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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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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3)

留德妃在宮中繼續蟄伏。

又過了十數日,南洋有信到,直入了燕雲衛衙門,得益於香霧部的部署,在皇帝看到這封信之前,蕙娘已經盡知其中內容:南洋畢竟是泰西諸國的殖民地,和新大陸的往來,要比大秦密切得多。那裏也有一條航線可以直去新大陸,一艘並不知情的商船,前些日子來到呂宋港停泊,也帶來了定國公戰死的消息。一並還證實了蕙娘等人的最壞猜測——

定國公船隊的損傷比較嚴重,現在連回國都十分困難,隨去副官六神無主之下,已經投靠魯王。

340、跑了

這個消息,燕雲衛肯定是以密折上報。但事情已經發生,消息已經傳出來了,現在南洋的又不止一些大商家,呂宋如今正兒八經就是大秦的殖民地了,從前英國人在呂宋的那套行政班子,現在大秦也要照樣再建立一套的。這些人不可能都是沒嘴的死人,燕雲衛的專折也就是打個時間差而已,頂多就能捂上兩到三個月。在這兩到三個月裏,皇帝按慣例肯定要和內閣幾個重臣都把態度統一好,盡量以雷霆萬鈞之勢把這個案子給定下性來。不然,值此多事之秋,再來一場動蕩,別說舊黨了,只怕連軍隊都有幾分人心惶惶。

這一場勞師遠征,定國公雖然輸了,但也算是情有可原,畢竟蒸汽船的出現,到現在都沒個破解之法。魯王占據地利,又有這一利器,打敗勞師遠征的定國公也是毫不稀奇。不過軍令如山、賞罰分明,輸成這個死樣子,整個船隊都折在了當地,連天威炮都失陷其中了,大秦可說是血本無歸。這個罪責,不可能因為定國公的死亡而被輕輕放過。當然還有隨行許多副官,其家人少不得也要受到牽累。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在這個結局幾乎已經註定的博弈裏,唯一可能被改變的只有孫家的結局。當然,這件事也許以前小牛妃還能出出力,但她現在自我放逐去了大報國寺,後宮裏再沒人會給孫家說話了。至於朝中,孫家原本的盟友桂家,現在無人在朝,唯獨一個桂含春,還沒有上折子的權力。保持沈默那是在情在理,至於別人,文武殊途,舊黨自己還亂不過來呢,要顧到他們也有點難。

蕙娘和權仲白談起此事時,也有幾分感慨,她道,“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定國公人還在,即使輸了,也不至於落得這般下場。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許多事經不得細思,越想越讓人覺得人生沒味。”

“所以說,你祖父生前雖然權傾天下,卻甘於粗茶淡飯,這其中是有道理的。”權仲白現在也很少說這些帶了仙氣的話,此時偶一提起,蕙娘聽著,又和當年不同,已經不再那樣反感鄙視,反而隱約有些認同。“把這些身外之物看得太重了,一朝失去,怕連活下去的勇氣都不具備。但其實人生真味,哪在這些燈紅酒綠裏。”

蕙娘白了權仲白一眼,半真半假地道,“你總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敲打我的機會……其實,回避這些享受,又何嘗不是掩耳盜鈴?對酒當歌,該作樂的時候歡笑得起來,該離席的時候也能走得幹脆,我覺得這才叫真正瀟灑呢。”

權仲白在這種形而上的討論中,總是很寬容的,他欣然道,“你說得不錯。這也算是一種心態吧,就不知道孫家人,現在秉持的又是那種心態了。”

牛家的下場,算是外戚中比較淒慘的那種。那是因為他們家犯的是謀反大罪,這種事誰能為他們出頭說話?似定國公這種罪名,那是大有可議之處,內閣現在說話算數的三個閣老,按影響力排名,大約也就是楊、王、吳。這三個閣老裏能有一個為孫家說點話,找點理由,皇帝心一軟,削個爵那也就了事了。這時候就看得出裙帶關系了——若是少個關系,這時候沒人說一句話,真要較真從重,起碼三等親內都得被株連。

