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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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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臨近上元節,居府各院甚是喜氣,除了公子所居的別院。

院裏冷冷清清,偶有殘葉隨風刮過。

果子端著藥入屋:“公子,藥好了。”

藥香濃郁,飄滿了整間屋子,果子偷偷從袖中掏出兩顆新鮮的野果子:“公子若覺得苦了,就吃這果子甜甜口。”

喝藥就果脯,乃是絕配,奈何果脯吃了個幹凈。

她為了公子,可是趁黑偷出府,去稜丘采野果子,要不是怕族人發現她的蹤跡,她定多采些回來。

“公子,野果子還剩些,我已制成果脯了。”

居澤木忽視果子求誇獎的眼神,目光定定地落在新鮮的野果子上:“這是哪兒來的?”

“我早上一醒來,就瞧見爐子旁放著些許野果子。”

居澤木眉心輕擰,驀地起身,寬長衣袖差點打翻了藥碗。

“公子!”果子瞧著公子如陣風跑出屋,只得急匆匆跟上前,如今,阿陳染了風寒,無法侍奉公子,她可身負照顧公子的重任呢。

居澤木站在院中央,眼珠子恨不能黏在爐子旁。

果子食指輕蹭了蹭太陽穴,她好像不該這麽說,這謊好像越來越不好圓了。

她急得恨不能刨洞磨一磨她的狐貍爪。

“公子,我們進屋吧,”果子瞅準時機開口,“藥該涼了。”

居澤木垂眸,他這是怎麽了,對一只小狐貍這麽上心?

居澤木輕嘆一聲,一轉頭便瞧見牙根打戰的果子,心中不忍:“進屋吧。”

“是,公子。”果子聳了聳肩,松了松腮幫子,為了哄騙公子進屋佯裝冷也是不容易啊。

果子盯著公子將藥全部喝完,細心地遞上新鮮的野果子:“公子,這野果子可新鮮了,你嘗嘗。”

居澤木抿了抿唇,伸手拿起桌案上另一顆野果子塞到果子的嘴巴裏:“我們一人一顆。”

隨後,他拿著果子咬了一口,聲音清脆,汁多味甜:“真甜。”

果子笑得眼瞇成了縫,只要公子喜歡就好。

剛過晌午,公子正在午睡。

果子也正好偷個閑,坐在屋外靠著檐柱打個盹兒。

迷迷糊糊中,院門處倏地傳來不小的動靜,吵得果子耳朵疼,狐貍爪都微露。

一記尖且清脆如黃鶯的聲音刺得果子乍然一醒,揉了揉眼,還以為自個兒瞧錯了。

麗二娘一襲嬌艷衣衫,在一眾小廝開道下,曳曳踱來。

細眉輕蹙,這一院子刺鼻的藥味,惹得她以絲絹掩了掩鼻。

果子拍了拍裙角起身,行禮:“麗二娘。”

這是果子第二次見她,與第一次不同,這回她活生生將自己扮成了鸚鵡,瞧著竟有些喜感。

麗二娘眼神往屋裏一探:“你家公子呢?”

怎麽說她也是長輩,雖說無血緣關系,可她好歹是他父親的妻,哪怕他再嫌惡她,這該行的禮也是要行的,他倒好,回回都讓她的臉無地可擱。

這一回,她可是親得了老爺的賞賜,一支鳴翠閣專屬打造的綠翠金釵,雖說是她死纏爛打要來的,可也是老爺松口賞她了的。

她就是要借機來炫耀,硌硬他一番,這鳴翠閣可是他母親生前最喜歡的飾鋪。

小廝得了麗二娘的令,就要往屋內闖。

果子以身攔住他們的前路:“公子正在休憩,誰也不許打擾。”

麗二娘不敢相信,一個小小婢女竟然敢攔她?

