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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魚驚翠羽金鱗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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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驚翠羽金鱗躍(二)

徐三原本想拿話兒壓他一回,不曾想反被周文棠將了一軍。她眨了兩下眼兒, 笑瞇瞇地道:“周內侍用得著跟我討好處?我一窮二白, 小老百姓一個, 哪兒比得上咱中貴人, 開封府有宅子,宅子裏有錢引子, 要甚麽有甚麽, 就不必惦記我這點兒好處了。”

周文棠勾起唇角, 淡淡說道:“尺之木必有節目,寸之玉必有瑕瓋。三娘的這點兒好處,我還真惦記著呢。”

周文棠弄罷花草, 緩緩轉身,踏上石徑。徐三跟在他身側,手提絳紅燈籠, 稍一思量, 擡起眼來,徑直問道:“今日那考生的事兒, 可曾有些眉目?”

周內侍沈聲應道:“與之前無異, 沒甚麽蹤跡可循。”

徐三笑了一下, 隨即緩緩說道:“你又何需瞞我呢?那人三番兩次, 找的都是游蕩閑散之輩, 或是不入流的刀手,或是耍滑頭的生徒。若是連這些閑人,你都探不出底兒, 那你就不是周內侍了。”

周文棠聞言,沈聲笑道:“那我是誰?”

徐三稍稍仰頭,瞥了兩眼身側的男人。他不願告訴她幕後黑手乃是何人,徐三可以理解,畢竟一來,她未曾登科及第,位列三甲,二來,她雖有心投靠,但周文棠乃是謹慎之人,輕易信她不得。

只有當她有了一定價值,並且願意為他所用,他才會視她為腹心盟友,將他所知的訊息與她共享。

至少目前來看,她是安全的。周文棠還在試探和觀察她,在這期間,她絕不會出事。

徐三抿唇一笑,不覆多言,陪著周文棠走到石徑盡頭,將他送至竹林小軒前方之後,便手提紗籠,與他分道而別。待到回了自己那小院兒裏後,她先與唐小郎閑語一番,接著便早早歇下,養精蓄銳,等著明日上了考場,再接再厲,乘勝追擊。

律法和策論,已經考罷,這本就是徐挽瀾擅長的科目,自然是游刃有餘,不在話下。

次一日考了算法和詩文,都是當年州試之時,徐三不大拿手的科目。然而有蒲察輔導數月,算經已經變成了徐三的拿手長項。至於詩文,近兩個月裏,周文棠有意無意,也會指點她一番,比起從前也算是長進不少,而這一回的省試,考的也不算難,正合了徐三的心意。

之後的史論、常科、孝經、地經,比起州試之時,所出題目,更偏重理解與深化,而非單純的背誦,但若是似徐三這般,記憶力超群,將教材全部背了下來,理解就更非難事。

徐三心裏也清楚,省試所考的題目,大多偏向理解,因而可以說是主觀題居多。這種題呢,有時候考完了,自己覺得答得不錯,但等到分數出來,卻又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兒,畢竟各人理解,各有不同。

但徐三娘活了這麽多年,在察言觀色上頭,早就經驗十足。在回答這類主觀題目時,她也是盡量揣摩出題者的意圖、判卷者的喜好,而非卯足了勁兒,當真去寫自己的真實理解。

馬不停蹄,接連考了四日過後,徐挽瀾終是迎來了這最後一日。這一日裏,她要考的,就是兵法與歷法。

歷法對她來說,著實沒甚麽難度,說到底不過是背誦與計算。至於兵法一門,待到徐挽瀾拿到試卷之後,心中卻是有些驚異——這兵法所考的題目,可以歸為案例題,設置了相關情境,讓考生寫出對策。而卷中的幾道題目,竟都是羅昀曾經反覆給她講過的。

自打住到周文棠這院子裏後,徐挽瀾不經意間,也向他問起過羅昀的來歷。周文棠神色淡淡,不曾多言,只說二十餘年前,官家尚還籍籍無名之時,羅昀便與官家來往甚密,曾為天子近臣,至於旁的,卻是不提。

徐三娘當時偷偷打量著周文棠的神色,見他雖與往常無異,但若是細細觀之,還是能瞧出來,他提起那婦人時,眸色陰鷙,隱隱泛著冷意。

顯然,二人曾有嫌隙,且是很深的嫌隙,以至於周文棠今日念及,仍是不能釋然。

羅昀。

她唇邊所粘的假須,向下耷拉的嘴角,腕上所戴的烏木珠串,在病榻上親手遞交給她的書信,還有那註視著她時,極為覆雜的眼神……諸般場景,在徐三眼前不住閃現。

她到底是何人?她與官家、與周文棠,又有甚麽牽扯?周文棠明知她是羅昀之徒,卻仍是有心拉攏,到底有何用意,是何居心?

