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章 章節合並(3) (3)

關燈
呆不了幾日,夏公子得開始準備行裝了。”

夏允神情微愕,呆不了幾日?

可他才剛來啊。

傅子晉已繞過他走到飯桌前,桌前圍坐的幾人皆已吃完放下了筷箸,見傅子晉走過來,皆起身見禮,包括容弘。

幾句寒暄後,容弘笑著對傅子晉道:“傅二公子的事情快要忙完了?”

傅子晉眼神意味不明地看向他,道:“快了。”

夾在他們之間的縣令臉上出現一抹說不出的怪異神情,被夏允註意到,他直覺容弘和傅子晉之間發生了什麽。

兩人說話的語氣,還有對彼此的態度,彼此間的氣氛,處處都透著怪異。

夏允雙眼微瞇起來,好奇心頓起。

一回房間,夏允便讓懷安去打探一下傅子晉和容弘之間發生了什麽。

“事無巨細,別錯漏了什麽!”懷安臨走前,夏允特別交代。

“好嘞,主子!”懷安一陣風似的卷出門。

夏允躺靠在熱烘烘的軟塌上,一口一口地咬著蘋果,等懷安來回稟。

夏允已經睡了一覺,準備開始翻二覺的時候,懷安總算回來了。

迷迷糊糊間,夏允聽懷安稟報他所能探到的消息。

說是傅子晉臨時來涿縣是為了治理此地的雪災,可自容弘一年多前調來後,每入雪季,涿縣再未受過雪災之苦。

據當地人說,容弘治雪很是有一套方法策略,除了對地方縣裏財庫治雪撥款預算進行合理分配,還管制出入交通車馬。

此外,還發動百姓掃雪,掃雪者可得銀錢,多勞者多得,這樣,不但能清理及時的清理積雪,還能讓那些因下雪而失去收成的百姓有一筆錢財收入,不至於讓他們餓死人。

可就在前些日子,一直暢通無阻的一條官道卻突然被縣令命人封鎖起來。

“縣令對外宣稱是雪積過厚,壞了路面,所以才暫時封了路,但很多百姓私下說其實並非如此。”懷安一臉八卦樣,頗有些神秘地故意放沈聲音。

聽到此處,夏允原本還纏身的瞌睡早就被聽故事的興趣全趕沒了,他一掌拍在懷安的腦瓜子上,輕斥道:“故弄玄虛,快說!”

懷安揉著拍得生疼的腦袋,連忙繼續道:“在縣令封路的前半個時辰,容公子其實正帶著人趕去那官道上,因為當時有人來衙門報說那裏有拉貨的車隊因為路滑翻了車,貨物灑了一路,容公子本來是要去處理的,可誰料想,他走到半途就被縣令親自給攔了回去,這是當時在遠處湊熱鬧的百姓親眼看到的,絕對做不了假。”

“然後呢?”夏允興趣正濃。

“然後,縣令就派了一大隊人馬,在那處嚴防死守,連一片雪都飄不進去,直到那一路車隊收拾幹凈後離開為止。”

夏允思索著問道:“那路車隊是何時翻車的?”

“說是天快亮的時候。”

“那容弘是何時趕過去的?”

懷安仔細回憶他探聽到的情報,然後答道:“翻車後不到半個時辰。”

夏允撇嘴笑了下:“反應倒挺快。”轉念一想,他又問道,“那這件事跟容弘和傅子晉有什麽關系?”

懷安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小主子,傅二公子就是為了翻車這事來的。”

夏允不解:“他不是為了治雪來的嗎?”

懷安兩手一攤:“車隊翻了,路被縣令封了,路就堵了,路一堵,不知怎的,傳出去,就被傳成了雪災堵路,然後專門被陛下派來治雪的傅二公子便趕過來了。”

此次傅子晉在冀州治雪的郡縣跟幽州涿縣之間距離並不遠,懷安所說倒也合乎情理,可夏允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傅子晉不是聽風就是雨的人,怎麽會因為一兩句未經證實的傳言就貿然跑來涿縣,以他的性格,他定會先向地方官吏證實事情真假後再行動。

夏允不由想起晚膳時,容弘和傅子晉之間的詭異對話。

容弘當時問傅子晉,他的事情是否快要忙完了。

而傅子晉則答,快了。

夏允開始揣摩起他們兩人各自說的話:“他的事情……什麽事情?快了……”

突然夏允腦中靈光一閃:“你說有沒有可能,子晉來這裏根本就不是為了治雪災?”想到涿縣縣令對那隊翻車的運貨馬車不合尋常的舉動,他繼續猜想道,“或許,容弘問子晉他在忙的那件事,跟那翻車的運貨車隊有關?”

