的準備,然而只一刻鐘的時間,便有一個頎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那人有著一張略顯蒼白的冷漠臉孔,隨時隨地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那仿若能割裂皮膚的寒氣,足以讓旁人忽略他俊秀面容上一抹淡淡的倦色。

屋內眾人俱都行禮,幾個侍女全退了出去。巨大的壓力下,青豆覺得肩膀上的傷似乎突然又疼了起來,不由自主地抱著被子往床裏縮了縮,像個團成毛茸茸一團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楚鳳歌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隨即微微瞇起一雙鳳眼,不疾不徐道:“你有三句話的機會。”

“……”

青豆傻傻地看了他一會,猛地回過神來,張了張嘴道:“皇帝要殺你。四月初三,就在臨朔行宮下手,事後還給你栽了一個謀反的名頭。”

楚鳳歌不置可否。

青豆有些著急,恨不得自己有上輩子那講評書的老頭一般便給的舌頭。然而她雖聽過許多遍,記的卻不全,現在便只能挑重要的幹巴巴地講出來:“你死了之後,皇帝寵幸宦官,三常侍擅權,逼反了大司馬王奉廣,王奉廣以清君側的名義殺進宮中,後來皇帝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有人說是三常侍殺的,有人說是王奉廣殺的。反正皇帝沒了,大雍就亂了。幾方勢力各自擁立了三個皇帝,打來打去,一直打了三年有餘。”

見楚鳳歌仍然沒有反應,青豆只能急急補充,也不管自己這會兒到底已說了幾句話:“再後來,趁著中原大亂,外頭羯族和羌族那幫畜生就打進來了,胡漢立國,與後雍分江而治。這亂世,足足持續了十多年,百姓死傷無數,十不存一。”

她言之鑿鑿地說了許多,楚鳳歌臉上不露分毫,心中卻是震驚無比。

皇帝私下裏的一些小動作,楚鳳歌早就心中有數。他甚至隱隱猜到,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外甥將會什麽時候動手,在哪裏動手。

因此青豆在獵場上喊出那一句,才會叫他感到如此吃驚。而若他當真死了,之後的事情假如推演起來,倒也並非不可能發生。而無論如何,一個鄉野村姑,絕不可能對朝中大事如數家珍,更不可能從如今的局面推測出今後朝局會怎樣發展,除非有高人教她……可又有誰,又出於什麽樣的目的,才會派這樣一個小姑娘到他面前來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心念電轉之下,楚鳳歌決定詐她一詐,唇邊帶出一抹諷刺的笑意,淡淡道:“夠了,真是漏洞百出。”

青豆聞言一楞,然而她雖是小民,見識有限,卻到底活了兩輩子,況且本就是豁出命去的人,因無畏而心思清明,轉瞬間竟叫她看出了楚鳳歌心中的顧慮。

重生一事玄之又玄,旁人未必會信,信了也難免不把她當成妖人拉出去燒成焦炭。幸而這年頭,鬼神之說頗為盛行,蔔卦算命卻與重生之類的事情不同,算得上是正經學問,精研《易經》的讀書人不少,鄉野間有些名望的術士更是受人追捧。

托辭是早就想好的,青豆只說曾遇見一位太平教的道長,道長在她家留宿三日,留下只言片語便飄然而去。

“那位道長著實厲害,所言沒有不中的。您不肯貿然信我,也是理所應當之事,但也不是沒有驗證之法。”

青豆目光灼灼,不避不讓地看向楚鳳歌,一字一頓道:“我記得那位道長說,後日起蘄州東南有一縣,會下連續五天暴雨,導致縣中小河決堤,淹死三人。請您派人前往查看,便知我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蘄州是她家鄉,泰陽河決堤一事,她記得清清楚楚。

楚鳳歌掃了她一眼,忽地擡手,按上她包紮好但仍未痊愈的傷口。

青豆猝不及防,疼得往裏一靠整個人都縮進了被子裏,卻硬是將痛呼聲咽回了肚子裏。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膚色蠟黃,瘦弱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頭,軀體裏偏偏又蘊藏著那麽大的決心與意志。

“我不信神佛。”

楚鳳歌望著青豆,片刻後道:“但我決定信你一次。”

青豆眨了眨眼睛,安下心來,肚子就咕嚕叫了一聲。

楚鳳歌本來已經打算離開,腳步便頓了一下,問道:“你不必拘束,想吃什麽,便讓廚房做。”

青豆想了想,雖自覺有些沒出息,卻還是不由自主、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有拳頭那麽大塊的豬肉嗎?我小時候聽阿娘講……貴人們吃肉都吃大塊的,有一半都能是香香甜甜的肥肉,燉得爛爛的,一入口就能化了……我,我一直都想嘗嘗。”

這要求小得不能再小,卻是青豆能想到的最好的東西。

楚鳳歌微怔,分明聽見了青豆忍不住偷偷咽口水的聲音。他垂下眼睛,看了青豆細瘦到似乎稍用力就會折斷的手腕一眼,開口:“你餓狠了,第一餐當吃得清淡些,紅燒肉濃油赤醬,明日中午再用……我還不曾問過,你叫什麽名字。”

青豆臉上泛起止不住的喜意,樂滋滋道:“我沒有大名,我爹娘管我叫青豆。”

楚鳳歌:“幾歲了?”

