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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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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12)

暗地覺得他們有些矯情,名利場中人,何不就算計到底了,又非要表現得這般恬淡,何苦來哉?直到今時今日,才明白這種經歷過風霜雪雨以後的淡然,確實是發自內心深處,不是偽裝能偽裝得來的。

雖說楊善桐平素不大參與政治,但她也確實擁有這種坦然氣質,雖然這坦然裏帶了幾分天真,但她到底是和她相公不同,在她們這些人應有的算計之外,她還算是有點兒特別的人味。聽了蕙娘說話,她亦沒有敷衍,微微一笑,道,“確實,若我是你,只怕我騙人比你還狠些。”

兩人閑談了幾句京中局勢,反正如今京中還是二黨相爭,不過這相爭,也是爭得心不在焉的——楊閣老現在風口浪尖,有顧忌不敢爭。王閣老現在少了靠山,怕倒臺也不敢爭。雙方倒是維持了微妙的平衡,大體來說,現在朝政的焦點還是集中在北戎和海禁問題上,對於是否重新開海,朝廷內部也是爭論不休,到現在皇上也好,內閣也罷,都沒能拿出個明確的表態。

“海禁開不開,在我們來說當然是開好。”楊善桐看了蕙娘一眼,略帶試探地道,“就不知我們現在是否還有這個精力關註這件事了。”

楊七娘回京的速度其實一點都不慢,甚至比早出發的桂含沁還快了很多,只晚於蕙娘等人幾天。一回京便火速進宮給寧妃請安,楊善桐看在眼裏,自然知道計劃已經開始實施,楊七娘要去探寧妃的口風了。這時候還分心朝政,也許是徒然無益的舉動,她這一問,問得還是很有道理的。

蕙娘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道。“仲白前回入宮給皇帝把脈,回來告訴我,去歲朝廷動蕩不休,又有北戎壓境等諸多煩心事。再加上他本人不在宮裏,封子繡也離京公幹,皇上少人管制,多少有些調養不周。本來漸漸痊愈的身子,現在也是有點不行了。”

楊善桐面色微微一變,低聲呢喃道,“我說,七娘怎麽這麽急,這不像是她的性子……”

她遂一整面色,端正望向蕙娘道,“既如此,現在可是有什麽事,需要我桂家來做的?”

蕙娘搖了搖頭,“若是有事,我會等你相公回來再說的。也不差這麽幾天麽——今日請你過來,其實就是想乘你相公不在,告訴你幾件事的。”

見楊善桐挑起一邊眉毛,她便平鋪直敘,很坦然地道,“我等在廣州商議時,桂明潤似乎有意把大妞許配給歪哥,當著楊七娘的面對我們提出婚事……當時我想到你多次訴說,大妞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便沒答應下來。你我相交一場,這件事對一般人來說,也許並非什麽大事,但我卻覺得很有必要讓你知道知道。”

她才說到一半,善桐便已經驟然色變,她站起身幾乎失態地道,“不!他不會這麽做的!這麽做,這麽做——”

這麽做,和昔年楊善桐父母將她的婚事拿來當作買賣籌碼的做法,有什麽區別麽?一樣是為了別的利益,來犧牲子女的婚姻利益。以楊善桐的經歷和性子,此事,必定是觸犯了她的逆鱗!

蕙娘並不說話,待楊善桐漸漸平覆了下來,才若無其事地續道,“不瞞你說,桂明潤此人精明厲害,心思深沈似海,連我都看不穿他心中的想法,也不覺得我自己能夠看穿。然而我也能夠看出來一點——此子對於桂家在計劃中所處的地位,有幾分不滿。”

楊善桐並未說話——她都沒見到桂含沁,自然沒法就此事多說什麽,然而觀其神色,蕙娘也隱隱瞧出了幾分認可,她便沈聲道,“有什麽不滿呢?桂家在計劃中承擔的風險應該不是很大。當然,若是事情敗露,家破人亡也是轉眼間的事,但若不滅了鸞臺會,他們一樣手握了能讓桂家家破人亡的把柄。我覺得他不像是對風險不滿……那麽,便是對桂家在計劃中所得到的利益不滿了?”

