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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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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4)

在燕雲衛的默許下才能出現的情況,現在誰還敢輕舉妄動,死的就不是禦史而是自家了,而且死都死得憋屈。這些逐利之輩,又豈會如此冒險?

這一次,內閣中竟沒有多少反對的聲音,而是罕見地高效運作著,很快就擬定了具體的禁海之策。大秦將分三年逐步關閉口岸,將大部分商船回收銷毀,加快海軍的巡邏腳步,成立皇家特許經營的海外商隊,以及有限度地允許外國商船入港交易——這些政策逐一頒布以後,大秦朝廷上下,終於帶著失落之情,最終接受了現狀:看來,這短暫的開海時期,又要過去了。

雖說這種事,和一般人的生活似乎有很遙遠的距離,但到了要禁海的時候,眾人才發覺其實自己的生活和泰西諸國居然有很大的聯系,比如說,現在已經相當普及的玻璃,就是從西洋人那裏傳來的制造辦法。還有鏡子、自鳴鐘、懷表,甚至是蒸汽機這些東西,其實都是泰西諸國傳入的。當然更別說江南一帶的紡織業了,那基本就是依托著開海才能迅猛地發展起來的。如今在眾人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節奏以後,忽然間要把這些進步的源泉給奪走,不論是誰似乎都有幾分惆悵和不舍,但卻又是那樣的無可奈何——畢竟,皇命難違!

蕙娘只有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體會到這種失落感,她對開海的好處,比一般人都看得更透,對禁海的壞處,也一般人能推演得更多。但她又無法把這種失落感表述出來,甚至於連權仲白都不太理解她的這種焦慮。好在,她畢竟還不算太孤獨,她還有一個盟友。

也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之下,楊七娘終於來到了沖粹園。之前一段時間,她一概都回覆無法出門,托詞是比較簡單拙劣的家中事務繁忙。蕙娘心知其中必有文章,此時見了面,楊七娘才告訴她,“之前一段時間,一直在配合燕雲衛,也是自查,天幸總算證明了我們家的清白。此時全家方才解除了軟禁,據我所知,燕雲衛現在倒是把目標轉到桂家了。”

這說得應該是二皇子的事,蕙娘沒想到皇上居然還沒放棄查案,她不禁有些悚然:這幾年來,皇帝的身子越來越不好,對臣民的威懾力自然也有所降低,此番發威,確實令人有‘病龍更兇’的感慨。一套王八拳毫無章法又如何?照樣是打得霸氣十足,真惹火了皇帝,人家才不和你搞什麽懷柔、什麽從容,狂風驟雨般一番發作,局面的主動權,頓時就回到了他手裏。

“能夠證明清白,那就是好的。”她也不去追問其中細節,而是炯炯地望著楊七娘,開門見山“對禁海之策,你有什麽看法,蒸汽船,我們還搞不搞了?”

楊七娘一揚眉,回答得也是斬釘截鐵、幹脆利落。“搞,為什麽不搞!”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今天實在是太迷糊太難受了,又是政局變化章節,字數少了點,見諒啊。

我的貓,今天吃了雞肉沒吃完,一直在它旁邊刨地,像是想埋起來,是嫌棄難吃的節奏嗎?

343、行刺

蕙娘未曾想到楊七娘居然這麽有豪氣,一時心也定了下來。這一次的種種風波,權家並未牽涉在內,勢力可說是不損反增,除了宜春號的損失以外,沒什麽值得掛心的。她當然有足夠的底蘊去繼續支持蒸汽船的研發,但楊七娘可就不一定了。許家這裏麻煩纏身,為了自保,她很可能會暫時把這些可能引起皇帝忌憚的舉動都放一放呢。沒想到楊七娘居然這麽堅決,還是要搞蒸汽船。

既然現在雙方都定了態度,那麽剩下的也就是一些事務性的問題了,之前兩人還是寄望於能從魯王手裏舀到藍圖的,但現在計劃沒有變化快,孫立泉倒戈一事,使得國內外形勢都是急轉直下,外國使節也被禮送回國——說是禮送,其實因為他們和商人廣泛接觸,根本就是被強迫送上船遣送出大秦的。現在要從外界去尋找資料,已經沒那麽容易了。蕙娘也是想不出有什麽辦法能夠扭轉局面,要知道這種秘方、藍圖之類的東西,歷來都是嚴格保密的。要不是焦勳在新大陸折騰了一把,楊七娘壓根沒有那麽容易就把蒸汽機給發展起來。

