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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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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不過一日,辜言橋專寵他屋裏頭的小婢女就鬧得府內盡知。

散播消息的馮氏還裝模作樣地來關切,並放言定會揪出誰在嚼舌根,好好責罰。

辜言橋與她打太極,將這事敷衍了過去。

瞧著她那沾沾自喜的模樣,他知道,她上鉤了。

辜言橋送走了馮氏,凝眸盯著一處,攥緊拳頭,馮氏如何待他母親,他便悉數還給她。

在外人眼裏,他雖只是個病弱嫡子,可若他得了子,就算他死了,那辜府也落不到馮氏的孩子手裏。

父親雖對馮氏寵愛有加,可他不會以辜府為籌碼去冒險。

自家國安定以來,家業都由嫡子繼承,她馮氏只是個妾,她的孩子不過是庶子。

父親對家門尊卑看得極重,祠堂供奉著辜府列祖列宗,他哪怕再疼馮氏的孩子,也不會讓庶子繼承。

父親最厭主人與下人有僭越之事,可馮氏要給他屋裏塞一個通房丫鬟,父親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父親知道,他死前若能得一子,是為辜府添福。

不然以他父親的性子,怎會由著馮氏做此事?

阿瑞從長街雜貨鋪采購回來,一路聽見了不少流言蜚語,蘇府的、相府的,還有自家公子的。

坊間茶餘飯後的談資都是大戶人家的八卦。

阿瑞拎著繁多的采購物品,腳下似踩了風火輪一樣沖進屋內:“公子,出事了!”

辜言橋手中的狼毫一頓,重墨暈染了紙:“出何事了?”

辜言橋眉頭皺緊,日子平靜於他而言,真是奢求。

好不容易馮氏歇了,得了個安生,蘇府卻出事了——

蘇府門鋪下的綢緞布料乃是長屏城最好的,不可能出現綢緞褪色、布料瑕疵的事。

蘇老爺白手起家,斷不會拿蘇記綢莊的名聲冒險。

辜言橋將狼毫筆重重一甩,紙上濺了好幾滴墨漬,此事定有鬼,一定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腳。

蘇府幾乎壟斷了長屏城的生意,惹得很多人眼紅。

辜言橋起身疾步出了屋,阿瑞心急跟上。

“阿瑞,現在蘇府是何情況?”

阿瑞不敢有半句隱瞞,將他所聽見的一股腦全吐露:“公子,現在蘇府門前被圍得水洩不通,這事鬧得挺大,吃了虧的人都去蘇府討個說法,蘇記綢莊還被人砸了,更有甚者趁亂哄搶綢莊。”

辜言橋將阿瑞的話都聽完,只覺得這事不簡單,有人在背後指使。

好似借著蘇府的綢緞有問題,趁機將此事鬧大,要搞垮蘇家,可蘇家並無與人結怨,一向和氣為貴。

“府衙那邊有動靜嗎?”

被公子一問,阿瑞蒙了,他回來得匆忙,也沒想到去打探一番。

辜言橋攥緊手,看來其中定有蹊蹺。蘇家在長屏城內有聲望,開門做生意肯定也沒少給府衙送過銀子,就算為了日後好相見,也不會不聞不問。

“備車,去蘇府。”

阿瑞一刻也不敢耽擱,應下便去備馬了。

蘇府此刻水深火熱,蘇夫人一著急人就暈過去了,想出府去請個大夫,都被府外的人潮給推擠了回來。

蘇老爺急得在堂內踱步,本在蘇夫人身邊陪著的蘇珞裳提裙奔過來:“阿爹!”

“裳裳,你阿娘如何?”

“阿爹,你放心,阿娘沒有大礙。”蘇珞裳擰著細眉。蘇府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她卻幫不上什麽忙,她心裏著急。

“裳裳,”蘇老爺輕拉住她的手,安撫她,“別擔心,阿爹會處理好此事,你去好好陪著你阿娘,她身子骨本就不好,讓她別著急上火。”

“阿娘有嬤嬤陪著,”蘇珞裳掩不住地擔憂,“阿爹,我陪著你。”

蘇老爺輕嘆一口氣,他捧在手心裏疼的女兒長大了!