“你這賤骨頭,別忘了,是誰讓你入府?又是誰讓你做了他的貼身婢女。”

“我入府只為了公子,除了公子誰都使喚不了我。”

麗二娘挑了挑眉,嘴角因慍怒而微翹,嗓音拔高:“小喜,將這忘恩負義的丫頭給我綁了。”

小喜得令,二話不說就要撲上來,幸而果子靈活,身子一閃躲過,小喜撲了個空,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

麗二娘怒了,一個小小婢女竟然還敢反抗?

“好啊,膽兒真肥啊,一起上,將她給我綁了。”她就不信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婢女能翻天了。

果子吞了吞口水,寡不敵眾,先溜為上!

麗二娘臉色緩和,手指輕撫了撫她發髻上的綠翠金釵,她就知道,進府不過月餘的丫頭怎麽會忠心?溜得倒挺快。

正當麗二娘矯揉造作地提起衣擺要進屋時,果子驀地擠開人群沖過來,提溜著一只黃仙直接舉到麗二娘眼前。

麗二娘嚇得形象盡失,要不是小喜眼疾手快扶住,她怕是摔得屁股都要開花了。

麗二娘雖說是以妾入府,可她好歹曾經也是小官的女兒,嬌生慣養,要不是家道沒落,她如何願意嫁入居府為妾?

好在,她如今熬出頭了,還有其哥兒這麽一個健康的兒子穩固地位。

況且她在居府養尊處優這麽多年,十指不沾陽春水,何時見過這些?

“來……來人!將這黃鼠狼給我拿開!”

凡間傳言,黃鼠狼會附身,令人瘋瘋癲癲胡言亂語,小廝也不敢隨意上前,最後小廝只得護著麗二娘狼狽離開。

果子笑彎了腰,有她果子在,她看誰敢欺負到她恩人頭上!

謝過黃仙相助,果子就將黃仙放走了。

果子叉腰,很滿意她的急中生智,方才這麽大動靜,公子不會醒了吧。

果子躡手躡腳至屋裏,偷躲在屏風後頭,踮腳探頭瞧著榻上那抹側躺的身影。

見公子仍在熟睡,暗松一口氣,幸好,沒吵到她的公子休息。

待果子走遠,躺在榻上的人兒緩緩睜開眼睛,眉頭舒展一笑。

以黃仙來嚇退他們,還真是只有她能想出的法子。

不過以麗二娘的性子,怕是不會就這麽算了,方才她以一己之身攔他們,他真怕她受傷了。

-02-

阿陳染了風寒,吃了好幾服藥都不頂用,遂被公子勒令,從昨兒個起好好休息,不養好身子,不許他進府。

平日阿陳對公子是寸步不離,對果子也是千百個提防,生怕她生吞活剝了公子似的。

她可是一只修身養性、心地善良、知恩圖報、人見人愛的小狐貍!

阿陳卻將她看得像個母夜叉,真是毫無看人的眼光!

“你在幹什麽?”

居澤木突然出聲,嚇得果子手一抖,燭油滴在手背上。

果子委屈地伸手撣去手背上凝塊的燭油:“公子,果子膽子小,不經嚇。”

不明顯嗎?她這不是替阿陳點院裏的燈嘛。

“我瞧你膽子倒挺大的。”正午時區區一小身板竟還敢與身強體壯的小廝對抗。

果子裝糊塗:“公子這是拐著彎說果子呢。”

雖說她天不怕地不怕——轟的一聲,無垠夜空中突響起一道悶雷。

驚得果子身子一怔,眼珠子上瞟,望了眼夜空,吞了吞口水,是……天不怕地不怕來著,可偏偏怕鬼又怕熱。

居澤木瞧著木訥的果子,眼尾帶笑,拿過她手裏的蠟燭,將院裏的燈點上,緩緩道:“以前,院裏也不點燈的。”

果子想都沒想便開口:“還是點燈好,從前我來時瞧這屋陰森森的……”

果子驀地一閉嘴,自曝可還行?

感受到公子如鷹般的目光,果子憨憨一笑,試圖蒙混過去:“我說我初來公子別院,來時沒註意院裏有盞燈……”

說著,果子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燈盞,找借口掩飾:“可能是這燈太暗了吧。”

居澤木瞇起眼,目光裏透露著不信:“可有假話?”