懷安撓著頭,費解又迷茫地道:“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

夏允朝懷安揮揮手,讓他退下,自己則鉆進被窩裏繼續深想剛才自己的猜測,她越猜測越覺得事實真相正如自己猜測的那般。

最後,也不知他到底是何時睡過去的,醒來的時候,傅子晉已再次出門,到客廳的時候,只有容弘坐在那裏,正在煮茶。

“醒了。”容弘見夏允滿眼惺忪,素顏的男容之下,一張臉白凈素雅,卻透出幾分疲色,不禁打趣道,“昨晚偷香竊玉去了麽,似是整夜未睡?”

夏允瞪了他一眼,腦中突然閃過昨夜自己揣摩的事,他眼中狡黠之色一閃,當即幾步邁近容弘,在容弘壓根未察覺她靠近時,伸手飛快地在容弘的下巴上挑了一下,然後側身躲開。

容弘愕然地看向他,夏允卻笑得得意輕佻,一副風流公子調戲良家小郎君的模樣:“本公子昨晚專偷你這抹香,竊你這塊玉,那你可讓我偷否?讓我竊否?”

容弘反應過來,輕笑了聲,隨即將手中的煮茶的紫砂壺當即放在桌上,雙手一攤,清潤一笑道:“采擷隨君,其甘若飴。”

夏允看著這樣的容弘,一時有些失神。

他覺得這次來涿縣再見容弘,容弘比之前在洛陽時要更坦誠一些。

不管這坦誠裏幾分真幾分假,但對自己的態度,跟以前相比,似乎的確有些不同了。

而對面的容弘,嘴角的笑意正在放大。

夏允的視線不由移向他的唇。

驀地,他如同遭雷電擊中般,腦中一下子閃現出容弘離開洛陽當日,當街強吻他的畫面。

夏允幾乎都快要忘記這件事了。

此時想起,夏允的臉色不由瞬間一變,笑容飛快收斂起來,容弘也察覺到他的不對勁,笑容也逐漸斂起。

夏允故作深沈地湊近容弘,低彎起身子,臉與臉隔著很短的舉例,夏允伸手一指,道:“別以為我忘了你之前對我做過什麽,雖然本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但對你的懲罰還沒完!”

容弘想了半晌,總算夏話中的含義,他淡笑道:“那姜小姐想如何懲罰?”

夏允深沈一笑,刻意壓低聲音道:“告訴我,子晉這些日子,是不是在忙那隊翻車的馬車之事?”

容弘的淡笑依舊,雙眼也依然與夏允的對視著。

夏允也依然維持著彎身的姿勢,等著容弘的回應。

“那夏公子以為呢?”容弘聲若喃呢,猶如對心慕之人的輕耐耳語。

夏允耳側突有一股暖熱拂過,眉目微顫。

容弘已起身退開幾步,笑吟吟地看著夏允道:“夏公子如我所料,的確有幾分聰明氣,如此一來,我便也放心了。”

夏允直起身,疑惑道:“什麽意思?”

容弘從袖中掏出一封素面著蒼竹的請帖,遞予夏允:“有幽州諸名士相邀,請陶也先生的關門弟子,夏公子您在今日未時於墨知山鶴松亭赴約論道。”

此消息突然至臨,夏允驚呆了,他的臉迅速垮下來:“論……論道?!”