楊善桐依舊不言不語,雖說長相並不相似,但說來出奇,此時她戴著的這張冷漠面具,竟和楊七娘慣有的表情有十足的相似。二人都能絲毫不洩漏心中所想,即使旁觀者早已知道其心中必定驚濤駭浪,卻難以從她們的表情中,鉆研出她們的態度。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蕙娘卻懶於去揣摩楊善桐的心思,她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這一計劃,對於我們三家來說,既是危機也是機遇,想要在這千載難逢的良機中占得先手,也不算過分。然而,往上爬,是要付出代價的。任何一宗交易,都是利益的交換……請你過來說這一番話,我也有兩重目的,一,我想盡可能地維持聯盟的穩定,別讓桂含沁打著過河拆橋的主意,二,我也是想要提醒你,在這麽重大的政治活動裏,子女親事,是最普遍的籌碼。要拉近兩家的關系,再沒有比說一門親事更讓人放心的了。”

這也句句都是實話——也因此,楊善桐在聽說桂含沁是當著旁人的面提出婚事時,才會如此失態。在有楊七娘見證的情況下,若是權仲白和蕙娘當場一口應承了婚事,事後桂家勢必絕不能反悔。兒女親事一旦說定,除非有極大的變故,否則是一定要予以履行的。也因此,在政爭中,互相拉攏很常見的手段就是結親,比如說楊首輔,不是娶了秦家的女兒,他在仕途上也不能進步得這般快。

“我和楊七娘對於用說親來拉近關系,倒是十分反感。要維持眼下局面,還用不著如此行事。”蕙娘淡淡道,“但若是桂明潤想要有所異動……”

“他敢!”楊善桐脫口而出,卻又很快地找回了自制力。她搖了搖頭,自失地一笑,“當年爹娘說得真是不假,沁哥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功名心熱切了點……”

提到桂含沁,她秀美的容顏上雖有怒火,但怒火背後,依然是遮不住的深情——也許是因為蕙娘今天格外的坦誠,楊善桐也沒遮掩自己的情緒,“也許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為了自己的大業,平時很看重的東西,現在也都能委屈了……”

她抽了抽唇角,繼而又肯定地道,“但沁哥這裏,你無需擔心。我知道他想做什麽,夫妻這些年,我還不懂他嗎……此前,我還是有些猶豫,總覺得我不能阻礙男人的雄心壯志,牽制著他,不讓他大展拳腳。現在你倒是一言點醒夢中人,要實現雄心壯志,豈能不付出代價……”

她嘆了口氣,對蕙娘淒然一笑,似乎是自言自語地道,“這些年來,我時常覺得,在花團錦簇之下,我們這些人過的,是一種很慘淡的生活。沁哥越是高官厚祿,我便越是想問自己,這一切究竟值得不值得。到了這份上,我們究竟又在圖什麽?功名利祿,真有這麽重要嗎,有了一些,難道還不足夠?從前不懂事的時候,望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公侯夫人,我心底好生羨慕,後來我稍微見過一些世面了,便覺得她們也挺可憐,雖然貴為公侯夫人,但又有多少人,可和自己的丈夫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可這麽多年過去,當我成為一品誥命的時候,我才明白,從前我還是想得太簡單了,即使是兩情相悅、長相廝守,在這樣的位置上,依然會有無窮無盡的磨難在等著你。功名利祿,就像是一個大磨盤,人進去了,出來的只是一堆血肉……”

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掩面道。“大妞的婚事,只會是她被磨走的第一樣東西,沁哥若要再往上走,這個家,還不知道要被磨走多少呢。”

這番話,說得慘痛異常,蕙娘一時竟不能語,楊善桐雙手掩面,靜默了半日,才松手慘笑道,“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女兒也好、兒子也罷,他們這一輩子都要自由自在地過,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沁哥若要一意孤行,我便帶著子女們回西北去,大不了去新大陸……”

她看著蕙娘的表情,忽而頑皮一笑,吐舌道,“放心吧,只是嚇嚇他而已,沁哥不會勉強我的,知道我絕不會願意,這件事,他多半也就算了。”

在這一笑裏,她顯得極為明艷嬌憨,恍惚令蕙娘想到了桂大妞——只是比起母親,桂大妞都少了幾分跳脫與大膽。楊善桐自然而然地道,“沁哥這一生,也就是看重我們幾個,若是連我們都不站在他身邊,他就是做了皇帝又有什麽好開心的?你放心好了,這件事,他會妥協的。”

