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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宛轉隨龍侍君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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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轉隨龍侍君側(一)

雖說崔府的古怪聲響,令徐挽瀾心上略感不安, 但她也無暇多想, 急急回了宮中, 便為自己明日這頭一回當差準備起來。她現如今這身份, 就相當於是個實習生,包吃住, 有工資, 幹好了也不能轉正, 但若是幹差了,以後她便是在殿試中得狀元,多半也得不了官家青眼。

她並非真正的朝官, 便不能穿官服,幸而周內侍想得周全,差人給她送了兩身常服過來, 無論顏色還是款式, 都是大方得體。而最為難得的是,那兩身衣裳, 正合了她的尺寸, 可見周文棠也是細膩有心。

隔日裏天還未亮, 夜寒而天地黑, 徐挽瀾打著哈欠, 草草拿涼水洗過臉,這便穿上衣裳,去理政殿前候駕。她頭一日上班, 不敢怠慢,這才半夜兩點多,便來這兒守著,當真是十分辛苦。

約莫三盞茶後,理政殿前的朝官愈來愈多,三兩成群,竊語私議。徐挽瀾在旁站著,細心觀察著一眾朝官,而那些女子,也暗中掃量著她。有那消息靈通的,見她是唯一一個生面孔,已然猜得她的身份,但卻並未上前來打招呼——

這些朝臣自恃身份,要打招呼,也得是徐三過去,哪能讓人家過來?再說了,人都聽說了,這個暫時頂了崔金釵的缺的,也是崔家的人,無名小卒一個,不過是官家賣給崔左相一個面子罷了。這人能不能成氣候,都還說不準呢,何必費這工夫,去和她攀扯。

徐挽瀾老實站著,碰上那悄然擡眼看她的,她都回以微笑,一派親善。待到崔博過來,她方才緩步上前,低聲向那婦人問好。哪知崔博見了她後,稍稍一笑,溫聲說道:“三娘子,真乃我崔家的貴人。你昨日一登門,金釵便醒了過來。”

徐挽瀾聽在耳中,趕忙道喜,心裏頭卻是咯噔一下,很是有些尷尬。難道她今日頭一回上班,竟也成了最後一回上班了嗎?她才通過了官家的初步考驗,還沒來得及給她留下更為驚艷的印象呢。

崔博細細打量著她的神色,見她面色如常,口中賀喜之詞,亦是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微微笑道:“只是金釵她,先前墜馬,傷及頭部,還要歇養些日子,才能來宮中當值。三娘子,這半個月,就辛苦你了。”

崔金釵已然轉醒,崔博卻並不急著讓她回來當差,自然不止是心疼女兒身子那麽簡單。其一,金釵醒後,因頭部有傷,言語多有異處,若是此時來侍奉官家,定然會舛錯百出。其二,今日朝上要出大事,對於草擬詔令的中書舍人來說,亦會有個十分棘手的麻煩。她有心趁此機會,探一探那徐三娘的本事,看看她是否是可用之才。

徐挽瀾不知其中門道,但心上稍緩,忙道不辛苦,接著便默然不語,立於崔博身側。不多時,她便見得一個面帶微須的婦人走了過來,與崔博寒暄起來。

那女人頭發灰白,顯見歲數不小,徐三不動聲色,掃了兩眼她的官袍及玉帶,便猜出了她的身份。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右相,蔣沅。她雖與崔博政見不同,說的是上是政敵,但對面之時,兩人俱是言笑晏晏,仿佛老友一般,絲毫不見硝煙味兒。

徐挽瀾默不作聲,在旁聽著,意外得知了一個消息——明年省試的主考官,就是蔣沅,錄誰不錄誰,都由著她決定。這就說明,她若是得中,以後便是蔣沅的門生,而蔣沅對她,定然也是有所賞識。

此外,徐三還聽崔博提及,說是明年科考,蔣沅的親生女兒蔣平釧也會參加。照理來說,這娘子乃是官籍,只需如崔鈿那般,由人舉薦,便可入朝為官,最低也是七品,但這蔣平釧,卻棄了這條路,非要用科考來證明自己,可見也是官家娘子中的有志之輩。

徐挽瀾一一聽著,記在心間,半晌過後,便聽得有宦官通傳,說是聖駕已到。一眾朝官聞言,立時依著品級站好,徐三娘才要按著先前周內侍的交待,走到列伍中去,哪知周內侍卻在此時走了過來,叫她來官家身邊侍奉。

徐挽瀾心上生疑,只好硬著頭皮,在眾人視線之中,疾步走了過去。她低垂著頭,匆匆一瞥,便見官家依然如往常那般,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但不知為何,她卻能感覺到,官家今日的心情很是不佳。

