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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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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15)

幾天也就是閉門養病,和外界往來很少。此時三人都痊愈了以後,方才開門出去,本來都還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這時一出去,還沒到營房,已是全傻了眼。

街邊已經開始出現死人了……病患的□更是隨處可聞,看來疫病已經完全開始流行,而且比較可怕的是,要麽官方已經完全不顧收殮,要麽就是已經收殮不過來了,不論是哪一點,這都是極為不祥的預兆。

373肆虐

雖說在場主仆三人都是見過屍山血海的人,但看到人慘遭橫死,和望見病死屍首終究是不同的感覺。權仲白和桂皮還好,都是行醫慣了的,蕙娘看了幾眼,便覺得惡心,別過臉道,“現在該怎麽做?死人都成這樣了,內城怕更進不去了。”

權仲白道,“還是先把情況給弄清楚吧。”

這鼠疫只傳給人,馬倒是無妨的,還十分精神。三人騎了馬,都不去看營房裏的死屍,往大帳所在地走去時,見那處軍容還算是有幾分齊整,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此地守將谷蒙已經染疫身亡了,內城不肯開城門,只是每天拿籃子吊了給養下來,外城守兵缺醫少藥,又沒了頭目,人心惶惶的,若非前面就是北戎,四周又都是守軍,幾乎都要炸營潰散了。現在外城是各自為政,各將領都為親兵環繞,亦是人人自危,反正有病人或是死人,就給丟到權仲白等人養病的那邊去等死,得閑無事絕不進那個區域一處的。若有人能好,自己爬出來了,也不能歸隊,只好靠在城墻下守著籃子抓點餅子吃。

權仲白聽說,忙問道,“果然還有人自己能好麽?”

見那守門兵士一問三不知,便索性去城墻下自己尋人問了,果然有七八個兵士,都是和他們一樣,起病後發了低燒,四五天後竟慢慢地好了。只是這數日發病的,便都是高燒不退,沒數日便渾身發腫,就這麽去了。存活的十個裏連一個都沒有。

權仲白思忖了半日,方對蕙娘和桂皮道,“如此看來,我們還算是行大運了。前朝末年,關中也是熱疫橫行,其中疫初、疫末,都有這樣的情況,病情雖相似,但卻比較輕微,人體還能自愈的。就好比種痘一樣,這場熱疫中,你我便能安全一些了,一般不會再發熱染病。——我是從那病鼠身上染的,它還未病得厲害,因此我也沒有大病,至於你們兩個,桂皮也許是同被病鼠傳染,你也許是被我傳染了,由人過人也許更輕微些。我們又都住在相對潔凈封閉的屋舍裏,這樣才都好了。”

對於疫病,他了解得實在不多,因此用詞也很謹慎。蕙娘和桂皮聽了,倒覺得有些道理,幾人對視,均是又後怕、又慶幸,蕙娘道,“但現在這裏肯定是被封閉起來了,我們進不得內城去,也沒法去別的區域,看來,是被困在了此處。”

“這病是會從人過人的,這種處置也不能說是很失當了。”權仲白道,“內城的事,現在肯定無法□手去,只好先盡量管好此地吧。可惜,我對這種病是如何傳染的壓根沒有頭緒,不然倒可以和種痘一樣的研制出苗種來。”

三人都是精幹之輩,既然被困在這裏,一時半會也沒有性命之虞,便一徑去尋副將,只是他們再過去時,那衛兵估計已知幾人身份,忙把柵欄都拉上了,隔著木頭道,“你們染疫的人,可別把病帶進來了!”

權仲白好言解釋令他通報,那衛兵只是不聽,大叫道,“我們老爺說了,凡是從東八條胡同裏出來的人,一律不許面見。”

蕙娘氣得拔出火銃,就要向天鳴放,權仲白忙止住道,“罷了罷了,現在我們孤家寡人的,不要激化局面。”

只好又返回城內,權仲白道,“可惜現在不在內城,不然,以你在東城的威望,倒是能召集些人手來幫忙。”

“扯吧,他們知道我是誰啊?”蕙娘不屑道,“再說,外城死了這麽多人,內城還能一個人不死?現在裏面也不知亂成什麽樣子了,真奇怪,北戎怎麽還不打過來。”

