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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水不西歸月暫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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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不西歸月暫圓(二)

這日恰逢休沐,崔鈿倚坐於蒲團之上, 一邊斟酒, 一邊緩緩擡眼, 看向面前的徐三。她向來眼力驚人, 擡眼一掃,便勾起唇來, 傾身向前, 輕輕笑道:“怎麽?跟那個金人, 勾搭上了?”

徐三也不瞞她,點了點頭,挑眉笑道:“別喚他‘那個金人’了, 他有名有姓,你喚他蒲察便是。蒲察人好,待我太好, 我過意不去。”

“過意不去?”崔鈿卻是看得分明, 舉杯笑道:“徐老三,你少自欺欺人了。你分明也動了心。”

徐三眼瞼低垂, 扯唇笑了一下, 隨即低聲道:“不提他了。你近來在營房中, 可還過得舒服?”

崔鈿但笑不語, 點了點頭。先前徐三給她出了主意, 讓她裝作無能紈絝,盡可能地麻痹瑞王宋熙。徐三想得明白,瑞王暗中謀反, 功夫還沒做全,一時半會兒,還不想讓官家瞧出來。

而崔鈿呢,甚麽事兒都不管,反而正中瑞王下懷。瑞王無論如何,都不會遞上折子,彈劾崔鈿。若是崔鈿走了,再換來個嚴查不怠的,那還不如崔鈿不是?

上次休沐過後,崔鈿回了營中,幹脆甚麽事兒都不管了。每日裏,日上三竿,方才披衣起身,人家在那兒用午膳,她在這兒搽粉描眉。待到晌午過後,瑞王又派了人來,請她巡檢,崔鈿便推說身子不適,窩在營中,看起了話本兒來。

如此過了幾日,瑞王見她連門都不出,成日裏也不幹正事,便也懶得搭理她了,只派了幾人,在她門前守著。崔鈿現如今無事一身輕,真可謂是軍中第一閑人。

她抿了口酒,嘆了口氣,湊近徐三身側,對她蹙眉道:“徐老三,你說說,上次那匪亂,被咱們攪合了,瑞王這下一步棋,又會怎麽走?她如今有錢有糧,有斧鉞鉤叉,有高頭大馬,差的就是人了。可她要想在北方自行征兵,那就必須有個光明正大的由頭。”

徐三點了點頭,神情嚴肅,沈聲應道:“娘子所言極是。她現在缺的,就是名頭。一要為募兵找名頭,二要為造反找名頭。”

徐挽瀾手捧熱茶,稍稍思忖,又皺眉說道:“瑞王想要募兵,一定還會借燕雲匪亂,大做文章。除了這個,她再沒有別的可借。至於造反的名頭……官家治世有方,推崇儒家五常‘仁義禮智信’,登基近十年,人皆稱其為明君。瑞王若想謀逆,絕不能劍指官家,她最有可能走的路數,就是打出‘清君側’的名號來。”

“清君側?”崔鈿蹙起眉來。

官家之前的兩任君主,一個是廢君宋裕,窮兵黷武,動費萬計,另一個則是瑞王之母,文宗宋荃,耽於情愛,死於床笫之間。有這兩位做陪襯,官家登基以來,民望甚高。瑞王若是直指龍椅,揮軍南下,必將是失道寡助,一敗塗地。

但是官家,也並非全無可指摘之處。周內侍周文棠,就是她的軟肋。坊間常有那憤世嫉俗之人,一提起朝廷,就要罵上兩句,說是奸宦專權,賊臣當道,更有甚者,添油加醋,又說文武百官的折子,都要先經過周賊之手,待他朱筆批過,才能遞上龍案,呈到官家面前。

“清君側,肅宮廷”,即如徐三所言,這是瑞王最好走的一步棋。

崔鈿聽後,眉頭緊鎖,心上一怒,陡然高聲道:“絕不能讓她得逞了去!”

徐三見狀,連忙示意她低聲說話。崔鈿深吸了口氣,又蹙眉道:“清君側,呵,我知道是甚麽意思。西漢初年,七國之亂,打的就是‘誅晁錯,清君側’的名號。漢景帝為了平亂,幹脆就殺了晁錯,只不過殺了也是白殺,人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是隨便借個名罷了。”

她咬緊牙關,眼神一厲,又沈聲道:“周內侍跟我有些交情,我阿母能坐穩如今的位子,也得了他不少助力。瑞王若是真反了,打到了開封府去,周內侍一倒,我家這丞相府的匾額,也得被人砸了去。我崔鈿就算拼了命,也不能讓她得逞。”

徐三挽袖擡手,提起玉壺,為她滿上酒盞,隨即緩聲說道:“娘子莫急。古人有言: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只要咱們搶在瑞王前頭出手,便有了先發之勢,任她有千軍萬馬,咱們也沒甚麽可怕的了。”

崔鈿坐於案前,薄唇緊抿,徐三則傾身向前,出言獻計,對著她細細耳語一番。崔鈿聽過之後,無奈輕嘆,點頭道:“姑且一試罷。”

默然半晌過後,崔鈿倚在窗側,眼望著簾外夜市,千燈照碧雲,紅袖客紛紛,心上不由一陣悵然,只柳眉輕蹙,輕聲說道:“其實周內侍,真是挺可惜的。”

徐三聞言,驀然之間,又憶起那白衣男子,坐於小案那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對她說著“待你中得三鼎甲”之語。

徐三想著,不由勾唇一笑,擡起眼來,緩聲應道:“娘子為何忽有此嘆?”