青豆:“十五。”

疑惑地看了楚鳳歌一眼,她索性直接道:“我家住蘄州大荔縣外的山裏,家中本是獵戶,爹娘都沒了,我在山後開了片田,又靠著做陷阱的本事勉強過活。有時候我會下山賣獸皮,去問一問,大概總有些人認識我的。”

楚鳳歌道:“你不怕我。”

疑問句,卻說出了陳述句的語氣。

青豆沈默一會,淡色的眉毛和眼睫垂下去,輕聲開口道:“有什麽好怕的呢?你是好官,你活著,大雍還好好的,你死了,大雍也不在了。原本日子難,但總能過下去,但後來,人命就成了路邊的雜草。我死了沒什麽,但我盼著你能活著。”

楚鳳歌一生見過許多口蜜腹劍,皮裏陽秋,本不會被這簡簡單單幾句話所打動,然而青豆低垂著目光,漆黑的眼眸中帶著三分黯然,一分悲意,卻叫他的心口像是被細線扯著,牽出百般滋味。

一人的生死未必能夠改變朝局,他本想斥責她天真可笑,話出口卻鬼使神差地變了意味。楚鳳歌笑了笑,只道:“果然還是個小姑娘。”

青豆默默瞟了他一眼,沒說什麽,心底暗自腹誹:活了兩輩子,我吃過的鹽,怕是比你吃過的米還要多。

楚鳳歌唯一的姐姐早逝,留下的孩子曾令楚鳳歌操碎了心。那皇帝外甥可說是他一手帶大的,所以楚鳳歌管教熊孩子的經驗豐富得很,幾乎一眼就看出了青豆與小皇帝幼時那相似的細微表情下,自以為藏得很好的敢怒不敢言。

或許是出於照顧人的慣性,又或者是因為什麽不知名的原因,一時之間,楚鳳歌心中竟沒有出現半點不悅。頓了頓,他在心底自嘲地搖了搖頭,隨即狀似隨意地開口道:“不能吃肉,只喝粥大抵有些寡淡。這時節沒有當季的水果,我那裏有番邦運來的蜜瓜,你飯後可吃上一些,但也不能吃多了,免得弄壞了肚子。”

年輕的國公爺看著一身貴氣、高高在上,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性子卻跟她先前想象得有所不同。

青豆疑惑地歪了下頭,正想道謝,楚鳳歌便轉身走了。

過了會,先前被遣出去的侍女陸陸續續回來,其中一個走到床前,見青豆黑白分明的瀲灩杏眸中閃著淡淡疑惑,便笑著說道:“姑娘,你怎麽做在床上發楞?傷還沒好全呢,姑娘不如先躺下休息。稍等片刻,廚房就會把吃食送來,到時我再喊姑娘起來。”

青豆自小在山上長大,生命力旺盛得如同雜草,這點傷她倒未必放在心上。聞言她回過神來,扯著侍女的衣袖問道:“姐姐怎麽稱呼?”

“唉呀,這如何敢當?姑娘喚我紅袖便是。”

“那你也叫我青豆吧。”青豆也不見外,接著問道:“紅袖姐姐,你們家國公爺,待人一直那麽親和嗎?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紅袖一怔,隨即捂唇笑道:“青姑娘,主子的事我們當下人的本不敢妄加評論。但姑娘問了,我自然不能瞞著。主子爺人是很好的,不過平日裏神情總是淡淡的,像對姑娘這麽好的,可真是頭一份了。那蜜瓜可是皇上親賜的,整個大雍也不到十個,府中兩個,主子爺二話不說就許了一個給你……”

青豆的來歷,知道的人不多。這些侍女只當楚鳳歌帶了個姑娘回來,是打算納進房裏的,紅袖聽青豆這麽問,當然是挑了好聽的說,一邊說,一邊還偷偷揣摩她的神色。

青豆倒沒想到那裏去,聞言只略松了一口氣。

聽這意思,楚鳳歌對她大抵沒有什麽惡意。忠臣名將固然以拯救天下為己任,卻未必把她區區一個小民的性命放在眼裏。她不傻,重生回來懷揣許多秘密,冒險將這些事說出口來,青豆早想過事後被人滅口的可能性。她既做了選擇,真落到那一步也不後悔。只是若能活著,那自然還是活著的好。

“我不想睡了。”

去了一直隱隱壓在心頭的事情,青豆全身都松快了一些,臉上露出一個笑容來:“若方便的話,紅袖姐姐,你能扶著我去院中走一走嗎?”