蕙娘輕籲了一口氣,亦露出真心笑意,“如此甚好,此事關聯甚廣,我實在不想節外生枝。”

“我也讚同。”楊善桐又嚴肅了起來。“廢立之事牽連甚廣,你我三家如不能全力攜手,只怕勝算還未可知。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不讚成含沁胡亂攪合。”

既然成功以兒女親事說服了楊善桐,蕙娘現在還不是順著她的話來說?她讚同了幾句,見氣氛松散下來,又笑著道,“只沒想到你如此合作,我的第一杯敬酒就喝得如此爽快,倒讓我準備的罰酒都不好端上來了。”

“哦?”楊善桐眼神一閃,笑吟吟地道,“竟還有罰酒吃麽?——我也不吃,端上來給我看看,你道如何?”

蕙娘欣然從命,拍手道,“把二皇子一案的證人帶上來吧。”

只此一句話,頓將原本笑意盈盈的楊善桐,說得面色丕變。

桂少奶奶走的時候,臉色並不算太好看,蕙娘回轉屋內沒有多久,權仲白也回了甲一號。他沖蕙娘揚起眉毛,“如何了?”

“有敬酒有罰酒,還能如何?”蕙娘懶洋洋地道。“她是沒什麽野心的人,對再進一步,未必有更多的想法。又吃了王家這杯罰酒,就是為了王家安好,也會告誡桂含沁不要輕舉妄動的……她舍不得她舅舅一家倒臺,桂含沁倒未必有這個顧慮。就為了這點,她也得使勁啊。”

權仲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蕙娘看了他一眼,又道,“再說了……二皇子那事兒,我覺得她也未必有多幹凈,出人出力不敢說,推波助瀾是少不了的。事發時桂含沁人在海外,她未必和丈夫細細商量過。就為了家庭內部的穩定,她也得把這事兒給捂住啊。”

只因楊善榆的死而遷怒於二皇子、牛賢妃,這種事桂含沁恐怕未必會讚同,一旦透露出去,夫妻兩個也許就起些齟齬,蕙娘的說法,也不能說是全無道理。權仲白卻道,“你這個也許還是太誅心了點。就為了維護她舅舅,楊善桐也很可能會妥協的,她畢竟是很講情分的一個人。”

這一點,蕙娘並不否認,她伸了個懶腰,忽地長嘆了一口氣,道,“其實細想想,她說得也很有道理。雖然論精明算計,她也許不如我同楊七娘,但我們這幾人裏,也許就是她看得最透了。功名利祿,不過是一場幻影,為了權這一字,發生的這許許多多的離合生死,真的值得嗎?這場游戲裏,哪有贏家呢?”

權仲白笑著道,“你今日倒是悟了出世的道理。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如就此放下,遠走江湖,你說好不好?”

蕙娘白了他一眼,坐直身道,“我做夢都想說好——好了,不要鬧了,我看,也該把王閣老請來說話了。他在外逍遙的時間太久,怕還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不給他上個籠頭,這匹野馬,還真不知會跑到哪去呢!”

366罰酒

有了楊七娘送的兩個人證在手,就算是權仲白出面,怕都能收服王閣老。蕙娘還不是手到擒來?王閣老見了證人,汗就開始下來了,蕙娘卻未給他楊、桂兩家的待遇,不肯把全部真相告知,而是淡淡地道,“祖父留下的偌大家業,三分傳給我,三分傳給喬哥,還有三分,實在是傳承到了世伯手上。”

她頓住話頭,不說話了,半晌,方才看了王閣老一眼。

雖是慣常拿捏人的手腕,但王閣老到底還是被拿捏住了,他望了桌上口供鮮紅的手印一眼,發自內心地嘆了口氣,方才誠懇地道,“是我秉性駑鈍,沒能將老爺子傳承下來的基業發揚光大……”

“沒能發揚光大也不要緊。”蕙娘笑了,“只不要屢屢自作主張便是了,世伯不要以為,我是因為文娘的關系遷怒於你,實在是這些年來,我冷眼旁觀。這舊黨在你的帶領下,越發有式微跡象,這等時候,正該韜光養晦,在下一代讀書人裏多做功夫,以為將來記。如何世伯反而行險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事我若不知道也還罷了,偏偏我又知道了,若不管,也不忍心看得舊黨就此煙消雲散。”

