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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魚驚翠羽金鱗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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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驚翠羽金鱗躍(一)

“唉——”徐挽瀾一手拈起那水中浮票,眉頭緊蹙, 重重嘆了口氣。

那女子慌慌張張立起身來, 口中忙不疊地連道不是, 可那眼底深處, 卻又分明隱著一絲得意之色。

徐三瞥了她兩眼,故意發起急來, 揪著她不放, 執意要跟她理論。那女人見她這小身板兒, 跟自己一比,實在是瘦弱不堪,著實瞧不上她, 擡手就往她兩肩狠狠推去,欲要將她推倒於積雨之中。

哪知她推了兩回,手上死命使勁, 徐三娘卻是站若丘山, 巋然不動,眨著一雙清亮的眼兒, 似笑非笑地凝望著她。

那考生推著推著, 忽地回過神來, 察覺不對, 再一回頭, 便見自己擱在不遠處的箱籠,已然消失不見,左顧右盼, 卻是連個影兒都尋不著了。

這下該如何是好?箱籠若是沒了,非但文房四寶、點心幹糧全都丟了,便連最最要緊的浮票也尋不見了!她該要如何應考?

那考生急出了淚,嗚咽起來,依次拉扯住人,問個不休。徐三瞥了她那厚實的背影兩眼,嘖嘖而嘆,隨即自袖中抽出一張浮票,背好箱籠,掀擺邁步,登上石階,這便安然走入了考場之中。

她雖不知那幕後黑手是誰,又是為何跟發了瘋似的,非要讓她死不可,但她也想明白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也沒甚麽可怕的。

那人若真是厲害,早就越過周文棠這院子,割下她這一顆好頭顱了,哪裏還會似如今這般,不停地收買不入流的閑人,使一些算不得高明的陰損招術?

前一夜裏,徐三為防變故,備下了好幾張浮票,也只有她自己,曉得哪一張才是真的。她想得明白,那個幕後之人,該也沒那麽大的本事,能潛進考場裏動手,抑或是在她的卷子上做些手腳,那人能做工夫的地兒,也就是進考場之前那幾千餘步路。

徐挽瀾安然過關,於考場之中執筆應試,而在竹林小軒之中,周文棠盤腿坐於檐下,一襲白衫,神色淡漠,噤然不語,正手執一方白絹,細細擦拭著手中那三尺長劍。

雨洗檐花,冉冉霏霏。韓小犬坐於蒲團之上,瞥了眼那檐下雨簾,眸中多了幾分急躁,忍了又忍,終是開口,皺眉對周內侍說道:“中貴人,我早先便有猜論,今日之事,更是再添鐵證,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瞞過那小娘子不說?”

即如徐三所猜測的那般,周文棠的手下,確實掌管著當下這個宋朝最大的情報機構,韓小犬即是這機構中的一員,地位算不得高,但也能直接見著周文棠的面。

這一組織,名為“兔罝”,罝字音同居。兔罝這兩個字,本意為捕捉兔子的籠網,乃是出自於《詩經》中的《國風》一篇。

詩經有言,“肅肅兔罝,施於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將密密麻麻的捕獸網,施放於林子的最深處,而這些雄赳赳的武夫,正是公侯的好心腹。

周文棠起這個名字,可以說是十分貼切了。

一來,在這男人的眼中,情報即如狡兔,必須設網而捕。若是守株待兔,必將是一無所獲。故而名為“兔罝”。

二來,“肅肅兔罝,施於中林”。兔罝的分支,遍布全國州府,棋布星羅,密密麻麻,正應了“肅肅”二字。而兔罝的存在,十餘年裏,步步深入,未曾曝露,便應了“中林”二字。

三來,兔罝之中,有女子亦有男子,周文棠自然是平等處之。但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被周內侍收攏的郎君,尤其是賤籍郎君,往往會對他更為忠心——因為他們沒有別的更好的去路,替周文棠辦事,起碼能活出個人樣。這便合了“赳赳武夫,公侯腹心”一句了。

當年山大王送信崔鈿,讓她代己救出韓元琨,一方面是因他與韓小犬確實交好,可另一方面,也要周文棠出手,他這信才能從深宮之中寄至淮南。

韓小犬重回開封府後,周內侍問過他在壽春的經歷。韓小犬雖未曾直言,但周文棠有一雙極為老道的眼睛,他已然瞧了出來,這韓元琨,心裏頭對徐三是動了情的。

既然他待她有意,那麽他就會對她的事格外上心。若要調查是誰要對徐三下手,派韓元琨出馬,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即如周文棠所料,韓小犬在這事兒上頭,還真是上心得很,雖說線索不多,但年節一過,他便來找了周文棠,說他有了懷疑對象——幕後黑手,定然是崔府中人,只可惜尚無如山鐵證,唯有蛛絲馬跡,從旁作輔。

今日徐挽瀾在考場門口,跟常纓使了眼色,故意拖延時間,讓常纓趁機盜走那考生的箱籠。箱籠送到韓小犬手上之後,他也是耳聰目明,心細如發,不多時便又發現了新的線索。

眼下他坐於周文棠身後,高擡下巴,很是自得地道:“頭一回,那人買了刀手的命,玩的是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第二回,她聰明了些,跟兩邊都不說真話,兩個幫兇,都不曉得自己是在殺人。可這第三回,她實在倒黴,碰上了我。”

