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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閨閣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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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姨媽看了垂淚,一疊聲地吩咐請大夫。寶釵聽著薛蟠的喊聲中氣十足,知是沒傷到根本,就走到外間,打發人到外面去問跟著的人,大爺究竟犯了什麽事。

一會兒婆子回道:“大爺在席上見了一位公子,愛他相貌風流,就風言風語起來,被人誑到僻靜處好生打了一頓。”

再細問那肇事之人,說也是個世家子弟,叫作柳湘蓮,平日裏喜好耍槍舞劍,有一身武力,因而大爺著了道吃了虧,幸好被尹哥兒尋到,帶了回來。

薛蟠原在高一聲低一聲叫喚著,聽了尹昀的名字,只顧道,娘啊,這次出京你須得放他跟我走一趟,沒了他兒子必然回不來了。

寶釵問明白了,又問了尹昀在何處,把跟前不相幹的人打發幹凈了,這才走出來。

卻見他負手而立,看著院中景致。見了寶釵來,含笑問了聲姑娘好。

寶釵只往他纖塵不染的衣袍上打量。尹昀見了,早知其意,笑道:“在下並無往泥坑裏打滾的癖好。”

寶釵也早已明白,慢慢說道:“我素知我哥哥是需要些教訓的,你難道竟是站在一旁看了出戲不成?”

尹昀微笑道:“柳家公子只為出口惡氣,令兄並無傷筋挫骨之虞。”

寶釵點頭笑嘆:“難為我哥哥還把你當救星了。”

她本是為探究原委,卻無指責之心。想起哥哥那樣子,也不覺好笑,她素知哥哥是欠些教訓的,但終究是兄妹情面,不好表露太過。

而在旁人面前,她亦是不會這樣說話的,然而在這人跟前,不知怎的,就把心中的想法極自然地流露出來了。他們交談不多,但他似乎比旁人看她更清楚,可她卻不再因此而驚慌,仿佛在他面前已無掩藏天性的必要。

待到大夫來看過,說薛蟠的傷勢無礙後,寶釵就辭了母親兄長,回大觀園裏去。才進蘅蕪苑,就見丫頭迎上來說老太太晚上擺宴,讓姑娘太太們都去呢。

賈母見寶玉痊愈,心懷大暢,想著府中也有陣子沒熱鬧了,就在屋裏擺起了家宴。鳳姐是最會猜老太太心意的,看老人家興致好,就提議行酒令助興,還拉了老太太跟前的鴛鴦姑娘來做令官。

到了黛玉時,她脫口而出說了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寶釵側頭看了她一眼,又聽她說了一句“紗窗也沒有紅娘報”,心中已明白,於是尋了個由頭將她帶到蘅蕪苑裏問話。

黛玉跟著她來,本不知就裏,聽她慢慢念出那兩句來,才鬧了個滿臉緋紅。原來是她跟著寶玉一道看的西廂記牡丹亭等雜書,心上竟不能稍忘,不覺就說了兩句出來。

她心一慌,竟上前摟著寶釵,撒嬌道:“好姐姐,你且饒我這一回,以後再不說了。”

寶釵拉她坐下喝茶,笑道:“我打小也是個淘氣的,兄弟姐妹在一處,盡找些雜書來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把來盡數燒了,又打的打罵的罵,這才丟開的……”

黛玉再想不到她會這樣說,暗道:若是我抓了她的錯處,必不肯放過她的,她卻肯這般勸我。再聽著她勸導自己收心養性的話,一邊喝茶一邊點頭,心中嘆服。

原來寶釵心氣平和後,想到只為這“金玉良緣”四字,她尚且不得自在,何況是黛玉日夜錐心。她見黛玉年歲尚稚,偏又無父無母,多有憐她的心,就想尋個緣由與她說開了,日後也好相處。

她們本就才學見識都相當,黛玉心中猜忌既去,此後兩人愈發親厚,更勝過其他姐妹。

直到入秋時分,薛蟠才帶著商隊出京去了。寶釵這日在家坐著與母親說了會兒話,就看見香菱進來,笑嘻嘻地說姑娘要的燕窩備好了,一會兒讓人跟著送去。

寶釵笑著點了下頭,她看黛玉這兩年藥方換了一茬又一茬,身子卻也未見好,反倒多添了些病癥;思量著是藥三分毒,未必就是好的,顰丫頭體弱,不如燕窩滋補更好。但林黛玉是個心重的,平日裏因老太太疼愛太過已遭人閑話,故不願再向管事的開口。寶釵明白她寄居在榮府的難處,好在薛家還不缺這點東西,就吩咐了家人去鋪子裏取些上好的來。

看到香菱,她想起今兒來的另一樁事,就轉身向薛姨媽撒嬌道:“娘,哥哥不在京裏,你讓菱姐姐陪我進園子住些日子吧。”