天氣不冷,這些病死者屍體,若是任其腐臭那就是新的傳染源,到時候若流行起另一種瘟疫,大家真是都別想好了。權仲白一路以自己名醫的聲望來吸引那些無所事事的散兵游勇,又拿自己三人的經歷來說服大家靠近疫區,蕙娘並許以重利,這才糾結起人來清理那處拋屍區,拆屋子開始焚燒屍體。這一燒起來,各處都運屍體過來,蕙娘雖不用動手,但計算了一下,僅僅是這一處城區,一天就能死上百人。

說也奇怪,他們三人一並那十餘名自行康覆的兵士,都沒有染病,因此到最後這焚燒屍體的工作只能由他們來做。許多人都在附近等死,那些兵士每日裏試探一下,有死的就拉過來燒了。憑權仲白是怎樣的名醫,此時也就是個添柴工而已。

如此過了七八天,外城的局勢這才漸漸地明朗起來:北戎之所以沒打進來,主要的原因是他們也被傳染了鼠疫……谷蒙臨死前,下令親衛將自己綁上投石機,連著其餘十餘具屍首一起砸過去了,同時過去的還有幾大籠野鼠,那之後不過一兩天,北戎陣營裏也開始死人了。恰好崔家軍也趕到勤王,他們懼怕染上疫病也不敢接近,就這樣墜著尾巴將其原路趕回了宣德方向。現在京城的戰事算是平息了,留下的是更棘手的問題:鼠疫。

對於內城的局勢,幾人則不得而知了,權仲白推測估計也是難以幸免,因為老鼠畢竟是難以控制的動物,疫情一旦擴散了,頂多只能控制,卻不能消滅的。再說,這種病可以由人來傳染,那就更沒數了,誰知道會擴散到什麽地步?

到得此時,桂皮和蕙娘才慶幸孩子們都被送出城去了,權仲白卻不這樣看,因道,“更值得慶幸的,是內城應該也染病了,不然,你我還好,外城的兵士只怕是一個也別想活。”

為了預防疫病傳染,疫區的百姓,就算是健康的往往也被禁閉起來,就這麽活活餓死。甚至於還有被活活燒死的,整個村莊為了防疫就這樣付諸一炬。現在內城反正也被汙染了,外城居住的又以軍士居多,不然,這種事真有可能發生的。蕙娘和桂皮對視一眼,均默然不語,權仲白道,“據我觀察,這病從發病到死,也就是四五天,現在每日死人的數量在下降了,說明留下來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抵抗的能力。再過幾日,應當人數還會更少。”

果如其言,又過了三五日,死人每日已在十人以下,不過這個時候,整個外城的居民已由一萬多變成兩三千,減員超過了八成。但說也奇怪,居中慘狀,蕙娘事後竟不覆記憶,她雖然就生活在焚屍區附近,但反而對這種痛苦已經有幾分麻木了。權仲白和桂皮更是若無其事,據桂皮說,每年瘟疫流行時,小村小莊內這樣的慘事時有發生,今次不過是在京城附近比較招人眼目,規模也比較大而已,實際上這種事,他和權仲白是看得多了。

發病中期開始,因為權仲白組織開始焚屍。水源好歹還是保證了清潔,現在北戎已去,人又死得少了,其實在城外的生活已經可以說是很清楚了。蕙娘讓權仲白和桂皮在前方做事,自己主持一些後勤工作,因他們忙中不亂,一副非常有底的樣子,身份又貴重,各處將領遂紛紛過來合作,見人已死得差不多了,權仲白預估自己身上的病根應該也已死去,這一日去取補給時,遂附了信,指名讓人送往良國公府以及皇宮去問平安。

這信送出去,竟然是石沈大海一般,也不只是小吏根本沒當回事,還是城內真正已經亂成這樣了。蕙娘和權仲白都覺有些憂心,正要再去搖動繩索當面盤問守門兵丁,才到了城下,忽見城門開了一條小縫,數位騎士飛魚服旋風般地卷了出來,大叫道,“權神醫何在!”

權仲白叫道,“這便是了。”

數人遂忙命權仲白上馬,知道蕙娘和桂皮身份後也讓了馬出來,待要入城時,許多兵士都叫道,“神醫,帶我們一起進去!”

那騎士們便喊道,“你們外城死人少了,便多住些時候,裏面更糟哩!”

