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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魚驚翠羽金鱗躍(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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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驚翠羽金鱗躍(四)

俗話說五炎六熱,雖說仍算作是春末, 但這日頭, 已然是越來越曬。這日裏常纓有事, 不曾過來習武, 徐三獨自一人,身著薄衣, 於院中揮劍而舞。

雖說省試已然考罷, 近一個月以來, 那暗中想要害她之人,好似也消停了,不曾再鬧出甚麽幺蛾子, 但徐挽瀾卻是不敢懈怠,依舊是晨起練劍,日夜讀書, 一如往常那般勤勉。

眼下她收劍入鞘, 正手執絹帕,擦拭著額前汗水, 擡眼便見周內侍立在檐下, 一襲白衫, 神色淡漠, 也不知已然看了多久。

徐三不由抿唇笑了, 有心逗弄,巧聲說道:“你怎麽總是神出鬼沒的?若想看我習武練劍,也不必如此偷偷摸摸, 直接跟我說不就成了?你想瞧甚麽招式,我便給你使甚麽招式,你想看上多久,我便給你做上多久。”

周文棠瞥她一眼,面色卻比往日都深沈幾分,滿眼陰鷙,渾身散發著冷嗖嗖的氣質,令人望而生畏。

徐三瞧在眼中,不由暗中犯起了嘀咕,想著前一日去見他,他還好生生的,有說有笑,更還提起了他年少時的從軍經歷,雖不過只言片語,卻已是相當難得。也不知今日,又是哪一個不長眼的,招惹了他這尊大佛?

周文棠淡淡開口,只說了“過來”二字。徐三硬著頭皮,心上沒來由地有些忐忑,只能跟在他身後,盯著他那寬大而又結實的後背,整整盯了一路。

二人走至竹林小軒,徐三盤腿坐下,等了片刻,卻見周內侍一言不發,連茶也不沏,只沈著俊臉,一絲笑意也無,實在是與往常大不相同。

徐挽瀾忍不住尋思起來,將這一月以來,她所做過的事,無論大小,全都想了一遍,卻仍是想不出自己何處招惹了周文棠。

是那日她幫他澆花的時候,多澆了一回?還是前日她與常纓、秦嬌娥等出去游逛,回來的晚了些?又或者是那一日,他又來考她劍法,她說好不用鏢刀,結果被逼到絕境之時,又說兵不厭詐,擡手又削了他幾縷斷發?

是了,多半就是鏢刀這事了。那日他臉色很是難看,卻也不曾多說甚麽,今日怕是要重提舊事,發作一番了。

徐三想著想著,兀自覺得好笑,只覺得自己便是女兒,他真是自己的爹爹,她做錯了事,便要被阿爹提溜著,拎到小黑屋裏來聽訓受教。

她勾起唇來,不慌不忙,提起砂壺,邊給他滿上茶水,邊含笑說道:“中貴人這是怎麽了?若有哪裏瞧我不順眼,倒不妨與我直言,小的我呢,必當從善如流,改過自新。”

周文棠卻是瞇起眼來,緩緩勾唇,冷聲笑道:“改過自新?倒不若賠我五千裏白銀。”

徐三一怔,薄唇緊抿,默然半晌,隨即緩緩說道:“中貴人可是知曉我的名次了?我……沒考中?”

徐三眉頭緊皺,只覺得難以置信,心中又飛速算了一遍——

算法的答案是固定的,她幾乎沒錯。兵法的題目,都是羅昀講過的,她若是都答不準,其他人更是都沾不了邊了。至於剩下的科目,她心中也都有數,也不會和答案差的太多。

她,怎麽可能,連省試都過不去?

徐三越是細思,便越是驚疑不定。莫非秦家大姐兒真說對了,這律法一門,她和秦嬌娥都答的跑偏了?

她好歹也是做訟師的,律法背的滾瓜爛熟,實戰經驗也極其豐富,竟然會折在這區區省試上頭?

徐三定定然地直盯著周文棠,滿眼都是不敢置信。她見周內侍神情冷淡,口吻疏離,仍是不敢確信,只又試探地輕聲開口,緩緩說道:“中貴人是去何處掃聽的消息?那人的信兒可準?五日過後,才要張榜唱名,他又是從何曉得的?”

