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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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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335急變(2)

心。”

蕙娘還沒分析局勢呢,權世赟就來了這麽一句,她擡起眉毛望著權世赟,權世赟猶豫了一下,道,“也該讓你知道,羅春背後,有英國人的影子。他們透過清輝部和我們聯系上了,非但想買軍火,還開出天價,想問我們買天威炮的圖紙。”

蕙娘頓時一驚,一句‘你沒答應吧’,幾乎脫口而出,她好歹穩了穩,卻是還沒說話,權世赟已道,“這還不算什麽,最重要是你提過的那個鴉片,現在他們是很想要賣進國內的。羅春此次進犯,就是為了重奪達延汗的領地草場。這已經是極確定的意圖了,清輝部回絕羅春以後,他看來是想要硬生生地打出一條線來。英國人許給他的好處,應該不小。”

達延汗的領土,和大秦那就是密切接壤了。英國人為了賣東西那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蕙娘不禁惱笑道,“真是不做成這鋪買賣不甘心啊。”

“可不是?”權世赟嘆了口氣,“現在直是有些內憂外患了……這鴉片的事,你上次提起以後,我也讓世仁去南洋打聽了一番,流毒的確極廣。令人不寒而栗,這樣的東西,連我們都不敢買賣。羅春倒是好大的膽子,也不怕他的牧民被腐化了。”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不過,這倒也是好東西,我們試過了,灌得一大口人就能死,死得很快,救不活的。不知道的人,雖見其七竅流血,但卻很難從驗屍中發覺不對。且又能燃煙使人上癮,若是不加明說,這也算是控制人的好辦法了。可惜,抽多了大煙的人,十個裏九個都是廢物,不然,日後香霧部當可更令人放心。”

蕙娘按下心頭不適,搖頭道,“一旦開始用,仍算是中了英國人的計策,這東西先封存起來最好吧。此事我還得尋機和封子繡說道說道,只可惜沒個話頭,也不好提的。”

這種事,朝廷不管,私人根本就沒法管。權世赟若是讚成散布鴉片,早就接過這門生意了。他的選擇已經說明了他的態度,對蕙娘的決定,他並不吃驚,只是點頭道,“或可從南洋入手吧,再不然,安排一兩個人報信立功也成。現在軍隊裏,我們的人還是太少了。若是給你公公寫信,辦成這事也就是費點安排而已。”

兩人計議方定,外頭有人敲門,綠松親自來報:權仲白出宮回來了。

權世赟因身份還算沒暴露,現在就是個回老家管事的下人身份,躲著權仲白還來不及呢,肯定不會出去相見。他便進裏頭去陪兩重長輩說話,蕙娘忙迎出去見權仲白。

十多天沒見,權仲白肯定是有點清減,但精神頭還算好。見蕙娘迎出來,他先擺手道,“讓我洗漱一番。”

蕙娘便知道這是他和李晟呆在一起很久,而且皇帝估計是又犯咳嗽了。權仲白自己做大夫的,很講究這個,一般和傳染病人呆了回來,都要洗漱換衣的,出診衣服也是另外換洗。她只好又退出了裏屋,過得一會,權仲白擦著濕發出來,瞅見四周無人,便把她從後頭抱住,頭擱在蕙娘腦袋頂心,難得地有了一絲溫情。

“牛賢妃已經不行了。”可吐出來的話語,卻是如此的勁爆。蕙娘微微一動,扭頭去看權仲白,權仲白的神色倒是很平靜,他續道,“沒中毒,身子還是好的,就是心已經不行了。說話顛三倒四……她已經被二皇子的死訊給打垮了。”

哀大莫過於心死,蕙娘也有幾分惻然,她道,“你看她恢覆過來的可能大嗎?”

“你是在問我,她是不是在裝瘋吧?”權仲白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裝瘋和真瘋,差得還是很大的。賢妃這種情況,她裝不出來的。我看她是真的不行了。”

“怎麽說?”雖然在權仲白的懷裏,但蕙娘身上還是有點發冷:牛賢妃的絕世姿容,她是見識過的。這種美人,正因為她的美麗,所以她的失敗和失意,也顯得更為落魄,更能惹來旁人的惋惜。

“牛賢妃連真兇都不會追問了。”權仲白直白地道,“我告訴她這毒菇可能來自廣東,她亦毫無聯想,只是反覆地說……”

他頓了頓,仿佛在回想牛賢妃的語氣,“只是反覆地說,‘你相信人的命可以改變嗎?’”

