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綺羅等人被引入一間灰瓦墻的院落，院子三進三出，地方不小，不過卻沒什麽精心裝點的痕跡。放在民間，這是個頂素雅頂清幽的小院，但是放在皇宮裏，就太寒磣了。

源銘“哦”了一聲，拿他的牡丹扇子遮著嘴巴小聲道：“看來這地方就是內侍省，尚衣局、尚藥局等好幾個官署的所在。”雖然他也是第一回進宮，但宮中地形如何，尚衣局主事是何許人，性情如何，他老爹都給他細細說過，比起姜綺羅算是無所不知了。

一群人魚貫進入最深的院子，在正對面的屋子前站著兩人，都是笑瞇瞇的模樣，一個是胸前繡著白鶴補子的太監，滿臉的老人斑，怎麽也近古稀之年了，另一個是穿著戔地五尺的長裙的女子，只有四五十歲，風韻猶存。只要看看他們的服飾和氣度，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太監宮女。

果然，高老板他們一瞧見那兩人，頓時顧不得宮裏的禮儀，擁上去熱情地打招呼：

“哎喲，葉姑姑，黃公公，怎麽好意思勞您二位在門口等候啊！”

“姑姑，您是越發得標致了，咱們分明是同歲，我已是個糟老頭子，您怎麽還像十七八的大姑娘是的？這駐顏之術您可務必傳授我！”

“有些日子沒有請公公喝茶了，什麽時候咱們再聚啊？”

……

姜綺羅和源銘被落在人後，兩個人被此起彼伏的肉麻話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姜綺羅擡頭看到源銘一副欲吐而不能的模樣，一邊心有戚戚焉，一邊覺得好笑，偏生又不能笑，結果更加難受了。源銘和她的感受類似，於是兩個人遠離人群，憋得渾身顫抖。

“這兩位一定是今年的新人了。”一個軟糯媚人的聲音緩緩靠近，“這位應該是河內源家的公子，我認得令尊，你頗得令尊年輕時的英姿。那麽另一位一定是最近風頭正勁的綺羅坊的老板咯？”

姜綺羅擡起頭，看到剛剛被人群擁簇在中心的那位女官正向她和源銘這兒走來。她的目光在源銘身上逡巡片刻，終於落在姜綺羅身上：“想不到名動京城的綺羅坊老板是閨閣中人，還是個美人兒，真是意外。”

聽了這話，人群裏發出一聲粗糲的冷哼，不用看姜綺羅也知道是姜老爺。她就如什麽也沒聽見，向也姑姑端莊地行禮：“葉奉禦謬讚了。”

雖說高老板他們的肉麻話令人不忍卒聞，但姜綺羅還是在他們的話中聽出了些有用的信息，比如這位姑姑姓葉，她又是眾人巴結的對象，肯定是尚衣局說一不二的人物。

葉姑姑笑著打量著她，眼中寫滿了歡喜，說道：“不必喚我奉禦，你就如高老板他們一般稱我為姑姑即可。我在尚衣局奉禦的位置上坐了十來年，頭一次看到這麽年輕有為的姑娘家。黃老，你也是吧？”

她口中的“黃老”自然是那位老太監，黃公公聽到這話笑著附和：“別說你了，就是我這在尚衣局幹了三十年的老家夥都沒見過呢！”

姜綺羅見那位公公看向自己，連忙斂衣行禮，卻被葉姑姑笑嘻嘻的話打斷了：“咱們都別在這兒傻站著了，快些進去看布，早些看完，也好快點放你們這些兔崽子回家！”

姜綺羅非常吃驚，沒想到葉奉禦話裏話外這麽不拿這些老板當回事，“兔崽子”這種稱謂可真不像出自一位女官之口，更讓姜綺羅震驚的是高老板他們還很受用的樣子，他們之中可有不少人比葉奉禦年紀大，就這麽被她以“兔崽子”稱呼，一點脾氣也沒有。

姜綺羅忽然發覺葉姑姑正在看她，連忙撇開那些心思，恭恭敬敬地為她讓出道來。

葉姑姑微笑道：“真是乖覺的小姑娘，我手下怎麽就沒你這麽伶俐的人？”她又壓低聲音說道：“放心，咱們同為女人，姑姑自會照應你。”仿佛姜綺羅入選禦用供貨商之事已盡在她掌握。

姜綺羅掛起客套的笑容，伸手請姑姑先行。她跟在後面，可以落下一段距離，好和源銘並肩。

源銘看著前方眾人圍繞兩位奉禦的樣子，一副吃了隔夜餿飯的表情，他搖頭說：“原來尚衣局裏就是這個爛德行，難怪我爹早幾年就不愛來了。”

姜綺羅小聲道：“因為這位姓葉的姑姑太過八面玲瓏了吧。不過換句話說，這也說明她手段厲害，人也精明，這種人我不喜歡，可還是佩服。”

“佩服個屁！”源銘說得有點大聲，說完趕緊四下亂看，其餘老板們都忙著奉承二位奉禦，倒是沒人註意聽他在說什麽。源銘縮著脖子繼續說：“你以為她這個尚衣奉禦的頭銜是掙來的？你沒註意到她姓葉？”

“姓葉又怎麽啦？”姜綺羅也壓低聲音。

“葉朝瑾，據說她是太子妃的親戚，家裏是官宦世家，家裏的男孩就讀書科考，如今各地都有姓葉的官老爺，女孩就學德容言功，長大送到宮裏伺候皇帝。她就是仗著葉家的勢力坐上奉禦的位子的，還一坐就是十幾年。”

姜綺羅怪道：“有什麽不服氣的？那個老太監不是比她幹得年頭更長？”

“無知！”源銘嫌棄地看了姜綺羅一眼：“姓黃的老頭兒的三十年是從他在宮中打雜開始算起的，一個掃地掌燈的小黃門，從認大太監當幹爹當牛做馬開始，一步步爬進尚衣局的。前年他師父死了，把這位子留給他，他當奉禦攏共不到三年時間。”

姜綺羅恍然大悟，難怪黃公公遠不如葉姑姑愛說話，葉姑姑也一副沒將他放在眼中的樣子。想起來黃公公年長於葉朝瑾快二十歲，卻要被處處壓一頭，他心中的憤懣可想而知，還能保持那麽一副笑模樣，多虧了宮中多年的磨礪。

眾人隨著二位奉禦走入屋子，姜綺羅在門口站了站，從宮門口走到這裏她已經經歷了連番風浪，此刻從心底裏覺得疲憊。她深吸了一口氣，抱緊了新布，才敢走進尚衣局的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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