徐三暗暗一嘆,收了心神,點墨揮毫,靜心作答,不多時,便將幾道題目寫罷。

兵法乃是最後一門,她答完之後,心中已然有了九成把握。這一回的省試,如若不出意外,她必當名列前三,不負周文棠所期,亦不負自己所望。

徐三提前交了卷子,細細收好箱籠,這便大步出門而去。身後一眾考生,眼望著她的瀟灑背影,都知道自己所在的這考場出了個神人,幾乎場場都是提前交卷,自然又是欣羨不已,又是心急如焚,趕忙揮筆而寫,埋頭苦思。

徐三娘一出考場,常纓便瞧見了她,趕忙大步上前,笑著伸手,勾上了她的肩。這小娘子與她同歲,英姿颯爽,神采四溢,個頭高,身子結實,天生是個武癡。她雖說武藝超群,卻因天性使然,不愛拘束,故而不曾參加武舉,也不曾入伍從軍。

常纓被周文棠派來護著徐三,起初很是不高興,嫌她占了自己時間,礙著自己練功了。哪知時日久了之後,她見這徐三娘子練武很是勤奮,其人更是嘴甜如蜜,對她關懷備至,漸漸也生出了好感來。兩人玩得不錯,當真似姊妹一般。

眼見得徐三提前出來,考的還是最後一門,常纓的心思也活了起來,勸她說時辰還早,要與她一同去看街市雜耍。

徐三知道,自己考了五日,常纓也在外頭守了五日,對於生性好動的她來說,已然是十分不易。她含笑挽起常纓的手,這便拉著她往集市走去。

哪知二人才走了沒幾十步,行至巷外,便見大道之上,竟是人如潮湧,前遮後擁,圍了個水洩不通。常纓是個好瞧熱鬧的,生來個子高,腳尖都不用踮,擡眼便看了個明白,一邊緊拉著徐三,往外擠去,一邊對她小聲嘟囔道:

“我早掃聽好了,他們堵的人,是個姓蔣的。那女人每日出考場,比你還要早上那麽一會兒。這旁邊的人,都押了狀元局,賭的就是這個蔣氏當狀元。他們生怕賠了銀錢,便每日堵在這兒等信兒。若是蔣氏沒考好,他們也好趕緊押個別家。”

徐三擡起眼來,淡淡一掃,心裏也明白了過來。

姓蔣的,無疑就是那位未曾謀面的右相之女,蔣平釧。這些賭徒既然守到了最後一日,足可見得,前幾日蔣平釧都考得不錯,未曾出甚麽岔子,約莫就是這一回省試中,她最大的勁敵。

依常纓所言,蔣平釧前幾日,比她交卷還早,也算是替她擋了不少風頭。畢竟這些閑人守在考場一帶,除了要看蔣平釧考的好壞之外,還要尋找和記錄其餘有可能奪魁的對象,而那些早早交卷之人,自然就成了他們的主要目標。

徐三勾唇一笑,不再深思,只與常纓一同,去集市上吃喝游逛。二人看過雜耍,連吃了四五家攤子,手中亦提了兩盒點心,直吃得撐腸拄腹,肚兒滾瓜溜圓,這才堪堪作罷,於瓦舍內尋了個茶坊,稍事休息。

壽春也好,燕樂也罷,茶坊並不少見,然而這開封府的茶坊,卻有許多不同之處。外地的茶坊烹起茶來,手藝粗糙的很,比不得京都這般細致繁覆。外地的茶坊,是用來飲茶解渴的,但開封府的茶坊,卻還會表演茶道,名為“點茶”。

各個茶坊,都還養了三兩藝人,或是說書,或是唱曲,更還有演傀儡戲的,實是讓人目不暇接。常纓坐定之後,已然被那說書娘子給勾去了魂兒,兩眼直勾勾的,徐三看在眼中,忍不住輕笑搖頭。