當然,這時候孫家也無謂再顧及面子了,肯定也得四處送信央求親友幫忙出頭。只是蕙娘從香霧部這裏送來的情報,卻不見孫家有此舉動。孫夫人似乎真就聽天由命了,成日裏只是在家幽居,甚至連轉移財產這種常見的手段都沒有預備實施——這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了,蕙娘對孫夫人一直也有一種惺惺相惜的好感,此時真是看戲的替戲臺上的著急,恨不能提示她好歹聯系一下她親娘:別人都還好說了,閣老太太那起碼也會為她收容一點孫家的老本吧?將來孫家能否安穩度日,也就看此時能藏匿下多少老本了。

“別是和牛妃一樣,也有點心灰意冷了吧。”和權仲白說起來,也不是沒有感慨,“她的命也著實不強,現在除了一個親生兒子以外,就剩那一堆庶出的拖油瓶了。”

權仲白雖然和孫家十分熟悉,但見慣人情冷暖的,倒是十分淡然,“孫夫人也是聰明人,皇帝真要搞他們家,以他手段,一文錢都能榨出來。要有心放過,自然會給孫家留點家底。就我看,他對孫家還是有情分的,現在定國公去了,他反而能高擡貴手,若是定國公活著卻不回來,孫家才是有大麻煩了。”

既然對蒸汽船暫時是斷了念想,兩夫妻在這件事上就真只是看戲了。又過了數日,這件事終於被擺到了臺面上——也不知是他自己級別太低,還是十分盡忠職守,反正在呂宋當地監督運糧的一個糧道官,一聽說船隊居然全軍覆沒,立刻大驚給上了奏折。

這種公開的奏折,那都是先入內閣的,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看見,消息頓時野火般地傳了開來。蕙娘借機教兩個孩子並喬哥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現在就是見得人情冷暖的時候了。你瞧,這消息一出來,楊閣老太太天天往定國公府去,連楊寧妃都為孫家說了幾句話,倒是桂家、衛家,一個也是十幾年的交情了,一個呢,定親的兒女親家,此時毫無表示,便見出了親疏。”

歪哥聽得若有所思,乖哥倒是有些懵懂,眨眼道,“娘的意思,楊閣老家和寧妃娘娘是好人,桂家和衛家,是壞人嗎?”

蕙娘不免失笑不語,歪哥使勁白了乖哥一眼,道,“哪有這麽簡單。一邊是親女兒和親姐姐,一邊是才多少年,都沒成親的兒女親家,還有一家連親戚都不是呢。這態度,能一樣嗎?”

乖哥嘟囔道,“不是就不是,你那麽兇幹嘛……”

喬哥倒是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道,“桂家不出面也罷了,他們家正在打仗,按慣例,朝中事一句話都不說的。再說,京裏也實在沒人,聽……聽大妞姐說,現在連她二伯都去何家山了。只得一群女人在京,想出頭也無處去出。倒是衛家,令人心寒了,本來就是孫家一手提拔起來的,現在反而一句話也不肯說。”

“衛家也有點迫於無奈吧。”歪哥倒是敏捷,“如今牛妃去了大報國寺,就是衛統領負責護衛,比起從前的九門提督,這看似平調,其實也是等於把他給投閑置散了。這會兒衛家也是自顧不暇,哪有心思幫孫家脫難?”

幾個孩子裏,歪哥不必說了,小心眼活泛著呢,在父母跟前也是習慣性藏話,在廣州住了大半年,更像是小狐貍了,要挖出他的真心話,連蕙娘都覺得有點吃力。乖哥呢,死心眼,在這種事上絲毫也不在行,好在本人也沒有知難而進非得要走仕途,他現在是真的對造船很感興趣了,成天跟著先生鼓搗算術:據說也是楊七娘在廣州時指點的,要學造船,先學算術,算術好了,能畫出圖來,造船的工匠哪裏還不好找?

不論怎麽說,總是比鼓搗火藥好,怎麽說也是正經的營生,比起那些風花雪月票戲捧角的大少爺,蕙娘倒更願意乖哥就這麽地怪下去。權仲白在這件事上也是旗幟鮮明地站在她這邊,雖說喜歡什麽由得孩子去——但再由得,也由不得他浸淫在這些靡靡之音裏。

倒是喬哥,這幾年來,教育畢竟是有了成效,雖說這孩子還是心實,但一來在五花八門的師傅帶領下廣博了見聞,二來跟在蕙娘身邊言傳身教,還有個半瓶水晃蕩的文娘貼身帶著,如今倒是漸漸越來越懂事了。蕙娘亦頗為欣慰,她便問幾個孩子,“若你們是孫夫人,現在會如何做?——歪哥最後答。”

歪哥本來張口都要搶答的,現在被母親截斷,不免有幾分悻悻然,撇了撇嘴沒有做聲,乖哥倒是不解道,“這有什麽該怎麽做的?反正看朝廷怎麽判了,若是殺頭,連命都沒了,還要什麽準備呀。”

蕙娘有點無語,權仲白道,“那若是沒殺頭呢?”