“好,那你陪阿爹一塊去府門口。”

這只是蘇家的一個小磨難,讓她見見也好,省得她將這世界看得太過於美好,不懂得辨別險惡人心。

蘇珞裳挽著阿爹,一出府便瞧見烏壓壓的一眾人。

一瞧蘇府老爺出面了,場面瞬間變得混亂,有人故意挑事,挑起話頭,煽動眾人,將蘇家的綢緞貶低得一文不值。

她蘇家的綢緞布料可是全長屏城最好的!從不幹訛人騙財的事兒!

阿爹向來訓誡下頭的人,做生意謀取利益不是唯一,而是以誠信待人,生意才能做得更為長久。

“你們究竟是誰派來的?”蘇珞裳霸氣地擋在阿爹面前,挺直脊背,眼神犀利,先前嘰喳的人不由得安分了許多。

見他們面面相覷,蘇珞裳脾氣就上來了,拿過府中小廝手中的棍棒對準他們:“你們要是再搬弄是非,我手裏的棍棒可不是吃素的。”

蘇珞裳眼尖地瞧見人群中有三兩人行為可疑,一迎上她的目光,就心虛地別過頭。

“此事發生在蘇記綢莊,我們不會推脫,定會查明此事,揪出幕後之人。”蘇珞裳直勾勾地盯著那幾張面孔,“今日在場的所有人,我會將你們的面貌一一記下,日後要是查起來,也好留下個證據,不然不就讓你們白在我蘇家門前鬧了嗎?”

蘇珞裳轉身,眼神安撫阿爹,示意一小廝回府去拿筆墨紙硯。

人群中三兩人瞧形勢不對,立刻煽風點火,引得眾人怒火沖天,不管不顧地要沖上前,小廝圍成人墻堵截他們的去路,卻不敵眾人,人墻被撞散,眼見就要朝他們撲來。

蘇珞裳強撐著,舉起棍棒:“阿爹別怕,你們要是再往前一步!我就會去府衙報案,你們一個也跑不了!”

有人被唬住了,不進反退,只有那三兩個神色狠戾之人往上沖,借著人多眼雜,順勢搶走蘇珞裳手中的棍棒。沒了傍身武器,蘇珞裳猶如困獸。

搶走棍棒之人掄起棍棒,欲給蘇珞裳一記教訓,卻被一聲暴吼唬得及時收住了手。

一來就瞧見如此混亂的場面,一群大男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本事?

瞧著她被別人欺負了,賀仕軒心裏氣急了,奮力撥開眾人,宜方緊跟在後頭。

一見到他,蘇珞裳整個身子便軟了下來,仿佛有了依靠。

宜方死撐著擋在氣勢洶洶的眾人面前,故意做出發狠的模樣,護著十一皇子。

賀仕軒幫蘇珞裳一同扶起蘇老爺:“蘇老爺,你們沒事吧。”

蘇珞裳對他難得好語氣:“我們沒事兒。”

賀仕軒緊了緊腮幫子,轉過身,眸中露出兇狠:“此事尚未分明,你們咄咄逼人有何益處?”

眾人瞧著賀仕軒不過一毛頭小子,又不是蘇家人,語氣更橫了,作勢推搡要沖上前,形勢緊迫,瞧得人膽戰心驚。

辜言橋站在遠處墻角旁,阿瑞瞧著幹著急。

辜言橋瞇了瞇眼,他們來晚了一步,不過瞧著賀仕軒毫無畏懼地擋在蘇珞裳身前,看來有人罩著蘇家了。

人群中有三兩個人趁亂離開,辜言橋直覺他們背後定是謀劃這件事的主使者:“阿瑞,你跟著他們。”

阿瑞了然:“明白,公子。”

賀仕軒吼得嗓子都疼,可他們什麽話都聽不進去,簡直是對牛彈琴,他看他們就只是來搗亂的!