果子心虛地別過視線,猛眨著眼睛,嘟囔著:“假話也是話……”

“你說什麽?”

“我怎麽可能騙公子!”果子挺起平坦的胸脯,眼神異常堅定。

話音剛落,便聞轟鳴一聲,天邊滾過一記悶雷,果子憤憤攥拳,老天爺,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吧!

“老天爺都不信。”居澤木修長食指微指了指天,盯著果子氣鼓鼓的腮幫子,嘴角一翹。

哪知果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瞳孔裏似映著兩團小燭火,惹得他身子一顫,嗝意都要從喉嚨裏湧上來。

說時遲那時快,居澤木驀地抽回手,果子一下沒反應過來,身子一踉,眼瞅著就要臉著地!

果子身子一繃緊,一個沒忍住差點就露出了狐貍尾巴。

“呀——”果子嚇得緊閉雙眼,可半晌她也沒直挺挺摔在磚石路面上,她兩只手縮在胸前,試探地往前刨了刨,咦?她沒摔?

“你要是再不睜眼,我就松手了。”居澤木單手提溜著她的後衣領,她身子單薄,像拎了個空背簍。

平時見她吃得也不少,怎麽就不見多長幾兩肉。

果子緩緩睜開一只眼,暗松一口氣,驀地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衫:“公子真好!”

“我怕你摔殘了,就不能替阿陳伺候我了。”

果子耷下臉,佯裝生氣,挺直脊背叉著腰:“公子,這就是你不對了,你怎麽能自欺欺人呢。”

居澤木皺了皺眉,被果子這番要說教的架勢驚到了。

“公子,關心人就要說出來,這樣別人才能知道你的心意。”

居澤木忍不住輕咳一聲,急得果子上前輕撫著他的背:“公子,你怎麽還被果子的實話嚇得嗆住了呢。”

小小年紀,語出驚人,不知羞。

居澤木一甩衣袖,隔開了與果子的距離:“你就站在那兒,別動。”

果子滿臉疑惑:“公子?”

居澤木將手裏的蠟燭塞到她的手裏:“你這小腦袋裏真不知道裝的什麽,整天胡思亂想,難怪連碗藥都熬不好。”

果子一臉委屈,脫口而出:“我整天想著公子啊,掐著公子起床的時辰,催促著公子用膳,為公子煎藥……我天天圍著公子打轉呢,公子怎麽能……”她偷瞥居澤木一眼,繼續道,“怎麽能說果子胡思亂想呢。”

她委屈!

果子反將蠟燭塞回居澤木手裏:“公子這麽愛點燈,日後自個兒點去吧。”

居澤木氣得臉一陣白一陣紅,緊攥著蠟燭,這小丫頭膽子越來越大了呵!

竟還敢沖他使小性子?看來是對她太過縱容了。

果子雙手環胸,蹲在院外的大樹旁生悶氣。

她對公子多好啊,這世上還不知能不能找出第二只像她這般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的小狐貍了。

就算能找到,那鐵定也不如她心細、善良、貼心!一定是這樣!

果子抿著唇,不時偷瞧院裏,院裏燭火輕曳,唯獨不見公子的身影。

嗬!果子急了,狐貍爪都要藏不住了,一雙狐貍耳若隱若現,公子竟然不給她一點果脯甜頭!註孤生,註孤生啊公子!

果子雙手撐著腦袋,憤憤想著,她以後絕對不給公子牽紅線!她可知道好幾個待字閨中容貌姣好的狐貍姐妹呢!就讓公子孤獨終老去!

“心裏罵夠了嗎?”

聞聲,果子眉眼裏掩不住笑意,偏偏故作矜持:“果子哪敢罵公子。”

“我噴嚏接連不斷,真的與你無關?”