只一句話,便把眾人嚇住了,眼睜睜看了一行人卷入內城關了門,方才議論一番,悻悻然地散了開來。

如此急迫地進來接人,很明顯是高層出了事,權仲白入城後,方才在馬上沈聲問道,“是誰出了事?”

“宮中許多人都得病了,皇上現在已經去香山暫避,”那騎士道,“倒是五皇子……是昨日發病的,賢妃娘娘快哭暈過去了,聽說您傳信說外城瘟疫已經步入尾聲,趕忙地就把您給接進來了,反正現在內城也在發病,壓根就不少您這一個兩個的。”

這……在鸞臺會的計劃裏,也算是瞌睡就送個枕頭了,蕙娘忙問道,“其餘的皇子沒事吧?”

“倒是都暫時沒事,全在香山裏封著呢。”那騎士嘆道,“倒是皇女沒了兩個,後宮中沒名分的宮人、有名分的妃嬪,也有許多都沒了。”

一路疾馳一路問時,蕙娘才知道原來兩府滅鼠畢竟是有效的,大戶人家,屋舍廣大,而且存糧也多,封門以後真的可以做到不和外界往來,在內城的疫情中都是平安無事。各親戚有照他們辦法行事的,人口損失也都極為輕微,只是皇城闊大,如何去滅鼠?倒是真死了不少太監宮女,不過皇上前幾日就避到香山去了,皇子們多數也都跟去,有些皇女就沒顧上,留在了皇城裏,接受了鼠疫的肆虐。

當然,香山那一帶也不能說完全太平,起碼五皇子就是在香山發病的,現在沖粹園裏也有人開始發病了,所以皇上還在醞釀著再度轉移去早已冷落廢棄的承德行宮。現在國家政務完全靠還堅持上班的內閣來維持,六部亦頑強地堅持著,到目前為止,還沒聽說閣臣們有因疫病倒下的。

說完這些,差不多也快出城了,明顯這些騎士是要把權仲白直接送往香山。蕙娘心念急轉,眼看到了城門邊時,忽然勒住了馬頭,沖權仲白叫道,“你去香山吧,我還是放心不下,想要回家看看!”

救人如救火,更何況蕙娘的要求無比正當,權仲白沒有二話,眾人更不會幹涉,馬蹄聲再起,一行人狂風驟雨一般地又出了城門去得遠了。

蕙娘駐馬在城門前出了一回神,見四周寥落無人,壓根無人註意自己,又思忖了片刻,便慢慢地撥了馬,往平國公府方向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猜猜看明天幾更啊!

374垂死

權仲白在城外多日,雖說身體辛苦,但精神世界倒是十分簡單,每日裏便是做點體力活計,吃的倒是管夠,他也是走南闖北慣了的人,又有一身的養生功夫,因此竟不十分勞累。此時和一幹人快馬奔到香山,亦不休息,而是直接排闥而入去看五皇子。

他本人能從鼠疫中生還,而且和其餘生還者的羸弱表現不同,因幾人患病時間比較早,恢覆得還是比較好的,起碼沒有出現周身腫大的可怖形象,在別人眼裏,便是又一次醫術通神,連鼠疫都能治的表現了。因此諸多服侍宮人,乃至養娘等人,對其都報以期盼的眼神。可權仲白推門一看,見其頸部已是高高腫起,整個人在床上閉目渾昏睡,明顯發了高燒,便不禁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沒救了,藥石罔效,看天命吧。”

這話一出,五皇子養娘的哭聲頓時就大了起來,她畢竟出身小戶人家,比較有些粗陋氣質,此時見五皇子慘狀,又覺權仲白這結論下得太快太直接,便一邊哭,一邊唱歌一般地道,“到底是得了病,醫生連脈都不摸,瞧一眼就要走……”

權仲白心緒正不大好,眉頭一擰,便道,“怎麽,你以為天家子嗣命就更強?外城多少人都是這樣等死的,若有藥,我不救他們?老實告訴你,這瘟疫在沒發作前,倒也許還有藥能預防,一發作起來,藥石罔效!不給你開藥,是怕他在去之前太受折磨!灌藥嘔吐,你當很好受嗎。”

這話說出來,乳母如何能受得了?權仲白一回身見牛賢妃也站在門邊,微微一怔,便放緩了語氣道,“娘娘,你何必又來此地了,這病,是會過人的。”

“兒子女兒都沒了。”牛賢妃看來已完全不像是凡俗中人了,神色都隱隱有些飄飄欲仙的意思,她囈語般道,“三個孩子,沒一個能養得活。過人不過人,怕什麽?”

