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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鴛鴦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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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回家之後,一個人思慮了許久。若不是與梅家有婚約在先,老太太真為寶玉求聘,她是無有不允的。可是想起賈母一見了寶琴就歡喜不已,硬是讓王夫人認下了這個幹女兒,再問起女兒家生辰八字,她又摸不準老太太是一時糊塗了呢,還是並不真的是動的為寶玉求婚的主意。

她想著女兒待字閨中,又在榮府客居了幾年,偏偏賈母要問寶琴的婚配之事,無論是真是假,都像是有著深意的。她素來是個沒主意的,兒女之事原也是姐姐王夫人一力主張,但想著此事多半還是要老太太點頭的。正在家中生悶,卻聽得說大爺也回來了。

這次薛蟠出門久了,難得是沒出什麽岔子興高采烈地回來了。帶出去的人也一個沒少,還多出一人來,卻是當初打了他後遠避異鄉的柳湘蓮。

原來薛蟠在外時遇上攔路的劫匪,性命攸關之際,剛好被柳湘蓮撞上了,柳湘蓮竟不計前嫌出手相助。然以寡敵眾,已是吃力,加上薛蟠不肯舍下他先走,卻偏偏不濟事,反而在旁礙手礙腳,險些連累他也掛彩了。危急之中,尹昀尋聲而來救下了兩人。

劫後餘生,薛蟠卻渾然不覺後怕,一心拉住兩人手說既已同生合當結拜。柳湘蓮平日裏雖看他不上,見他生死之際不肯獨自逃生,倒也有幾分可取之處;再者,見了尹昀劍法,大是欽慕,於是點頭同意了。

尹昀在一旁不置可否,卻被薛蟠拉著柳湘蓮一道給他磕了兩個頭,就說從此是生死兄弟了。

薛姨媽得知詳盡始末後,又是驚怕又是歡喜,好在兒子總算平安歸來。

寶釵回到家中,見母親和哥哥在屋裏說話,她才要進去,卻聽見下聘求婚等話兒,於是停了腳步,又返身到外間坐了。

薛蟠卻是在說柳湘蓮的婚事。原來他們返京後在洗塵宴上,柳湘蓮在席上說起平生之願,要得個絕色的女子為妻。正好賈璉在座,笑著說起一個人來。

柳湘蓮因聽得那女子十分顏色,又是賈璉說媒,慨然應承下來,取出一把雌雄雙劍為聘,定下了那位姑娘為妻。

薛姨媽聽了,忙問道:“怎麽如此匆忙就定下了,卻不知是誰家的姑娘?”

薛蟠答道是寧府裏尤氏的繼母之女,名喚做尤三姐。

薛姨媽更是詫異,“既是尤氏娘家的人,怎又是璉二爺做媒?”

薛蟠一聽,支支吾吾起來,半天說不出話來。

原來這尤三姐還有個姐姐,被賈璉看中了,娶了做側室。賈璉卻深懼鳳姐之威,不敢帶回府裏,只在外邊找了一處宅院安置。他這位小姨子,姿色更勝其姐,故而聽聞柳湘蓮想要個絕色的女子為妻,就說了出來。

薛蟠勉強敷衍了母親出來,見尹昀也從外頭回來,正在與妹妹說話。薛蟠興頭又起來了,把柳湘蓮以鴛鴦劍下聘一事對著妹妹又說了一遍。

寶釵奇道:“竟以寶劍下聘?古往今來都聞所未聞。”

尹昀說:“姑娘不知,寶劍乃忠貞之物。更有幹將莫邪所鑄雌雄雙劍,乃傳說中的神兵利器,後雌劍失其雄,悲鳴不已,撞於山壁之上而自毀。”

寶釵聽得怔怔出神,又想起哥哥等人都說尹昀是使劍的,看著他問道:“你的劍可也有說法?”

尹昀看著她,微微一笑,“我的劍麽?姑娘不是早道破來歷了麽?”

寶釵一怔,好奇道:“我何曾見過?”

尹昀但笑不語。寶釵有心想問,卻也看出他不願多說,薛蟠又在一旁咋咋呼呼,說定要為柳兄好好操辦婚事,也只好按下不提了。

不想這樁姻緣卻偏遇上了一位煞星,那人就是榮國府裏的寶二爺。

柳湘蓮與寶玉是舊識,這日過府相見,說起自己這婚事有些草率,問寶玉可知那女子根底?寶玉便向他賀喜道,那珍大嫂子的繼母之女,果真是個絕色的尤物。

柳湘蓮一聽這話,跌足懊悔,道是那寧府裏須是沒一個幹凈人。寶玉聽了滿臉通紅,卻也不曾反省之前的輕佻之語。柳湘蓮又問他那尤三姐品行如何,寶玉只笑道,你既深知,何必來問我。柳湘蓮聞言,更是打定了主意退婚,於是辭了寶玉就來找賈璉。