果子努努嘴,心虛地掩飾:“公子打噴嚏怎麽會和果子有關,公子太擡舉果子了。”

居澤木居高臨下地瞧著她毛茸茸的一顆小腦袋,像極了樹下長的一朵小蘑菇。

居澤木雙手交疊,脊背挺得很直,將她的弱點拿捏得很準:“我備了一小壇野果子酒,還準備與你小酌幾杯,”瞧了瞧她松動的肩膀,繼續說,“阿陳都沒這個福分嘗一嘗。”

果子耳郭一動,她動心了,野果子酒啊。

可面子還是要爭的,果子穩住:“我不喝。”

“哦?”居澤木語調故意拉得很長,嘖嘖道,“那罷了,醇香入喉的果子酒我自己一嘗其中滋味吧。”

果子被撩得心癢癢,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理智告訴果子,要穩住穩住穩住!

一待公子回院,果子防線全崩了。

“野果子酒啊,”用貍香果釀出來的酒呀,果子急得狐貍爪都在樹皮上撓撓,“果子也想嘗嘗……”

夜深人靜,公子已經睡下。

月光下,一抹身影在窗欞下鬼鬼祟祟。

果子偷偷摸摸微掀綺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亂轉,瞧見公子臥在榻上的身影,她下意識別過視線,非禮勿視啊。

屋內未點燈,果子定睛一瞧,就瞧見桌案上一酒壇子,圓滾滾的身形,外壁泛著透亮的光。

野果子酒!果子心中一喜。

果子忽地幻化一狐貍模樣,靈活一躍,爪子輕聲落在桌案上,銜起酒壇子輕盈躍出窗欞。

背身而眠的居澤木忽地睜開眼,一偏頭,便瞧見微敞的綺窗被緩緩關上。

居澤木努力壓下微揚的嘴角,這丫頭。

果子抱著一壇野果子酒,盤腿坐在樹下,抱著酒壇子一陣肉麻。

“野果子酒啊酒。”果子忍不住哼起小調,解開麻繩,揭開酒蓋布,鼻尖一動,嗅著了絲絲醇香。

“真香哪,”果子忍不住淺嘗一口,咂咂嘴,“真甜。”

甘甜中帶著透涼,讓人心生醉意。

不知不覺,果子就喝了半壇子酒,忍不住打了個酒嗝,臉上飛上幾朵霞雲,眼前似有星星圍著她打轉。

果子伸手去捉,卻什麽都抓不到。

“酒呢,酒怎麽沒了?”果子搖著空蕩蕩的酒壇子,一臉疑惑,踉蹌起身,抱著酒壇子摸路回院。

黑暗中有兩道身影倏地飄來蕩去。

果子耳朵靈敏,警覺往後一瞧,什麽都瞧不見。

她緊緊抱著酒壇子回院,卻被人攔了道。果子瞇眼一瞧,那兩人臉畫得如白墻,像極了折子戲裏的黑白無常。

果子沖他們打了個酒嗝,拍拍攔著她的人的肩膀:“借過借過。”

扮作黑白無常的兩個人面面相覷,真是酒壯人膽,這都不怕?

罷了罷了,既然她不怕,那就直接綁走吧。

暗令一下,院外猛地竄出幾個身影,將果子利落裝入麻袋裏,準備扛出府裏,賣給人牙子交差。

果子酒勁上頭,奮力掙紮著:“黑心的獵戶!放開我放開我!不然……”她打了一個酒嗝,繼續嚷嚷,“不然我就咬你們!”

正當他們艱難地扛著果子要出院時,居澤木及時出現。

“將她放下。”聲音冰冷似利箭,雖然沒有大吼,卻足夠威懾他們。

一瞧被嫡公子撞見,他們迅速丟下果子倉皇而逃。

雖說是麗二娘派他們裝神弄鬼擄走嫡公子院裏的婢女果子,可是嫡公子畢竟是嫡公子,老爺的親生兒子,哪怕嫡公子身子不濟,恐無法繼承家業,但也是他們的主子,他們只是聽令行事的下人,自然忌憚。