湊巧,府衙的人來了。

這些人一見府衙來了人,全部溜了個沒影兒。蘇珞裳見狀,大喊著:“官爺,快抓住那些故意鬧事的人兒!”

可領頭的衙役沒聽見似的,任由鬧事的人一哄而散。他們的毫無作為讓蘇珞裳心裏悶著氣,蘇老爺見形勢不對,還來不及拉住女兒,蘇珞裳三步並作兩步下了臺階。

“官爺,你這是何意?”鬧事的人近在眼前,他們卻視若無睹?

領頭的衙役面無表情:“多有得罪了,蘇小姐,”話落,一擡手,中氣十足,“來人,將蘇府給我圍住!蘇府一幹人等通通帶回府衙!”

“官爺,你這是什麽意思?”鬧事的人不抓,竟然抓他們蘇府的人?

“蘇小姐,職責所在,這是命令。”

“你要抓我們蘇府的人,有官令嗎?我怎麽能聽你三言兩語就信呢?”蘇珞裳佯裝冷靜。

領頭的衙役從懷裏掏出令書:“蘇小姐,令書在此,我們也是奉命行事。”

蘇珞裳還想再說什麽,便被賀仕軒一把拉至身後護著。

賀仕軒抿著唇:“罪狀呢?”

領頭的衙役露出為難神色,他們也只是聽令辦事,上頭的心思不是他們可以揣測的。

一眾衙役握著刀身,就等領頭一發話,采取強硬手段。

宜方攥著手,一臉緊張,生怕事鬧大了,他們這些武夫萬一不識好歹傷到了十一皇子,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們……你們知道站在你們面前的人是誰嗎?”

領頭的衙役揚了一下眉尾,不應一句,蘇府遭此難,只能怪他們倒黴,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全部押走。”領頭的衙役發了令。

眼見衙役就要沖上來,賀仕軒情急之下扯下腰牌,亮了出來:“我看你們誰敢!”

宜方慌了,十一皇子怎麽就自亮了身份呢?大街上人多眼雜,要是讓有心之人鉆了空子,可怎麽了得?

賀仕軒緊咬著腮幫子,他曾最厭皇宮,最嫌他十一皇子的身份,可如今,他感謝他生在了皇室,感謝父皇給了他這個皇子的身份。

“我是當朝的十一皇子,我看誰敢動我的人!”

手中的腰牌在陽光下很紮眼,蘇珞裳不敢置信地盯著他的背影瞧,她突然不認識他了,原來那個占她學堂位置,用她筆墨,還和她差點在相府打起來的人竟然是當朝的十一皇子……

宜方見衙役面面相覷,擺出氣勢:“你們吃了熊心豹子膽?見到了十一皇子還不行禮?”

領頭的衙役從宮中腰牌上斂回目光,握著劍柄的手暗自用力:“拜見十一皇子。”

一呼百應,其他衙役紛紛行禮,聲音嘹亮:“拜見十一皇子。”

賀仕軒垂眸,不知為何,他不敢回頭瞧她的眼睛,可他不亮出身份,是阻止不了他們的。

宜方一眼就瞧出來了,遂揮袖將衙役都趕走:“你們都給我趕緊走,有多遠走多遠,蘇府可是有十一皇子罩著!你們要是再來,小心你們的腦袋。”

待衙役走遠,賀仕軒將腰牌重新別回腰帶上,似是視死如歸:“蘇珞裳,我能解釋……”

一轉身,蘇珞裳便驀地撲入了他的懷裏,號啕著耍起了小孩子脾性:“賀仕軒,你要是因為我知道了你的皇子身份就踹開我,我蘇珞裳不會放過你!”

宜方雙手捂臉,他招誰惹誰了,要瞧見這令人心梗的畫面,可又忍不住從指縫裏偷瞧。

賀仕軒被她箍得腦袋發蒙,眼睜睜瞧著宜方先攙著蘇老爺回了府。

他就是見不得她受半分傷害……才會亮出身份。

被她這麽抱著,他臉燒得難受:“蘇珞裳,差不多得了,我……我今日幫你,就是……就是來還那日蘇府請我喝的那一杯熱茶的恩情。”

蘇珞裳仰頭,誓要將他的臉盯出一個洞來:“那今日你定要再入府喝杯熱茶!”

