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縈一路小跑，也沒追出去多遠，便再次看到了那朵墨色的蘭花，和那抱著琴在走廊裏緩緩走動的身影。

她又加快了幾步，伸手拍上他的肩膀。

“你是……”

夢縈有些遲疑的看著樂師轉過身來。這樂師身材高挑，比她還高出一個頭來，墨發簡單的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膚色白皙的有些病態，黑色的眸子裏帶著疑惑，對上了她的雙眼。

他微微抿唇，抱著琴微微躬身行禮：“見過弦月妖主。”

不認識。

將這人打量一番，倒是長著一副不錯的皮相，雖然有細微的莫名熟悉感，但這個人她確實從未見過。

許是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雖然她也不知到底是想遇見誰，夢縈蹙眉，也不打算回應這個人，略一頷首，轉身便離開。

“弦月妖主，是想要聽琴麽？”沒想到那樂師竟然出聲挽留她。

這聲音也不太熟悉，不過……她也基本上記不住千雨原本的聲音了。

“並未，只是走錯了地方。”夢縈頭也不回，也不想在此地多耗費時間，雖然這人帶給她說不清的微弱感覺讓她有些焦躁，但這程度還不夠，瑯玡還獨自呆在筵席上，她也不放心把他獨自留在那裏太久。

她沒有看到身後那人有些急切的想要挽留她的動作。

還未走兩步，這場宴會的主人——妖王，不知何時，從拐角處出現，剛好走到了她面前。

“見過妖王。”夢縈後退一步，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雖然不喜歡這些虛禮，但也不能讓人落了話柄。

妖王見到她在此處還有些驚訝的樣子，又看向她身後的樂師，了然的笑道：“夢縈妖主獨自從筵席離開，是來聽琴的？這是我前些時日發現的小妖，精通音律，”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弦月妖主若是喜歡，便送予你吧。”

他們遇見的隨意，他說出這話也隨意，仿佛說的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件。

夢縈下意識便想拒絕。

她知道妖王有想要拉攏她的意思，雖然不知道為何，但她覺得沒有安什麽好心。

這個世界上，沒有莫名其妙的好，但是卻有莫名其妙的惡。

突然感覺到有一只手，揪住了她背後的衣物，輕輕的拉了幾下。

到嘴邊的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若是被她拒絕了，不知道這樂師是否會被遷怒，雖然他人的好惡對她來說不重要，但她其實也並不討厭這人，而且他身上還帶著她有些喜歡的感覺，有那麽一點點，類似千雨。

“那……還要多謝妖王割愛了。”

果然她的接受讓妖王心中大悅，笑道，“不過是名樂師，夢縈妖主喜歡便好，言重了。”

這臨時的起意，便讓歸途的路上，多了一人。

瑯玡對這個多加入進來的樂師極為排斥，緊緊的靠著夢縈坐著，環抱著她的一條手臂，像是在宣導所有權。

那樂師唇邊含笑，倒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副安分守己的樣子。

方才還在扯她衣角呢，這會這麽老實了？

回到朔月山的時候，瑯玡已經睡著了，夢縈也沒有在理會這名樂師，獨自將瑯玡抱回了房間。

第二日被瑯玡鬧起來吃東西的時候，才發現這樂師在大殿裏的凳子上小憩，想來怕是坐了一宿。

這才想起，昨夜忘了給他安排居所。

原本瑯玡鬧著不想走，夢縈卻下意識的不願意在他面前展露自己過往的私事和另一面。好說歹說的讓瑯玡先出去玩，看著瑯玡一步三回頭的終於離開了大殿，她才重新把目光放在樂師身上。

想說些什麽的，卻看著樂師怔楞了半晌。

想著若是真的千雨變回了人，會是這樣麽？還是什麽別的模樣。

但是夢縈也知道，雖然氣息有相同之處，但不同的地方也很多，他們並不是同一個人。

“過來。”

“是。”