崔鈿以手支腮,挑眉說道:“我跟你講了這舊事,你可莫要再說與旁人聽。徐老三,你可聽過,高宗年間,有位驃騎大將軍,本姓為唐,人稱做軍神的,驍勇善戰,無往不勝,哪知後來西夏進犯,這位唐將軍,竟陰溝裏翻船,死在了與西夏的一場小仗中,埋首沙場,屍骨無尋。若是掐指一算,距今也有十二年了。”

徐三心中生疑,沈聲問道:“這驃騎大將軍的事,我從史書上看到過。那女子姓唐,家中行三,人稱唐三娘,樣貌生得很是俊秀。高宗年間,她曾在這燕樂縣中,率軍駐紮多年,深得民心,威望甚高。便是如今,在這燕樂城中,都還有不少人家,門前貼的那門神,畫的就是這驃騎大將軍。只是娘子……這平白無故的,怎麽忽地提起她來了?”

崔鈿扯了下唇角,有些神秘地一笑。她緩緩收回目光,瞥向徐三,輕聲對她說道:“她姓唐,叫唐文舟。這名字,你好好琢磨琢磨。”

徐三聞言,稍一思忖,驀地一驚。她紅唇緊抿,眉頭深鎖,不敢置信地道:“唐文舟,倒過來就是周文棠。這周內侍,就是十二年前的那位軍神?他到底是男是女?又是怎麽從一品大將,變成了宮中宦官……且還是真宦官的?”

崔鈿笑了一下,飲盡杯中濁酒,隨即輕聲道:“前塵往事,說來話長,還是以後再講罷。”她眨了眨眼,又含笑說道:

“時辰不早了,我若是再不出去,只怕那幾個婆娘,就要找人進來抓我了。徐老三,你好生和那褲衩,哦不,撲哧……咳,也不對,是蒲察……你和那蒲察,好生待著罷。咱們再急也是無用,只能先按著你說的來。盡人事,知天命,且看看這天時地利,到底是在咱們這邊兒,還是在瑞王那頭兒。”

她起了話頭兒,吊起了徐三的胃口,卻偏不繼續講下去,實在讓徐三娘無奈至極,只得搖頭輕笑,起身送了她出去。待到夜裏回了自己院子裏後,徐三娘和衣歇下,輾轉反側,卻是怎麽也無法入眠。

她著實想不明白,史書上那位屍骨無覓的驃騎大將軍,當真就是眼下這位,被人罵做賊臣、奸宦、閹豎的周內侍嗎?崔鈿此言,是在玩笑,還是認真?

徐三對周內侍如此在意,一來,乃是因為周內侍曾對她示好,二來,則是因為,她想得極為長遠。

徐三深知,秉持著“男女平等”這樣觀念的她,在這女尊男卑的大宋國中,實屬一個異類。她若想通過仕途,來實現自己這好似遙不可及的抱負,那她絕不可孤軍作戰,她必須找到更多的異類,陪著她一同戰鬥。

周內侍對於她而言,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是無性之人,或許只有他,才能讓那一桿銅皮鐵秤,維持在最為平正的狀態。

這一夜裏,徐三娘竟是難得不曾睡好,只是即便如此,她也知晨起習武之事,萬不可有一絲懈怠。隔日一早,天還未亮,蒲察掐著時辰,才翻墻落地,緩步走到徐三窗下,便見那窗子倏然間支了起來,一張清秀俏麗的小臉兒,立時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蒲察一見著她,立刻便來了精神,眨了兩下眼,咧嘴一笑,冒過頭去,道:“今日怎麽起的這樣早?”

徐三一笑,斜倚窗邊,挽袖擡手,輕輕替他拂去睫羽上的落雪。蒲察雙手撐著結實大腿,彎下腰身,半瞇起眼來,對此很是享受,連唇角都於不覺間翹了起來。

徐三看著他這副模樣,好似是只正在被人愛撫的大狗一般,她兀自覺得好笑,亦覺得十分可愛。徐三抿起唇來,擡手攬住蒲察的大頭,一手把玩著他那幾根小辮子,另一手則挑起蒲察的下巴,迫得他擡起頭來。

蒲察心砰砰跳著,接著便聽得徐三聲線暧昧,低聲笑道:“反正今日起得早,你可願與我磨蹭一會兒?”

蒲察一笑,趕忙點了點頭,兩只耳朵紅得好似塗了胭脂一般。徐三看在眼中,只覺得心上軟乎乎的,莞爾一笑,便勾著蒲察的脖子,自他的額角,一點一點向下,沿著他濃密的眉,褐色的眼,高挺的鼻,一直吻上了他那形狀十分好看的薄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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