“若是沒殺頭,連命都保住了,可不是高興還來不及嗎?還計較什麽別的?”乖哥有父母撐腰,就比較膽大了,不顧歪哥在一邊沖他擰眉瞪眼,自己得意洋洋地把話說完了,歪哥只好捏著眉頭,做小大人狀嘆息。

“當然,人死萬事空。”喬哥要更深思熟慮一些,“可不能不為後人略做考慮,本朝慣例,外戚犯事,女眷最慘也就是個發賣為奴,這是謀逆之罪才有的結果。即使是抄家流放,人好歹也要活。此時可以把一些貴重細軟交給親朋保管,即使十成只能保住一成,這一成裏最後到手的也不過就是半成,可到了失意時,一文錢都比天大,這些錢也夠孫家綿延下去了。”

蕙娘和權仲白、文娘交換了眼色,均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滿意之意:雖說是四平八穩,但勝在見事還比較清楚,起碼以後即使家庭敗落了,喬哥也不至於束手無策。

歪哥沒等人問,得意洋洋地便道,“要是我,我現在就找人托廢太子的關系,讓他出來哭去。娘不是說過,陛下心裏對廢太子有愧嗎?現在廢後娘娘都去了,廢太子哭一哭,指不定皇上就心軟了呢?再到親爹跟前哭一哭,憑他說一句話也好,指不定家裏就保住了。哪怕是削成平民也好,有錢在,怎麽不是過生活?”

蕙娘唇邊不免露出一點笑來,卻是使勁繃住了,不讓歪哥太過得意。她特地輕描淡寫,不予置評,眼神從滿是期待的歪哥臉上掠過了,落到文娘身上,笑道,“還有一個人沒答呢,你搶了你十四姨的話頭,答得好也不賞你。”

文娘自從來了沖粹園,臉上笑都多些。只是卻再回不到從前雲英未嫁時那種無法無天理直氣壯的驕傲任性了。蕙娘對她和權仲白接觸無甚忌諱——她自己倒要避諱,被蕙娘說了幾句也無所謂了,反正權仲白的人品那是有保證的。此時她就正帶著淡笑,沈默地旁觀著一家人的天倫之樂,見姐姐看她,便溫婉一笑,擺了擺手,“我沒見識,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蕙娘道,“你就說著玩嘛。嘿,其實正經貴婦,也沒什麽好羨慕的,這一位可是名門嫡女、風光大嫁,丈夫青年有為,夫家娘家花團錦簇。眼一眨,如今不也落到了這個下場?”

“姐姐您也不必措辭安慰我……”文娘倒是失笑了,也不論權夫人在一邊,大大方方地道,“我現在早不在乎這些了——好好,你讓我答那我就答,我想……要是我,一輩子這麽心力交瘁地管著這麽大一個家。風風雨雨到了現在,人沒老,心都老了。現在男人不中用,家要散了,上沒老,下倒有一群拖油瓶。是我,我誰也不管了,親兒子一帶,回娘家住去。別的那些孫家人,讓姓孫的去操心,我且享享清福呢。就算沒名沒分的,有親娘在,弟弟弟媳還能虧待了不成?在娘家住著,肯定比在夫家守寡那要舒服得多了。從前家在還好,現在眼看連爵位都沒了,還守什麽,乘著還算年輕,大家一拍兩散各過各的得了。”

這麽一連串咯嘣脆的話兒,倒是說得流暢得很,有了一點文娘當年的風範。蕙娘忽然有點兒想笑——真心的那種。倒是三個男孩都有點說不上話,過了一會,乖哥期期艾艾地道,“那……那別的庶出的小孩兒,也挺可憐的。”