權仲白沒想到去世的幾個皇女,居然有牛賢妃所出的大公主,他不禁微微一怔,也有些可憐牛賢妃,低聲道,“娘娘請節哀,這病一發,一家全葬送進去也是常見的事。外城多少人家合族都沒了,您能保住性命,終歸是一件好事。”

牛賢妃踱到五皇子身邊,在他身邊坐了,愛憐地拿手絹輕輕地為他拭去額上的汗水,口中曼聲道,“乖孩兒,就快解脫了,就快從這苦海中脫出去了。”

權仲白見此,也只能搖頭不語了。他扭身退出屋子,站在院中道,“現在靜宜園內有多少人,五皇子的院子封閉起來沒有?他現在這樣倒也許還不會過人的,但若發起高燒開始咳痰那就難說了。”

一問之下,才知道現在的香山內部也是各自為政,皇上學了許多大戶人家,把自己禁閉起來,院中處處放置硫磺等滅鼠物事,吃用之物全從內出,有什麽事,只能隔著墻大喊來傳遞消息。和他一起被禁閉在屋內的,除了服侍的太監宮人以外,只有封子繡一人。

至於牛賢妃,本來也是另外自己一處的,只是聽到了五皇子的消息,堅持要過來看顧。餘下的權德妃、楊寧妃,因一個孩子還很幼小,另一個孩子實在需要照顧,倒是都和兒子被關在一起。現在還是一切安好,沒聽到什麽別的消息。

按說以權仲白和皇上的消息,這時應該是要進院子裏請安順便扶個平安脈的,甚至於如果事發時他在城內,多數也會被帶入院子裏一同坐監。但現在他是從疫區回來,自然沒有面聖的緣分了。權仲白連院子的門都近不了,只能使人去問皇帝脈象,傳話道,“硫磺味道刺鼻,皇上你肺經不好,只怕不能久聞這個氣味,還是換一種辦法滅鼠吧。”

接連說了幾聲,院內都是寂然無聲。權仲白雖說看透李晟,但至此也有幾分心冷,長嘆一聲欲回轉時,院內已有人大聲喊道,“權神醫來了嗎?權神醫一家可還安好?”

傳話人回說安好以後,那人又道,“如此幸甚!皇上在裏頭一切也好,只是擔憂友朋親眷,聽說權神醫無事,皇上很高興!”

就算只是一句客氣話,但權仲白和皇帝相交多年,彼此總有一份淡淡的情分,聽說此語,想到將來,心中不禁又有些不是滋味,嘆一口氣,亦無別話相問,只說,“香山現在也不算是疫區,得閑多在院子裏走走,多曬曬太陽!”

言罷,便自回去看五皇子。各宮妃嬪,聽說他來了,倒也陸續都遣了喊話太監,遠遠地在墻外給權仲白喊話。

五皇子的病情惡化得比較快,到了晚上已經開始大量咳痰。即使權仲白此時也都不敢近身了,只能退出屋外,唯有牛賢妃絲毫都不嫌棄,依然守護在側。她似乎已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唯獨為五皇子慘狀觸動,屋內隱隱偶然能聽見她的嚎哭,都道是,“吾兒好苦,吾兒好苦。”

到得下半夜,五皇子的咳嗽聲再難聽聞,權仲白不免暗暗皺眉,因從咳嗽到去世,怎麽都還能有幾天時間的。正在猜疑時,牛賢妃已在屋內喊道,“吾兒解脫了,吾兒解脫了!”