權仲白略微捏尖了聲音,便把牛賢妃的語氣仿得惟妙惟肖,那種淩亂崩潰的心情,亦仿佛透過他的聲音滲了過來。連蕙娘都怔住了,只能聽著權仲白敘說道。“我說人的命當然能改,怎麽活都是自己選的……牛賢妃說,‘你錯了,我這一輩子,註定就是別人手裏的棋子。誰都能來挪我一挪,誰都能來用我一用,我就是這麽微不足道。有時候你覺得你自己已經掌握了自己的命。可等到夢醒的時候你才知道,人這一輩子,命全是寫好了的。我這樣的人,就是這樣的命,是我不該,還有什麽癡心妄想,我本來就是一個籌碼,一件東西,我怎麽該有別的想頭’。”

他想了一下,又說,“顛三倒四的,基本就是這個意思。”

蕙娘想想牛賢妃一生經歷,也是百感交集,她輕輕地嘆了口氣,低聲道,“好歹,她還有五皇子傍身……”

“牛賢妃請我向皇上建言,”權仲白也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讓她去冷宮療養,五皇子的教養,她看起來是沒心力,也沒心思去管了。”

蕙娘登時擰起了眉頭,直到這一刻,她才相信牛賢妃真的是自己都放棄自己了:在如今這風雲詭譎的深宮裏,五皇子沒了娘親,遭受到的風雨可不會少。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放棄,看來,牛賢妃的確是支持不下去了。

“人這一輩子,命全是寫好了的……”她慢慢地說,“她是認命了?”

權仲白亦終於露出一絲情緒,他長嘆了一聲,收緊了環著蕙娘的手臂,低聲道,“她還有別的選擇嗎?”

蕙娘亦無話可回,心中不知多少情緒流過,一時間亦興起心灰意冷之感,半晌,方才奮然道,“認輸了還有什麽好說的?她不玩了,有得是人玩下去,在宮廷裏,贏家,最終也只會是堅持到底的那一個。”

“是啊,”權仲白低聲道,“除了堅持下去,還有什麽別的路可走呢?”

他似乎多少也有些頹唐:和牛賢妃比起來,他和蕙娘背負的東西,還要更多,他們更輸不起,卻也更有可能輸。仿佛有一個未出口的問題,在兩人間懸而未決:有時候,當你覺得自己已經掌握了自己的命運的時候,是否也會有所懷疑,懷疑手中的一切,終究也只是一個美夢呢?

而倘若美夢已經如此艱辛,如此疲憊。現實又將是何等慘淡?

“就是有別的路,我也不會走。”蕙娘低聲說,她的語氣越說就越堅定,“還剩一滴血,我也要站起來。權仲白,咱倆的命都說不上太好,我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和它鬥到底了。你呢?”

權仲白默然片刻,才貼著她的太陽穴微微一笑。蕙娘能感覺到他那淡淡的弧度,在她的皮膚上綻開。

“我不是一直在和它周旋游鬥嗎?”他說,疲憊,然而正是這份疲憊,才令她感覺到了真實。“到了這一步,還怎會輕易地放手?就算只是一場夢,也做到夢醒再說吧。”

蕙娘禁不住微微一笑,她往後靠去,將自己的重量,完全交付到了權仲白懷裏。

338、推理

雖說權仲白做出自己的推斷以後,查案一事就和他沒有多少關系了。但事涉毒理,待燕雲衛將人送到以後,連太監還是把權仲白請了過去,由他監督著這些十分擅長上山采菇的農民分辨、挑選著當時特地餘下來的半筐菌菇。

因為所有菌菇已經被切去一半,餘下的一半難免有些發蔫,幾個老農舀鼻子嗅、用手掐,神色都是十分凝重。權仲白和連太監看了半日,方有一人操著半生不熟口音極重的廣東官話腔,道,“這個,應該是毒菇子吧。”

說著,便將一朵看來毫無異樣,只是異常肥碩的口蘑給挑了出來,舀指甲又掐了掐,放在鼻端一聞,語氣便肯定了些,又遞給夥伴們分辨過了,才放下來道,“是毒菇子,年年鎮上都有人吃死的。這和一般的白菇子,就差了一股香味,有香味的吃了沒救。沒香味的,有臭味的,吃了能活。”