“說可憐,誰不可憐啊。守了兩回活寡,加在一起多少年了,擔驚受怕的也沒落下多少好。現在都這樣了,還管得著別人的可憐?”文娘連珠炮似的說了老大一長串。歇了口氣,才沖目瞪口呆的乖哥歉然一笑,道,“小姨就是說說,沒有沖你的意思。”

歪哥瞪了弟弟一眼,露出笑來,搶著附和道,“就是!小姨說得多有道理!就是你不懂事!在這瞎問呢。”

一通插科打諢,倒是把乖哥和文娘都給逗笑了,蕙娘笑著看了妹妹一眼,附耳在權仲白耳邊說了幾句,權仲白有些詫異,但想了想,也點了點頭,露出了愉快的笑意。

四個‘孩子’,代表了四種態度,基本上是把孫夫人的每種反應都給猜想到了。不過,孫夫人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她沒尋人求援,也沒無動於衷地等著一個結果,更沒有回娘家哭哭啼啼。而是以定國公世子的名義,給皇帝上了一封請罪書,基本上把所有罪責都給歸到了自己的頭上,認錯態度,近乎無懈可擊。

然後,她就帶著定國公世子,兩人回鄉下莊子裏閉門思過去了……在朝堂裏還為了定國公這一敗爭論不休的時候,誰也沒想到,孫夫人和定國公世子居然就這麽——跑了。

341、狠辣

鸞臺會的前身,因是前朝錦衣衛暗部,所以先天上職能確實就是有所缺失。在文官這一塊,的確有點無能為力:現在和前朝不同了,大臣們議事那都是很小心的,家裏多半都修築了密室。想和從前一樣憑借飛檐走壁來竊聽情報,已經沒有這麽簡單。但話說回來,在這四部的職能範疇內,他們的工作又還是做得極為出色的。這麽多年下來,蕙娘都沒有能夠成功地掌握到鸞臺會的罪證,就可見其運作得是何等嚴密了。似蕙娘這般,能從綠松身上打開一個缺口的,終究是極少數——那時候她畢竟也知道了鸞臺會的存在,如若不然,即使綠松反水,憑著她的那幾句話,也沒法順藤摸瓜把鸞臺會給提粽子提出來。這種一環嵌一環單向聯系的情報模式,機動性強,效率高不說,安全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從前管著南洋的事,摻和著宮中的事時,蕙娘還沒覺得鸞臺會好用,現在回到鸞臺會熟悉的領域,在武將勳戚的圈子裏開始打轉時,香霧部就顯示出它的威力了。孫夫人和定國公世子潛逃的消息,她還要比皇帝都早知道兩天:早在燕雲衛發覺不對之前,孫家的內線,就設法送出了消息。

孫家在城外當然是有莊子的,走的時候也就是一臉小住的模樣,連諸多姨娘,還有那些庶子庶女都沒帶走。孫夫人看似只想避開城中的紛紛擾擾,給皇帝一個老實認罪的印象。可從內線的回饋來看,孫家母子到了莊子上以後,當晚就沒見外人了。兩人把自己鎖在房內,只有一個貼身丫頭出來給他們拿吃拿喝。頭幾天底下人還不敢打擾——也都無心打擾,都知道現在的孫家,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候,主子們心裏也不好受。到了第三四天,他們覺得不對勁了,這暗線畢竟受過一些培訓,再一回想,便想起來:到莊子的第一天夜裏,她恍惚聽到了一些動靜,還有輕輕的馬蹄聲以及幾聲犬吠。她也沒有張揚,連忙給上線送了消息。

現在孫家的消息,優先級肯定是最高的。綠松看了,連忙拿給蕙娘過目,蕙娘哪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別人不知道,她是最清楚的。魯王是早就把橫渡大洋的那條直接的航線給走通了,現在山東那邊運輸人口過去新大陸呢,定國公的事情,畢竟還是緩了有兩三個月的,已經足夠讓他派出一批人馬傳訊給山東的那些暗部了。更有甚者,直接派出一艘船來接走那都是極有可能的。定國公估計怕是未死,而是也投誠了魯王,是真正要在新大陸做出一番事業來了。

此時她也明白,孫夫人哪裏是淡定,人家估計是早都收到了丈夫傳訊,那些所謂的低調的處事作風,壓根就是害怕露出端倪而已。估計這一走,她甚至連母親那裏都沒有交代,不然,閣老太太也不會天天過去孫家了:拋家舍業過去海那一邊,聽起來就不太靠譜,換做是她,即使心中不舍,也絕不會和母親洩漏一星半點的。畢竟,這個風險可是冒不起的。