她話中歡悅,居然出自真心。五皇子的養娘卻再承受不住,往前撲跌而去,坐在臺階上大哭了起來。

這種染疫而死的人,不論身份如何尊貴,處理程序其實也都是差不多的。此事權仲白就不欲參與了,但是他才和一個患者接觸過,此時也不能回家,只好宿在靜宜園裏,好在靜宜園裏空房子不少,安置下他一個人,再給點食水衣物還是不成問題的。

自從開國以來,大秦有發熱疫也都是在邊遠地區,權仲白自己未曾經過,而且此病藥石罔效,醫生多數也死了。流傳出來的資料真是不多,他以自己親身經歷,倒是總結出了一些經驗,此時有暇便整理了落筆寫下,再打打拳小憩一番,倒也算是難得的休息。——其實按他的看法,皇帝還不如直接去承德,因香山畢竟是野地,野鼠很多這個是沒法避免的,而且地方大,防鼠工作也做不好。現在從香山去承德,又要在路上奔波,和很多人員接觸,得病的風險,倒是又高了起來。

五皇子染病雖是大事,但卻絕不是什麽稀奇事,既然有一人得病,餘下人繼續中招也是難免的事,到了第三天上,又有許多太監宮人發病了,皇帝果然決定轉移去承德躲避,權仲白因本人十分健康,又經過多次洗換,也被破例攜帶上了。餘下妃嬪皇子,因事發突然,承德那邊條件也不大好,均都顧不得。皇上傳了口語給權德妃、楊寧妃,囑令其二人共管靜宜園,必要時可便宜行事,這便帶著權仲白一道上了路。

雖然說帶上他了,但距離見到皇帝那還有好迢遠的距離,權仲白的車都是在車隊的最後,他也不發話,只是冷眼旁觀,別人讓做什麽就做什麽。

此時京城鼠疫,方興未艾,各地自然也被波及,但最好的一點,便是現在基本是沒有人要出門的了,一路上也比較空曠,走得也還算是比較順利。不好的便是遇到驛站也不敢投宿了:因有草料,驛站裏的老鼠一直都是很多的。

這麽比較艱苦地走了七八日,一行人總算是磕磕絆絆地到了承德,權仲白終於收到口諭,可以進去面上了,事前還來人給他梳洗了一番,換了簇新的衣裳,拿白酒渾身塗過了,這才放他進去。

權仲白也覺得,這熱疫種子都過了七八日,應該是不會再附著身上了,遂同意進去探視。進屋以後,亦是大吃一驚,失聲道,“怎麽瘦成這個樣子了!”

“去年到今年,操勞太久。”封錦也憔悴多了,他淡淡地道,“朝事繁忙,今年又折騰了這一個多月,先是北戎犯邊,接著又是熱疫。”

他嘆了口氣,“熱疫倒是沒染上,但封閉在屋子裏,心裏事又多,肺癆就又加重了。——輕聲些,剛才還說要見你的,現在支持不住,已是睡過去了。”

權仲白這才知道皇帝為什麽要冒險把自己帶上,他望著安穩合眼而眠的李晟,把聲音給放輕了,“是不是又開始咳血了?”

“前一個月還是痰裏有血絲,”封錦嘆道,“這個月,已經開始咳鮮血了。”

肺癆發展到咳血,基本已經是數日子了。李晟人又幹瘦成這樣,只怕……權仲白上前幾步,輕輕扣住脈門,過了一會方道,“確實不是熱疫,但脈象也已經很弱了。”

他吐了口氣,道,“我先還說,你們這也太小心了,如今才知道原委。這麽嚴防死守是對的,李晟肺經不好,本來就非常容易染病,現在瘦成這樣,若稍微放開一點,只怕是早得病了。”

“歐陽大夫也是這樣說的。”封錦看來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坐在皇帝邊上,神色寧靜地道,“他的日子,怕已經要數著來了。”

時至今日,似乎已無必要遮瞞什麽了,封錦低下頭來,柔情無限地註視了李晟一會,方才站起身來,示意權仲白出去說話。

到得院子裏,他開門見山地道,“李晟看來是不大行了,能不能熬過這一關,得看天命。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走也要走得有個樣子。起碼內閣眾臣不能不在身邊,勳戚武將也不能沒個代表人物,不然,五皇子已去,三皇子又瘋,六皇子年紀小——如無遺詔,只怕主少國疑,又是動亂前兆!”

這幾句話,他說得聲色俱厲,權仲白亦不能不點頭同意,他也多少猜出封錦要說什麽了,果然封錦續道,“但現在熱疫未平,還在爆發階段,諸大臣長途跋涉過來承德,也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的事……”

“現在我來了,自然也是要盡量為他續命了。”權仲白道,“熱疫一般最多也就流行三個月,自然會有一個平穩期。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再拖一兩個月……我試試看吧。”

封錦點頭嘆道,“其實原本連六皇子都該帶來的,奈何這裏情況未知,只盼香山那邊能夠挺住罷。若是都死絕了,還不知要便宜誰!”