居澤木緊了緊腮幫子,眼神倏地犀利,竟然敢打他院裏的人的主意,麗院那邊還真是沈不住氣。

月光灑下來,鋪滿了整個院。

地上的麻袋像條蟲似的蠕動,猛地撞上院墻,疼得果子哇哇叫喚。

見狀,居澤木無奈搖頭,輕嘆了一口氣,她知不知道她差點就被擄出府了。

居澤木蹲下身,準確無誤地按住果子不安分的腦袋,單手麻利地解開麻袋繩。果子驀地鉆出腦袋,大口呼吸著空氣,她感覺她要窒息了。

一瞧她雙手還緊緊抱著酒壇子,居澤木就來氣,酒真是害人不淺。

居澤木硬生生掰開她的手指,搶走她手裏的酒壇子。哪知果子撒起了酒瘋:“我的酒,想抓我不說,你們還想搶我的酒?黑心的獵戶!”

果子打著酒嗝,瞇了瞇眼,仔細瞧了瞧居澤木的臉,酒氣撲了他一臉,惹得他嫌棄地別開臉。

一瞧居澤木微擰的眉頭,果子確信了:“黑心的獵戶!”話音一落,她猛地抓起居澤木的手,沒有絲毫猶豫地下嘴!

居澤木暗嘶一聲,這丫頭還真是會找地方咬!偏巧咬的是從前那只小狐貍咬過的地方,這丫頭,屬狐貍的嗎?

“起來。”居澤木垂手,他真不知道該拿這個丫頭怎麽辦。貪酒貪得酩酊大醉,差點被別有居心的人賣了,身陷危險都不自知。

果子雙腿抻直,酒瘋耍得讓人哭笑不得:“咦?公子?”

果子仰著腦袋細瞧:“真的是公子?”她左右一瞧,“公子怎麽在我屋裏?快出去快出去。”

果子邊說邊推搡,卻撲了個空。

瞧她這樣,醉得著實厲害。

居澤木忍不住伸手彈了她一個腦瓜崩兒:“你要是再不回屋,我就把你屋裏頭的果脯都吃了。”

“果脯?”果子撓撓頭,她屋裏什麽時候有果脯了?她可對天發誓,她從來沒偷藏過一顆果脯!

“我數一二三,你要是再不回屋,我就明搶了。”

這招果然奏效。

果子踉蹌站起身,身子左右歪斜,依稀辨得回屋的路:“我這就回我的窩,把果子藏好,誰也搶不走,我要藏好了,都留給公子……”

居澤木立在原地,笑意藏都藏不住。

待到夜風讓人全身發涼,居澤木掖了掖衣袖,準備回屋,剛一邁步,就清晰地聽見“咯吱”一聲,似踩著了什麽。

居澤木往後退了一步,借著朦朧月色,瞧見了青灰的磚石路上直挺挺躺著的物什。

瞧著眼熟。

居澤木蹲下身,才瞧清了這小物什——一把長命鎖。

居澤木撿起來仔細地瞧,大拇指指腹輕撫過長命鎖上鐫刻的字樣:應。

原來,她就是當年……戴長命鎖的小丫頭。

-03-

翌日,果子睡到日上三竿,猛地一驚醒,急急沖出屋,便瞧見公子自個兒在熬藥膳。

果子佯裝平靜,討好似的湊到公子身旁:“公子,這種粗活,還是果子來吧。”

居澤木瞟了她一眼,沈默不語,自顧自地扇著爐子,煙熏了果子一臉,嗆得果子胃裏的酒都要被嘔出來了。

“你怕是早就忘了我是主,你是仆。”居澤木手中的蒲扇一停,眼神示意果子。

果子懵懂扭頭,順著公子的目光一瞧,倒吸一口涼氣,她……她怎麽從公子屋裏頭跑出來?

莫不是昨夜她趁酒醉輕薄了她家公子吧?

果子偷偷低頭瞧了一眼自己完好無損的衣衫,還好還好,戰況不激烈。

酒真是害人哪!果子懊悔。

果子自覺認錯:“公子,果子錯了。”

“錯什麽了?”

