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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宛轉隨龍侍君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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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轉隨龍侍君側(二)

當日下朝之後,及至晌午, 忙了一上午的徐挽瀾總算得了閑。她匆匆用了幾口飯, 這便忙裏偷閑, 去了周內侍苑內。方才這幾個時辰, 她都不曾見過周內侍的影兒,心中難免有些憂慮, 暗中掃量著官家的神色, 卻也猜不透她心中是甚麽主意。

西漢初年, 七國之亂,吳王劉濞謀反,打的就是清君側的名號。漢景帝為平叛治亂, 又為形勢所逼,便殺了能臣晁錯。徐挽瀾不知周文棠與官家到底有何牽扯,故而心有憂慮, 生怕官家也棋行錯招, 殺了周文棠,以平悠悠眾口。

她在這裏替周文棠擔憂, 反觀周文棠, 卻是一派閑雅, 悠然自適。徐三由宮人引入小院深處, 便見眼前竟有一片八卦陣形的菜畦, 而那男人已然換作黑色常服,正肩荷鋤頭,衣沾露水, 於田間不緊不慢地松土理穢。

徐挽瀾看在眼中,哭笑不得,見他如此泰然自若,自己幹脆也懶得替他多想。周文棠見她過來,淡淡瞥了她一眼,接著擱下長鋤,緩步而來,邊拿帕子凈著指間泥塵,邊勾唇輕聲道:“三娘怎麽過來了?可是我送你的衣裳,不夠你穿?”

男人稍稍一頓,聲音竟帶了幾分輕柔,緩聲說道:“昨日要得急,司衣便只趕了兩身。今日你回去,自會有人,再送兩身過去。三娘若是還想要,只管來跟我說便是。我便是用上自己的晌銀,也會讓司衣給你趕制出來。”

這男人時近時遠,時而冷淡疏離,時而又貌似親切,若是存心跟他兜圈子,遲早要被他引至雲裏霧裏中去。

徐挽瀾頓了一頓,見四下無人,幹脆心上一橫,開門見山道:“瑞王已反,打的是清君側的名號,卻不知中貴人,可有甚麽打算?”

周內侍掃了她一眼,隨即挑起眉來,似笑非笑地道:“我自是沒甚麽打算,不過,我倒是想問問徐舉人,你若是我,又有何計?”

二人走至桂花樹下,坐於石凳之上。碧葉層層,輕黃金蕊,徐挽瀾眼瞼低垂,凝視著那青瓷杯中,茶紋四蕩,口中斟酌一番,隨即緩緩說道:

“瑞王之亂,未平之時,官家不能殺你,亦不能動你,否則朝廷便落了下風,便好似是賊人心虛,人家一嚷嚷起來,便急著抹去罪證。只是瑞王此亂過後,若是這飛短流長,愈演愈烈,官家聽著百姓所言,說朝中之事,無論輕重緩急,皆由中貴人掌理……”

周內侍把玩著手中的碧玉扳指,半垂著眼兒,似是有些漫不經心,又好似是有些疲乏,口中輕聲說道:“我懂你的意思,三言訛虎,投杼逾墻,官家今日信我,明日便可不信我。那麽你說,她若是真不信我了,想動我了,我又該當如何?”

徐挽瀾稍稍一想,蹙眉低聲道:“有個成語,想來中貴人也是聽過的,叫做‘鰲魚脫釣’。鰲魚若是脫了釣鉤,自會搖頭擺尾,立時遁入深水中去。”

鰲魚脫釣,意思是說,一旦脫離了危險,那就必須馬上離開。她此時說出這四個詞,是想給周文棠出主意,讓他等到叛亂平定之後,自請調任,不再隨侍官家身側。如此一來,無論是他,抑或是官家,都不會因此而再受攻訐。

聰明人說話,十分只需言明三分,剩下七分,自然而然便可了悟。周文棠倚於桂花枝下,喃喃重覆著“鰲魚脫釣”四字,半晌過後,勾起唇角,凝視著她,輕聲說道:“衣裳當真夠了?”

徐挽瀾怔了一下,隨即一笑,點頭道:“夠了。我也就待個十天半個月的,哪裏用得著那麽多身兒?”

周內侍淡淡一笑,隨即緩聲說道:“三娘平日愛喝甚麽茶?”

徐挽瀾也不曾多想,畢竟這料理內務,獻茗奉茶,皆是周內侍的分內之事。她如實答了雅安露芽四字,接著又回了他幾問,無非是平日喜好之類的。待到一盞茶的工夫過後,徐三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便拜辭而去,回了理政殿內,點墨揮毫,刺促不休。

而待徐挽瀾忙忙亂亂,口幹舌燥之際,探袖伸手,捧起茶盞,隨意抿了口茶水,卻不由被那清悠茶香,引得回過神來,低頭細看。

那杯中茗茶,色翠湯碧,可不就是雅安露芽麽?