那幕後之人,曉得這考生接連考了十來年,都不曾得中,自然是十分心急,便尋了個很會吹噓哄騙的江湖騙子,拿了一份三分真,七分假的試卷,找上了這考生,哄她對徐三出手,或是弄折她的胳膊,或是毀了她的浮票,只要事成,便會將其餘幾日的卷子,一並遞到她手裏頭來。

那考生眼見得這試卷之上,有蔣沅筆跡,亦有官府印章,思來想去,便打算鋌而走險。反正又不是殺人,拉下一個比自己厲害的考生,總歸是對自己有好處的。

韓小犬隨人到那考生所住的驛館裏一搜,沒費甚麽力氣,便找出了這份試卷來。那卷子上寫有蔣沅字跡,對比一番,一般無二,若是換做旁人,只怕就要以為是蔣氏要害徐三。可韓小犬鼻子靈,低頭一聞,便察覺那墨香有異。

官宦子弟,最是講究不過,臨帖習字之時,用誰家的紙墨筆硯,都有極深的門道。卷子上的字跡,用的是南城一家墨閣的墨,算不得有名,亦不是上品,而蔣右相身居北城,尤擅書法,如何會選用南城的無名之墨?這卷上墨跡,分明是有意栽贓。

相較之下,崔氏正住在南城。前兩回韓小犬便覺察出來,刀手也好,游人也罷,都與崔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今日出了這考生之事後,他已然認定了,想要徐挽瀾死的人,正在崔氏門上。

韓小犬眉頭越蹙越緊,眼見得周文棠噤然不語,愈發急切起來,覆又出言道:“中貴人,此事我定然不會出錯。那小娘子還與崔鈿交好,卻不知崔家人,想方設法要她性命!”

言及此處,他嗤笑一聲,沈沈說道:“先前在壽春便是,她當那姓魏的婆娘是真朋友,人家卻當她是馬屁鬼,眼睜睜地瞧著她往火坑裏鉆,卻連一絲風聲都不給她透。這個徐三,向來識人不清,中貴人若是不與她說,只怕她遲早要被崔家害死。”

在韓小犬眼中,周文棠雖說驚才絕艷,蕭灑出塵,令他欽服不已,但周內侍,說到底是個閹人,他壓根兒不會將兒女私情這四個字,跟這個男人牽扯到一塊兒去。

他見周文棠仍不言語,垂眸一思,又挑起眉來,沈沈說道:“中貴人是否以為,徐三還未曾於殿試拔得頭籌,也不曾真正依附於貴人,所以不若先將此事瞞下,待她金榜題名,表了忠心,再跟她說崔氏之事?”

周文棠聞言,收劍入鞘,淡淡說道:“我知你對她,格外上心。但是元琨,你記好了,忠之一字,心是在最底下的,你首先要效忠的人,是我周文棠。”

韓小犬心上一凜,仰起頭來,沈聲說道:“內侍放心。若沒有中貴人準許,我絕不會將崔氏之事,私下告訴那小娘子。崔家那邊,我也不會打草驚蛇。”

周文棠滿意勾唇,隨即緩緩說道:“如你所言,三娘心性未堅,還需再試。她和羅氏、崔氏、蔣氏,乃至岐國公,都攀得上關系,我還信她不過。再者,崔鈿與三娘乃是腹心之友,情真意切,斷然不是作偽。若這幕後之人,果真是崔氏,那崔氏為何要殺她,尚還需你暗訪明察。”

韓小犬聞言,趕忙拱手應下。他私心裏想著再多留片刻,待到黃昏月上,便能等著徐三歸來,見她一回,怎奈何周文棠言罷之後,又與他吩咐許多。韓小犬有事在身,自然不能多待,只得憾然而去。

這日裏徐三打從考場回來之後,別過常纓,才要往自己那小院裏走去,可誰知穿過花徑之時,挑著燈籠,擡眼一掃,便見周文棠一襲玄色衣衫,長身玉立,正聚精凝神,靜然低首,侍弄花草。

連日以來,她修文習武,無暇他顧,而唐小郎侍弄起花草,遠不如伺候人時那般細致。思前慮後,她便將碗蓮及通泉草,一並搬來了周文棠這裏,請他幫忙照看。

徐三稍稍一思,步上前來,走至他身後,一邊挑著絳紅紗籠,為他照明,一邊巧聲笑道:“我倒想起來了,我那碗蓮,還有通泉草,也都值錢得很,不多不少,正是八千兩銀子。”

周文棠挑起眉來,淡淡地凝視著她,緩緩說道:“怎麽?莫不是白日沒考好,過來跟我討價還價了?”

徐三含笑輕聲道:“你怕是要大失所望了,頭一日考的是律法和策論,都是我拿手的,不可能考不好,更何況我今兒考得格外的好。我提起這八千兩銀子,也是想讓中貴人蒔花弄草之時,手腳輕些,多多留意,若是不小心出了甚麽岔子,你可就要倒賠我八千兩銀子了。”

周文棠不慌不忙,勾起唇來,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三娘這兩盆花草,抵得上八千兩銀子,那我每日給你費心侍弄,澆水松土,你是不是也該許我些好處?你若給得少了,倒對不住這八千兩銀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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