後事如何,三天過去自有論斷。

重生後一直不得安寧,如今她不打算去考慮那些煩心事,過一天便是一天,外面陽光明媚,她該出去看看。

☆、爆發

日子過得飛快。

楚鳳歌再次出現在青豆面前,已是數天之後。只是走到房前,他的腳步一頓,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院中擺著不起眼的陶土花盆,裏面郁郁蔥蔥長著小苗,一群雞崽子嘰嘰喳喳地繞過他的腳邊,邁著小爪子朝著遠處跑去,不久又熱熱鬧鬧地跑回來。寂靜的宅院變了樣子,不覆陽春白雪,倒是充滿了鄉土氣息。

青豆坐在臺階上,膝上擺了個簸箕,整個人都沐浴在陽光中,不知是在擇菜還是做什麽,一邊跟幾個婆婆嬸嬸並兩個侍女聊得開心。

小廝通報後,她們才發現自家國公爺的到來,下人們滿臉惶恐地退下了,青豆放下簸箕站起身來,臉上仍帶著笑,脆生生喚道:“楚大人。”

正好一只小雞膽大妄為地踩著楚鳳歌的靴子過去,楚鳳歌半瞇了下眼睛,用充滿壓迫力的目光無聲詢問青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您放心,我什麽都沒弄壞,院子裏原本種著的的花花草草我都沒敢動!”

青豆忍不住幹咳一聲,有些吞吞吐吐地解釋道:“我只是……那香瓜很好吃,我想這能不能在這裏種出來。雞好養,幾個月就能吃肉,在院子裏還能幫著抓蟲。您待我很好,我不想在府裏吃白飯,可我除了種地養雞,並不會什麽別的本事……”

她微垂著頭,小心翼翼地說著話,楚鳳歌雖看不到她的臉,卻也能想見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睛裏必定溢滿了委屈之色。連日來心中的沈重陰郁忽忽悠悠地散開,原本就沒有多少的怒氣忽地就全化作了無奈地情緒,楚鳳歌開口時,竟是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的溫和語氣:“這都是小事,只是你本不必做這些雜活。我該感激你。”

停頓了一下,他補充道:“蘄州的事情,已經被證實了。”

青豆猛地擡起頭,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那您願意相信我了?”

“……”

楚鳳歌移開視線,淡淡說道:“把那位道長說過的話,都事無巨細地寫下來。待我看過再說。”

青豆抿了抿唇:“……我不識字。”

楚鳳歌回答:“我會派個人,你說他寫便是。”

青豆點點頭,隨即又有些擔心地追問道:“那皇上傳您回京,您不會隨隨便便回去了吧!”

四下無人,青豆仰著頭看他,一雙溪水般純凈的眼睛望到底,滿滿都是藏不住的擔憂與期盼。

楚鳳歌本該斥責她放肆,卻鬼使神差似地開口道:“或許不去。”

他自嘲地一笑:“……我不知道。”

青豆心中一驚,忍不住上前一步:“為什麽?您不知道嗎,若是您死了,這大雍就要分崩離析,仗打起來,鎮上的人,許許多多人都會死啊!”

像是突然被戳到逆鱗,楚鳳歌的神色剎那間冷了下來:“我的生死,其實並沒有你猜想的那麽重要。”

青豆有些惶惑地喃喃:“可是,可是只有您才能救我們,大家都說您是大雍的擎天柱,我、我也覺得您是一個很好的好人。”

楚鳳歌擡頭看向遼遠的天空,像是隔著萬裏之遠見到了紅墻黃瓦的巍峨宮殿。他的臉色越來越冰冷,眼中仿佛有一場駭人的風暴正在醞釀。

片刻後,楚鳳歌忽地冷笑一聲:“可惜,你想錯了。”

“不會的。”青豆不知所措地去拉他衣角:“我……道長說了,若您能一直活著,定能壓著皇帝,叫他不要肆意妄為。求您了,我做不了別的,唯有指望您……”

“那我又該去求誰?”

楚鳳歌握了握拳,猛然一把揮開她的手,忽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將她重重按在旁邊的樹幹上。

後背被粗糙的樹皮磨得生疼,青豆吃驚地望著楚天歌,將他眼底潮水般奔湧的傷痛看得一清二楚。

“我掏心掏肺、一手養大的孩子想要殺了我!”