徐三勾唇一笑,抿了一口露芽茶,細細品咀一番,任那茶香於唇齒之間緩緩漾開,這才吞咽入腹,擱下茶盞,覆又開始斟詞酌句,起草詔書。

而待她夜裏頭回了院中一瞧,床褥間擺著三件衣衫,乍一看都算不得打眼,但若是仔細去摸,卻可發現無論質地,還是繡紋,皆乃上品,一件就抵得上她那一箱衣裳。

徐三瞧著瞧著,卻驀地生出了疑心來。想她一個沒有品階的權知舍人,所謂權知,即是暫代之意,這宮裏頭的侍者都對她態度平常,那司衣之人,又如何會對她這般討好?說好兩件,卻送了三件過來,且都是連夜趕制,又不曾敷衍了事……

難不成周文棠,當真用了自己的晌銀,來給她做衣服?

徐三輕笑著搖了搖頭,自然不會將他那玩笑之語當真,轉而擱下衣裳,收拾一番,這便早早睡去。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轉眼間半月已逝,徐挽瀾這實習生的日子,也漸漸走到了頭。這短短十餘日裏,她幹的是自己最拿手的活兒,自然表現得很是不錯,官家面上不顯,卻也對她多有倚重之處。

徐挽瀾清楚,這已經足夠了。她的最初目標,是代崔鈿傳信,好在官家面前露臉,讓官家記住自己的名姓,然而現如今,她所達成的,已然遠超最初的目標。接下來這半年之中,她所要做的,就是確保自己順利通過省試。省試一過,殿試自然不在話下。

這一日乃是八月末時,亦是徐挽瀾在宮中所住的最後一夜。奏章批閱罷後,官家留了徐三在身側,令她陪自己走回寢宮,說些話兒,不為別的,只因那徐挽瀾漸漸摸清官家的性子之後,膽子也大了起來,知道這上位之人,無論是那壽春城中的魏大娘,還是這尊無二上的真龍天子,都喜歡好聽話兒,且都喜歡有趣又新奇的好聽話兒。

其實這些婦人,對這些奉承話兒,倒也不會輕易當真。但徐三娘說起好聽話兒來,說學逗唱,起承轉合,有意思得很,這古代婦人沒聽過這般花樣兒,自然也會覺得好玩兒。

徐挽瀾立在官家身側,搜腸刮肚,絞盡腦汁,說了一路的俏皮話兒,哄得喜怒不形於色的官家,都微微翹起了唇角來,瞧那眉眼,也跟著柔和了許多。

徐三娘看在眼中,偷偷擦了把汗,暗嘆自己好不容易,雖不能將老虎哄成貓兒,但也將算是將吃人的老虎,哄成了暫時不想吃人的老虎。哪知就在她松了口氣時,一行人等忽地聽得不遠處那園子裏,隱隱傳來一陣喧語笑鬧,說的是甚麽勝負輸贏之事。

徐挽瀾耳朵靈,聽了幾句,就知道是有那膽大之徒,在園子裏聚眾博戲。她緊抿著唇,微微蹙眉,擡眼看向官家臉色,便見那婦人的面色已然沈了下來。

博戲,即是賭博,照理來說,在這大宋國中是合乎律法的。但是徐挽瀾跟在官家身邊伺候了幾日,也算是摸清了官家的喜惡,這博戲馳逐,鬥雞走狗,可以說是她最為厭惡之事。若非那些個博戲攤子,每個月都能交上來不少商稅,只怕早就被她下令禁止。

徐挽瀾默不作聲,瞥向周內侍。周內侍對官家微一頷首,這便默然走了過去,不多時便將幾個罪魁禍首,一並領了過來。

徐挽瀾於夜色之中,借著昏黃宮燈,瞇起眼兒,細細一掃,便見那打頭兒的小郎君,袞衣繡裳,眉眼俊美,生來帶著一股倔勁兒,眼底亦有狠戾之色。此時此刻,他哪怕被揪到了官家面前,也是梗著脖子,傲氣十足,一看這架勢,就是打定了主意,死不認錯。

這人,她是識得的,先前在壽春之時,倒也有過一面之緣,正是那混世魔王,山大王宋祁。這小子,真不是個安分人物,她每回見著他,他都要招惹出事端來。

徐挽瀾抿著唇,不動聲色,把著眼兒一掃,瞧見周文棠手裏頭提著幾個小竹籠,裏頭裝著四五只黑褐色的蟲兒,正蛐蛐蛐蛐地叫個不停,惱人得很。

徐三娘微微擡頭,可算是明白過來了。現如今已是秋日,正是鬥蟋蟀的良辰佳時。山大王不過是個孩子,貪玩好鬥也算不得稀奇,可今夜跟官家撞個正著,只怕他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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