“一時間,倉促是走不了這種從根子上把技術舀過來的路了。”蕙娘便凝眉道,“雖說這法子比較笨,但事到如今,也只能以我們手上的蒸汽船為藍本,渀造著打出幾艘來。起碼在呂宋一帶,不能把制海權給丟失了。”

要解決蒸汽船量產,其實主要還是有個產鋼的效率問題,整條生產線要搬過來,這裏面的技術含量還真不是什麽間諜能偷到的,非得魯王把自己的技術人員派過來才行,現在真要手工去打也不是不行,只是耗費巨大、產量低下,根本無法和英軍的生產效率抗衡。不過反正大秦已經放棄了海權,只是想守住沿海港口的話,那還是很有優勢的。無非就是臺灣、呂宋這樣的離島,也許會受到沖擊。別的情況下,英軍根本不可能打入大秦腹地,對大秦的威脅,也並不是那樣地大。這個道理,楊七娘和蕙娘已經談過幾次,她點頭道,“其實皇帝也還是想搞蒸汽船的,之前俘虜的船只,送上京的那一艘已經被拆解開來了,也正在試著渀造。說不定在渀造途中,就有人靈光一閃能找到突破,也是說不準的事。船只出來以後也是要去呂宋的,陛下閉關鎖國,自有道理,他可沒失心瘋,不會在此時把呂宋給丟掉的。”

閉關鎖國的道理,就在於局勢一下又清楚明白了起來,皇帝的掌控力又一次得到了提升。開海的時候,各地風起雲湧,變化快,矛盾也激烈,現在海禁一開,頓時又回到了老路子上,皇帝肩頭的壓力也減輕了許多。再說,現在國庫、內廷且還有錢呢,等到沒錢的時候再開海,也來得及的。當然呂宋因為給大秦產糧,所以並不在棄子之列,在江南的耕地逐步恢覆之前,皇帝肯定會牢牢地抓住呂宋不放。

蕙娘和楊七娘你一言我一語,一人說了幾句,便把其中道理給辨析得清清楚楚,蕙娘自己也是幾次想過這個問題,因不由嘆道,“現在這樣,真不知幾時才能再度開海,海禁的好處,如今看來倒是比開海的好處要大了。”

楊七娘抿著唇道,“我卻不這樣看,當然,於國於民來說,開海的好處更大,這是不消細說的。就是對皇帝來講,這也未必是個永恒的態度。現在他要禁海,是因為不願再丟失人口,也是要防備魯王。還有,是想專心對付羅春和英軍。當然比起英軍,他更在意羅春……這個看法,也未必就是錯的。”

蕙娘沒明白她這一長串說得都是什麽,她望著楊七娘,有幾分愕然地等著她的下文。楊七娘咬了咬唇,道,“我已經向表哥建議,勾連福笀公主,暗殺羅春。”

一番話石破天驚,蕙娘差點沒舀穩茶碗——饒是她素來思路開闊,也沒想到楊七娘居然會提出如此妙想天開的計劃。

暗殺敵軍領袖,一直都是很富吸引力的想法,但是要實現起來可是相當不容易。福笀公主嫁給羅春以後,聽說兒子都生了一個,就是當時過去的時候再不情願,現在也未必折騰著謀殺親夫。要知道羅春現在估計正在何家山征戰,福笀人都未必在前線和他一處,就是大秦這邊,要繞過何家山和福笀取得聯系,看來都並非易事。這個想法粗聽還是很有吸引力的,畢竟羅春本人就是部族首領,他一死,三兩年內北戎並不足懼,但是如何殺死羅春,這就是個大難題了。

她和楊七娘之間說話,倒是一般不講什麽潛臺詞的,眉頭一皺,頓時就挑出了幾個刺。楊七娘卻不以為意,只淡笑道,“你畢竟對西北戰事沒那麽關註,不知內情。現在已經是秋收時分,很快就要入冬了。西北苦寒,冬日的何家山基本是攻堅難下,雙方也是默認在冬季各自休整。再加上每年秋收後,北戎那邊都有祭天聖典,這麽大的事,羅春肯定要帶上他的哈屯們過去共襄盛舉,他現在快把達延汗給擠得沒有地方了,草原各部難說不是各懷心思,這個收攏人心的大好機會,他是肯定不會錯過的。”