她的矮榻只到他的小腿，夢縈看著這樂師一步一步恭順的走到她的身側，單膝跪下，垂著頭，仿佛一只被馴服的獸。

這幅乖順的樣子，不知道為何讓她莫名的來氣。

她伸手擡起他的下巴，讓他將脆弱白皙的脖頸露了出來。

“你叫什麽名字？”

他眸光閃了閃，避開了這個問題，反倒是再次躬身行禮，“求妖主賜名。”

夢縈上下掃視了他半晌，那種熟悉的感覺依舊縈繞在心頭，她咬了咬唇，仿佛試探一般說道，“那便叫做千雨吧。”

“千雨，謝妖主賜名。”說出那兩個字後，這樂師面上依舊帶著淺笑，只是眸中的光更是璀璨了許多，待夢縈再去仔細看時，又仿佛從未出現過。

夢縈突覺得有些無趣，放開了他的下巴，將身上的褶皺撫平，也像是安撫有些焦躁的自己，“今後便住西側的廂房，對面住的是瑯玡，以後你就……貼身服侍瑯玡吧，把他照顧好就行了。”

“是，”千雨再次垂下頭應了，仿佛無論夢縈怎麽安排都無所謂。

夢縈閉上眼，有些煩躁的擺擺手，讓他退下。

“千雨……想要一些樂器可以麽？”

聽見他說話的聲音才發現他還沒有離開。

“樂器？啊……忘了你是個樂師，呵，”夢縈嘲笑一般的呵出聲來，“但是我這裏呢，不需要樂曲，你謹守本分，做好該做的事情就行了。”

千雨沒有再多說什麽，應了聲行禮便離開了大殿。

此次之後，她便甚少再見過他，以致於甚至差點忘了自己殿內還有一位被她賜名“千雨”的樂師。

自然是沒有真的忘了，夢縈不敢懈怠，一直都安排有人單獨盯著他，但他倒是安分守己的很，日常除了被瑯玡無視刁難，也就在自己的房內不怎麽出去。

再次主動出現在夢縈面前時，已是過了月餘，他卻也再次請求想要一些樂器。

夢縈自然是又拒絕了。

這回，他卻沒有像上次那麽聽話，還是堅持說道：“妖主，今夜恐有驟雨，千雨素聞妖主不喜水，希望可以為妖主分憂。”他這麽說著，還擡手感受了一下風，撫琴的指尖纖長，骨骼清晰，那隨手的動作仿佛能將風捏在手中任意把玩。

夢縈順著他的話看向殿外有些陰沈的天，驚蟄剛過不久，正值春季，也是她最為討厭的雷雨季節，空氣裏也有些潮濕沈悶，看樣子確不久便會有暴雨，夢縈收回視線，垂下眼瞼道，“不必。”

雖然依舊討厭，但她已不再是那個懼怕狂風驟雨的小貓了。

千雨垂首，不再堅持，還是退了下去。

下午便聽得說他外出了一陣，還是到她這朔月山來頭一回，夢縈心底也暗自有了幾分提防。

夢縈起得太早，又因這天氣覺得渾身難受，卷了紗帛靠在榻上假寐，昏昏沈沈睡去時，不知道是誰靠近了她，輕柔的撫弄著她的眉眼和紅唇，模糊之間，依稀的只記得聽見那人嘆息的聲音。

夢縈是被雨聲驚醒的。

這雨來的太突然，毫無預兆的砸向大地，有水珠試圖脫離地面，又被拉回，融合。

只是瞬間，臺階下的水便暴漲了幾厘。

有一瞬間的慌張，夢縈撐起身子，輕紗從她的肩頭滑落，堆在腰際，她有些怔楞的看著外面漆黑的夜色，和如瀑布一般的雨水，唇邊掛上了一抹自嘲，喃喃道，“早就不是……會害怕的小妖了。”

