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的陽光照在約翰的面頰上時，他從夢裏醒來了。

他開始回憶之前的夢境，那是一個非常真實的夢，夢裏的莎樂美溫柔地吻著他的唇。他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和她皮膚的溫度。

那感覺如此真實，他幾乎要以為那就是現實了。可是還是總有一點什麽似乎和現實不太一樣。在醒來之前，他終於隱隱約約意識到那只是夢。

“雖然現在我們在一起這樣快樂，可是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就又見不到她了……而她，卻永遠不會知道我曾經在此時與她在一起繾綣過。”

他這樣想著，感到非常難過。而他就是在這時候醒來了。

他期盼著自己醒來的時候能看見莎樂美，可是……當他睜開眼睛，他只看到陽光。

他走到窗前，推開窗子。

天氣是如此晴朗，陽光把夜的陰森一掃而光，夜裏在枝頭唱著傷感歌曲的夜鶯已經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不知怎的……似乎有點遺憾的情緒，一直在他的心裏縈繞著。

他下了樓，在餐廳用早餐。此時正處在戰爭年代，即使是貴族的餐桌也並不特別豐盛。母親慈愛地看著他，他也對母親還以微笑。

母親看了他良久，終於開口對他說：

“約翰……你為什麽不去拜見你的老師，請他幫你在蘭斯找到一個位置呢？”

約翰拿著食物的手頓了一下，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母親的話。難道他要告訴母親，他已經是一個有罪的人，無法再繼續他的聖職了嗎？

他不知道要怎麽向母親解釋，匆匆咽下食物，支吾了幾句，就快速逃離了餐桌。他心虛極了，只想要快點離開，卻沒看見母親那擔憂的眼神。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試著閱讀聖經來平覆焦躁的心情。他打開聖經，隨意翻開一頁，看到上面寫著：

“……你頭上的發是紫黑色。王的心因這下垂的發綹系住了。我所愛的，你何其美好！何其可悅！使人歡暢喜樂。你的身量好像棕樹，你的兩乳如同其上的果子，累累下垂。我說我要上這棕樹，抓住枝子。願你的兩乳好像葡萄累累下垂；你鼻子的氣味香如蘋果；你的口如上好的酒……”

那一節是雅歌那一卷書中的一段，從前他很少去讀它。因為那一卷體現了人間的歡愉，與他所持的獨身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他一方面對男女的感情持著有些輕視的態度，認為那不如人和神之間的關系那樣聖潔，另一方面又有些怕自己受了塵世的誘惑，故而不願去讀它。

然而此時猝然翻到這一段，美妙的句子映入眼簾，詩句中所形容的所羅門新婦的模樣，在他的心中，與莎樂美的美麗姿容重合在了一起。於是他的心又沈入了愛情的甜蜜和痛苦之中了。

想到她，他所珍視的其他事物，似乎都變得沒那麽重要了。戰爭還在繼續著，法國的將士們還在遠方征戰，在這樣的時代，任何不是有利於戰爭的事情，幾乎都是一種罪惡。曾經他以一個教士的身份做著一切他能做的事，然而此時他卻在這裏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都做不了。

他想做些什麽，然而此時他的心緒如此混亂。他最後還是懷著覆雜的心情沈入自己玫瑰色的夢境之中，即使是白天，他也一再回憶夢中的場景。

他因為渴望做夢，在白天就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他很快入睡，可是夢境卻不會聽從他的話。

雖然他到底還是夢見她了，可是他並未享受到夢境的美妙。在夢中他並沒有得到他所渴望著的繾綣，在夢裏，他躲在角落裏，看著她擁抱著另一個自己，然後把他吸幹了。

他眼看著自己變得那麽蒼白，那麽可憐。他懷著恐懼看著她砍下了他蒼白的頭顱，然後深深親吻。

此時，她向他躲藏的角落看去，向他粲然一笑，他的血還掛在她的唇角。

他驚叫一聲，從夢裏醒過來。他的額頭掛滿了汗珠。

那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把天空染成了紅色，那顏色就像是血，帶給人某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他打開窗子，仍然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下了樓來到庭院之中。

庭院裏沒有多少花，倒是布滿了雜草。母親原來的園丁也去打仗了，母親無心尋找新的園丁，因此這座花園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了。

即使是這樣，約翰還是在庭院裏坐下來了。他身邊的玫瑰花散發出馥郁的香氣，草叢中的蟋蟀發出悅耳的鳴聲，讓人心曠神怡。

他閉上眼睛，貪婪地呼吸著芬芳的空氣。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停止了，而他希望時間可以就這麽停在這裏，不再流動。哪怕只有一會兒也好。

然而那畢竟只是種幻想。當他張開眼睛的時候，血色的雲朵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被雲朵遮住了幾分的那朦朦朧朧的月亮。

他嘆息一聲，終於還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他剛剛睡過，並不感到困乏。但他還是又躺在了床上。

他的枕頭早已被莎樂美撒上了催眠的魔藥，那種藥水始終發揮著作用，於是他又很快睡著了。

他並不知道他的母親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著他，她知道他一定是遇到極難的事情了。她試著問他，他卻緘默不語。這位可敬的婦人因為他的痛苦而夜不能寐，終於她又一次走向他的房間，想要再看一看他。

然而當這位老婦人走到她兒子臥房的門口，她卻在半掩著的門縫裏，看到了令人驚奇的景象：

她借著月光，看到一個見所未見的美貌少女正伏在她兒子的身上，正在親吻他。

那少女美則美矣，然而她的皮膚那麽蒼白，就像是游魂一般。

老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使勁揉了揉眼。然而，當她重新張開眼睛的時候，那個少女已經不見了。

她壯著膽子推門走進去，看見她的兒子正香甜地睡著。

或許那只是幻覺吧……怎麽會有人像幽魂一樣蒼白呢？

但是……也許不是幻覺呢？

老人想到了之前，她曾經聽到他的房間中傳來的可疑響動。她想著這件事，一夜都沒有睡著。

第二天一早，當約翰走下餐廳來吃早飯的時候，他看到他的母親滿面疲憊。

他坐下，拿過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的母親，到底發生了什麽，就聽他的母親用非常溫柔的聲音問道：

“約翰，如果你已經不願意再繼續你的聖職，我是不會說什麽的。只是昨天晚上在你房間裏的那個女孩到底是誰，你總應該告訴我。孩子啊，體諒一下我做母親的心吧。”

約翰聽到母親的問話，好像有什麽一時間弄不清楚的東西，在他的頭腦裏爆炸開來，他不由自主地松開手，杯子裏的飲料灑在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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