他這樣說,權仲白竟無話可以回答,兩人面面相覷,封錦瘦削的面上,肌肉跳動幾下,終於露出一個苦笑,他低聲道,“世事難料,誰知道殺了羅春,竟引來如此後果!”

其實權仲白對這病鼠的來源還是很存著疑問的,只是現在並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他正欲開口時,裏頭有人出來傳話道,“皇上醒了。”

兩人遂又進屋去看皇上——此時,他連坐起身都需要封錦的攙扶了。原本平庸的相貌,更是枯瘦得都有點不堪了。

“子殷……”他念叨著,語氣甚至很平淡,灰白的面上,唯獨只有這一雙眼睛是亮的,是有活氣的——“朕是不是就要死了?”

權仲白終於發自肺腑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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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前,給大家下下飯!

375斬草

承平十七年七月,雖說才至秋初,但東北卻已經冷了下來。白山黑水間討生活不易,一年內大雪封山三四個月都是常有的事,七月中,秋收已經結束,大家也做好了貓冬的準備,整個田地的氛圍都悠閑了下來,各地的佃農,已經開始琢磨著要不要進山打點野味,在第一場雪落下之前給自家的庫房裏添點葷腥了。朝鮮乃至東北沿海各地的港口,也是擠滿了各地商船甚至是漁船,趕在港口上凍前做最後一波生意——雖說禁海令已經下達了一年時間,但這麽長的邊境線,走私交易根本是防不勝防,各地長官收了好處,便也是睜只眼閉只眼,由得他們去了,只是可惜了銀庫收不得商稅而已。

龍樓谷雖然和白山鎮聯系緊密,但這麽多人住在谷內,多半又都不事生產,肉菜之物也不能完全依靠白山鎮供給,多少要向外補充糧食。眼看到了七月,谷中也是接連出動了幾波人,走老路去買糧。因多年前的事,現在谷裏成年男丁不多,權伯紅雖說身為國公府之子,但在谷裏居住多年一向本分,漸漸地,隨著國公府那邊發展的腳步,他在谷裏的地位也有提高,此次出門買糧,他便是做了個副手,一道去南浦港和商販接洽。

一旦出門,眾人說的就都是朝鮮話了,和一般的朝鮮民眾外表上看沒有絲毫差別,權伯紅這些年朝鮮話說得雖然也不錯,但卻始終比不得龍樓谷土生土長的居民。便由得宗房帶隊的權瑞璽去和商販交涉,他自己在碼頭上四處游蕩,一個也是散散悶,還有一個,也是了解一下東北一地的動向,雖說香霧部耳目靈通,但很多時候,碼頭上的消息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

這幾個月,南邊內陸流行鼠疫的消息,已經漸漸傳到了朝鮮,甚至於朝鮮境內也開始爆發小規模的瘟疫,南浦港的漁民,說起來都是連連搖頭,有人道,“聽商船上的大人們說,連日本都不行了。就是不讓船只靠岸,也有人不信邪,在淺灘和他們做生意,回來身上就帶了病。”

這些消息,往往都是神乎其神、誇大無比,但大秦正在流行疫病,而且這疫病有向北蔓延的態勢已是不爭的事實,權伯紅不禁皺起眉頭,站在碼頭上出神。一時無意間,便阻了人的路,被一名粗壯大漢撞了一下,那人瞪了他一眼,喝道,“兀那小子,什麽眼神!”

他說的乃是漢話,權伯紅只做一臉茫然,和他對視了一眼,只覺那人有些眼熟,待要定睛看時,那人卻早上小船,擺渡到自家大船上去了。權伯紅擰起眉頭,踱回族人身邊,便有人問道,“怎麽,剛才那大漢,是秦人麽?”