“不該被野果子酒勾了魂,更不該對公子有非分之想……”

“咳咳……”因她這一句,居澤木耳尖忽地染了紅,這丫頭,真是口無遮攔。

要不是昨夜瞧她喝得爛醉,他才不會心一軟,就由她蜷在榻下而眠。

這要是傳出去,不知又會讓多少人亂嚼舌根,於她名聲也不利。

果子匆忙起身,準備去替公子拿一件大氅,雖說寒冬已過,可公子身子骨弱,更得小心仔細些。

果子腳一邁,腳下便踩到了什麽,低頭一看,她急得立刻撿起來,寶貝似的又是哈氣又是揉搓,這可是阿娘親手交到她手中,爹爹的唯一遺物。

她可得好生保管。

只是,她的長命鎖怎麽落在院裏了?酒真是害人哪,她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居澤木不動聲色,佯裝不知一問:“怎麽了,撿著什麽寶貝了?”

果子一驚,將長命鎖迅速揣入懷裏。不是她信不過公子,只是這緣由說起來可就長了,待以後有機會,她一定細細說給公子聽。

“沒……沒什麽,”果子腳下似踩了風火輪,“我去給公子拿披風!”

居澤木手一頓,望著果子的背影,眉頭緩緩舒展。

原來,她就是當年那個在書苑門口敲鑼號嗓,解他圍困的小丫頭……

“咣——”

麗院那邊發出巨大的砸碗摔碟的聲響,伺候的小廝丫頭全都不敢說一句話,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惹惱了麗二娘,沒有好日子過。

“沒用的東西!”麗二娘嗓子細且尖,捏緊拳頭,幾個小廝竟然連一個小丫頭都擺平不了!

小喜硬著頭皮上前:“夫人,您別氣壞了身子。”

麗二娘驀地轉過身,一臉怒意:“我怎麽能不氣?一個沒有威脅的嫡子氣我還不夠,還來了一個小賤丫頭?可不是誰都能踩在我頭上的。”

“夫人,您消消氣。”

麗二娘一把揮開小喜遞來的燕尾蒲扇:“不除了他們,我這氣咽不下去。”

“動作要快點了,得趕在老爺回府前,將阻我路的人,一並拔了,到時,我就能安心了,我的其哥兒也能過上無憂無慮的好日子了。”麗二娘眼神狠戾,冷笑一聲。

外頭小廝忽地來報,其哥兒溺水了。

麗二娘嚇得六神無主,若不是小喜攙扶,她怕是腿軟得一步都走不動。

“其哥兒,我的其哥兒!”麗二娘聲嘶力竭,顧不得細想,跟著來報的小廝一路來到後院的池塘,發現其哥兒浮在池塘中央的水面上。

其哥兒的衣裳她識得,是其哥兒!她的兒子!

麗二娘急得要瘋了,眼裏染上血絲:“快救人哪!救人!快救我的兒子!其哥兒!”

麗二娘毫無形象,推搡著在岸上的小廝:“快去救我的兒子!我兒子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都逃不了!”

小廝們回過神,一個個都跳入池塘去救人。

麗二娘站在池塘邊,要不是小喜強拉硬拽,麗二娘怕是自己也跳下池塘了。

“夫人,您不會水啊!”

只要能救回她的其哥兒,她哪怕豁出這條命都願意!

“我的兒子!”麗二娘吼得嗓子都啞了。

主屋那邊很是混亂,果子在別院聽得一清二楚,可不知是為何事。

果子翻墻,雙手摳著墻沿,望著人都往同一方向跑去,心中焦急又疑惑,喊住一婢女,才知發生了何事。

其哥兒溺水了?這可是大事啊。

果子匆匆一躍而下,提裙奔至公子屋裏,卻尋不著公子的身影,急得果子直拍腿。

院外傳來鈴鐺般的笑聲,引得果子循聲去尋。

“公子!”果子剎停步伐,站在院門前,瞧見了公子,也瞧見了公子身旁的其哥兒。

果子柳眉微擰,這是怎麽回事?

不是說其哥兒溺水了嗎?那其哥兒為什麽會在這兒?

正屋池塘邊,麗二娘哭花了妝,哭喊得撕心裂肺。

“不是其哥兒!”