這就是給控制王閣老找個理由了——須知道,對方也是閣老,你要威脅他總要給個動機,不能上來就簡單粗暴地把證據拍出去,大吼一聲‘今後敢不聽命?’,雖然大致上就是這麽個過程不假,但是面子上終究還是要做得文雅一些的。

王閣老面上露出一絲苦笑,也是純屬意思意思地為自己辯白幾句,“您也是不知內情……”

雖然蕙娘比他還小一輩,但王閣老已經用上了尊稱。“二皇子自從受傷以後,心性大變,已非皇嗣佳選。對待王公大臣猶如私產,呼來喝去很不客氣,私下更是有意——”

“這都不必說了。”蕙娘打斷了王閣老的話,低頭整理口供,她淡淡地道,“舊黨,是祖父在世上留下的無形遺產,雖說我是一介女流之輩,不好參政,但先人遺澤,亦不忍見其所托非人。若是王閣老覺得自己已不配做這個舊黨領袖,在這放下一句話,我自然能推波助瀾,將他人推上這個位置。”

王閣老額頭上的汗一下就沁了一層——這正是他最恐懼的事,一個政治家,害怕的不是失去尊嚴,甚至不是失去親人,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的權力。

蕙娘瞅了他一眼,又悠悠地道,“若是還想再試試看,日後可要小心些,別再這樣輕率行事了。”

王閣老這時哪還不知表態?“日後必定以六皇子為馬首——”

“哎——”蕙娘搖了搖頭,“這個態度,現在還不用露出來,該你表態的時候,你自然知道如何行事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王閣老額上的汗珠子,沁得更快了:六皇子頭頂現在還有三位兄長,什麽時候是該表態的時候?這話聽了讓人心裏都發寒,但不論如何,他現在是再不敢細問的了,只能馴順地道,“但憑十三姑娘吩咐。”

“以後,朝廷如有大事需要表態,我自然會給你送信的。”蕙娘也懶得和王閣老多加廢話了,她輕描淡寫地完結了這個話題,忽然又想起來。“是了,聽說我妹夫下月又要成親了,此事怎麽不和我說?我沒收到帖子呀。”

從前文娘還在王家的時候,蕙娘怎麽也要給王閣老三分面子,哪裏會和現在這樣不客氣。王閣老輕嘆一聲,面色如常地道,“是說了永寧伯林家的姑娘,因是第二次續弦了,也不打算大操大辦,帖子許是還沒送到吧。我回去細問一番,再親自給您送來。”

蕙娘笑道,“這卻又不必了,哪敢勞閣老大駕,當日我也未必有空過去的,但禮卻一定會到。閣老放心吧,我們兩家,一向是通家之好,怎麽說也是親戚,日後斷不會因此生分的。”

王閣老自然受寵若驚,連連遜謝,氣氛至此,終於沒那麽尷尬了。這也正是蕙娘的用意:怎麽說都是閣老,恩威並施麽,立威之後,也要幫他做做面子。象征性地讓一小步。

將王閣老送出門後,一直伺候在一旁的綠松也是嘆了口氣,“才剛過了一年多,這就又要娶新人了……姑爺那貼藥,也不知十四姑爺——王公子生受得起不。若是真有按時服用,林小姐過了門,豈不是要守活寡?”

“畢竟也是閣老家的公子。現在林家唯一出息的三公子,都遠在廣州多少年了,絲毫也沒有照拂家裏人的意思。”蕙娘譏誚道,“能和閣老攀親,自然樂意。至於一個庶女的死活,又有誰在乎?你瞧文娘,被王辰作踐成什麽樣子了,咱們兩家現在不還是兒女親家麽,有了什麽事,我還要幫襯他呢。”

綠松也只能搖頭輕嘆了,見蕙娘神色冷峻,便問道,“現在王家也算是服氣了,下一個要對付的是哪一家哇?”