幾個老農也都放在鼻端嗅過,還有人輕輕舔了一口,也紛紛點頭,還有人對頭一個豎了大拇指,用白話道,“如果唔系你甘講,我真系聞唔到。”

權仲白得了這老農的準話,也彎下腰掐了一點來聞,果然隱約聞到了一股動人的清香,他頓時來了興致,“沒想到,這白菇果然還有些香味,鮮菇要從廣東運過來,很費事吧。”

他是去過廣東的,在當地還呆過一段很長的時日,對這種白色毒菇當然還有很深的印象,否則也不會指名要廣東一帶的農人進京了。因便對連太監道,“年年這個時候,廣東是有這種鮮菇出產,看著和一般的平菇幾乎沒什麽兩樣,和鮮口蘑也十分相似——嘿,兩邊產地不同,我倒是從沒想過這一點。這種毒菇很難分辨,除了極有經驗的當地人以外,幾乎沒人能把它們從一般蘑菇裏挑出來。據當地說法,那是食之必死,無藥可救。當地人起了諢名叫做‘鎖喉菇’。不過這也是一鄉一地的叫法,這幾位叔伯估計是沒聽說過。”

幾個老農連官話都聽不大懂的,見連太監望去,也只是露出憨笑步步封疆全方閱讀。連太監眉頭緊鎖,想了一會,便問權仲白,“這種菇子,鮮菇能保存幾天?”

權仲白道,“這我怎麽知道?這種菇這麽毒,誰也不會去刻意栽培吧,不刻意栽培,怎麽知道它的特性?再說,它又如此樸素,一般人除非吃死了,誰知道是它?要留種我看都挺難的。而且鮮菇嘛,都是摘下來就吃,第二三天有的都會爛。能不能從廣東運到京城還不爛,我也不曉得。”

他說的都是大實話,連太監也只能點頭不語,幾個老農有得聽懂了的也附和道,“這菌子誰能種?還不是都去掘的。”

至於能擺幾天,這問題他們當然回答不了,都說有遇見了,分辨出來的全都埋土裏,免得被人誤食惹出慘劇。只有一人道,“有一次埋了一叢,大約半斤多,也是埋在土裏,這樣半個月以後,聽說村裏有牛死了。一問之下,才知道去了那片山坡吃草。”

這樣看,用土保鮮,半個月還是能保住的。連太監又問了些細節問題,並未表態,也不深入追問權仲白,便請這些老農多加分辨,盡量把毒菇都挑出來。

權仲白見勢,便起身告辭,連太監亦不多留,權仲白觀他眉宇似有心事,心中也有些計較。等回了屋子,見蕙娘不在,便自己盤膝沈思。一時蕙娘回來了,見他如此,便笑道,“做什麽和僧人似得,還參禪呢。”

權仲白道,“二皇子的死,說不定是永遠都查不出一個結果了。”

他一句話,倒是把蕙娘臉上的笑給說住了。她揚起眉毛,靠在床邊道,“怎麽,廣東那邊人一到,線索就水落石出了?”

“這倒還不至於。”權仲白把事情大致一說,“當時我看連太監臉上就有點心事了,不過他也沒顯出來……”

他還沒往下說呢,蕙娘已經皺起眉頭,喃喃道,“這個人,起碼得出身西北,吃過鮮口蘑,又在廣州長住過,聽說甚至親眼見過這白毒菇,才能發覺其中的相似之處。”

單單這個條件就足以篩選掉一批可能的兇手了。權仲白又道,“起碼這個人在廣州還要有一定的勢力,能不動聲色地采到大量的白毒菇,在限期內運來混入口蘑內……”

這個人選那就已經限制到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了,蕙娘又一次不需權仲白的提示,道,“你是說,廣州到北京的快船……”

這艘快船,運送的是廣東水師的軍情,水師的當家人是誰,不正是三皇子的姨夫許鳳佳?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均覺出了對方心中的震駭。不論這件事是不是許家所為,只要連太監如實上報,這些事,他們想得到,皇上會想不到?一個鬧不好,許鳳佳和皇上之間,頓時就多添了幾分猜疑……