此刻的賀仕軒心裏頭如同喝了蜜,開心得似要飄上了天,根本不知道某人心裏打的小九九。

有當朝十一皇子罩著他們蘇府,她看誰還敢打蘇家的主意!

-02-

應南枝端著藥膳剛入屋,就瞧見辜言橋將一團紙揉皺憤憤一丟,一旁候著的阿瑞身子抖了抖。

這幾日,蘇府綢緞偷工減料、傷身刮財的事鬧得沸沸揚揚,連當朝的十一皇子都牽涉其中。

蘇府與辜府交情匪淺,蘇府出了事,辜府也難於幸免。

上回阿瑞得公子之令,跟蹤那幾個鬼鬼祟祟之人,順藤摸瓜,竟發現背後之人是相府的小相爺!

阿瑞氣不過,緊緊握拳:“公子,阿瑞想不通,蘇府向來以和為貴,從未得罪過小相爺,小相爺這麽做究竟意欲何為?”

辜言橋薄唇緊抿,眉頭緊皺:“他不是沖蘇府,他想毀的是辜府,是我。”

這麽多年,他佯裝羸弱,卻在棋苑贏了小相爺,小相爺身為相府獨子,從來都是眾星捧月,哪受得起挫敗。

與小相爺定下姻親的穆家本是財力雄厚,日後定會成為最得力的靠山。天有不測風雲,哪知穆家生意虧空,一落千丈。

相國公與他的父親在朝廷上本就意見不合,自成兩派,事事都要暗中較勁。瞧見與辜府欲定下姻親的蘇府生意蒸蒸日上,勢頭威猛,他定急紅了眼,才會出此下策,故意陷蘇府於水深火熱中。

阿瑞瞅準時機問道:“公子,那我們該怎麽辦?”

靜觀其變。

辜言橋手指微屈,如今十一皇子也卷入其中,定會追查清楚,他們若貿然出手,非但幫不了蘇家,還會壞事。

相府。

相國公得知此事,發了好大通脾氣,狠狠甩了席延一巴掌,急得相國公夫人忙護在席延身前。

相國公氣得雙手叉腰,在屋內踱來踱去,手指著席延:“糊塗,你糊塗!”

“國公爺,有話好好說。”

“你一個婦人,別瞎摻和!”相國公甩袖,示意讓她下去,“要不是你整天護崽子似的護著他,他怎麽會如此魯莽?”

“成大事者只會這些卑劣伎倆嗎?”相國公搖頭嘆氣,“你說你做的這事,要做就做幹凈點,別留下什麽痕跡!可你倒好,巴不得讓人知道此事是你這個小相爺主謀,現在倒好,十一皇子也牽連其中了。皇上是最疼他這個十一皇子了,皇上下令嚴查,要真查出什麽,我身負功績也保不了你!你是要毀了相府才甘心嗎!”

相國公夫人一臉心疼:“國公爺,席延是咱們的孩子啊,他可是相府獨子。”

“都是你慣的!”相國公怒發沖冠,“他可是我相國公膝下唯一的孩子,這偌大的相國公日後是要交予他手中的!可他如今這般,我怎麽放心交給他!”

席延垂眸,語氣很淡:“此事我一人承擔。”

“你還說!”相國公氣得撫著胸口,“你是我相國公的孩子,你說你一人承擔,就不會牽連相府了嗎?天真,你天真得讓我心寒!”

相國公洩不了心裏的怒火,連罵了好幾聲滾,並讓席延去跪祠堂,去向列祖列宗請罪。

小相爺惹怒了相國公,被罰跪祠堂三天三夜的事不脛而走,相府內下人傳得很兇,也傳到了別院裏不聞世事的穆雙溪耳朵裏。

“小姐。”單兒攔在小姐面前,她知道小姐擔心小相爺,可這是在相府,相國公和相國公夫人本就對小姐有意見,就連小相爺也變了個人似的,雖說小姐和小相爺定了親,可還未過門,就要闖相府祠堂,若被人瞧見了,還不知怎麽傳呢?