她垂下眸來,正欲飲茶之時,眼兒不經意一掃,卻見人群之中,有一個很是熟悉的身影,正步履踉蹌,晃晃悠悠地從酒肆走出,瞧這模樣,該是飲了不少黃湯入腹。這人一襲杏色裙衫,柳眉緊蹙,面色略顯蒼白,正是秦嬌娥無誤。

徐三停下動作,微微蹙眉,稍一猶豫,便出聲喚她姓名。秦嬌娥恍惚之際,忽地聽著有人喚自己閨名,猛然間清醒數分,忙不疊擡頭看去。

二人四目相對,徐三微微笑了,很是親切地對她招了招手。秦嬌娥緊抿著唇,很是努力地穩著步子,走到她身側坐下,忍了又忍,終是強忍不住,捂嘴嗚咽道:“徐老三,你定然考的不錯,哪裏像我這個不爭氣的,臨了又是稀飯鋪路——一塌糊塗!”

故人重逢,本是樂事,哪知才一相見,這小娘子卻是哭啼不休,驚得常纓都回過頭來,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秦嬌娥,看了看徐三娘,眸中滿是困惑。

徐三嘆了口氣,拉著秦嬌娥坐到了旁邊那桌,先是溫言寬慰,隨即不動聲色,探問究竟。秦嬌娥癟著小嘴兒,眼中滿是不甘之色,抽抽搭搭地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徐三聽著,卻是兀自覺得有些好笑。

卻原來秦嬌娥與她那大姐,秦嬌蕊,二人一同上京赴考,為了省錢,便住了同一家驛館的同一間房。秦大姐兒那性子,得理不饒人,姊妹兩個自然是面北眉南,相處不合。秦嬌娥說不過她,便只能屏氣吞聲,隱忍不發。

頭一日應考之時,兩人考過了律法和策論,回了驛館,秦大姐兒便非要跟她對答案。秦嬌娥一說,兩邊竟是全然對不上。秦大姐兒自是不會覺得自己錯了,便嘲笑於秦嬌娥,說她處處錯得離譜,寒窗苦讀盡是白讀。

秦嬌娥日日被她這麽打擊,本就不是個心緒穩的,這最後兩日的考試,心裏頭亂成一團,難免有些自暴自棄,筆下所答亦是烏七八糟。考完最後一門之後,秦嬌娥出了考場,便覺得自己果如秦大姐兒所說,只能等三年之後,重整旗鼓,心裏頭哪裏還受得了,便來瓦舍酒肆,借酒消愁。

徐三再一細問,發覺秦嬌娥所寫的答案,雖說細節與她頗有出入,但若說作答方向,倒是同出一轍。她看向甚是頹喪的秦嬌娥,含笑說道:

“我和你寫得差不離,你若是時運不濟,榜上無名,倒還有我給你墊背哩。慌甚麽慌?還有一個月才會張榜,《漢樂府》怎麽說的,‘夫為樂,為樂當及時’,是對是錯,自有分曉,要哭以後再哭,如今有甚麽可急的?”

秦嬌娥一聽,眸中一亮,坐直身子,高聲道:“你和我寫得差不離?徐老三,你莫不是哄我的罷?”

眼見得徐三搖頭,秦嬌娥瞪大眼睛,怔然失言,半晌過後,覆又懊惱道:“是了。一噎之故,絕谷不食;一蹶之故,卻足不行,說的可不就是我麽。通讀聖人之言,卻悟不出聖人之道。聽了阿姐說我不是,我便也覺得自己百般不是,如此一來,反倒連後頭的幾門也一並拖累了!”

徐三笑了笑,又溫聲寬撫道:“我說的雖算不得準,但我既已考完了,我就認定了,我寫的定然沒錯。我就大言不慚一回,律法及策論兩門,你既與我答的相近,肯定考得也不錯。縱是其餘的耽擱了,說不定還能撈個‘特奏名’。”

所謂特奏名,即是本朝科舉的一種制度。若是某名考生,很是偏科,只一門十分突出,出人遠矣,那她便會以“特奏名”進錄,算作是專科人才,不再參與統一排名,亦不占用殿試名額。

譬如說某人兵法極好,便會被派遣軍中;若是熟讀歷法,便可進入司天監;而若是律法考得十分突出,名列前茅,其餘門目卻差三錯四,不如人意,該人便會被刑部錄用,也算是不錯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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