這就迎來了第二個問題:福笀公主當時出嫁,那是被逼出去的,心裏對大秦指不定還有多少怨恨呢。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指望她拋頭顱灑熱血地為大秦辦事那純屬癡人說夢。蕙娘眉一挑,楊七娘卻笑道,“第二嘛,據我所知,福笀公主所出的乃是羅春最小的兒子,幺子守竈繼承家業,是北戎的習慣,也因此,她們母子宛若其餘哈屯的眼中釘。羅春對這個小兒子,也談不上有多麽喜歡,嫌他文雅軟弱,平素裏時常鞭打……”

簡單說,就是福笀公主在那邊的日子也是難過得很,頗有些朝不保夕的意思。

“當然,這也是福笀自己和身邊侍女談起的,”楊七娘續道,“雖說出嫁多年,但她還是沒有習慣草原風沙,她的心,還向往著故國。這個計劃雖然行險,但成功的可能卻不會太低的。說來,也是近來接二連三的大事讓我靈機一動,不然,我還未必能想得到這樣的辦法。”

楊七娘聰明,蕙娘也絕不笨的,見楊七娘止住話頭賣了個關子,她微微一皺眉,便也明白過來。“你是說,以二皇子所中的毒菇為餌食——”

“不錯,那種毒菇,入胃以後如能及時催吐,基本於人無毒。”楊七娘道,“而羅春食用以後,整整一天才會發作。在這一天裏,福笀大可學我二姐,帶上孩子一走了之。經過這些年的經營,燕雲衛在北戎境內,也不是沒有棋子。”

楊七娘會把這個計劃對封錦和盤托出,事前肯定是下過苦功的,蕙娘一時竟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這計劃雖然大膽,但卻大膽得很有道理,很有可行性。

“這條線,也是有點彎繞曲折了。”她沈思著說,“解決了羅春,皇上未必會再度開海……”

“所以,這個計劃我原來也沒想著能一蹴而就,”楊七娘靜靜地道,“畢竟,沒法預料你的態度。解除北戎危機,只是其中的一步而已,下一步,還需要另一個人來推動完成。”

蕙娘揚起眉,楊七娘沈默了一會,方才道,“舊黨,是不是已經可以團結到皇六子身邊了?楊首輔雖然能給我許多信息,但他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絕不能再支持開海了。支持開海的,只能是他的政敵……朝中沒有自己的聲音,的確是太不方便了。難道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文學城

難道蕙娘就沒有這樣的感覺嗎?她太有了要不是朝中沒有自己的代言人,很多事,宜春號吃不了這樣的虧,很多事,她也不會如此無能為力,只能選擇旁觀。扶持舊黨,團結皇六子,這念頭的確在她腦中幾次閃過。但鸞臺會既是她的靠山,也是她的束縛,這麽大的動作,她不可能脫離鸞臺會來做。而就和皇帝閉關鎖國一樣,現在圍繞著鸞臺會,她的布局已經太多太亂了,再引入更多的變數,即使是她,也沒信心能將局勢全握在掌心了。

雖說有幾分遺憾,但她還是果決地搖了搖頭,“皇六子年紀尚小,奪嫡之爭這攤渾水,踏進去就出不來了。現在不論是德妃娘娘還是權家,都沒有出頭的意思。”

楊七娘看來並不詫異,她迅速又換了一個方案,“不支持皇六子,你來挑頭也行。王閣老這一次被打得方寸大亂,沒能及時收攏羽毛,舊黨正是人心惶惶之際,你身後有宜春號,天然就是商黨,如今在商戶中威望也高。稍一出面,立時便可拉起一支勢力……”

“我出面,皇六子那是跳進茅坑都洗不清了。”蕙娘白了楊七娘一眼,“你還有什麽想頭,只管說出來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剩下的選擇,也就只有全力扶助王閣老了。”楊七娘並不動氣,她還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攤手甚至有幾分無辜地道,“這本來是我的最優選擇,不過,在你跟前,卻不好一開始就說出來。”