蕙娘倒是被她問得一怔,因道,“沒有哪一家啦,短期內也沒什麽事兒了。就等爹回來了,和爹說說會裏的事就行了。”

綠松握著嘴笑了,“我看您一臉官司,還以為這王家不過是個開胃小菜,背後還有硬菜等著您吃呢——”

蕙娘也被她逗笑了,“什麽事兒都是一陣一陣的,你以為這國家大事是社戲麽,兩三個月一出,兩三個月一出?這都鬧騰了多久,也該清靜幾個月啦。”

的確,在波瀾壯闊的承平十五年以後,承平十六年的春夏看來都將比較平靜了。邊境人馬在陸陸續續地班師回朝,東南海域,英國人也正和大秦和談,雙方就呂宋的歸屬權問題爭執不下,大秦是要定了呂宋全島群,英國人卻想著要將離島納為己有,只把呂宋本島分給秦軍。這談判的事就不該是武將去了,朝廷另行排遣了吳閣老出使呂宋商談此事,也是體現了看重的程度。

至於後宮,暫時也還算是風平浪靜,楊寧妃總攬六宮事務,辦理得也是井井有條,幾次因事進宮行禮,蕙娘都沒從她臉上看出什麽端倪。

當然了,這種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辦成的,蕙娘雖有微微心急,但亦不去催促楊七娘。她的目光,更多地還是放在朝廷上——為了是否重開海禁的問題,新舊兩黨各執一詞互相攻訐,已經吵了幾個月了。全朝廷的眼光也基本都集中在這上頭,不過,最重要的皇帝,到現在都還是寂然無聲,似乎沒有表現出任何傾向。

“沒有傾向,其實也是一種傾向了。”歪哥和母親談到此事時,便果斷道,“沒有傾向,不表態,除非舊黨格外堅持,一定要死磕到底,否則到最後只能是不了了之維持原狀。我不知皇上為何保持沈默,但他存在傾向,是毋庸置疑的事。”

乖哥對這種事,歷來是完全不感興趣的,自顧自地抱著個球和喬哥在外頭踢,蕙娘、權仲白和歪哥三人坐在一處搖扇賞月,兩人看著歪哥大發議論,均覺有趣。權仲白道,“那你道,舊黨諸公能分析出皇上的態度嗎?”

“連我都能品出來,他們如何品不出來呢?”歪哥眨巴著眼睛,“持續上書表明態度,不也是對皇上的施壓嗎?這事要辦不下來,大臣們接二連三地撂挑子,皇上也很吃不消的。”

連這一層都參透了,蕙娘不免點頭一笑,歪哥又道,“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現在發作這個話題。都說秋後算賬,如是能忍耐到秋後,今年的稅銀解出來了,兩廂一比,豈不是一目了然?這幾年一直都在打仗,國庫餘銀肯定特別好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拿這事說話,新黨肯定大感棘手。”

“你今年才十歲啊,兒子。”權仲白不免嘆息了起來,歪哥扮了個鬼臉,笑道,“這種事和下棋似的,用些心就鉆研出來了,我覺得沒什麽難的。”

就是去年,歪哥還是懵懵懂懂的,在權仲白失蹤以後,蕙娘含含糊糊地和他說了幾句話,幾乎一夜之間,這孩子就成長得多了,從廣州回來以後,蕙娘有時都覺得有點看不懂他。兒子懂事了,她當然開心,可如今變得如此精明深沈,當娘的心裏免不得也有幾分傷感。她嘆了口氣,到底還是點撥道,“戶部尚書是新黨的人,造冊的是他,懂行的也是他。貿然把手伸到戶部,是要遭人忌諱的。這官場上的講究,你就不懂了,各部管的都是各部的事兒,憑你怎麽互相攻訐,這一層不能亂了。既然如此,又何必等到秋後?就是為了帳面好看,只怕今年戶部也要把稅銀都給收齊了的……”

歪哥這才恍然大悟,因點頭自言自語地道,“原來如此,各部之間,還有這樣的講究……”

權仲白看了他幾眼,轉頭對蕙娘耳語道,“你說爹回來以後,見到歪哥如此,是否會欣喜若狂?”