夏允回到自己住在縣衙的客房內,想著剛才他詢問容弘有關傅子晉與那車隊一事,容弘雖未明確回答是或不是,但他的口氣顯然是已默認夏允猜測屬實。

弄清楚這點,夏允便不再繼續深究,他隱約感覺,這車隊多半已涉及到傅家私密要事,甚至可能跟朝堂有關聯,夏允不甚感興趣,更無心插手。

放下了這樁事,夏允又想起未時不得不去赴的論道之約,之所以說“不得不”,那就說來話長。

自他莫名其妙成為陶也的關門弟子後,陶也未曾召見過他,更未曾傳授點撥過他任何學識,當然,也未對他有任何約束,反倒是他,扛著陶也這塊活字招牌四處得了不少好處。

今日哪個名士特送來一堆的詩文藏品,明日哪些讀書人又因他而爭相入夏家和姜家當門生,總之收益頗多。

但他卻從未盡到過身為一個關門弟子之責,不光是孝順陶也他老人家,還是發揚光大陶也之名聲,在這些方方面面,夏允皆毫無分毫的建樹。

夏允曾過意不去,去信給陶也,但陶也回信只讓夏允偱心中之道,遵從本心即可,不必在意其他。

自此,夏允才安下心來。

今日受名士之邀前去論道,對於夏允而言,算是一件身為陶也徒弟應行之責,是以,不得不為。

用過午膳後,夏允便出發前往墨知山鶴松亭赴約,容弘今日恰逢休沐,便裝扮成小廝模樣,陪同夏允一道前往。

墨知山位於涿縣南邊,車程並不遠,半個時辰左右便能到,而且鶴松亭就在山腳,路很是好找。

但是他們卻在即將抵近山腳的一處遇到了道路塞堵。

前後分別乘坐有夏允和容弘的馬車被迫停下,夏允撩開簾子,看外面的情形,只見一輛一輛的馬車、行人正阻塞在道上,進進出出,擁擠得水洩不通。

今日下著小雪,怎的這般擁堵?

夏允當即令懷安下馬車去查探一番,懷安去了一陣後,很快來回稟,說是前些日子縣令封路,導致涿縣內外的車馬人流全趕在這幾日上路,才有了現在這情形。

夏允無法,只得耐著性子坐在馬車上靜等車馬循序漸進地一一開道離開。

在路上耽擱這般久,等他們抵達鶴松亭時,論道茶會已然開始有一陣子了。

夏允還想著上前給眾名士致歉來晚了,但卻被身側小廝打扮的容弘一把拉住,容弘還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夏允貓著腰走到唯一的空亭子裏坐下,坐端正後,打量了下四周圍成一圈各占據一涼亭席地而坐的眾名士,心道原來是群亭茶會。

場上的名士們正在說些夏允完全聽不懂的高深話音,似乎沒有一人註意到他的到來,只聽一名士朗聲道:“無即為本,有即為末,沒有有,也就無法體現無。”

另一名士接道:“既體無,又有情,堪稱聖人也。”

聽到“情”字,夏允總算聽懂了一點,他有樣學樣地輕聲附和道:“正所謂……色即是空,有即是無嘛。”

他這一句發言,讓坐在亭中各處的名士們終於將註意力移向他。

一名士拱手問道:“不知這位公子是?”

夏允當即起身,朝眾人揖手躬身:“在下夏允。”

名士們楞了下,其中有一人脫口道:“原來是陶先生的那位高徒,幸會幸會!”

其他名士聞言,皆邊好奇地打量夏允,邊跟他見禮。

寒暄後,最開始說話的那名名士笑著對夏允道:“夏公子先前破了秉鴻先生的色道,不知對此道有何獨到的見解?”

夏允泰然自若,心裏卻虛得慌。

他對論道什麽的一竅不通,哪裏知道些什麽,也多虧了容弘剛才在他們抵達鶴松亭時告訴了她一個應付這些名士的技巧。

若是遇上答不上來的問題,就用自己所學胡謅,說些模棱兩可的話糊弄過去就行了。

夏允這般想著,便暗自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娓娓答道:“色道,食道,飲道,茶道,萬物皆可道,道道皆可通,眾道皆殊途同歸。”

眾名士笑,有些不以為然,看夏允的目光因為他的這句話,減了幾分方才的尊敬之色。

夏允說的這些話,論道之人,誰不知曉?

就算是個門外漢也通曉此理。

有名士想探探他這陶也關門弟子的能耐虛實,便故意刁難他道:“方才我們論有無,這天下間與人相系之有無者,小到一花一草,大到一國一君,若按夏公子方才所言,花草之道與君國之道也是相通的了?”