“小姐,現在夜深了,你這一去,會落人口舌的。”

“我……我就去瞧一眼。”她放心不下他。

“小姐,你要是去了,老爺和夫人也會遭人非議的!”單兒好言相勸,見小姐有松動跡象,立即握住小姐的手,“小姐,你要是擔心小相爺,單兒這就去找人問問,找……找奉舜去,他自小陪在小相爺身邊,小相爺的事他都清楚。”

穆雙溪盯著院裏的門瞧,她與他同住一府,卻輕易被這一扇門給隔住了。

她何嘗不知道,她有何身份去見他。她與他雖定了親,頂著小相爺未過門妻子的身份住進相府,可她心裏明白,這是一招無形拆人姻緣。

相國公雖禮數俱到,相國公夫人待她也好,可從未將她當作相府裏的人,他們將她放在這別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則是為了看住她,以免她與他相見。

她心裏明白。

穆雙溪驀地癱坐在地,可急壞了單兒:“小姐,小姐,你這是怎麽了?”

單兒瞧著雙眸漣漣的穆雙溪,眼一瞬就紅了,她家小姐何時受過這等罪,像只被圈養的鳥兒一直關在這相府的大籠子裏。

“單兒,我擔心他。”

單兒抹了抹淚:“小姐,你別急,單兒這就去打聽,單兒這就去打聽。”

聽著單兒開門關門的聲音,穆雙溪的淚水溢出眼眶,她心中有不祥之感,穆家與相府的親事怕是……成不了了。

翌日,相國公夫人一身雍容華服來到穆雙溪的院子,身後跟著好幾個小廝,小廝個個懷裏都抱著一摞物件。

穆雙溪一夜未合眼,塗了胭脂水粉也遮不住煞白的臉色,下人通傳,穆雙溪在單兒的攙扶下出屋相迎。

相國公夫人表面做得著實讓人挑不出錯處,一臉和藹親切,一見穆雙溪就親昵地拉住她的手:“雙溪,這段日子可委屈你了,你瞧你住進相府這麽久,我們都沒為你辦一場宴接接風,你不會怪我這個老糊塗吧。”

“怎麽會呢,相國公夫人待我極好。”

相國公夫人輕拍了拍她的手,仔仔細細地瞧著她:“我從前啊,就希望能得個女兒,一瞧見你,我這心哪就歡喜,我早將你當成我的親女兒了。”

相國公夫人示意小廝上前,金銀珠寶、綢緞布匹、瑪瑙珠翠,讓人應接不暇。

“這些呀,都是給你的,你可不能拂了我這面子呀。”

穆雙溪淡淡掃了一眼,眼裏無任何波動:“謝過相國公夫人。”

“雙溪啊,我真想讓你做我的女兒。”相國公夫人輕攬著穆雙溪的肩,“小時候啊,席延那孩子就總是纏著我,問我何時能給他生個妹妹呢,現在好了,有你。”

穆雙溪佯裝冷靜,相國公夫人話裏的意思,她聽明白了。

相國公夫人不願自己做她兒子的夫人,想自己做她的女兒,小相爺的妹妹。

待相國公夫人一走,單兒心中壓的氣就爆發了:“小姐,相國公夫人這話什麽意思哪?你是小相爺未過門的妻子,可相國公夫人今日一直拉著你的手說什麽望你做她的女兒。”

穆雙溪倚在門前,望著雕零一地的梅花瓣,喉嚨發澀:“兒女情長已雕零,今生無緣做夫妻。”

“小姐……”

瞧著小姐這樣,單兒打心眼裏心疼,她家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心善懂禮,與小相爺相配得很。