蕙娘也不禁一笑,“他不是馬上就要到了?等他回來,你自己問他吧。”

的確,良國公在盛夏過去之前,到底還是到了京城,交割完差事以後,少不得同一家人開開會,了解一下京城局勢的進展。蕙娘借機和他在密室商議了一番,幾日後,一封密信,便經由鸞臺會,被送往了東北。

作者有話要說:被奪權的王尚書……

一夜長大的歪哥……

還有可憐的林姑娘|

反正這個月都完結了也不追求全勤了!不過還是每天晚上會盡量12點前更新。

367滿足

夏去秋來,京城的秋天,一向是很怡人的。今年秋天和去年、前年的相比,又多了幾絲輕松的氛圍:西北一帶危局已解,雖然還有些首尾未完,但已非當時大戰一觸即發的危險狀態。因此京師一帶的緊張氣氛,也隨之漸漸地緩解了下來,京畿一帶,很快又恢覆了以往的繁榮。

雖說南邊呂宋也關系著整個帝國的飯碗,但僅從人們的反應來看,便可知道,和京師□勢息息相關的,始終還是西北戰局。以往在西北局勢緊張時被默契擱下的黨爭,現在似乎又有了回溫的跡象。理所當然的,京中也就自然更加熱鬧了,宵禁一旦放寬,官員們加快了夜裏出門的腳步不說,那些浮浪子弟們,也重又開始了夜訪青樓楚巷的日子。

當然,權貴們之間擱下的社交活動,現在也悄然無聲地漸漸恢覆,僅僅是這個月,蕙娘就收到了幾十張帖子。她不過擇要緊人略應酬一番罷了,餘下的帖子,不願去的,現成的宜春號就是回絕的借口。

但饒是如此,上門拜訪的各色人等依然是絡繹不絕,楊善桐和她提起來時,便笑著道,“都說良國公府,不但是出了個好兒子,還娶了個好兒媳呢。沖粹園跟前車馬是川流不息,簡直比閣老府都要熱鬧了。”

今日是桂家宴客,蕙娘自然要過來捧場,她聞言不過一笑,周圍眾人卻都笑著附和道,“可不是,都說世子夫人比首輔都忙,不是提前幾天送帖子,都見不上人!”

現在西北那邊浮現商機,呂宋的基業又漸漸穩定下來,身為宜春號東家,以及大秦皇家呂宋公司的創始人以及實際上的最高決策者,想要和蕙娘打交道的又何止一兩百人?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都有事來求她。三教九流全來和國公府兜搭,也就不是什麽稀奇事了,至少在這一兩個月內,她的風頭簡直都要蓋過權仲白了。在座眾人,就不乏對呂宋極有興趣的,現在見蕙娘過來了,自然全都奉承不疊,弄得蕙娘幾乎不勝其煩。

好在不消片刻,福壽公主大駕到了,眾人的註意力又全都被轉移了開去,蕙娘方才偷得浮生半日閑,可和楊善桐站到角落裏閑話。

福壽公主回歸得的確異乎尋常地高調,一般如她這樣,和親又回國的公主,因到底嫁過,多數不是被安排去清修潛居,便是回宮居住。但她回宮的事本來就廣為人知——上了邸報嘛,回京以後更是沒有回宮生活,而是和一般已嫁寡居的公主一般,在公主府中居住。也和一般公主一樣,同達官勳戚們來往。

此時北戎大亂的真相,多少已經傳開,上層人多數都知道福壽公主在其中起的作用,自然也不以一般公主相待。她雖算是寡居投奔回來,但一般人均以極尊重的態度對她。此時見她進來,一幹人都起身行禮——雖說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誥命了,但蕙娘還是捕捉到了不少人眼中一閃而過的詫異。

其實就是她也有點吃驚的,現在桂含春和福壽公主的故事,幾乎已經天下皆知。坊間都開始重唱王寶釧苦守寒窯十八年的故事了,這已經很說明問題。在這樣敏感的情況下,桂家居然敢邀請福壽,而福壽居然也真的會來赴宴?

她不免把疑問的目光投向楊善桐,楊善桐唇邊噙著一絲苦笑,沖蕙娘努了努嘴,蕙娘便順著她的方向看去。——只見鄭氏早迎上去和福壽寒暄了,兩人言笑晏晏,看來直似一對姐妹花、手帕交似的,竟是情濃意洽,絲毫不見一點火氣。只是幾句話,便顯得熟稔,福壽先道,“上回姐姐說起的雲霧茶,我今日順手就帶來了。”

鄭氏亦捂嘴笑道,“妹妹有心了。”

兩人均是容光煥發、春風滿面,似乎未曾留意到旁人的訝異之色……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和公主姐妹相稱的。