夏允點頭:“可以這麽說。”

眾名士們聞言,開始搖頭。

一人開口道:“花草從生長到消亡,其從有到無的過程,是為遵循自然之道,此乃對;可一國一君從有到無,卻只一錯字可概。

“當年前朝大胤一片太平盛世,君民同樂,君主仁慈,提倡禮賢下士之風,卻導致整個大胤從上到下處處刮起這股風氣,最後導致舉國上下敵我不分,掉以輕心,引狼入室,從而遭致滅國,此君、國從有到無的過程,卻是因仁慈過甚所致,是為誤行歧道,大錯矣。”

“這麽來看的話,道道並非全然相通。”

名士們讚同地點頭。

夏允對前朝大胤一無所知,這會兒聽到的,恐怕是她能了解的所有了,但根據她這僅得到的些許信息,夏允還是反駁道:“在下並不認同先生的看法。”

“哦?”

夏允:“大胤若滅國只因國君仁慈過甚,那在下倒是想反問一句,行仁道,有何錯處?錯的難道不該是那些利用他人的仁慈來行歹作祟的惡徒嗎?

“若一人行走夜路,被老虎所吃,那是誰之錯?

“弱肉強食,可以是上天定立該法則之錯;也可以是那老虎兇殘之錯;更可以是此人擇夜路而行,自尋死路之錯。

“可若是這人的母親將死,他為了敬孝道,見他的母親最後一面,明知山有虎,卻反向虎山行呢?那是否還是此人之錯?

在下倒是想問,這夜路到底該不該行,不行,會被人說是違反孝道,行,卻又要背負一個自作孽不可活之過,那這到底是對是錯?”

夏允這一番話,讓現場的諸位名士臉上皆露出沈思之色,他們方才還對夏允抱有一絲輕視的情緒,已然消退不見。

而站在夏允身側的容弘也詫異地看向夏允,眼中飛快閃過一道華光。

夏允平穩氣息,趁熱打鐵,繼續道:“是以,依在下來看,天地萬象,因果有道,孰對孰錯,本無絕對定論。”

從頭到尾一直沈默的一名紫衣名士,此時突然身形一動,他緩緩擡頭,拋出一問:“那夏公子認為,大胤被滅,是因何緣故?”

夏允此時漸入佳境,不禁正色道:“弱肉強食,成王敗寇,勝者為王,不過遵循天地自然之道也。”

紫衣名士嘴角扯起一絲譏諷的笑:“天地自然之道?他傅藺何時做得了這天地的主了?”

在場頓時鴉雀無聲。

紫衣名士的聲音繼續響起:“當朝丞相傅藺生於庶門,在前朝大胤時,得前朝長公主駙馬府照拂器重,他才有機會出人頭地,豈料他狼子野心,背信棄義,利用駙馬顯池對他的信任,盜走大胤城防圖,這才引慎家父子攻破城門,滅胤建慎,而其舊主也在城破之日被萬箭穿心而死。”

紫衣名士神情冷漠地看向夏允:“夏公子,你再來說說,大胤被滅,到底是誰之故?”

雖然第一次得知傅藺和前朝大胤竟然還有這樣一番糾葛,但夏允仍然答道:“在下還是那句話,無人之故,一切天地大道使然。”

紫衣名士臉色瞬變,剛要發作,卻聽夏允又道:“然,傅藺之過,卻也無可抵賴。”

名士之中一名老者發問:“你夏家與姜家是殷親,夏公子與你表姐姜軟玉又自□□好,聽說那位姜家小姐將來是要嫁入傅府的,既然今日你說傅藺有過,那敢問你又該身處何種立場?”

夏允沈默一二,答道:“先生既然知曉夏允這個身份身後的束縛,自也應應該明白今日在下不願也不敢妄議傅丞相。不過,在下之所以能得師父他老人家青睞,也是因為我始終遵從本心,是以,無論是何立場,孰是孰非,在下只知,始終立身行吾之道即可。”

“遵從本心四字,便是夏公子立身而行之道?”

夏允默認。

紫衣名士揚眉看他,深沈的目光中透著一抹試探,繼續問道:“那若是尚有想光覆前朝大胤者,他們亦遵從本心,是非有辨,欲行己之道,光覆大胤,那你覺得他們該為,還是不該為?”