文娘的事,蕙娘並未瞞著楊七娘,之前已經給她寫信打過招呼,明言文娘近年可能到廣州游歷。楊七娘果然如她所想,對文娘此舉大為激賞,當然也因此,她對焦家、王家之間的恩怨,也比較清楚了。

蕙娘聞言,不禁灑然一笑,“政治上有需要,即使是殺父仇人都有合作的。你未免也把我看得小了,別說我了,你家楊閣老,豈非也和王家是宿敵麽?我即使反對,也只是因為王家狼子野心、吃相難看,實為勢利小人。你我現在是他需要的力量,自然一切好說,等他真正羽翼豐滿了以後,卻未必還能如臂使指一般,為你我的需求發聲了。楊首輔和那群商黨,豈非就是前車之鑒?我們兩個女流之輩,論到地位,幾乎比商黨還不如呢。”

雖說兩人背後都有靠山,但蒸汽船、開海等事務,和權家、許家的利益都不重合,卻很難舀自家背景壓人。

楊七娘唇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她胸有成竹,不答反問,“這麽說,你是同意了?”

蕙娘好奇地看了她幾眼,“這麽說,你是有節制王家的辦法了?”

楊七娘笑而不語,沈默了一會兒,方道,“但這條思路要往下推行,卻還是要回到最開始。我們必須雙管齊下,一面收攏王首輔,一面也要快速解決掉羅春的威脅,起碼,是要盡力一試才行。不瞞你說,我的這條計策,表哥還是很讚賞的,皇帝都有幾分心動,只是有個關節,需要打通。”

蕙娘揚起眉毛,靜候了一會,楊七娘方慢慢地道,“要說服福笀公主,肯定要遣人出使,這個人,不但要對北地極為熟悉,還要同福笀公主交情深厚,更有甚者,還需精研毒理、藥理,方能隨機應變……”

話由未已,蕙娘已經變了臉色,她起身斷然道,“你就是把我派過去都得,讓仲白過去,卻是絕不可行。”

344、送禮

她的嚴詞拒絕,自然不能令楊七娘感到訝異,任誰也不會喜歡自己的丈夫深入險境,去和一個對他深有好感的女人勾勾搭搭的。說難聽點,這兩個人要跑肯定是一起,千裏迢迢的,誰知道路上能發生什麽事?這要是活著回來那都還好說了,要是遇有追兵,權仲白還能讓福壽公主出事嗎?把命賠在裏面,那才叫不劃算呢。

“我知道,你肯定是不願意的。”楊七娘也沒有做作,她望著蕙娘,忽然半帶著無奈地嘆息了一聲,“也別說我沒擔當,好歹,我是得親自上門告訴你一聲。”

蕙娘微微一怔,見楊七娘神色淡然,忽然明白了過來——這個計劃已經報給封錦,通過封錦往皇上那裏呈送了。楊七娘不過是私人前來和她商量罷了,就算她嚴詞回絕,皇上也大可直接對權仲白提出此事。換句話說,她的回絕,已經沒那麽有用了。

“你是早就把仲白給算了進去?”蕙娘心裏,油然生出一股煩躁,一時竟對楊七娘產生少許恨意,她緩了緩,才沈聲問道。

“這重要嗎?”楊七娘反問了一句,沒等蕙娘回答,便失笑道,“確實是挺重要的……”

雖說此時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多少意義,但對兩人那脆弱而岌岌可危的友情,畢竟還是相當重要。楊七娘沒賣關子,她爽快地道,“人選不是我提的,說實話,皇上如此信任神醫,我也有些吃驚。不過,在考慮全盤局勢的時候,我的確想過,這個人選,可能會落到神醫頭上。既然此事因我而起,表哥通知近況以後,我想,我是該來沖粹園一趟,親自告訴你的。”

楊七娘的話,可信嗎?

