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安安靜靜的房間裏。

女孩子纖白冰涼的手指貪婪地觸摸著約翰安靜的睡臉，從他的皮膚汲取一點點的溫熱。

他睡著的樣子很好看，那麽安靜，像個孩子。那可愛的樣子會讓她想要做一點惡作劇，伸手把他戳醒。

可是她不敢那麽做。她不知道他如果突然醒來，看到她，會露出怎樣的一種表情。

恐懼？厭惡？

即使只是有一點點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去嘗試。生怕自己要斷絕了一切的希望。

所以她給他下了迷藥。

莎樂美不僅僅是一個猶太王國的小公主，她的力量如此強大，她是活了一千多年的強大吸血鬼，幾乎可以被看作是一位帝王，夜裏的帝王。

她可以決斷人的生死，在她嬌媚的眼波之下，有無數的生命葬送於此。然而在這裏，在這個正在安眠著的年輕人身前，她就像任何一個陷入了愛河的普通女人那樣，失卻了她本應具有的自信，失卻了她所有的優勢了。

她具有足以受人敬拜的美貌。有時候她在深夜裏掠過詩人的眼前，詩人對她匆匆一瞥，常常要把她當作是神祇，是阿波羅為他們派去的繆斯。

那些詩人並未見過她此時悲戚的模樣，如果他們有幸見到，一定會寫出更為瑰麗的詩句。她的悲戚並未讓她原本的美貌減少一絲一毫，反而給她平添了一種更為動人的風姿。悲戚並不是吸血鬼常有的狀態，她因其悲戚而更像是個人類。

她看著他，此時他只是他了。她不再期盼從他的臉上看到別人的影子。她發現他其實並不像是施洗約翰。她不知道為什麽當初她會覺得他們相像。要知道，他比施洗約翰年輕多了。

她曾經久久地回憶著自己與施洗約翰的那一點點僅有的交流。曾經他口中所吐出的每一句具有侮辱性的言辭在她的回憶裏都是甜蜜的，就像是一把甜蜜的刀子。然而此刻回憶起曾經的自己，她簡直要為那曾經的自己感到羞愧了。

不過……其實她也沒有什麽可以責備自己的。畢竟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了，在她奢華卻單調的生活中，也只遇到了那麽一個值得愛慕的男子罷了。迷戀他，並誤認為那是愛，也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啊。

施洗約翰是一個莊嚴的神使，在她初次遇到眼前的這個人的時候，他不是也正像是那樣嗎？她最開始被他與施洗約翰相似的相貌和莊嚴的神態吸引，那時候的她，又怎麽能想到，他將會帶給她比那深刻得多的感受？

她跪在他的床邊，頭枕在他的枕邊，側耳傾聽著他的呼吸。他的呼吸聲安穩而綿長。那聲音是她所不熟悉的，她聽得更多的，是他急促的喘息聲。那聲音常常伴著汗水，伴著滾燙的肌體和猛烈的沖撞。

所有的那些都曾經讓她深深著迷，它們伴隨著特別的歡愉。誠然，在與他相遇之前，她與奈拉伯斯之間，也常常會以這樣的方式在一起相互安慰，然而奈拉伯斯與她一樣冰冷的皮膚讓她討厭。她更喜歡約翰的汗水和滾燙的身軀，那讓她感覺自己更像是人類。

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此時的她，不是不再喜歡那些，而是發覺那並非人類所說的愛的全部。

她撫摩著他，而他只是沈沈地睡著，什麽都不知道。她的吸血鬼身體是強有力卻僵硬的，她可以輕易捏碎石頭，要溫柔地撫摩人的肌體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笨拙，她小心翼翼地觸碰他，擔心自己要把他弄醒了。然而他一直睡得很沈，這讓她的膽子大起來，去親吻她渴望已久的他鮮紅飽滿的唇。

他美味的唇讓她一時間忘記了悲戚，專心投入其中。此時她忘記了她的所有擔心，只記得眼前的這個人是她所愛著的男人，她的唇舌向他索求著，她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滿足。

此時，奈拉伯斯坐在窗邊的樹枝上看著他們。

嫉妒、痛苦、不甘心。這種種的心緒，奈拉伯斯都一一的體會過。但他畢竟是個吸血鬼，而且是個活得很長的吸血鬼，他生命的長度超過了人類的歷史。

這些情緒該怎麽處理，他再清楚不過。他知道自己必須要讓它們慢慢平息下去。否則就會長期陷入痛苦之中。吸血鬼的生命比人類長太多，如果一直保持著這樣的心緒，就會承受比人類多千萬倍的痛苦。奈拉伯斯是一個非常理智的吸血鬼，他不會任由自己那樣下去。

奈拉伯斯的理智決定了他不會像莎樂美那樣愛上人類。撇去他所有的愛和嫉妒不談，看著她那癡迷的樣子，奈拉伯斯不能不替她擔心。

奈拉伯斯太清楚愛上一個人類會是怎樣的結果。那結局太慘，他甚至不願意去想象。

可是她那麽倔強……

奈拉伯斯微微嘆氣。

在奈拉伯斯看來，她的倔強也是那麽可愛。可是她的倔強也許會毀掉了她呢。

奈拉伯斯不願意承認，在他的這種擔心和對她的同情之中，其實還隱隱夾雜了一點愉悅——他不願意看見她在除了他以外的人身上找到幸福。那個叫約翰的能活多久呢？等他死去了，莎樂美最終還是他奈拉伯斯的。她最終還是會成為他奈拉伯斯的所有物吧。

他只是在那裏坐著，一動不動。夜鶯在他身邊唱著歌，它好像認為他並不是一個活著的生物，不會對它造成什麽威脅。這一只孤獨的可憐的小生物陪著他，讓他感到有些古怪的親切。

看著月亮的方位他知道天已經快亮了。而莎樂美還在房間裏和她所愛著的那個睡熟了的男人繾綣。這讓奈拉伯斯想到，如果能讓莎樂美一直昏睡，說不定也不壞。

那樣的話她就能一直留在他身邊了。

這樣的念頭從奈拉伯斯的頭腦中閃過，他有一秒鐘的心驚，不明白自己怎麽會想到那樣的事。他強迫自己把那念頭拋在腦後，然後跳進窗子，去找莎樂美。

她正合著目，擁抱著約翰。奈拉伯斯的手伸過來，輕輕拉了拉她的頭發。她不滿地回過頭，看見他正站在她的身後。

“天快亮了，該走了。”他說。

她戀戀不舍地最後吻了約翰一下，跟著奈拉伯斯跳出了窗子，兩人向著暫時的居所走去。

“你明天還想要到這裏來嗎？”他問她。

她點了點頭。

“你……想要每天晚上都來嗎？”

他看著她繼續點頭，心情有點糟，挑釁似的繼續問她：

“他現在好像已經不是教士了呢……他要是結婚了呢？你還要一直像現在這樣？”

她沈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著回答他：

“到那時候……我就不會來了吧……但是……”她說著，伸出右手覆上自己心臟的位置，“如果是那樣的話……雖然我是吸血鬼……也是會死掉的吧……”

如果奈拉伯斯還能有心跳，聽了她所說的話，他的心跳在這一刻大概要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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