紫衣名士口中的那“想光覆前朝大胤者”,容弘儼然在其中,他眸光一轉,雙唇微抿,目光定定地投向夏允。

夏允此時卻暗暗心驚,她沒料到一場普通的論道,現在竟牽扯出舊國新朝之間的錯對之辯,而更沒令他想到的是,這名不知身份為誰人的紫衣名士,竟敢當眾說出如此犯上作亂的忤逆之言。

這是自己一個黃毛丫頭可以胡亂談的嗎?

夏允心裏開始打鼓。

但所有人的目光此時全匯集在她的身上,她無論如何都得說些什麽,若是回答該為,那便是跟著這紫衣名士說出大逆不道的話,若回答不該,可又違背了自己“遵從本心”之道。

夏允默默地思索著,仔細掂量哪種說法得失會更小些,場上其他人也都靜等著他的回答。

當他的視線無意間觸及到正靜靜望著他的容弘時,心中突然靈光一閃。

他怎麽忘了容弘教他的那招!

答不出來的問題,給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就行了!

夏允斟酌著道:“周武王姬發伐紂,滅商建周,於商紂王及其黨羽而言,自是不可為;可對那些遭受紂王□□之苦的百姓、官吏而言,卻是可為。”

夏允這句回答,並未給出明確的答案,可卻又給出了他原本堅持的觀點:是非對錯,可為或不可為,皆看你站在什麽立場,最重要的,終歸還是“遵從本心”四字。

經過這場辯論,諸名士的臉上已呈現出心悅誠服之色,紫衣名士也未繼續追問下去,他收起臉上的冷漠,暢快一笑:“經此一辯,再回頭看夏公子方才所言之眾道皆殊途同歸,卻有另一番領悟。”

夏允客氣笑著回道:“道法高深,悟一生都不盡,在下也就想著大道從簡,腦子裏沒太多彎彎繞繞。”

紫衣名士點點頭,他目光狀似無意地從容弘身上一劃而過,道:“說起這彎彎繞繞,倒讓我想起近日涿縣數處車馬運輸不暢,今日我前來墨知山,也遭遇了一回。”

紫衣名士開了這個話頭,大家自然而然地便開始深入談論起此事,不知不覺地,話頭又被引向了縣令為一對翻車的運貨車隊而封路,還阻止縣丞容弘插手一事。

到最後,席間各名士皆義憤填膺起來,直指縣令這封路一舉著實怪異,其中定有貓膩。

又因傅子晉突臨涿縣,且在此處盤旋數日不離去,大家便懷疑起此事與傅藺有關。

一名士不悅道:“傅藺只手遮天,手都伸到這等小地方來了。”

又一名士言:“無中生有,有中生無,事出必有妖,傅子晉此一行,為虎作倀,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夏允不管外界對傅家和傅藺如何看,可她卻要顧及到傅子晉,聽到有人置喙傅子晉,夏允連忙為其說話:“在下與傅二公子有過一些交集,倒覺得傅二公子此人並非與傅相是一類人,況且那縣令封路,或許也另有隱情,那些捕風捉影的事,諸位還是莫要輕信。”

紫衣名士笑了笑:“那夏公子認為傅二公子此行,是遵從本心而為之,還是受其父之令?那縣令封路,是本心所為,還是受傅二公子或傅相所驅使呢?”

看著紫衣名士笑悠悠的神情,夏允到此時,終於察覺出一絲不對勁,這個紫衣名士從頭到尾發問最多,挑起的話頭也最多,問的問題也最犀利。

夏允心頭頓生一絲警惕,她小心回道:“個中真相,在下也知之甚少。”

紫衣名士已然看出夏允的異樣,他眼中思索之色一閃,淡淡道:“所以,若是傅二公子此番行事遵從本心,縣令所為也遵從本心,便由不得外界置喙了。”