穆雙溪擡頭,瞧著四方天空,眸光漣漣。

-03-

三日後,席延跪滿日子,從祠堂裏出來。

奉舜一瞧見眼窩子深凹、氣色難看的小相爺,心裏就一緊。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身子都輕減了許多,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況且連跪這麽久,膝蓋都磨壞了。

席延拂開要上前攙扶他的奉舜,艱難地攀著門沿走,他熬紅的雙眼像極了一頭兇狠的野獸。

瞧見小相爺這般,奉舜心裏為難了,他也不知該不該和小相爺說。

“小相爺,”奉舜緊咬著腮幫子,“我吩咐下面的人為你熬了粥,你先喝點粥……”

“不用。”

見小相爺這樣倔強,奉舜攥緊手,索性全說了:“小相爺,穆小姐今夜邀你在八角大街的拱橋相見。”

席延腳步一頓,喉結上下滾動:“不見。”

“她說她會在那兒等到你來為止。”

“那便讓她等吧。”席延抿緊唇,心口似被線一扯,疼至全身。

醜時,長屏城內唯有絹燈與其相伴。

單兒暗暗搓著手,偷瞄一眼耳朵被凍得通紅的小姐,試探開口:“小姐,我們回去吧。”

穆雙溪輕搖頭:“不,我要在這兒等他。”

她有太多話想說,太多事想問。她雖從小就固守禮儀,可他若是與她心意相通,哪怕前方荊棘叢生,她也不怕。

只要他一句話,她可以豁出所有。

單兒自知勸不動小姐,便不作聲了,默默陪著小姐一起等。

不知又等了多久,單兒眼皮子都要打架了,無意往橋口一瞧,便瞧見了小相爺。

單兒一激動,拽了拽小姐的衣袖:“小姐小姐,你瞧,小相爺來了。”

穆雙溪眸中染上了光亮,驀地轉身,便瞧見一身暗藍色衣衫的人。

奉舜和單兒很有自知之明地退下。

一人站橋下,一人站橋上,明明近在眼前,卻遙遙相隔。

一見到他,穆雙溪眼就不自禁地紅了,一段日子不見,他消瘦了不少。

他被罰跪祠堂這幾日,她很是擔心,可她因身份無法去見他,連讓單兒打探他的消息都是偷偷摸摸的。

就連今夜,她都是花重金才買通了側門的小廝,才得以出來。

席延強忍著膝蓋處傳來的痛,緩緩上臺階,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他一直克制著對她的情意,可一見到她,他就恨不得將她揉入自己的身子裏。

可他不能,他身後是整個相府。

雖然當今天子仍對他的父親相國公待之有禮,但是已心存忌憚。

相國公征戰沙場數年,兵權雖已轉交,可軍隊中聲望仍很高,在朝堂之上,自成一派,頗有功高蓋主之意,怕是現在天子已對他們相府有了防備之心,或是,已起了殺心。

他現在將她推開,是為了相府,也是為了她。事若能成,那便最好;若不能成,她也不會受牽連。

“席延……”

“你是個聰明的人,想必我母親也已隱晦地說了。”席延打斷她的話,開門見山。

穆雙溪輕擰著眉:“你……都知道?”

相國公夫人送來不計其數的重禮,明著暗著要退了與穆家的婚事,她原以為他不知道……

“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親口對我說。”穆雙溪緩至他的面前,她不相信他對她無意,她至今都記得寒冬臘月,他脫下大氅下到冰冷刺骨的水裏,只為去撿她不小心掉進去的絹帕。

那時,她瞧著他的背影,她就認定了他,一輩子。

席延心裏掙紮了許久,猛地對上她的視線,她雙眼泛紅仍強扯出一抹笑意的樣子,他想,他會記得一輩子。

“蘇府的綢緞布料有問題,此事事關十一皇子,牽連甚廣,相府也脫不了幹系。為了相府也為了穆家,我們這樁婚事還是罷了,也免得穆家受了相府的拖累……”