在四處開戰

的多事之秋還來這麽一出,要不是明知鸞臺會在此事上完全清白,蕙娘都會直接相信這是鸞臺會所為了。這一招真是又絕又陰損,抓準了皇帝的多疑心理。難怪權仲白說連太監不會往上報,按他和楊七娘的密切關系,只怕在這件事上,他肯定是傾向於許家的。

“不過,有傾向是一回事,辦差事又是另一回事了。”她便沈吟著道,“這麽大動幹戈,人都請回來了。不如實上報也禁不住細查,為許家隱瞞只能是更增嫌疑,連太監多半還是會主動上報。”

見權仲白掀了掀唇,她便點頭道,“我知道,雖說連太監也會設法通知,不過這件事,我們也得和楊七娘打個招呼,不然,那是要落埋怨的。”

沒想到,權仲白這一次倒是想在她前頭了,他點了點頭,又提醒蕙娘,“除了楊七娘,桂家那邊,你是不是也得漏點風聲……說到這出身西北,久住廣州,桂家那對小夫妻,不也占了正著嗎?就是桂含沁,現在人也在南邊呢,說嫌疑,他們也脫不得的。”

蕙娘渾身一震,立刻想到了楊善桐當日的表現:她這才明白了權仲白的表情含義。——桂少奶奶平時總是一副以小家為天的樣子,萬事都不管不顧的,她丈夫不在身邊,蕙娘壓根都沒想到她會有這個勇氣直接去毒殺二皇子。卻是犯了先入為主的錯誤,被權仲白這麽一點,她才覺得,的確,說起來,楊善桐也的確有這個動機。

楊七娘呢,一樣也有這個能量,比桂家更不利的一點,就是她在京城勢力豐滿,可說是有這個本事把手□禦膳房的原料供應裏。而桂家在宮中卻沒有多少親戚,在京裏都純屬外人一個。而要說動機嘛,身為新黨的一份子,楊七娘可以說也具有這個動機,只是就蕙娘對她的了解來看,未必會選在此時發難而已。

她收斂了思緒,斷然道,“這件事不好再摻和下去了,就到此為止吧,送出信以後,咱們再別管了。這和別的事不同,一旦敗露那是要抄家滅族的,沒有真憑實據的情況下,貿然往下查,那是自找仇家。”

權仲白微微點了點頭,也道,“是。就按你說的辦吧,盡過情就別再管了。這事水也深了,誰知道是不是新黨內部誰在運作?二皇子這一死,三皇子站到風口浪尖上,楊閣老為了成全外孫,有可能選擇致仕。如此一來,他的接班人就可出頭了。——他是南方發跡的西北人,座下這樣出身的官兒也不少。誰知道有誰就有這份能耐了?水面下的事,太多、太深了。等你送過信以後,我們去沖粹園吧。”

去沖粹園,算是權家的一個表態——在此事上,權家決定嚴守中立,絕不站邊。這也是蕙娘會選擇的態度,她只是沒想到權仲白居然如此迅速地就下了這個決定:看來,他雖然不喜歡政治,但卻絕不是不擅長政治。別看楊七娘、楊善桐和她都算是有幾分交情,在這種可能傾天的大案裏,一份消息,已經是他們能做的全部了。世家和世家間的關系,有時並不是這麽簡單的。

既然要置身事外,事不宜遲,蕙娘和權世赟簡單地溝通了幾句,使人出門送了信,便張羅著同權仲白兩人回了沖粹園。橫豎幾個孩子都在沖粹園內住著呢,她們也是輕車簡從,說走就走。連權夫人和太夫人都帶到沖粹園去了,京城的良國公府竟是唱了空城計。——也算是回避得恰到好處,據權世赟的反饋,數日以後,良國公府收的拜帖都有一座山那樣高了:誰都知道權仲白在這案子裏的作用,誰都想要點內部消息。權仲白在沖粹園不見外客,他們就來走管事們的路子,連他這樣略有些臉面的管事,都被人糾纏不休。

不過,反正沖粹園僻處京郊,院門距離甲一號還有極遠的路,所以也沒人能幹擾夫妻兩人的生活,每日裏都有人來送京裏的消息,蕙娘的編制也都移到了園中做事。連權世赟都耐不住煩擾跟到沖粹園來,住在外院那邊也是等著看熱鬧:現在三皇子大有可能跟著二皇子倒臺,他豈非十分樂見其成?要不是鸞臺會缺乏手段鉗制文官,恐怕早都要醞釀蓄力,預備事發以後推波助瀾了。