夏允閉緊嘴巴,不再接招。

身側的容弘,與那紫衣名士飛快交換了一下眼色。

天色漸黑,鶴松亭中人影漸散,今日群亭論道算是圓滿收場。

夏允已先行上了馬車,容弘則借口去小解,而在一僻靜之處,與那名紫衣名士碰頭,未免被發現,兩人話不宜太多。

紫衣名士一改方才的散漫張狂,在容弘跟前尤其恭敬,他俯身朝容弘揖手行一禮,然後道:“今日也算功德圓滿,不負主上與侯爺之托,只可惜最後一下,未能引出那夏允親述那句話。”

“無妨,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難得,還請汝先生你回去轉告渤海侯,接下來先按兵不動,等我之令。”

“是。”

紫衣名士欲離去,但他想到最後一事,便又道:“那夏允胸有丘壑,持正心直,若是主上能將其攬為己用,定如虎添翼。”

容弘聞言,微微一楞,隨即點頭道:“我知道了。”

辭別汝公勝後,容弘回到馬車旁,上了車,他剛坐好,閉目休憩一二,突然馬車簾子被人掀開,容弘睜開眼睛,看到是夏允。

夏允毫不客氣地在容弘身側坐定,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容弘維持著方才癱坐的姿勢,口氣懶散道:“夏公子今日不顧及你師父陶先生的清名,偏私且枉顧持中立之道,當著眾名士的面維護傅二公子,看得出來,夏公子很是在意他,既如此,現在為何又來我的車駕之上,就不怕倘若他知道了會不高興?”

“他此刻還管不到我。”

容弘嘴唇輕扯,笑得有些心不在焉。

夏允盯了容弘一陣後,突然拿蟒鞭手柄抵在容弘的脖頸上,語氣猝然變冷然道:“我從變成夏允後,就再沒有邁出過縣衙,除了那日晚膳你請來作陪的幾名官吏。”

容弘神色自若:“所以呢?”

夏允神色愈冷:“你那夜是故意的,故意讓那幾人前來,好讓他們無意識地幫你將夏允在幽州的消息傳播出去,所以那些名士才會邀我今日論道,還有茶會上那個穿紫衣服的男人,是不是也是受你指使,故意引我說錯話,這一環扣一環,全都是你一手謀劃!”

容弘未否認。

夏允眸光一沈,手中蟒鞭的堅硬手柄越發抵近容弘脖頸的肌膚之上:“容弘,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你是不是想要害子晉?”

容弘眼神幽靜,一絲波痕都無,對視良久,他才淡淡道:“你若覺得是,那就是吧。”

“容弘!”夏允氣急,聲音突然變高,“你曾答應過我,不傷害子晉的!”

守在馬車外的懷安和商魚也聽到這聲,兩人不禁面面相覷。

容弘伸出一只手,緩緩推開抵在他脖頸間的蟒鞭手柄:“我是答應過你,可答應這件事的前提是什麽?”

夏允一楞,口中輕吐道:“謀…軟玉。”

容弘挑了挑眉,他雙手撐在身下的軟墊上,身子微微坐正一些,然後重新閉上雙眼假寐,語氣輕飄飄地繼續道:“你都說了,謀軟玉已作不得數,如今我又如何繼續去兌現一個都已不再作數的承諾?”