小喜緊緊扶住麗二娘,一聽小廝說不是其哥兒,她的心都落下了,安撫麗二娘:“夫人,您聽見了嗎,不是其哥兒。”

麗二娘手撫著胸口,一臉懷疑,直到瞧見小廝雙手呈上來的“假人”,她整顆心才松了下來,直接癱軟在地。

麗二娘輕抹去臉頰上的淚水,先是笑了兩聲後露出兇狠的目光,究竟是誰,是誰心思這般狠毒!以麻袋偽裝成肉身,再穿以其哥兒的衣服,讓她一見其哥兒的衣服便亂了陣腳。

“夫人。”

麗二娘瞧著池塘邊上聚集的下人,氣全撒了出來:“滾!你們都給我滾!”

她這副瘋婆娘模樣,真是讓他們這些下賤之人瞧盡了笑話。

“小喜,其哥兒呢?”麗二娘緩過神,“我的其哥兒呢!快去給我找!找!”

麗二娘在眾人間尋找剛才來報的小廝,才發現那面生的小廝不見了蹤影,看來,她中了計。

片刻,一小廝慌忙來報,說是在別院見著了其哥兒,其哥兒現在正和嫡公子在一塊兒。

麗二娘心裏一慌:“其哥兒和他在一起?”

麗二娘瞥眼瞧著地上的“假人”,瞬間了然,怪不得,怪不得用麻袋裝神弄鬼!

居澤木,你真是好心計!

“夫人,夫人,您慢點!”

果子正蹲在地上與其哥兒玩扔石子,便聽見小喜著急的聲音飄入院。

麗二娘風風火火闖入院,一副要撕破臉的架勢,果子瞧著著實心驚。

其哥兒一瞧見麗二娘,一下撲入麗二娘的懷裏:“母親。”

其哥兒這一喚,麗二娘的心理防線徹底垮了。

麗二娘蹲下身,仔細地打量她的其哥兒,發現他全然無礙,她心中的大石頭才放下,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恨不能將他揉進懷裏:“其哥兒,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可讓為娘擔心死了。”

其哥兒一臉懵懂地替麗二娘拭去臉上的淚水:“母親怎麽哭了?”

“沒什麽。”

“大哥哥幫我取下了掛在枝丫上的風箏,他還分我糕點吃。”其哥兒忍不住向他的母親炫耀,他的大哥哥雖然瞧著不喜他,其實可心疼他了。

麗二娘敷衍地回應他,隨後吩咐小喜好好照顧其哥兒,切記寸步不離,不能再讓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機。

麗二娘倏地恢覆往常一貫嘴臉,狠狠地剜了不明就裏的果子一眼,不過一個小小婢女,竟就惹得他這般?

見麗二娘要硬闖,果子以身阻攔。

“讓她進來。”

既然公子都發話了,果子也只得放行。

麗二娘用肩膀狠狠撞開果子,當初她就不應該讓這小丫頭進來,想不到她就是一狐媚子,天生的禍害!

果子跟著麗二娘一同進來,卻被公子勒令屋外候著。

“公子……”果子不情願,她想留下來,以免這個麗院二夫人對公子做什麽。

一接收到公子的眼神,果子也只得聽令,在門外靜候。

屋內,氣氛僵到了頂點。

麗二娘終是按捺不住:“居澤木,你再怎麽嫌惡我,也不能對其哥兒下手,他可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你們身上可流著一樣的血!”

“我沒有理由傷害其哥兒,”居澤木將案卷往桌案角落裏一扔,不懼迎上麗二娘兇狠的眼神,“他沒有錯,錯就錯在有你這樣的一個母親。”

“居澤木,你知道其哥兒是我的命,所以你才想出這一招,是嗎?”麗二娘步步逼近,雙手撐在桌案上,與他目光交匯,“就因為我動了那小賤丫頭。”

居澤木面無表情:“她不是你安排進來的人嗎?我為什麽要幫一個你安排進來的人去害其哥兒?”