當然,此等消息,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四處去通知傳信也沒這個必要。蕙娘除了給東北送信以外,就告訴了權仲白一聲,權仲白也煞是吃驚,直說,“沒想到她有這個膽魄。”

又嘆息道,“孫立泉也是太舍得了,這一來雖然形跡隱秘,但餘下的家人命運如何,就得看皇帝的心情了。”

蕙娘嘆道,“也還算他有點良心吧。若是不接正妻長子,反而接走小妾,孫夫人一輩子還活個什麽勁?”

不論如何,這件事若鬧出來,又是一場極大的風波。蕙娘雖不至於和楊七娘傳信,但也是暗暗地預備和她見面溝通一番:以魯王的態度來看,他壓根就沒想和大秦和談甚至是結盟,也可能是早預料到了皇帝的態度,沒報這個幻想。這事一鬧出來,雙方關系肯定更僵了。但皇帝也沒什麽繼續推進海軍的動力——要說海軍,定國公帶領的那支艦隊已經算是大秦海軍力量的極致了,現在也還是全員擱淺在那邊,繼續派兵過去,等如給魯王送人。如今也就是個呂宋,還算是勉強維系住了皇上對海軍的需求罷了。不過要他再花錢花力地去弄蒸汽船,只怕皇帝有意,內閣都不會答應。現在掌握蒸汽船技術的也就是英國人和魯王那邊了,恰好這兩方都和大秦為敵,就是蕙娘都覺得,要繼續搞蒸汽船,想在海上獲得優勢,只怕是沒那樣簡單。

在她的密切關註之下,還有什麽是能逃脫香霧部的監視的?孫家內線按日遞了回報出來:這頭四五天,還沒人覺得不對,後四五天,大家紛紛開始恐慌。從京裏送來的帖子、便箋、口信也不少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孫家人還是撐足了十日,到底還是顯出了大家下人的忠心——這才去催逼那個貼身丫鬟,讓她開門帶大夥兒進內院,見一見國公夫人。

那丫鬟倒也幹脆,說道你們在此等等,我回去喚夫人。轉身回了內院也是許久都不曾出來,眾人沖開門進去時,她都早死透了——直接服了藥,七竅流血,就那樣直挺挺倒在院門邊,連屋門都沒進。眾人沖開房門一看,自然是一無所獲,人去屋空。此事事情方鬧開了,就這樣,還不知道去何處回報,慌亂之下居然直接去了楊閣老府上,還好楊閣老在家,一聽說此事,立刻著人送入燕雲衛。楊閣老太太收到消息後,人立刻就哭暈了過去,半天都沒醒。楊家人只好來請權仲白,倒讓蕙娘從兩個渠道都得了消息,匯總起來,對前因後果了解得極為清楚,亦是佩服孫夫人決斷——看來,她是果然沒和閣老太太打這個招呼。

不過,現在楊太太如何已經不是最要緊的事了。朝中諸臣也都不是傻子,孫夫人這樣離家出走意味著什麽,眾人都很清楚。第一個上書的就是楊閣老,說了什麽當然外人無由得知,但蕙娘卻自有渠道。香霧部在宮中也是有內線的不是?其中司禮監的大太監,雖然不是香霧部的人,但有些幫著謄抄、蓋印的小太監,卻是香霧部精心安□去的死忠眼線。——楊首輔是一點面子都沒給女兒女婿留,直接就斷定了定國公已經投靠魯王,他現在重點在乎的就是兩個問題:一,天威炮機密外洩的可能大不大,二,魯王得到這股生力軍以後,會否反攻大秦,而大秦又該如何回應?