夏允啞口無言,她的確不占理。

車內陷入一片死寂。

夏允依然站立著,他看著閉著雙眼神情恬淡,身著一身小廝衣服的容弘,在下一刻,心裏突生一種想法。

他覺得眼前這個少年,有時離自己很近,有時又很遠,他的身上仿佛有藏之不盡的秘密,令自己一無所知。

他的言談舉止似假似真,亦虛亦實,她根本看不透,也猜不著,更是觸及不到。

“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夏允脫口問出心中所想。

座位上的少年毫無反應,仿佛睡過去了般,漸漸的,還有輕微的呼吸聲響起。

夏允撤開目光,步下馬車。

“啟程!”夏允的下令聲在馬車外響起。

車內的容弘緩緩睜開雙眼,那一對漆目幽深若空潭,望不見底。

容弘到底想做什麽?這個問題,在夏允回去後,日日盤旋於他的腦海裏,他連日讓懷安去外面打探更多容弘和傅子晉的動靜。

他現在迫切地需要知道傅子晉跟那隊翻車的運貨馬車之間到底有什麽關聯,因為只有了解事件全貌,他才能去阻止容弘做出傷害傅子晉的事情。

懷安不負夏允所望,的確也調查出了一些更深的內幕。

原來那翻車的運貨車隊果真跟傅家有關,傅子晉這數日來處理的也正是這車隊背後之人,商戶徐丕。

車隊運送的是鐵礦石,鹽鐵販賣歷來是朝廷把控,不準私營,但這支車隊運送的鐵礦卻是傅家背著朝廷私營。

徐丕便是負責開采該鐵礦來源產地的商戶。

當日運送鐵礦石的馬車因路面滑濕翻車,鐵礦石灑得滿地都是,來不及在天亮時收揀全部,所以早已知道這批鐵礦石背後主人的縣令當即便下令封路,不準閑雜人等靠近,就是為了幫這支車隊掩護。

而且,縣令得了傅子晉的密令,整件事不準身為縣丞的容弘插手。

之後這支車隊收揀完灑落一地的鐵礦石離開後,本來事情也就該到此為止了。

可誰知道,那徐丕吃裏扒外,膽大到竟偷偷地私下跟另外一買家暗中接頭,偷挪傅家鐵礦的一部分,售賣出去牟私利,所得銀錢全部自己私吞了。

那日翻車那車隊上的鐵礦石,所運抵之處,正是徐丕賣給那位買家的一部分。

此事因為那場意外的翻車,被傅子晉察覺,傅子晉在處理此事的過程中,發現那與徐丕做交易的買家,竟是二皇子的人。

此人名叫安明顯,是安家一個旁支遠方親戚,在二皇子和安家手下做事,他故意接近徐丕,就是為了一步步打入傅家與諸侯王這鐵礦生意。

沒想到,經此翻車一場意外,安明顯和徐丕雙雙被曝光。

傅子晉來到涿縣的這些日子,便忙於平息這場混亂,處置徐丕,另擇其他商戶接手該處鐵礦,還要不讓二皇子抓住把柄,更是設法反將二皇子一軍。

夏允聽到此處,心神劇蕩,他在屋子裏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轉,還是沒有半點思緒。

夏允不由心生煩躁,一旁的懷安問道:“主子,您還有哪裏想不通?”

夏允皺眉道:“容弘刻意引我與眾名士論道,你說到底是為了什麽?”

懷安想了想,突然神色一變,連忙道:“對了,小的還打探到一則消息,前幾日您與那些幽州名士論道的內容,被人記錄在紙上,印成冊子,已經傳遍慎國各州郡縣鄉了!”

夏允驚得容色大變:“什麽?!”

懷安也隱隱感覺到此事重大,他不禁冷汗直冒,戰戰兢兢又道:“因為您這男身是陶也先生的關門弟子,所以那些唯利是圖的商人們便利用您這名頭,大肆印本販賣,還吆喝說是陶也關閉弟子的論道首言,坊間讀書人們因為這個噱頭,爭相購買,整個慎國都傳遍了……”

懷安說到最後明顯底氣不足,他真是糊塗了,這麽大的消息竟忘了第一時間稟報給夏允。

這則消息其實前幾日便冒出些小苗頭,他當時還洋洋得意,與有榮焉地覺得自家主子真是厲害,連同他自己也跟著沾了光,可他為何現在才想起稟報來著?

懷安摸著腦門苦思冥想,突然他在上面狠狠一拍,大叫道:“是容公子!”

夏允臉色此刻已陰沈得緊,他聞言狠狠地剜了一眼懷安,道:“還有什麽是你忘了說的?”

懷安瑟瑟發抖,嚇得直接撲倒在地,頭在地上連叩了好幾下,哀嚎著道:“容公子不讓小的說,他說若是主子知道了,定會得意得尾巴翹上了天,怕您太過忘形,不小心暴露了男身的秘密,便讓小的別告訴您,小的覺得有理,便……”

夏允再也忍不住,他怒氣盈面,寬袖從近前案上猛掃而過。

一桌子物什全部掉落於地,發出“哐啷”的聲響,地上頓時一片狼藉。

懷安再次連連叩首於地,渾身抖如篩糠,背心處已浸濕大半,卻是一個字都不敢再嚎出來。

夏允無視懷安,繞過他,直接沖出門,朝容弘所居的西花廳而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