席延話還沒說完,就結結實實地挨了穆雙溪一巴掌,瞧得不遠處的奉舜與單兒心裏一驚。

席延舔舐著腮幫子,臉上火辣辣作痛,她定是拼盡了全身氣力。

“千百種理由,不過為了退婚。”穆雙溪紅著鼻頭,盯著眼前這個她記入骨髓裏的人。

她不過是商賈人家的小姐,有何福氣能入堂堂相府,為了能與他相配,她什麽都甘願做,別人都說她做夢,如今,她的夢真的碎了。

曾為她一笑什麽都願做的人,現下卻要退了與她的婚。

“不過就是退婚,何必繞這麽多彎子。”穆雙溪垂眸。

她知道,蘇府出事與他有關,上回爹娘來相府瞧她,她在側門送走爹娘,正欲回去,便瞧見他神色匆匆一路出了相府。

要不是她為在遠處瞧他一眼,她竟不知他會做出這等事。

如今東窗事發,當今天子徹查此事,相府定逃脫不了嫌疑,以不牽連穆家為由,趁此機會退婚,真是解決了她這一個大麻煩。

穆雙溪微揚起下巴,潔白如雪的臉在清冷月色下越發撩人,擡起手輕抽出一支以金銀裹身,卻以木刻雕花代替珠翠絨花的簪子。

“這樁婚要退,也是我們穆家退。”穆雙溪攥著簪子的手屈起又松開,似是下定了決心,將簪子狠拋下拱橋,只聽“咚”的一聲,簪子沈入河底,也不知木刻雕花摔碎了沒有。

這簪子是他贈予她的及笄之禮。

席延瞧著她將簪子毫無留戀一丟,他心裏一震,邁出的腳又不動聲色地縮了回來。

他絕不能在此時心軟,功虧一簣。

穆雙溪定定盯著那波光粼粼的河水:“我們兩清了,小相爺。”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瞧著單兒去追穆家小姐,奉舜這才上前,瞄了小相爺一眼,不敢多言。

打更聲從巷頭穿至巷尾,席延也未挪一挪身子,只直勾勾盯著那冰冷映月影的河。

奉舜還沒反應過來,便瞧著小相爺身子一躍,跳入河水,河水沒過他的膝蓋,奉舜急得半個身子都懸在拱橋上,更深露重的,這河水刺骨冰冷,小相爺身子如此金貴,怎經得住這寒氣侵身哪!

“小相爺。”

席延兩耳不聞,卷起礙事的衣袖,雙手直接伸入河水裏尋簪子。

被河裏尖銳的石子割破了手,他毫不在意,仍自顧自地摸尋,功夫不負有心人,簪子找到了——

要不是簪身是以金銀打造,又正好卡在石頭縫裏,這簪子怕是就找不回來了,可惜,木刻雕花摔裂了,不覆當初。

蘇府一事查明皆是蘇府的死對頭心生嫉恨,才會出此下策對付蘇府。

如今案子結了,也還了蘇家清白,鬧事之人也都被關進了牢裏,一切歸於了平靜。

可明白人都明白,十一皇子被牽涉其中,當今天子定會查個清楚,可事情千絲萬縷,與相府獨子有關。

相國公乃是當朝的大功臣,勞苦功高。沒有相國公,就不會有如今太平安定的溍朝,天子定會保著相府獨子的聲譽,以安撫相國公。

-04-

近日,長屏城發生了兩件事,成為令人津津樂道的飯後談資——

一是相府與穆家的婚事作廢,婚還是穆家提出要退;二是天子最為寵愛排行十二的敬蓮公主許給了相府獨子席延。

雖說是穆家提出退婚,可眾人心裏都跟明鏡似的,穆家如今大不如從前,怎會放過攀上相府這根高枝?定是相府不要穆家了,穆家沒法子,為了保全臉面,只得先提出退婚。

相府獨子與十二公主定了親,一時間,去相府賀喜的人都排成了長龍,就差把相府的門檻踏破了。

相國公位高權重,如今獨子又與天子最寵愛的公主定了親,自此小相爺定是平步青雲,坐享榮華富貴。

天陰沈沈的,將長屏城籠罩在水霧中。

阿瑞收了傘,撣了撣袖上的雨水:“接連下了這麽久的雨,被子都要黴了。”