整個朝鮮的走私生意,基本都被權家壟斷,商船來來去去,底細多數都是權族熟知的。權伯紅道,“是秦人,態度還很兇惡,不大像是來做生意的。”

碼頭上有幫閑的聽了,便乍著膽子道,“十多天前就到了,說是要去日本,但那邊流行瘟疫,根本沒法停靠,才轉回來的。現在咱們朝鮮幾個港口,也就是南浦港附近沒有瘟疫的消息了。咱們也都覺得不像是做生意的——更像是兵呢!聽說,是要到海對面去的。”

權瑞璽和權伯紅交換了一個眼色,便擱下話頭上前道,“來了多少人啊?不會是沒安好心的海盜吧。”

“那倒是不會的。”那人連連擺手道,“十多天來都在船上住,不肯上岸,說是怕染了瘟疫。船上還有洋人,據說,據說是什麽引路的,也就是來了這麽一船幾十個人。”

眾人這才安下心來,自去買糧不說,當晚權瑞璽還抱怨道,“自從出了個新大陸,這幾年來,港口是越來越不清靜了!”

權伯紅呵呵一笑,沒有搭腔,出門欲去洗漱時,在懷裏一摸,居然摸出一封信來。

他捏著這封信怔了半日,才想到白日裏那大漢的隨意一撞,原本寧靜已久的心忽地砰砰跳了起來,覷得左右無人,便捏開信細細看了。看完後隨手揉成一團,扔在水裏就讓其化成了一團糊。

次日眾人照常安排運糧的事,自然也有商號作為掩護,一切都是駕輕就熟,買了糧又換路運回龍樓谷,來來回回換了不少交通工具,走了也有三四天這才平安到家。權伯紅如常交卸了差事,舉步回家時,林氏正盤腿坐在炕上和幾個婦女看紙牌,見男人回來,大家也都散了,林氏出來道,“這一路走得還順吧?”

權伯紅只簡單嗯了一聲,林氏就已經是微微一怔——夫妻多年,默契非凡,一點眉高眼低肯定是看不出來的。她先也不說話,打發權伯紅吃了飯,晚上安歇前才低聲問,“怎麽?”

權伯紅壓低了聲音道,“二弟妹已經派人過來了!”

一句話便把林氏說得色變,“怎麽這麽快?不是說還要一兩年?”

“京師局勢有變了。”權伯紅低沈地說,“好在現在谷裏還沒收到信,依然算是有機會的。”

林氏不免犯了難,“這一大家子的……信上怎麽說?”

“就是因為京師局勢有變,倉促間人手和火器都沒準備好。”權伯紅嘆了口氣,“該做的鋪墊也沒有做好,所以只能派個二百人的小隊來,說是定於三日後過來……我們還有一兩日準備的。”

這幾年來,谷內對林氏等人的防備也是漸漸松弛了。有了閑暇,也能去到朝鮮這一面散散悶,買買東西。林氏和權伯紅出門都不成問題,唯獨就是孩子們是極大的累贅。權伯紅原指望林氏能有主意,沒想到她也是張口結舌,兩人目光相對,權伯紅才要說話時,林氏一咬牙,斷然道,“就算我們出不去了,也要把孩子們給送出去!”

這話說出來,權伯紅倒是放心了些,他點頭道,“原本還想通知大伯一家的,現在看來也沒這個餘地了……後日似乎是安水鎮的集日,我等不妨尋找機會,分頭行事……”

林氏也開動腦筋,和丈夫一道苦苦思索了起來。

二日後,安水鎮開了集日,谷中有些資深女眷,可以隨意外出的,也是有意出去買些針頭線腦的,順便也散散悶:雖說谷裏什麽都有,但貨色畢竟不如自己挑的可心。林氏抱了兩個小些的孩子,隨口說了幾句也就跟著一道去了。權伯紅則在家中歇息,到了午後,方才招呼長女,道,“咱們出去溜達溜達。”

遂帶了孩子,一身青袍,就這麽簡簡單單地出了屋子,空著手往外頭走,路上遇到了權世赟都只是隨口招呼,權世赟還笑道,“這麽冷的天,出來散步也該加件大氅。”

權伯紅這才回去加了衣,和女兒一道溜達到了山下,守著谷口的兵士道,“喲,帶著女兒上哪去呢?”

權伯紅略帶無奈地道,“這妮子鬧著要去鎮上,她母親又沒帶她去,和我哭了半天了,只好親自帶出去走走,現在過去,到天黑搭車回來也還算來得及。”

谷內的馬匹都是被嚴格控制的,錯過了大車,可不就只能走著去了?那族兵看著大囡囡一笑,作勢要擰她的臉,大囡囡忙躲到父親身邊。她秉性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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