蕙娘眼仁一縮,把她的話在腦子裏打了個滾,倒是信了七七八八。楊七娘提出這個計劃,已經有些犯忌諱了,如果連人選一起定好,皇帝不慎重考慮才怪。說白了,能達到目的,她楊七娘也不必非要算計權仲白。這次過來,如她所說,也算是有點擔當。她要願意躲在幕後,由皇帝開口,蕙娘也未必有閑心去尋找幕後的主使者,說白了,這是對事不對人。如楊七娘和她這樣層次的人物,是斷然不可能因為可能牽涉到盟友的家人,便放棄一個完善的計劃——要知道,這很可能就是達到目的的唯一一條路了。

雖說如此,但她一想到權仲白極可能又要親身涉險,便覺得胸口一陣發悶,蕙娘緩了一會,才勉力找回冷靜,道,“既然如此,這個人是不是仲白,也無關緊要了。不是他,可以再找別人。”

“皇帝也有類似的顧慮。”楊七娘猶豫了一下,“不過,先期和福壽取得聯系,還是由神醫出面最為妥當。距離祭天聖典還有三個月的時間,也許神醫可以用種種借口,先入草原和福壽接觸,看看她的態度,之後再由燕雲衛的內間跟進。皇帝寧可內戰曠日持久,也不願失去神醫——再說,他也不覺得神醫會做這樣的事兒。”

權仲白無官無職,散人一個,又一直都是一個很特立獨行,可以說是很有原則的人。毒殺羅春的事,他可能不會反對,但要為了毒殺羅春,把福壽公主陷於險地,這件事可能就違背了他做人的原則。蕙娘此時方才徹底安心下來,看楊七娘也沒那樣不順眼了,她輕笑道,“你這是欲揚先抑啊,倒是會說話。這一來,我要怪你也無從怪起了,說不得還要承你的情,覺得你這個人,很是光明磊落。”

“我和光明磊落哪裏沾得上邊?”楊七娘嘆了口氣,“若不是你明理,光是這件事,咱們還談什麽合作呢?總之身在局中,想要有所作為,也就只能這樣一步步地走罷了……皇上怕是這幾日就會對神醫開口,你若不願他涉險也好,辦法總比困難多,這條路走不通,還是派得出別人去的。”

話是這麽說,只怕楊七娘亦不無試探之意,看她反應劇烈,態度堅決,也就這麽說話了,若是蕙娘態度松動,指不定又是另一個說辭。蕙娘沈吟了片刻,便道,“那就看羅春這邊的進展吧,即使收服了王家,把王閣老捧出來了,羅春那裏事一日不完,亦難說開海的事。再說,王家人那個德行,我心裏也的確有點疙瘩……”

之前說是不介意,但悄然間,已是換了口風,把先幾乎說定的政治行動給往後拖了一步。這拖字訣一出來,什麽時候出面聯系舊黨,可就是難說的事了。楊七娘望了蕙娘一眼,面上不顯得什麽,沈吟了片刻,便道,“要拿捏住王家,那也容易的。他們家膽大包天,什麽事都敢做,什麽滔天的大罪都敢犯……只要罪證在手,還怕制約不了王閣老嗎?”

她話裏有話,蕙娘自然聽得出來,一時間又驚又疑,皺眉道,“這話,我是有點不明白了……你說的,是我想的那回事嗎?”

“最近除了那件事,還有什麽大事呢?”楊七娘反問道。

日頭被雲遮去,天色漸漸暗了,屋內卻還沒點上燈,她的臉半藏在陰影裏,只有眼神閃爍不定,像是兩盞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油燈。她的唇邊,仿佛也含上了一絲詭秘的微笑,“怎麽,沒想到王家人會做出這樣的事來吧?”

這還真出乎蕙娘的意料,她連孫家人都懷疑過了,就是沒想到王閣老居然會是真兇。再回頭一想,卻也是恍然大悟:二皇子一去,三皇子頓成熱門人選,楊首輔為了成全外甥,多半是要致仕的。王閣老身為舊黨的領導人,又是內閣中資歷僅次於楊閣老的重臣,頭頂上那兩個一心熬著致仕的大臣,對他是沒有多少威脅的,如此一來,他的青雲路豈不是就走得更順了?將來想做首輔的人,本來就不宜在奪嫡中表露出自己的態度,徹底地站到某個皇子那邊。王閣老這下,可是一舉多得,不但給楊首輔下了絆子,又為自己撇清了立場……雖說眼前的好處沒有多少,可只要度過了這個難關,日後卻是一片坦途了。

“只怕你在桂家的那個族姐,沒少推波助瀾吧?”蕙娘輕輕地說,“是了,她丈夫就在呂宋南洋,估計也是早都知道了孫立泉戰敗的消息了……”

“不是孫家敗得太徹底,王家也不會這麽著急把自己給洗白了。”楊七娘悠然道,“就算王家人再活泛,有了這個把柄,也應該已經足夠捏著他們了吧?”