轉身差點撞上應南枝,嚇得縮了縮後脖子,瞧著她一弱女子抱著這麽一摞衣服,阿瑞瞧不下去了:“給我吧,你去伺候公子。”

應南枝盯著阿瑞揣著滿懷的衣服冒雨跑出院,輕彎嘴角,阿瑞這性子,早將她當作是院裏的人,可嘴上總不說,總是搶她的活做,生怕累著她。

辜言橋雙手背在身後,無聲無息地站在應南枝的身後,輕彎下腰:“瞧見什麽了,笑得這麽開心?”

應南枝不經嚇,情急一轉身,發髻便蹭了辜言橋一鼻子,撞得辜言橋眼一閉,眉頭一皺。

“公子。”應南枝雖面露擔憂,可步子忍不住往門外挪。她待了這麽久,越來越摸清他的性子,雖說心善卻愛計較,一點虧都不能吃。

辜言橋一睜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故意往前一邁嚇她,卻忍不住伸手扼住她的手腕,她再往外一步,就要淋到雨了。

她身子骨弱,受不得涼,淋到雨可如何了得,上回新年,不過在院裏放了一盞孔明燈的時間,就身子燙得嚇人。

應南枝面露緋色,不敢去瞧他的眼睛。

這一幕,偏就讓馮氏瞧見了,阿角撐傘攙扶馮氏,緩緩入了院。

瞧著辜言橋與應南枝就堵在屋門口,馮氏眼皮一跳,心中不快,可面上不動聲色:“言橋,你這是要將二娘攔在屋外淋雨嗎?”

辜言橋將應南枝拉至自己的身後,卻未松手,馮氏瞧在眼裏,厭在心裏。

看來辜言橋真是寵這個小賤婢到骨子裏了。

阿角收了傘,攙著馮氏入了屋,屋內火盆燒得旺,熱霧噴了她一臉。

馮氏四下環顧,瞧見了兩張床榻,看樣子,她是夜夜都宿在了這屋裏頭,真是沒規矩。

天下哪有通房丫鬟不侍寢時還宿在主子屋裏的道理?

如今長屏城事兒頻發,馮氏娘家的事早已被遺忘,馮氏便開始耍起了威風,恢覆了往日的派頭,辜府上下的大小事都要管。

“言橋,二娘好一段時間沒來看你了,上回二娘那侄子的事,真是讓我愧於見你,事後我也將遠佑好好地痛罵了一頓,讓他長記性,別去惹些他根本惹不起的人。”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馮氏不動聲色地剜了一眼站在辜言橋身後的應南枝。

她嘴上這麽說,心裏可記恨著應南枝,一個下賤的婢女竟然是紅顏禍水,禍害了她的親侄子不說,還讓她與娘家的關系差點鬧僵。

“言橋,我特意吩咐小廚房給你做了些你愛吃的糕點。”馮氏眼神示意阿角,阿角忙拎著木屜上前。

馮氏揭開木屜蓋:“這些啊,都是你小時候愛吃的糕點,那時候,你常常跑到我屋裏,吵著鬧著要吃糕點,我不依你啊,你還哭鬧呢。”

辜言橋眉頭微皺,一語不發。

應南枝偷瞧他一眼,馮氏從進屋伊始就一直在說兒時的情分,可這些記憶是辜言橋並不想記起的。

馮氏端著一碟糕點,討好上前:“言橋,嘗嘗?”

辜言橋並未去拿,淡淡開口:“二娘,先放著吧。”

馮氏眉毛一挑,臉色有些難看,屋外的雨似冰粒子狠砸在屋脊上與磚石路上,吵得人心裏不悅。

阿角有眼力見地上前端過馮氏手中的糕點碟。

一時,屋裏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

馮氏執起絲絹為了掩飾尷尬輕碰了碰鼻尖,決定開門見山:“言橋,二娘這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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