柳湘蓮卻不知,這許配於他的尤三姐,曾在五年之前見過他一回,從此不忘,立誓只嫁他一人,賈璉娶了她姐姐為妾,知曉了她心意才為之說媒。她那日拿到鴛鴦劍,喜出望外,卻不想柳湘蓮竟上門說要退親,更要索回下聘的寶劍。

尤三姐卻是個烈性之人,於是藏了雌劍隱在肘內,出來把雄劍並劍鞘還與柳湘蓮,右手回肘將雌劍只往項上一橫,就此香消玉殞。

柳湘蓮見了悔恨不已,昏昏沈沈之間不知去往何處,只覺生無可戀,到底用雄劍削了煩惱絲,出家去了。

卻說薛蟠自從家來,整日飲酒過量,一病不起。這日在病中聽聞了此事,更是煩惱不已,把跟前的人盡數打發了去尋柳湘蓮下落去了。

這天薛姨媽家中有事,讓尹昀來找寶釵商議,兩人在園中閑走,說完正事後,就說起了薛蟠,又提及柳湘蓮與尤小妹之事。

尹昀見寶釵只是淡淡應了幾聲,佇足道:“薛姑娘似不以為然?”

寶釵卻道:“死的自是超生,遁了空門的也得解脫。他們既已各得其所,旁人嘆息卻是無益。”又憶起前事,看著他道:“要說不當的,卻是你之前說的故事太悲了,不是好兆。”

尹昀搖頭笑道:“姑娘竟拿這作比,難不成是覺得柳二郎自刎殉情才算是個真癡情的?”

寶釵道:“我不曾如此說,已死一個了,難道還須再多一人陪麽?如此也是糊塗。”

尹昀笑笑,只是往前走去。

寶釵卻追上幾步,看著他問道:“你可是覺得我無心無情?”

尹昀回頭看她,只笑著道:“都道菩薩大慈悲憐憫眾生,也可曾見他為世人嘆息悲泣?”

寶釵聽了,不覺好笑,“難不成將我比成泥塑雕像了?”

尹昀卻道:“薛姑娘自不是泥塑的,薛姑娘有血有肉,會哭會笑,雖心中掛懷之人不過母親哥哥寥寥幾人,然世事多艱難,能顧全一家同脈的又有幾人?即使至親……也多有飲恨抱憾之時。”

寶釵先見他眼中含笑溫柔無限,竟把滿園春光都比了下去,不覺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卻又聽著他語調轉沈,與平日大不相同。

及到他話語停頓,她擡頭,看著他的側臉,心中不知怎的,竟想上前對他說些什麽。

還未及舉步,兀的心頭一驚,卻想我這是要做什麽。又怔怔地瞧了他兩眼,忽然不發一言,轉身就走,到後來腳步竟是越走越疾,全失了閨閣典範。

寶玉這天冒著雨跑回怡紅院中,還不及換衣就一疊聲地問,晴雯的病可好些了,請的大夫來瞧過了沒。

麝月答道:“王太醫來瞧過了,還重新開了方子。”寶玉看了方子藥量,忙吩咐去熬了來,一面進去看晴雯。

晴雯是冬天裏著了風寒,原以為沒什麽打緊的,卻有一日寶玉回來,悶悶不樂地說老太太賞下的雀金裘,才上身一日就被燒了一塊。一府之中除了晴雯,竟無一人認得此物是何線織就,更不論如何修補了。

晴雯就在病榻上問他取了過來,強撐了補了半夜才算大功告成,或許是病中太過費心勞力,小小的風寒之癥竟拖了一季也不見好轉。

寶玉看著她喝了藥歇下,才稍稍放下心來。卻聽人說寶姑娘也病倒在蘅蕪院中,姨太太和太太她們正著急請醫延藥呢。

寶玉聽了忙打發人去看看,自己坐在怡紅院裏等消息時,卻想起今兒下午在園子裏看見的那個用簪子畫“薔”字的女孩子,那般渾然忘情的舉止,連雨落在身上都不覺,可嘆這樣的癡情,卻不知是否有人明白?

他出了一會子神,又想,寶姐姐這會子病了,難不成也是在園子裏淋了雨,染了風寒?

卻說寶釵自胎中帶來的病根,得一和尚給了“冷香丸”一方,以四時花蕾四季雨水入藥,病發時吃上一丸也就好了。她素日裏修身自持,心神不動,故而病發甚緩,也不過有些喘咳的癥狀。

偏偏這日裏,臥在床上,一時想到前兒老太太歪批評書,道是書裏那些故事全是一個套路,編個書香門第的小姐,必是個絕代佳人,只一見了個清俊的男子,就想起終身大事來,也不知道是哪門子佳人。

她聽時渾然不曾上心,偏此刻觸動了心事,想著:我幼時淘氣,一幹雜書看了不知多少,父親去後,不忍母親見沒個依靠,方自丟開不以為念。不想果然如大人們所言,三歲定性,幼時看了那些書,移了性情,竟是不可救了。一時七情既感,情思浮動,這病癥竟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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