楚鳳歌低吼道,像是一只受傷的野獸在痛苦的咆哮:“我沒有反抗,一步一步地退讓,想要看看他會做到哪一步。很好,非常好。既然他能這麽做,我又何必在乎什麽天下,什麽大雍?倒不若讓那孩子看看,沒有我的庇護,他究竟會落到如何悲慘的下場……”

這是楚鳳歌深深藏在心底最為陰暗的角落裏,對誰也沒有說過的話。

然而他說到一半,卻聽到啪的一聲脆響。楚鳳歌不可置信地望著青豆,而青豆眼眶通紅,抽了他一巴掌後整個人都在顫抖。

兩人對視片刻,青豆突然擡手抱住了楚鳳歌,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滾落,她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道:“對不起,你大概真的很傷心。可是,可是認識的人都死光了真的很可怕,胡嬸人很好的,可她的肚子都叫人剖開了,死的時候眼睛一直睜著,還有小耗子,他才十一歲,頭被人砍下來插在桿子上,蒼蠅在旁邊繞來繞去,繞來繞去……你不要死,也不要傷心,你護著天下,我護著你,好不好?”

滾燙的淚水濕透了衣襟,那熱度燙得胸口一疼。楚鳳歌從盛怒中回過神來,整個人都僵硬在了那裏。

“你哭什麽。”他幹巴巴道:“別哭了。”

青豆不肯擡頭:“你別死。”

楚鳳歌抿唇。

青豆悶聲道:“你不許死。”

楚鳳歌輕輕嘆了口氣:“好。”

然而青豆還是半晌不動,楚鳳歌輕輕推了她一下:“我答應你了,起來。”

青豆抽了下鼻子,猶豫道:“楚大人,有件事我說了,您別生氣。”

楚鳳歌:“嗯?”

青豆:“那個……我好像把眼淚鼻涕,都給抹您衣服上了……”

楚鳳歌:…………

他不說話,青豆愈發覺得不好意思,便拿了帕子往他身邊湊,想先幫著擦一擦。楚鳳歌一把攥住她的腕子,青豆不解地擡頭,因剛哭過,小臉紅撲撲的,一雙眼睛明亮水潤。

在府中將養了幾日,青豆的臉圓潤了幾分,但她自小沒吃過幾頓飽飯,一時也養不回來,如今依舊瘦瘦小小的像根蔫了的豆芽菜,外貌比年紀小上許多,瞧著就是個不谙世事、軟軟糯糯的小姑娘。

楚鳳歌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後,他開口道:“過幾日,我就會暫時離開——安心,不是去送死。但無論如何,你留在這裏並不安全,我可以給你一筆銀子,送你回你的家鄉。”

青豆怔了怔,臉上露出些微茫然的表情:“我家裏已沒人了。”

“或者,”楚鳳歌聞言擡眼看她,神色莫測:“你也可以跟在我的身邊,但這是一條險路。你該好好想一想。”

☆、入京

青豆沒花多久就做出了決定。

她此刻坐在一輛馬車中。玄色馬車巨輪高頂,由三匹駿馬拉著,包著牛皮的車輪駛過寬闊的路面,車廂內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顛簸。

初春時節天氣回暖,近日卻仍是下了一場小雪。掀開車簾,一股寒氣順著冷風吹進來,路旁兩邊皆是素白,天空更是明凈如洗。

青豆凍得打了個哆嗦,趕緊放下簾子,瞥了端坐車內、閉目養神的楚鳳歌一眼。她親眼見過他失控的樣子,終究是放心不下,還是跟著對方一起來了京城。

雖是自己放棄了遠離這個漩渦的機會,青豆心中到底忐忑,忍不住便問道:“皇上也沒下令召見,咱們算是私自回來的吧,這馬車那麽顯眼,當真沒關系嗎?要是皇上知道了,會不會對您不利……”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肆無忌憚才好。”

楚鳳歌緩緩睜開眼睛,神色很是淡然:“沒人會說什麽,沒人敢說什麽。終究時日太短,皇上和龐堇,還來不及將邊關十多萬大軍都給吃下肚去。既然如此,他就暫且只能忍著。”

青豆半知半解地點點頭,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左右看看不知該幹些什麽,便略有點拘謹地縮手縮腳坐到馬車一角。

誰知就在這時,竟有一杯熱茶被遞到了她的眼前。

青豆吃驚地擡頭,趕緊手忙腳亂地接過來。碧青的茶水襯著白瓷的杯壁,熱度順著指尖傳遞到全身,她輕輕啜飲了一口,只覺得一身的疲乏與緊張全都在頃刻間消逝無蹤。

“今年的新茶。”楚鳳歌遙遙望著窗外的景色,輕聲開口說道:“往年在邊關,是不會有這般享受的。”

青豆聞言一楞。

香味伴著水汽氤氳開來,令楚鳳歌的表情顯得有幾分模糊。

這個時候,青豆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該多問什麽。但無端的,她並不希望楚鳳歌露出這樣的神色,坐在原地猶豫了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