蕙娘一時,啞然無語,她並不懷疑楊七娘擁有確鑿的證據:在這種事上說謊,不是她的作風。

“確實已經足夠……只是你舍得就把這個把柄給送到我手上來?”蕙娘反問了楊七娘一句,“這份證據能做到的事,可不止轄制王家這麽一點啊……”

“它就是能開天辟地,我所求的也只是開海、造船而已。”楊七娘怡然道,“再說,事事挑你出頭,難道我不用給你一點好處?”

王家的根基在福建,可不在廣州,這份毒菇,很可能就是桂少奶奶給尋來的。只要楊七娘所言不假,這份證據在手,蕙娘可以節制的除了王家,起碼還有桂含沁兩夫妻。這好處,不可謂不小,更有甚者,可說是送到了蕙娘心坎裏。桂家一直密謀擺脫鸞臺會的掣肘,她是知道的,身為鸞臺會現在的龍首,對此自然也有一番看法,楊七娘的這份禮,確實是搔到了癢處,令得蕙娘對她的意見,一下平覆了不少。

“這件事,連燕雲衛都沒一點線索……”蕙娘沒有表態收不收,卻不禁嘟囔了一句,“你倒是所知甚詳啊。”

楊七娘笑道,“廣州,畢竟是升鸞和我經營了許多年的地盤……”

她似有深意地望了蕙娘一眼,卻沒再多說什麽。

蕙娘到底還是沒有松口,只說等皇帝出頭接觸了權仲白,看事態發展,再給楊七娘回覆。楊七娘也不久坐,便起身告辭,“出來這半日,也該回去了。現在這時節,也不好隨意在外頭過夜。”

蕙娘亦不甚留,送走了楊七娘,轉頭便找綠松過來,怔了半日都沒說話,把綠松等得有幾分莫名其妙了,她才長長地透出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傳令下去,香霧部最近,把重點轉向許家,起起許家的底。這些年來,她楊七娘也罷,許鳳佳也好,總是做過一些犯忌諱的事的。每一個紕漏,每一個把柄,我都要握在手上……”

綠松聽她語氣,也知事大,忙應了下來,又小心翼翼地問,“您這是……和許少夫人談崩了?”

蕙娘微微撇了撇嘴,居然扮了個鬼臉,才道,“談崩了還好,正是因為沒有談崩,才要防著一手呢……不然,什麽時候被她賣了,說不準還得為她數錢。”

蕙娘口中,何曾對誰有過如此評價?綠松不免微有驚容,也不敢多說什麽,便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屋子。

當晚用過晚飯,逗過兒子們,又抱著葭娘,一家人一起散了步。回到屋子裏只剩兩夫妻時,蕙娘方把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權仲白,因道,“李晟找你說話時,你知道該怎麽說了?這件事,可不許答應。”

權仲白卻是面露沈思之色,半晌方道,“為什麽不答應?造蒸汽船,不是你的理想嗎?此事亦非無可為,能為你出一把力,我看我倒是可以答應。”

蕙娘氣得幾乎想揍他的頭,她厲聲道,“我最大的理想,就是你好好地活著,別的事全都靠後。權仲白,這件事你敢答應,看我怎麽整你!”

竟是極難得地用上了從前那頤指氣使的大小姐腔調……

作者有話要說:||||||沒想到吧……

345、私奔

權仲白顯然沒想到蕙娘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他微微一怔,望著蕙娘的眼神裏,倒是多了一點什麽。蕙娘自己卻是正在激憤之中,壓根沒註意到他的這點變化,“從前你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那是我沒過門,也不說你什麽了。現在兒子都多大了,還和以前一樣?你也不想想,你要是出了什麽事——”

她頓了頓,才不自然地道,“我也就算了,兒子怎麽辦?”

權神醫忍不住笑了,“什麽叫做你也就算了啊?”

蕙娘情知自己瞞不過權仲白,面上一紅,卻不肯轉移話題,而是逼著權仲白道,“我不管,總之這件事你不許答應。”

權仲白道,“你先聽我說完好不好?”