周內侍眼瞼低垂,淡淡說道:“你的十門卷子,我已然全都看過,並無評判不公之處。”

徐三心上一沈,雙拳緊攥,卻仍是不肯放棄,咬牙說道:“不會的!我答的絕不會出錯!”

周文棠卻是眉頭緊皺,冷冷說道:“兵法一科,第二道題目,乃是改自於十六年前邠州一役。雖說題目與實情有所出入,但也不過是大同小異。十六年前,敵方兵多,我方兵寡,粒米束薪,援兵未至,這一仗要想贏,必須要以少勝多。”

他稍稍一頓,眸中泛著涼意,聲音更冷了幾分:“你是怎麽寫的?你洋洋灑灑,寫了近千餘字,全是在寫如何鼓舞士氣,讓士兵以一當十,之後又是近千餘字,寫的是如何拖延時間,以退為進,等候援軍糧草。後頭寫的還不錯,但是總而論之,實乃下策,並無獨見之明。”

周文棠此言一出,徐三知道,他當真是看過自己的卷子的。徐三眉頭緊鎖,稍稍低頭,忍不住深思起來。

大宋開國以來,內憂外患不止,大小戰役成百上千,數不勝數。周文棠所說的邠州一役,乃是和西夏打的,徐三雖說有些印象,但是卻是在史論中看的,不是在兵法中學的。

至於邠州一役,到底是如何勝的,史書上著墨寥寥,幾乎是一筆帶過,她自然也不明不白,說不清楚。

至於這第二道題目,她之所以如此作答,也是因為羅昀就是這麽教的,而且羅昀所言,她也覺得確實很有道理。

古有陰晉之戰,就是靠著設立軍法,激勵將士,鼓舞士氣,最後以少勝多,大敗秦軍。再說巨鹿之戰,項羽破釜沈舟,也使楚軍士氣振奮,九戰九捷,以弱勝強。士氣實乃制勝之關鍵,她在此著墨甚多,詳細論述,絕對不會出錯。

至於之後的拖延時間,也是十分要緊。在戰場上故意拖延,那可不是容易之事,必須得想出諸般計策,牢牢將敵方拖住,才能讓原本不利的戰局,漸漸轉為僵持狀態,最終等來糧草援軍,並力猛攻。

羅昀在拖延的計策上並未多言,徐挽瀾所作答的內容,也都是她自己所想。她覺得自己想的這幾條緩兵之計,也算是十分巧妙,怎麽到了周文棠口中,卻全成了“並無獨見之明”的“下策”了?

徐三坐於案側,眉頭緊蹙,一言不發。

周文棠淡淡掃她兩眼,隨即沈沈說道:“我知道,這道題目,羅昀教過你。但是我告訴你,邠州一役,是我帶兵打的勝仗。我可不是這麽贏的。”

徐三聞言,擡起眼來,緊抿著唇,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十六年前,他才不過是個十八歲少年,卻已經男扮女裝,浴血殺敵,做到了軍中大將,甚至還能於危絕之境,以少勝多,大敗敵軍。

徐三垂下眸來,稍稍一思,隨即緩緩說道:“試題並非實情,紙上談兵,也與領兵打仗大不相同。當我不過區區一考生時,我要寫的,是最穩妥的,最可以得分的答案。所以我答的這兩點,哪怕算不上高明,也不能判我全錯。”

她心上漸安,勾唇一笑,平聲說道:“邠州一役,史書之中,惟餘只言片語。中貴人的詐謀奇計,英武之姿,我無緣親見,無從領會,但不妨讓我猜上一猜。”

徐挽瀾的頭腦愈發清晰,十六年前的西北局勢、地貌地形、兵力分布,徐徐在她心中鋪陳開來。史書上那寥寥幾語,在她眼前,已然化作了真實圖面。她甚至仿佛能夠看見那個銀甲少年,橫戈躍馬,遠眺西北,龍姿非凡。

她眼神清亮,異常冷靜,沈聲說道:“十六年前,邠州城外,西夏雖兵力占優,但壁壘不牢,主將婁氏亦是優柔寡斷之人。西夏軍營,以沼澤為障,外有西夏鄉民,運送糧草輜重而來,在營前設寨。”

周文棠默不作聲,微微瞇眸,只聽得她繼續說道:“依我之見,宋軍應施以緩兵之計,拖延時機,暗中準備盛滿泥土的沙袋,同時依據地形,設下重重埋伏。待到西夏來攻之時,先率一騎輕兵,引其進入埋伏,前後夾擊,破軍殺將,以血洗血。”

周文棠不動聲色,輕聲說道:“之後又要如何?”