伴君如伴虎,刻刻要當心。徐三娘提心吊膽,隨在官家身後,低首步入殿中,哪知她才一站穩,便聽得一事,驚得她一時忘了規矩,當即擡起頭來。

卻原來昨日夜裏,那官差帶著她所寫的聖旨,連夜加急,送往幽雲十六州,誰知行至半路,正撞見了快馬加鞭趕往京城的信使。那信使說了四個字,瑞王已反!往日大宋百姓,隔三差五,便要說上一番的謠言,此刻終是成了現實。

瑞王明知必敗,卻仍是舉兵而起,徐三暗自想道,這女人倒是心堅石穿,誓無二志。而她此番謀逆,打的旗號,也和徐三先前想的一樣——正是“清君側,殺奸宦”六個字。這所謂奸宦,不是旁人,正是眼下這位從容自若的周文棠周內侍。

瑞王一反,官家便要發兵討伐。而徐挽瀾,作為一名大宋王朝的臨時工,得到了一項嚴峻的考驗——在一刻,也就是半個小時內,寫出一份令人血脈卉張,拍案叫絕,戰鬥力極強的征討檄文來!

官家又令周內侍將徐三引去偏殿,瞧這意思,是想讓即將被“清君側”的“奸宦”,對徐三這個臨時工實習生,指導一番。哪知周文棠倒是不緊不慢,雍容閑雅,命宮人奉上紙筆後,便負袖立於窗側,細心侍弄起花草來。

徐挽瀾瞥了他兩眼,心上已經明白過來了。就好似當時她圍困巷道,危在旦夕,周文棠只在院中聽著動靜,卻不曾出手相救,今日的他,也已經做好了作壁上觀的打算——哪怕這一回,危在旦夕的人,是他,而非自己。

徐三娘看不透他,此時也無暇看破,匆匆看過瑞王謀士所寫的檄文過後,只管點墨揮毫,於玉軸之上,飛速地寫了起來。

她初初穿越之時,為了盡快融入這個社會,在寫字為文上,可算是下了不少工夫。她的書法雖比不上周文棠那般,筆走龍蛇,跌宕遒麗,可她這一副字,也算是自成體系,不難看,且有風格,讓人過目難忘。

而她做了多年訟師,寫過不知多少訟狀,論起短時間內的反應,實在是出人遠矣。她有這個自信,便是做了多年中書舍人的崔金釵過來,在筆速上也比不過她去。

周文棠侍弄過了花草,手捧溫茶,坐於蒲團之上,眼望著菱窗之外,茫茫夜色,眸底晦暗難明,不知在思慮些甚麽。而就在他手中這茶,還未曾涼去之時,他便聽得身後那少女輕聲說道:“徐某已經寫就,還請中貴人過目。”

周文棠神色淡淡,看了眼寒空當中,冰輪孤月,隨即勾起唇角,半轉過身,先讓徐三坐下飲茶,這才拈起玉軸細看。徐挽瀾坐在他身側,眼瞼微垂,心上沒來由地生出一種感覺——不知為何,她是渴望得到他認可的,甚至他的賞識,比官家的青睞,更能讓她歡喜。

周文棠掃了一通,隨即緩聲說道:“不錯。檄文與訟狀,形異而神通,皆是羅列罪狀,痛陳惡跡,令觀者心生不平。你曾替人辯訟,又曾為崔鈿出奇劃策,熟知北方之情勢風色,亦明瑞王之惡稔罪盈。這一紙檄文,只有你寫得出來,也只有你能寫好。”

周內侍瞧著仿佛風輕雲淡,但他誇起人來,還真是不吝溢美之詞。無論是他當年所說的三鼎甲之期許,還是今日這一番讚譽,都令徐挽瀾心間無比動容。她不是沒被人誇過,諸如徐巧嘴之類的名頭,她聽得耳朵都能長繭,但只有周文棠的讚賞,最合她的心意。

徐挽瀾抿了抿唇,等到官家傳喚,這便將玉軸檄文呈了上去。官家看過之後,見她寫得筆力獨扛,氣勢極大,先說瑞王通匪,致使漠北匪亂猖獗,後說瑞王謀害朝廷命官,以致燕樂嚴知縣慘死,其後又說瑞王謀反,打著清君側的名號,實則即如歷史上那些同樣以“清君側”為名的反賊一樣,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江山。

臨至檄文末尾,徐挽瀾又說了周內侍許多不易之處,提了周內侍幾回功績,寫得令人動容不已,很難不心生同情。

而最關鍵的是,全文上下,也不曾用到甚麽生僻詞匯,便是那些只識千字文的賤籍娘子看了,也能明白,也定會心有所感,激憤填膺,氣恨難平。

官家原本還有些不安,但看過徐三娘寫的這檄文之後,不由一笑,神色也緩和了不少。殿中朝臣,個頂個的眼尖目明,也不由得對那徐挽瀾高看了幾眼,想著這人有如此筆底工夫,又能得官家青眼,日後若是身入仕途,定能青雲直上,鴻翔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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