麗二娘落了下風,要是她說了,就是親口承認了那丫頭一開始是她安排進來,可要是不說,她咽不下這口氣。

他可知,當她知道其哥兒溺水時的心境?

“你要是敢動其哥兒,我就讓你不好過。”麗二娘整張臉猙獰著。

瞧著麗二娘咬牙切齒的模樣,居澤木心裏別提多痛快了,他身子往前一傾,眸裏似藏著利刃:“現在,連一個假慈母的角色都不想扮了嗎?”

“我早就扮厭了,”麗二娘沈下臉,“你不也看厭了嗎?我們兩個何必相看更生厭呢。”

“我還可以繼續忍,哪怕再嫌惡你,我也能裝得世人瞧不出來,就像祖母死後的這三年裏,我們可以繼續,相安無事。”

“好啊,你再也不是一個不堪一擊的小孩子了。”麗二娘攥緊手,指甲都嵌入了肉裏,既然已撕破臉至此了,也不必藏著掖著了。

在老爺回府前,解決了他這個麻煩,那她與其哥兒將會是一世無憂,一生無愁。

麗二娘步履緩慢,踏出門檻,便瞧見果子蹲在樹下與一黃仙叨叨,好似她能與它通言語一般,瞧著便讓人心煩。

果子將黃仙往後藏了藏,遵禮儀地朝麗二娘微微頷首行禮。

麗二娘翻了個白眼,一臉不屑,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想扳倒她,白日做夢!

一瞧見黃鼠狼從果子身後探出腦袋,麗二娘嫌棄地掩面離開。

待她找到機會,將他們一並除了,省得瞧著胸悶心煩。

-04-

麗二娘離開後,公子便一直待在屋子裏,不讓人打擾。

果子端著剛熬好的藥入屋,繞過屏風,便瞧見公子端坐在桌案前,認真地閱書卷。

今兒白日,她因與黃仙聊得投入,沒有聽見公子與麗二娘聊的什麽,但瞧麗二娘離開時的神情,便知不是好事。

果子將藥擱在桌案上,盯著公子將藥喝下才放心。

“公子,吃一顆果脯……”

“不用了。”居澤木將苦藥喝了個底朝天,眉頭未皺半分。

果子定定地盯著公子,誓要將他的臉盯出個洞來才甘心。

雖然她不知道公子究竟是為何事煩心,可定與麗二娘脫不了幹系。

她不懂何為情竇初開,可她卻想讓公子開心,為了公子,她願付出她的全部,她有的都給他,沒有的她也替他尋來。

居澤木書卷正翻至第二頁,手腕便被果子緊緊扼住。

“做什麽?”

果子瞇眼一笑:“今兒是上元節燈會的最後一晚,果子自入府後還沒出過府呢。”

居澤木早已瞧穿了她的心思,但揣著明白裝糊塗:“所以呢?”

“所以……果子想出府瞧瞧。”

居澤木低頭盯著果子不安分的手:“你想去便去吧。”

居澤木垂眸,還沒瞧清翻頁上的第一個字,手中的書卷便被果子奪去。

“果子。”居澤木語調一沈。

她就是仗著他對她縱容,所以她才這般肆無忌憚。

“公子,你就和果子一起去吧,”果子裝得楚楚可憐,見居澤木眉間有一絲松動,她立刻出擊,“公子,你就當發發善心陪果子一起去吧。”

公子已經在屋裏悶了太久了,她想讓公子出去走走。

“要是果子被壞人盯上了怎麽辦?”果子眨巴著圓溜溜的眼睛,瞄著居澤木的臉色。

居澤木心軟了,是啊,要是再發生昨夜那樣的事,可怎麽辦?昨夜要不是他出現及時……他不敢再往下深想。

居澤木擡眸,與果子四目相對,她的明眸裏倒映著他的身影,她那般純粹,他不想她卷入骯臟的爭鬥裏,他感謝那壇酒,讓她忘了昨夜的糟心事。

臨近上元節燈會落幕,長屏城的八角大街人潮散去,一眼瞧去,攤販占據半條長街。

一整條街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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