徐挽瀾一邊思慮,一邊緩緩說道:“與此同時,另派數千兵馬,以沙袋墊路,越過葦草泥淖,突襲鄉民小寨。鄉民驚亂,必會四下竄逃,沖入兵營,引得諸軍慌亂。再派兩翼軍馬,左右圍夾,主將則督師力戰,大振士氣。如此一來,原有的兩三成勝算,便成了七八成,以少勝多,不在話下。”

周文棠聞言,勾起唇角,目光灼灼直視緊盯著她,沈聲說道:“過來。”

徐三頓了一下,倒是還算聽話,扯著蒲團,湊近了些。哪知她才一坐定,便見周內侍從案下捧出一小匣,修長白凈的手在那銅鎖上一叩,匣中的顆顆櫻桃便露了出來,似紅瑪瑙一般,紅中帶紫,嬌嫩欲滴。

在這古代,櫻桃可是實打實的奢侈品,皇家特供,非得天子禦賜不可。想當初杜甫得了天子禦賜的櫻桃,一路舉著出了大明宮,真是好不榮幸。

徐三眸光一亮,眨巴了兩下眼兒,試探性地看向周文棠。

她喜歡甜食,先前就愛吃魏大娘府上那甜口兒的菜品,至於櫻桃,她自打來了古代,便想吃的不行,可卻一直無緣親嘗,實是憾然。

周文棠淡淡一笑,提起一粒櫻桃,緩緩擱至她的唇邊。徐三一怔,輕輕啟唇,將那櫻桃含住,細細咀嚼,只覺甜汁四溢,唇齒留香,吃過一顆之後,仍是覺得不夠,但又拿不準周內侍的心思,不敢主動跟他多要。

周文棠自是瞧出了她的饞心,故意輕聲問道:“還想要嗎?”

徐三有些不好意思,卻仍是點了點頭。

周文棠輕撫小匣,勾唇說道:“此番省試,你考的不錯,與蔣平釧並列會元。”

徐三一聽,先是一怔,隨即喜上心頭,抿唇而笑。雖說她當初考完,便知道自己考的不錯,必定名列前三,但是今日被周文棠這麽一嚇,這喜悅反倒來的更切實了些,讓她恨不得立刻寫信,給遠在北方的親友送書報喜。

周文棠見她如此歡喜,心上也不由柔軟了幾分。但他面上卻仍是神色淡淡,凝視著徐三,沈聲說道:

“羅昀是你的師父,我不能在你面前,說她不是。但你記住,你若想與我謀事,就要徹底忘掉羅昀教你的那套。十六年前,邠州一役,我若是照她那般行事,你今日就見不到我了,只能見到白骨一具,黃土一抔。”

徐三心上一凜,默然無話。

周文棠知她心中為難,仍受道義牽扯,但他想讓她知道,“雖千萬人吾往矣”,想要倚仗於他,就必須將身後種種,一並拋舍,焚舟破釜,掉頭不顧。

但他也明白,此舉不宜過急,亦不需他相逼。當她走上這條路後,她便不會再有回頭的餘地。

周文棠勾起唇角,語氣緩和了些,只又含笑說道:“至於這櫻桃,你若是想吃,便過來找我討。六月之前,予取予求。”

徐三心上一松,巧聲笑道:“那我現在就要。”

周文棠提了兩粒櫻桃,送至她的唇邊。徐三張口將兩粒全部咬住,用力嚼了起來,一邊嚼著,一邊上下打量著周文棠,想他今日故意來這麽一出,嚇了自己一回,以後若能得著報覆的機會,定然不能將他放過。

作者有話要說: 十二點前,會不停有更新掉落……

出來混,欠的都要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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