既然要表態中立,權仲白和蕙娘都沒有主動打聽臺面下的消息,從臺面上的進展,卻看不出連太監是否有把進展如實告訴皇帝。反正許鳳佳還是好好地在外頭打仗,皇帝也是毫無動靜,甚至就這麽按部就班地按少年夭折,把二皇子給發送走了。又以傷心過度體弱多病為由,把小牛妃送到大報國寺靜修了,都還沒有舀二皇子之死說事。他做的唯一一件略微出人意表的事,便是把年紀還小的五皇子,送到了寧妃宮中養育。

339、墻倒

權仲白畢竟是親自接觸過牛妃的,對於外人來說,牛妃的這一步以退為進,可謂是相當精彩。人雖然已經到了大報國寺,但五皇子在宮中的安全,卻得到了保障,說難聽點,就是五皇子都保不住了,三皇子起碼也能跟著一起栽倒下去。最少也不能讓楊家繼續得意下去不是?在舊黨遭受沈重打擊的情況下,這一步,起碼是讓新黨也有些坐蠟了。

隨著這一步的發展,以及二皇子喪事的結束,京中人心浮動的氣氛,也隨之慢慢地安定了下來:查了,沒聲音了,入土了,移宮了。對於朝廷來說,這無疑意味著二皇子的去世並沒有太多文章,也許就是單純的不幸。起碼,連太監是沒有查出什麽來。既然如此,則一切回歸正軌,新黨保持低調,舊黨也不敢輕易提議立儲。畢竟到目前為止,皇帝和楊首輔的關系還算不錯,萬一他真能信任楊首輔,可以一邊立他的外孫為儲,一邊讓楊首輔繼續在首輔的位置上待下去,那麽舊黨可就真是虧大了。

隨著西北戰事逐漸升級,東南一帶風雲方興未艾,這些官員們也總算是多了正事要做。雖然呂宋土地富饒,完全可以一年多熟,但怎麽把這些稻米運到國內,甚至是運到西北,可也得費上不少的思量。這其中更少不得油水,圍繞著可能的利益,新舊黨少不得又要展開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至於外國使節,在皇上久久沒有發話的狀態下,似乎也已經為眾人所遺忘了。楊閣老沒碰,王閣老就更不會去碰了。

在這樣緊張又微妙的環境下,權仲白甚至是寧可往還於京城和沖粹園之間,也不願意回良國公府去住,連他通常不肯中斷的義診也都全面停止。各家體會到了他的意思,也都不曾相請,免得真要他把回絕的話說出口了,反而壞了交情。因此雖然外頭風風雨雨暗潮洶湧,一家人在沖粹園裏倒是能安穩看戲,蕙娘居中調度,亦約束香霧部的宮中內線不得輕舉妄動,反而更為註意接收西北的消息。

因還沒到一年對賬的秋後時分,宜春號各處除了日常事務之外,也沒有多少事情需要蕙娘親自介入。她平時無事得閑,看看西北戰報,和兒子們說說笑笑,也同權仲白一道在園中走走,說些從前的事。日子亦算是過得十分愜意,只是歪哥老惦記著請許三柔來玩,蕙娘敷衍幾次,只好和他言明:現在許家身份敏感,可不好和權家過多接觸。

歪哥是什麽性子?一番尋根問底,到底是把朝局給搞明白了。他這個年紀,對世事已有相當認識,亦深知許家現在處境的尷尬,默然許久,也就不鬧著要見許三柔了。只是到底是要比平時話少了幾分。

時日一晃就過了兩個多月,現在京裏最流行的話題也已經不是二皇子的夭折了:這一次,西北戰線的消耗要比眾人想得都大些,若非大秦國家財政富裕,又剛得了呂宋這麽個得天獨厚的糧倉做殖民地,恐怕糧庫、國庫都有支持不下去的可能。桂元帥一樣在何家山建築防線,擋住了羅春南侵的步伐,但這一次他們也是武裝到了牙齒,火器竟比十幾年前還要充足,而且根據反饋,比大秦軍手中使用的火銃都要先進一些,射程遠不說,連子彈爆炸的威力都更大。在上回西北大戰後,好容易繁榮起來的商路,現在看來又要因為曠日持久的大戰而受到打擊了。