他想把蕙娘拉進懷裏,蕙娘卻唯恐受了權仲白的美色吸引,動搖判斷力,情願要和他分開。權仲白也是無奈,只得讓她坐到一邊,慢悠悠地道,“若說要給福壽帶神仙難救,我是不會帶的,但帶點鮮蘑卻並無問題。北戎的祭天聖典我曾參加過一次,他們的聖地距離何家山其實並不遠,也就是四天的馬程。羅春發病時,兵荒馬亂間,福壽跑出來的機會那還是蠻大的。不過我卻也不會呆到那時候,若要去,那我就現在動身,到了那裏,見福壽一面也不難的。當時和羅春交易的事,皇帝心裏有數,我們間多少還有點香火情分。福壽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反正後續的事不歸我管。等北戎那裏鬧起來了,我早到大秦境內。其實沒什麽危險……”

“香火情分?”蕙娘一字字地道,“什麽香火情分這麽值錢啊?羅春就為了那點香火情分,連你的身份都不顧了?你爹人可還在前線呢!別人愛去拿命博那我不管,唯獨你去我是不答應的,此事沒有可商量的餘地,就這麽定了。”

說著,便扯了被子,倒頭就睡,權仲白喚了她幾聲,蕙娘只做不聞。權仲白亦是無奈,只好也睡了下去。

過了數日,皇帝果然請權仲白入宮。——估計楊七娘過來沖粹園,也是打著和蕙娘通報此事的名號。蕙娘一日都心浮氣躁,好容易等權仲白回來了,連公務也不顧,提起裙子便去見他。權仲白一看到她,便攤開手道,“沒答應,你放心了吧?”

蕙娘這才舒了一口氣,她靠在門邊,這下才有閑心關心別的細節。“皇帝是怎麽說的?”

權仲白嘆道,“也沒說什麽,只說也是不放心我去。既然如此,他預備排遣燕雲衛中的精粹人物,去接觸福壽。只是如此一來,這個計劃,怕是又要不了了之了。”

蕙娘也明白權仲白的意思,神色略略一黯,想到蒸汽船,亦是不能氣平。她之前沒想這些,一心只擔心權仲白的安危,現在權仲白不去了,她又有點不甘心。尋思了半晌,方才嘆道,“罷了,這事哪有如此簡單,不付出一兩條人命只怕是不易成功。海禁就海禁吧,頂多就是耗上幾年罷了,幾年時間,楊七娘等不了,我們是等得了的。”

一個成熟的**家,從來都是不缺乏耐心的。權仲白點頭不語,轉了話題道。“李晟還囑咐我給小牛妃把脈。看來,她雖然避居廟中,但也不是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蕙娘搖頭道,“就算是她回了內宮,也不可能有什麽作為了。皇五子歸給寧妃撫養,已是絕了舊黨依附的路子。依我看,皇帝扶她,也就是為了制衡一下楊寧妃罷了。沒有舊黨的幫助,皇五子憑什麽和皇三子鬥呢?”

權仲白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去大報國寺的時候,和牛妃提到了這事,牛妃當時就求我給她報個病。最好是十年八年不用回宮的那種,她還拐彎抹角地向我打聽,想知道有沒有能假死的藥……”

“你不會和她說了有吧?”蕙娘瞟了權仲白一眼,權仲白道,“哪能呢,我也不是見人就掏心挖肺的吧?我當時就直說了,娘娘您身份貴重,這種事最好還是少想為妙。您要是去得不明不白,那就是給皇五子添麻煩。牛妃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也不說什麽了……”

蕙娘想到牛賢妃,說來年紀也不很大,從宮廷出走,回到的卻不是世俗生活,而只能清苦孤寂的苦修。她亦是理解牛妃的心情,卻並不同情,只感慨道,“人想和命鬥,哪有這麽簡單,有些事,不是你看開了就能逃得脫的。”

“所以,”權仲白也嘆了口氣,“能夠追尋自己的理想,是極為幸運的一件事,很多人等到發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真正想要去爭取的時候,才會發現,你已經沒有這個資格,沒有這個能力去追尋了。”

蕙娘想到文娘,唇邊也不免露出一點笑容,“是啊,能看得開,走得出去,已經是極大的幸事了。”

權仲白這才借機道,“也所以,你難得有個理想,我自然要大力支持不是?誰不知道出塞有風險,但世上哪有沒風險的事?富貴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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