這的確是極大的問題,但皇帝現在似乎還沒這個心思來追究此事。孫夫人出走的消息剛入大內,孫家在京族人立刻全都鋃鐺入獄,直系三代內血親就沒誰能幸免於難。往昔的皇親國戚,如今已成了階下囚。孫家的那些庶子庶女,更是淒慘,等待他們的乃是燕雲衛臭名昭著的詔獄。因孫家直系全都入獄,甚至無人能為他們打點一二。

時至今日,京中各世家要還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也就妄為人上人了。雖說和孫家多數有親,但也全都噤若寒蟬,不敢多話。燕雲衛迅速給孫家羅列出了一長串的罪名,其中就包括了十惡之一的謀叛罪。在沒有任何真憑實據的情況下,已經為孫家定下了這最為重大的罪名。

謀叛罪,按理是要族誅的……當然,就是在昭明年間,都沒有興起過如此大獄,承平十多年,連裏通外國的牛家也不過就是抄家賜死而已,還未有這族誅的待遇。但孫家這一次,卻是趕上了皇帝的怒火,什麽三堂會審,連流程都沒走,就直接定了族誅的決議。孫家庶子中年紀最長的一位,代定國公身受淩遲酷刑,就在菜市口行刑。餘下孫家三代內血親,全數斬首,五服內一律抄家,孫家家產沒入官中。曾經威威赫赫的定國公府,一轉眼間便成了過眼雲煙。

抄家還沒抄出個結果呢,又一個消息傳來:廢太子在封地聽聞消息,已是憂懼而亡。——至此,孫家在朝中的最後一點痕跡,亦已被完全抹去。

短短兩個月間,已有如此變化,就是蕙娘等人都大有跟不上皇上節奏的倉促感。但這還不是最震撼的消息,僅僅是處死孫家眾人數日後,皇帝頒布詔書,宣告重立海禁,除了天津、泉州、廣州三個港口之外,沿岸港口紛紛封禁,所有海軍巡邏封海,遇有漁船,可以即刻擊沈。除卻官船,片板不得下海,竟是不由分說,便重立了閉關鎖國之策。

此詔書一出,朝野間頓時是議論紛紛,蕙娘處又再門庭若市——除了六神無主的宜春號眾人以外,居然連許多素昧平生的大商號都托人上門來,求蕙娘指點門道:這海禁一出,可不是斷了海商們的生路?

342、病龍

和黎民百姓們設想得不同,任何一項政策都不可能是皇帝乾綱獨斷的結果,一道詔書沒有內閣用印,是不能號令天下的。也因此,對於最上層的這些政治動物來說,任何一項政策在頒布之前,他們也都會得到風聲,對於這些人來說,政治場上根本不存在驚訝。甚至於一道政策在出臺之前,還要經過內閣內部的激烈辯論和博弈,不令幾個閣老——不論是否心甘情願地——認可,詔書壓根就不會出臺。畢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閣老們雖然看似形單影只,但背後畢竟代表了各個團體的利益,任何一項政策,不取得多數利益集團的認可,不過也就是一紙空文。

然而,皇上這道閉關鎖國的聖旨,上頭雖然是印信俱全,但在公布前連蕙娘都沒得到一點消息。這不但意味著這道聖旨是由皇上親自草擬,而且也意味著,他極可能只和楊閣老這個實際上掌管了內閣印信的首輔密商過!

這麽做,當然是不合規矩的。楊首輔也是承擔了天大的壓力——他身後的力量,除了新黨以外,還有諸多商人。而閉關鎖國,損害的肯定是所有商人的權益。松江衣被天下,這天下說的不是大秦一國,而是真正的宇內。松江的棉布,有一半是販到海外去的,這麽大的吞吐量,三個港口如何承擔得了?且不說這個,除卻官船,片板不得下海,沒有商船,商人們怎麽貿易?閉關鎖國四個字,實在是斷了很多人的營生,很多人的財路!

這消息一出來,蕙娘便知道沖粹園是清靜不了的了。她也是顧不得再韜光隱晦,玩她的中立,而是迅速聯系了楊七娘,希望請她到沖粹園來做客:現在在沖粹園裏說話,對誰也都方便一些,她要是回了城,肯定更不得閑了。

果然,第一個上門的就是宜春號的喬大爺,喬二爺、喬三爺人都在海外呢,不然估計也得跟著一塊來了。從詔書頒布,到喬大爺到沖粹園,這裏頭不過隔了五天時間。算上山西到京城的距離,宜春號傳遞消息的速度,已算是非常駭人。