不消說,蕙娘再不是宴會的焦點了,整餐飯大家吃得好像都不大安心,均都十分留意福壽公主同鄭氏兩人。這兩人卻好像什麽也不懂似的,照舊是言笑晏晏,更有甚者,福壽公主對鄭氏執禮甚恭,雖不說執妾禮這麽誇張,但看得出來,她算是把鄭氏當作長輩來待了。

這算是什麽意思?難道兩人已有了默契,福壽公主不日就要入門做平妻了?桂少帥有天大艷福,竟能兩頭大?連蕙娘都有點看不懂了,覷了個空,低聲問楊善桐,“難道是緩兵之計?”

楊善桐搖頭道,“她已和皇上說明,好女不二夫,公主是不打算再嫁了……”

這件事蕙娘倒還真不知道,估計是公主私下和皇上提起,才沒傳到香霧部耳朵裏。她有些吃驚地擡起眉毛,還沒說話呢,楊善桐又補了一句,“你也知道,公主現在住的府邸,建制是不對的。新公主府,就圈在二哥家旁邊……兩家就隔了一條街巷。昨兒才下來的消息,估計你們都還不知道呢。”

這……蕙娘更暈了,想了半天,才由衷道,“少帥真不愧是一流人物,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公主竟也願意?”

楊善桐苦笑道,“這就不好問了,也許,劫後餘生,公主也不想計較什麽名分了吧。只要不鬧出子嗣來,這樣,也許也不失為最理想的解決辦法……”

的確,蕙娘自己就沒想到桂含春居然會用這種辦法來應對皇帝的出招,再細思一番:除了在名分上委屈了公主以外,鄭氏的正妻身份,鄭家的臉面,公主的深情,桂家的軍權,倒是都得了保全。唯獨便是略對不起鄭氏罷了,但反正他也不是沒有姨娘,這比起停妻再娶,終究還是要好得多了。

回想起桂含春在何家山的表情,她也是若有所悟:多半是當時,他便想到了這一招吧。只是公主竟也願意如此委屈,亦算是有幾分出人意料了。

此處畢竟人多嘴雜,不是說話地方,楊善桐也沒解釋太多,只說了句,“過幾日去沖粹園尋你。”便又回席招待客人,蕙娘踱回屋內時,恰逢福壽公主議論北戎局勢,“北戎漢子最重榮譽,這一次……羅春死得多少有些不明不白,北戎當地群情激奮,不論誰要繼承羅春的草場,都要打著為他報仇的旗號。今後幾年,雖說軍隊的人數不會太多,但北邊恐怕也很難得到完全寧靜,大戰可免,小戰是免不得的。”

她在草原上歷練多年,氣質終究是灑脫幹練多了,此時侃侃而談,竟大有名士風範,眼神和蕙娘遇見了,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便又對眾女眷介紹草原上的種種事跡。

一時席終,眾人都轉去看戲時,福壽才過來向蕙娘招呼,因道,“聽說神醫終於回歸京城,我也是松了口氣。若是路上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都要良心不安了——早知道,就該讓他和我們一道走,也免得嫂子還虛驚一場。”

此時福壽再談起權仲白,語調已是十分淡然,顯見是再不留情,蕙娘心裏亦不知做何感想,她微微一笑,客氣地道,“都是他自己肆意妄為,方才惹來了這場麻煩——卻也算是吉人自有天相吧……”

兩人對視一眼,都沈默了下去:雖說只見過幾面,但在福壽成親之前,那特別的來往,卻令她們又要比別的女眷更熟悉一些。這種微妙的關系,確實是難以解釋,但彼此對面的時候,卻並沒感覺到生疏。

蕙娘也不知哪來的沖動,沈默了一會,居然直接問道,“現在這個樣子……公主已可滿足了嗎?”

福壽淺淺一笑——她也算是天生麗質,雖然在草原上多年風霜,但天幸並不顯得蒼老,仍算是個秀□。如今盈盈而笑,也算是自有風姿。“經過連番生死,我已經學懂了珍惜。其實很多事,只有你去在意、去攀比,才能困擾到你。現在這樣,我有什麽不滿足的嗎?”

這話說得,竟是大有智慧,蕙娘一時居然無法回答,她沈默了半晌,方真心實意地道,“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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