自從失去了千雨，經歷了無數個獨自的雨夜，從害怕，不適，到麻木，她早就已經知道沒有人會再陪著她了。

殿內沒有一絲光線，夢縈抱住自己的膝蓋，習慣性的將自己縮成一小團。

喧囂的雨聲中，隱約有一陣樂聲傳來。

外面的雨聲更加磅礴，但那輕柔的樂聲卻能透過這場雨幕傳進她的耳畔，慌亂和焦躁的心神逐漸被安撫了下來。

夢縈僅是怔楞了一瞬，便瞬間起身朝著樂聲尋了過去。

千雨站在她寢殿的門口，手裏不知道拿著從哪裏隨意摘下的葉片，正放在唇畔吹著。

見她推開門走到他面前，才有些瑟縮的將葉片放下，緊緊攥在手中，樂聲也隨之停了。

千雨抿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看著她，“我……千雨照顧好了瑯玡才過來的，他已睡下了，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不放心我？”夢縈突然湊近他，他躲閃不急，被抓住了衣襟，夢縈在他脖頸處輕輕一嗅，那氣息之近，惹的他渾身一顫。

下一秒，夢縈化出的利爪便掐住了他的喉嚨。

“妖王讓你到我這來，目的是什麽呢？”夢縈語氣平緩，一字一頓，視線從他墨色的眼眸處慢慢下移，順著挺直的鼻梁下滑到肉白色的唇，那唇峰處抖了抖，並沒有張開回應她。

“什麽味道……”夢縈再次湊近他，視線朦朧帶著誘惑，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般，在他的脖頸處又深深吸了一口氣，微涼的鼻尖輕輕觸碰到他的皮膚，激起一陣漣漪，他身子僵硬了幾分，卻沒有反抗她的靠近。

夢縈只覺得他身上帶著一股讓她有些無法抗拒的甜香味，猛地甩了甩頭，趁著恢覆了一點清明，一把將其推開，蹙眉說道，“你最好坦白一點，我本不想點破，但你好像不太安分。”

夢縈那一下並沒有使很大力氣，所以千雨也只是向後踉蹌了幾步。

千雨站穩後有些疑惑的擡起兩只手放在鼻尖嗅了嗅，只有些許草葉的清香味，並沒有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味道，他蹙眉道，“妖主，怎麽了？”

他疑惑的神情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夢縈瞇起眸子，不放過他一絲細微的表情，“你不知道你身上沾了什麽？”

千雨滿眼茫然，抖了抖自己的衣袖，還伸手在脖頸上撫過，放在鼻尖嗅聞，並未覺得有任何異常。見夢縈一臉防備，他也順勢往後退了幾步，怕自己身上有什麽影響到了夢縈，才道：“可否請妖主明示？”

夢縈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突然漲紅了一張小臉，說不出表情是害羞還是尷尬，惱怒道：“沒什麽。”

說著便匆忙離開，與剛好聽見騷動起來看看的瑯玡錯身而過。

“夢縈，出什麽事了麽？”瑯玡揉著惺忪的雙眼，應當方才已經是睡熟了的。

夢縈齜牙威脅道：“小孩子快回去睡覺。”腳步也不停，逃離什麽一般的便離開了。

他睡的迷糊也沒註意到，夢縈臉頰泛紅，剛才的威脅不過是故作嚴肅罷了。

瑯玡怔楞，睡意去了大半，面上多了幾分委屈，但註意力馬上就被始作俑者吸引了。

他聳了聳鼻子，蹙起眉頭，幾步走到千雨面前，又嗅了幾下，面上的表情立馬換成了厭惡和氣憤，“木天蓼的味道？不許你接近夢縈！”

“木天蓼？……會對夢縈有影響麽？實在抱歉，今後會註意的。”千雨面上帶著歉意，低頭道，掩蓋住了眸中的精光。

第二日待千雨醒來，便看到桌上多了一副古琴。

那天的事情仿佛真的是巧合，夢縈再也沒有從他身上聞到木天蓼的味道，但每逢雨夜，千雨慣例的會撫上一曲。

他的彈奏十分有效，心底的焦躁確實可以慢慢被樂聲安撫。

習慣，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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