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銘見姜綺羅臉色驟變，順著她的眼神看進了人堆裏，結果他反倒比姜綺羅怒意更盛，二話不說便沖入那群人之間：“姜老爺，您這就叫黔驢技窮了，自家連一匹像樣的布都拿不出，還得拿偷來的布料充數？偷得還是你自家都看不上的綺羅坊的染方？”

金紗究竟是綺羅坊的作品還是瑞錦莊的作品，做織染的沒有誰不明白，只是礙著姜老爺勢大不敢實說，只有在泰安織染大會那次因為源銘給姜綺羅撐腰，大家才敢承認，順便還給了金紗一個榜眼的評價。

源銘對姜老爺竊取染方的事還恨得有限，對高老板幾個人的行為卻咬牙切齒。金紗是綺羅坊的，這是他源大少在織染大會上敲定的，這群奸商幫姜老爺說話，不是擺明了不拿源家人的話當話嗎？

不錯，姜源兩家撕破臉了，但他人可沒走，茶卻這麽快就涼了，這才是他惱火的地方。

源銘說完，姜老爺不置一詞，別開頭猛烈地咳嗽，好像聽不到源銘的話。高老板見狀看著源銘冷笑：“可笑！偷？什麽叫偷？源公子拿得出證據嗎？”

柳枝聽了這話，連忙退到車子背面。當初姜老爺逼迫她竊取了金紗的染法，惹得姜綺羅一怒之下趕走了她。這件事姜綺羅沒有再提過，但誰知她會不會在心中暗恨？高老板和源銘眼看著要爭執起來，姜綺羅把她推出去三曹對案可就難堪了。

不過姜綺羅沒有這種想法，她把源銘拖出來，小聲說道：“源公子放心，我今日準備的也是一匹金紗，擔保把瑞錦莊的布比下去。”

源銘瞥了一眼姜綺羅懷裏的布，那匹布用細絹裹著，看不到新布的真面目，但源銘對綺羅坊的技藝是有信心的。於是他壓抑住了噴發邊緣的怒火，對橋頭的小太監嚷道：“差不多了吧？還要我們等到什麽時候啊？”他恨不得現在立刻馬上就在此地開品鑒會，讓姜綺羅的布早早地臊一臊姜老爺和他的黨羽。

小太監點頭哈腰地跑過來，說道：“瑞錦莊到了，與會者便齊了。諸位老板，請隨奴才來。”說著他超宮門口的守衛打了個手勢，最西邊的偏門緩緩打開。

另有侍衛將前來的馬車引走照看，老板們則帶著最心腹的一兩個小廝排成松散的隊列入宮。柳枝跟在姜綺羅和源銘身後，亦步亦趨地走進了整個天下至高權威的所在。

一進宮門便是一片開闊的廣場，全用灰藍色的磚石鋪就，正當中是一條漢白玉甬道，通向廣場另一端巍峨的宮殿。在那座宮殿之後，還有更多、更遠、更高的樓閣殿宇，從這裏只能看到一個個飛角畫檐，真身卻都層層疊疊地遮掩著。

但是姜綺羅他們卻並不是向那裏走去，而是貼著廣場邊緣的宮墻走向一片十分矮小的瓦房。

姜綺羅身邊的小太監見她一直看著遠處的大殿，知道她必是第一次入宮，心生輕蔑，本著炫耀之心說道：“別瞧啦，那不是你們的去處，前面才是咱們奴才該呆的地方。你看的是陛下和大臣議事的地方，再後面是皇後和嬪妃的住處，那才是真的富麗堂皇，保證你把眼珠子都看掉了。”

姜綺羅她承認，遙望巍峨的宮殿令她心生敬畏，但她前世可沒少旅游，大江南北的文物古跡都看過了，就算皇宮再輝煌，她橫不能逛公園逛掉眼珠子吧？

這麽一想，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在前面領路的管事太監聽到了，陡然停了腳步回頭看，他瞧見姜綺羅嘴角未褪的笑意，冷冷地哼了一聲，只是把目光盯在姜綺羅臉上。

姜綺羅被看的發毛，但大隊人馬仍在行走，她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待到經過那管事太監身邊的時候，那人方才開口，用小刀一般尖細的聲音說道：“在大內玩鬧調笑成何體統？她是宮外草民，沒教養還則罷了，你是宮中的人，也不懂規矩嗎？”他的話並非對姜綺羅而言，卻是向著姜綺羅身邊的小太監。

小太監忙不疊地跪下，在冷硬的石板上頻頻叩頭：“師父饒命，是徒兒不懂事，請師父責罰。”石板並不平整，許多地方都有棱角，小太監幾個頭磕下去，額頭便破了一片，殷紅的血順著眉骨流到臉頰上，著實可怖。

姜綺羅一下子連路都不會走了，她沒想到一聲不經意的笑會害這個小太監這麽慘。姜綺羅連忙向管事的賠罪：“還請管事大人海涵，不懂規矩的是我，請別為難小公公。”

管事太監微微翹著頭，一副矜持高貴的樣子，說道：“姜小姐別誤會，你們是尚衣局的貴客，哪裏會有錯？我要罰的就是他，罰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沒的亂說無用之言！”

一席話沒有一個字怪罪姜綺羅，卻讓姜綺羅如有芒刺在背。

他說完，轉身走回了隊伍前方，而那個小太監依舊匍匐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姜綺羅慌亂地看著四周，也沒有一個人示意他起來，也沒有人理會他還在流血，就連源銘看到這場面，也只是催促姜綺羅快跟上隊伍。

姜綺羅沒有辦法，只好從小太監身邊離開，在轉身之前，她看到了小太監微微擡起頭，向她投以怨毒的目光。

姜綺羅想，這皇宮真是個不講道理的地方，明明笑出聲的是姜綺羅，管事太監怪罪的卻不是她，明明小太監受委屈是管事太監要殺雞儆猴，但他卻把怨恨投向了姜綺羅。她這才感覺到尚衣局的品鑒會不是織染大會，吃吃茶賞賞布便算。

她想起來時路上越九霄沒完沒了的叮囑，可是他說了什麽，姜綺羅全然沒有聽進去。

在管事太監的引領下，他們走了好久，走得很慢，連病怏怏的姜老爺都拖不了後腿了。那些在京城街面上耀武揚威的大商人，在這麽幾個瘦弱的太監宮女面前卻很謙卑。

姜綺羅心中仍記掛著剛才的事，一路上噤若寒蟬，低頭不語，直到源銘低聲地吼了她一句：“給我打起精神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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