至於鴉片一事,自有良國公安排上報,這種事不大不小也是個功勞,良國公正好又在西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掙點閑功了。蕙娘現在倒是又回到了從前雲英未嫁時的生活裏,反正所有事都有旁人去做,她只管著這些人就罷了。又因應酬一律免去,倒是多了不少閑暇來陪家人。包括文娘,現在也比從前開朗了一些,閑著沒事,還同權夫人、太夫人做做伴。兩個長輩也都絲毫不提從前的事,就連權世赟,知道了以後不過也就說了一句,“王家不識好歹,日後就知道厲害了。”

現在東北權族,主要還在積蓄力量,因私兵死傷殆盡,權世赟一面在鼓勵族人生產,一面也要把權族在白山的產業好生打理一番,起碼要將老巢穩住,還有一些原本生活在白山的邊沿族人,現在有的要回遷到鳳樓谷居住,有的要從鳳樓谷裏遷出來。雖瑣碎無聊,卻是收買人心的好機會。在京城住了一個多月,見局勢發展成這樣,權世赟十分樂見其成,他滿意地回東北去了。留給蕙娘的,無非是‘靜觀其變’四字箴言。

這麽著閑了一段,最難得連權仲白都是閑的,蕙娘也是抓緊時間使勁地玩。平日無事常和權仲白一道出去放馬,直到德妃生辰,她才不情不願地進了京城:雖說二皇子去世不久,但怎麽說也是四妃之一,德妃生辰,命婦肯定是要朝賀的,娘家人不能不出面應酬一番。

婷娘在得了提拔以後,連年生辰都要朝賀。當然她位分不高,有些誥命不願來,隨意托病也不會有人跟著較真。蕙娘已習慣了這最多二三十人的場面,今年進宮,見到院子裏幾乎排不下的長隊,倒真嚇了一跳。她因身份高,又是德妃娘家親戚,倒是被排在了前頭,左右一看,除了權家老親戚以外,還有平日裏很難看到的永寧伯、昌盛侯等人家居然都到齊了。見到她來,紛紛露出笑容客氣招呼。連素日裏最傲氣的昂國公李夫人都對她點頭示意,蕙娘游目四顧,只唯獨不見孫夫人,心裏也不免有些感慨。

她此番進來,自然也是紅人,眾人都爭先招呼攀談。倒是楊七娘和楊善桐都在遠處站著,沒有上來。蕙娘拿眼神和她們分別打了個招呼,見兩人神色都十分寧靜,心裏也是有點佩服。二皇子的事,肯定不會就這麽算了,現在打仗,皇上顧不上追究這個,指不定就在暗地裏查案,等仗打完了,才見分曉。燕雲衛雖說這些年來也沒能拿鸞臺會怎麽樣,那是因為鸞臺會畢竟經營了也有一百多年,四部分離的嚴密結構,平時說來不覺如何,但在反偵查上還是極為見效的。大部分會民都以為自己在信仰教派,又或是為當地幫會做事,就是要查都難。一般的官宦人家,私底下指使下人做點見不得人的事,那要瞞過燕雲衛可就難比登天了。若是她們二人中的一個策劃了這番事件,此時表現,亦算心大。當然,就算和她們沒關,這明擺著有嫌疑的時候,還能相信清者自清的人,可不算多。

當著眾人的面,誥命們談論的肯定不是宮裏的事,多數都還在說西北的戰事。以及從呂宋那邊源源不絕運過來的名貴香料,還有新型的橡膠輪胎,現在京中也是個話題。不到一年的時間,水泥路已經在京城裏流行了起來,不少人過來問蕙娘,沖粹園往官道上的那條水泥路是如何鋪設的。蕙娘笑道,“這也容易,其實造價也不大高的。要比夯土路能好一些,最妙就是不怕雨,塵土也小,搭配上橡膠胎的馬車,坐著穩點兒。其實這個能比橡膠胎要便宜,若只是鋪設家門口那一條,也花不了多少錢。”