香菱在薛家這幾年,出落得越來越好,薛姨媽到底沒有扛得住兒子三番四次地鬧,也不願太過委屈了女孩兒,於是擺酒請客,鄭重其事地給薛蟠做了妾。但薛蟠那貪新忘舊的心性,到手後不多久也就不當回事了。

薛姨媽素來憐惜香菱,當下就應允了。

香菱跟著寶釵一路進了園子,喜不自禁地說:“姑娘,我可想著好多時候了,可算能來見識一番了。”

寶釵抿嘴笑道:“我知道你有這心願久了,就在這多住上些時日,我也好得個伴。”

香菱又道:“好姑娘,你趁這個功夫,也教我作詩吧。”

寶釵笑道:“你這叫得隴望蜀呢。”可巧,兩人剛進蘅蕪苑,就看見了三姑娘送來的帖子,說的正是結詩社的事情。

寶釵吩咐了人把燕窩送到林姑娘屋裏,然後就帶著香菱往探春的秋爽齋去了。

一進屋,見李紈等人都在了。寶釵指著黛玉,對香菱笑道:“你不是要拜師嗎,會作詩的盡在此處了。”

香菱平日裏憨態可掬,學起詩來卻有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癡性,恰好對了黛玉的脾性,兩人倒是投緣,論起詩來物我兩忘,連寶釵都直搖頭,打趣道香菱都被黛玉教成詩呆子了。

更巧的是,過了幾日,史湘雲也來了,她素來與寶釵親厚,就在蘅蕪苑住下。湘雲詩才不輸薛林二人,人又爽朗健談,香菱跟她討教起詩,兩人一說起來就是通宵達旦毫不知倦。

寶釵笑著說被這兩人煩擾得無法安枕,李紈探春等人卻笑道,眼下園子裏人都到齊了,香菱也差不多出師了,詩社正是興旺起之時。不想忽而生出一事來,卻讓她們其中幾人不得清閑了。

王夫人將李紈等人喚到跟前,說鳳姐病倒了,大夫說要好生靜養著。她吩咐李紈探春協同管理府內的大小事務,又素知寶釵心細,讓她也多多幫襯二人。

這些年府裏的人都知道太太已不太管事了,府裏是璉二奶奶當家。鳳姐的手腕也非一般婦人可比,府中下人無有不懼她的。

這下換了人來管事,眾人見李紈寬厚,探春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寶姑娘又是親戚外人,起初多有些輕慢松懈的。誰料到三姑娘經手三兩件事後,眾人才知道她精明不讓鳳姐,這才小心謹慎地辦起事來。

探春平日裏也是平和恬淡的性子,然她的見識魄力卻不輸男子,連鳳姐平日裏也常嘆道可惜如此人物,卻沒福托胎在太太肚子裏。此次領命打理府中事宜,也非一味守成,而是眼看著府中有雕敝之相,難免將來捉襟見肘起來,故而所思所想,是開源節流四字。

她年前跟著賈母去府中老人賴大家時,見他們家的園子比大觀園小上許多,卻每年除了供給一家所需,年終還有幾百兩銀子所得。她們在園子裏一住經年,竟無人想到此節,不覺可惜。對李紈寶釵言道:“我原是不知,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

寶釵笑道:“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是可用,那自然值錢。”

於是探春說出心中打算,將園子分派給府裏的老媽媽們打理,所得除了供應府中用度,其餘允其賣錢獲利,一來省下許多花費,二來也可讓府中的老人們得些好處,豈非兩全其美。

一時間選出了幾個可用之人,探春和李紈商議了如何分配,又問寶釵可還有什麽不周全之處。

寶釵笑道:“園子裏如今幾十個老媽媽們,得了差使的固然歡喜,餘下的卻也會抱怨不公。有份之人每年所得既是豐厚,不如讓他們到年終拿出些餘錢來,散與其餘之人。這樣但凡在園中照顧的,無論分內分外,都會盡心盡力了。”

探春固然精明,寶姑娘卻更懂體察人心人情。眾婆子們聽她們說了,竟是人人都能得些好處,當下俱是歡喜。

三人正在議事,聽人傳報說,府裏來了一大幫子遠客,大奶奶和寶姑娘的親戚都在其中,讓大家都去認認親呢。

原來是薛蟠的從弟薛蝌,帶了胞妹寶琴上京來,路上遇上了邢夫人的兄嫂帶著女兒岫煙,李紈的嫂子帶著兩個女兒李玟李琦,於是一並到了府上。

賈母見薛寶琴品貌出眾,歡喜非常,一意留下她來作伴。有一天還問起薛姨媽寶琴生辰,眾人一聽老太太這是動了為寶玉婚配的念頭。薛姨媽忙回了賈母,寶琴已許了梅翰林之子,此次正為婚事進京。賈母方才嘆息作罷。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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