“這事一出,咱們票號生意大受影響,也是肯定的事。”蕙娘第一句話就給喬大爺把基調定下來了:宜春號為什麽要那麽用力地做海外?就是因為大商號紛紛都把生意給開拓出去了,宜春能在海外給他們提供服務,在大秦內部他們繼續選擇宜春的幾率就會更大一些。現在海外市場萎靡,國內市場的競爭只會更加激烈。即使宜春現在也算是半個官辦票號,估計可以免受閉關鎖國的影響,和從前執行禁海時的老政策一樣,拿到特許證。但客戶都沒了,宜春號能出能進又有什麽用?“除了呂宋的那個分號以外,其餘在南面的海外分號,可以適當地收縮一些規模了。海外商船回轉也是需要時間的,大約兩年以後,我們估計可以把這些分號一一裁撤。”

即使喬大爺對於海外分號,並沒有喬三爺那樣的支持,此時也不禁連連嘆息,惋惜之情、溢於言表。“用了多少年,才把生意做起來,現在一收縮,以後要恢覆那就難了……這麽搞,呂宋那邊能不能維持得住,還不好——”

蕙娘面色一沈,喬大爺頓時不敢作聲。她也就不為己甚,緩了語氣規勸道,“只怕隔墻有耳,禍從口出啊,大叔……”

燕雲衛的厲害,在民間已經被吹得神乎其神,喬大爺頓時渾身一抖,不敢說話了,沈默了一會,方道,“看您口氣,此策只怕是沒有轉圜餘地了。”

“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蕙娘無奈地道,“但世上不在乎錢的人也多得很,陛下不就是其中一個?他是九五之尊,他真要較真做什麽事,還有誰能和他鬥?這件事,就是拿錢買到楊閣老那裏,也不能有任何轉圜的。”

喬大爺微微皺了皺眉,有幾分不滿地道,“首輔大爺那樣的貴人,也不是錢能買通的。前回建立起來的那點交情,這回到底是沒能管用……”

“這也沒法,”蕙娘倒是為楊首輔說了句公道話,“他的根本就在新黨上,閉關鎖國以後,錢財更多地會流入新政,這種大勢,不是他一人能夠扭轉的。到了楊首輔那個地步,他是不可能只憑著自己的心意做事的。”

政治上的事當然沒有義氣可講,商黨對楊閣老的匡助,可換不到他在這種最關鍵問題上的搖擺,這個道理,喬大爺也是清楚的。他嘆了口氣,也不再較真了,而是轉而請示蕙娘,“還有些老朋友,現在也是如喪考妣,海外這麽大的餅,現在一下不能吃了,他們心裏也是不甘的。還想著努力一把,讓朝臣們上上書——”

“這件事咱們就別摻和進去了。”蕙娘毫不考慮地道,“怎麽說宜春號現在都站在皇上這邊,墻頭草從來都是很吃虧的。當然,其中道理也不能不向一些親厚的朋友私下說明,這裏頭的度您把握好了,也別和大家都鬧得離了心,我們開錢莊的,更需要和氣生財……”

喬大爺點頭道,“這裏頭的分寸,俺把握得。”

他猶豫了一下,又說,“可有些朋友,已經開始和那幾個泰西的使節聯系了……”

這是想搞走私啊。蕙娘的眼仁不禁微微一縮,她卻並不訝異:海岸線那麽長,想要閉關鎖國,談何容易?歷來有海禁,就有走私,這根本就是禁不絕的。

“這件事,您就當不知道吧。”她很快下了決定,“讓他們探探路也好。”

喬大爺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就按您的吩咐做吧。”

投石問路,這幾個大膽的商戶,就是人人眼睛裏都盯著的石子大明地師。皇帝禁海的決心有多大,也可以從這上頭找到一點答案。蕙娘可以肯定,不止她一個人,許多大戶的眼睛都盯著他們看呢。不過,皇上也未讓所有人失望——不過是數日時間,淮西便有幾戶商家因為膽大包天,意圖裏通外國走私貨物,被燕雲衛在外國使節住處擒獲拿下,本人收監不說,全家也被連累抄家流放,財產沒入官中。昔日的巨富,今日頓時變做了階下囚。

皇權在手,除非起兵造反,否則誰能和皇帝抗衡?現在朝中眾人都被孫家的下場嚇破了膽:承平十多年,皇帝待下一向寬和,朝中政爭一般殺人極少。十多年的時間,已經足夠養肥一代人的膽子了。如今這風刀霜劍的嚴酷政策,頓時令得大部分人噤若寒蟬,再不敢出聲。就連禦史臺都罕見地沒了反對的聲音:商人能買通禦史是不假,但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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