這些貴太太們出門,最怕就是坐車,木胎石板路,能把人給膈死了,就是這樣還是頂好的城市才能有石板路。一般一點的地方,那都是夯土路為主,到了雨天別提多骯臟了,現在有了新物事,誰不希望趕時髦?一聽說水泥路造價不貴,紛紛都來勁了,你一言我一語的,恨不能明日京城裏就全鋪了水泥路。又因為水泥和橡膠胎、馬車等等生意,都是廣州生發出來的,眾人亦默認其以楊七娘等為靠山,一時又一哄去問楊七娘,蕙娘倒脫出空來,見楊善桐孤零零站在當地,便不禁走去和她招呼,笑道,“你現在倒是又得空了。”

“我本來一直人緣也不算太好的,京裏太太,都要名聲。”楊善桐倒不大在乎這個似的,她忽然又自一笑,頗有幾分俏皮地道,“你們家那條路,那樣偏遠,平時沒事誰會過去?她們這一說不要緊,倒是暴露出來個個都遣人去過沖粹園給你們送帖子了。”

蕙娘不免也報以一笑,“其實還是因為仲白好欺負,一樣都是皇上身邊近人,封子繡和連公公那裏,就沒有多少人去兜搭。”

楊善桐點頭道,“就是這個理,我哥哥從前要不是因為實在沒心眼,也免不得要應酬這些事兒。”

現在說到楊善榆,她的語氣要平淡得多了,蕙娘額外多看了她幾眼,楊善桐還是那樣大大方方的,仿佛絲毫都不怕她的眼神。蕙娘倒不好多說什麽,兩人就這樣默默地站著,又過了一會,楊善桐低聲道,“聽說牛妃現在大報國寺是真正清修,外頭世事一概不問,連五皇子去了寧妃宮中,她也是不喜不怒……嘿,她要早有這份胸襟,又怎會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對蕙娘來說,這句話裏的信息已經足夠豐富了。她多少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眼,楊善桐扭過頭來,沖她微微一笑,又再自然地道,“就是因為她的這個性子,得罪得人多了。才報應到孩子身上吧,只可惜,孩子也是命苦……”

這好像倒是把場子給圓過去了,但蕙娘心裏還是一陣發怵,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正要說話時。楊善桐也湊過來低聲道,“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才想給你送消息,你們又在沖粹園誰也不見……孫家幾乎已經完了。”

蕙娘悚然道,“這怎麽說?”

楊善桐聲若蚊蚋,又急又快地道。“別人對這些外國使節沒興趣,我哥哥那些同學們卻不同。他們多數都是學過夷人話的,也對泰西有很大的興趣,其中幾個,同使節身邊的侍從倒是結成了好友,時常沒事邀他們出去喝酒做耍,上個月弗朗機使節身邊的一個什麽小廝喝醉了,同他們說了好多。被他們聽去以後,這群書呆子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又因為從前受過哥哥的照拂,現在……我也時常接濟接濟他們。便來問策於我,我讓人給含沁帶了話,含沁直接在廣州給皇上寫了密折。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了。”

能洩漏一次的秘密,肯定也能洩漏第二次。桂家行事如此果斷,看來,是已經下定決心要脫離孫家這條船了。再加上二皇子去世,現在他們儼然是從舊黨中脫離了出來,可以說,鸞臺會倒是誤打誤撞地達到了當時的目標。而在西北、南洋兩處戰線都有桂家人身影的情況下,楊善桐還敢這麽摻和,可見她也是極有底氣的。二皇子之死,即使是她一手部署,甚至包括定國公境況都是她安排人去打探——她也有信心不會被燕雲衛查出蛛絲馬跡。

當然,這也只是蕙娘自己的推測,是否事實如此,還要看接下來的走勢。但僅僅是這個可能性,就令蕙娘對楊善桐有幾分刮目相看了:雖說一心只撲在家裏,但這個總督太太,看來也並非什麽簡單人物。起碼,她的膽氣和魄力,要比一般的貴太太大得多了。

她還想細問,但看來楊善桐倒是已經不欲細說。正好讚禮太監也邁著方步進了場地,眾人便也都收歇了聲音,開始沈默地排起了隊形。等人散後,蕙娘進裏屋陪婷娘說了幾句話,婷娘倒是一如鸞臺會的安排,宮中諸事一概不管,只是安心地養著六皇子。六皇子今年也有四歲,生得十分可愛,身體亦康健得很。就是年歲還小,一團稚氣,卻沒有什麽早慧的感覺。蕙娘也不說宮外的事,只隨意談些瑣事,未幾便告辭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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