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布列塔尼公爵的手下人向著蒂福日城堡來的時候，正是黃昏。

那時，我沈睡在地下室的棺材裏，將醒未醒。

然而吸血鬼的敏銳聽覺讓我我突然查知，有許多人馬向著這邊來了。

聯想到吉爾這幾年來做的事情，尤其是之前他放走的那位貴族小姐，我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於是我很快從棺材裏爬出來。我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約翰。

這些天來，約翰始終待在畫室裏，面對著貞德的畫像祈禱。我去找他，他總是不理我。

我討厭畫中的那個女人。啊，是啊，她很好。正因為如此我才討厭她的。她已經死了，我還活著，可是死去的她比活著的我力量更大，我所討厭的也正是這一點。

因為不願意看見他在畫室裏對著我厭惡的女人畫像祈禱的樣子，我不去找他已經很久了。雖然我確實很想見他。不過這段時間以來，我需要在意的事情太多……沃爾夫……還有我被陽光灼傷的傷口。

之前我曾經和幾個對吸血鬼有一些研究的煉金術士討論過我受的傷。他們一致認為陽光確實是一種對吸血鬼危害最大的東西。他們幫我配制了一種藥膏，可以加速傷口的愈合。

我給了他們幾滴我的血，作為他們辛苦的報償，他們都欣喜若狂。因為煉金術士們常常認為，從吸血鬼的血裏，可以找到長生不死的秘密。

用了藥膏之後，我恢覆的速度比以前快了些，但我也因此變得更虛弱了，我猜想，恢覆的加速要以體力的降低為代價。這些天以來，我所需要飲用的血液比平常增加了許多，睡的時間也更長了。

我一直知道吉爾的行為早晚要給他帶來麻煩，卻沒想到一切都來得這麽快，偏偏趕上此時我的身體這麽虛弱。

不過不管怎樣，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

如果被那些人發現的話，對於我而言，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啊。

盡管我比人類強壯很多，但這麽多年來，我已經學會了怎樣隱藏蹤跡。

我趁著那些人還沒有闖進城堡，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樓上的畫室。

不出我所料，約翰正是在那裏。以他一貫的姿態祈禱著。

沒時間向他解釋了，我一下子把他拉起來，對他說了一句：

“現在很危險，跟我走。”

“怎麽了？”

他有點迷惑，不過似乎從我的表情上看出確實是發生了很麻煩的大事。因此也就沒再多問。跟著我走出了屋子。

我很想和他一起從門離開，不過非常清晰的腳步聲讓我意識到那些人已經進入了城堡。我只好拉著約翰來到露臺上。

從露臺上往下看，至少有五六十個拿著武器的人正在闖入城堡。我不想被他們看見，只好等著他們完全進入城堡之後再從露臺上跳下來。

約翰也意識到似乎發生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他的眼神有些迷惘驚惶。他開口又想要問我，我擔心他的聲音會暴露了我們的蹤跡。於是我吻住了他的唇。

他的身體微妙的僵硬了。

這是從那一次他主動吻我以來，我們之間的第一個吻。

我忘不了他那天曇花一現的令人驚異的溫柔。那時候他還在病中。然而第二天，他就不再理我，仿佛我們是從未相識過的陌生人。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心緒被別的事情占據，我也許會因此而煩心很長時間。然而就在那之後不久，我在煉金術士的聚會上見到了一個我決不想看見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居然也是一個煉金術士。他穿著煉金術士的法袍站在眾人之中，沒有一點不協調的感覺。然而卻沒有人願意向他靠近些，也許因為人們很容易意識到他是個十分危險的人吧。

我認識他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他叫做沃爾夫（Wolf）。然而這到底是他的名字還是姓氏，再或者其實只是個綽號，我全不知道。

在幾百年前那一次短暫的交易之後，我們約定了從那以後再不相見。我從來沒想過，這麽多年過去了，這個男人居然還能活著，並且還能保持了多年以前的容貌。或許人世間真的有可以長生不死的秘術吧。

那一次交易絕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我已經不想再記起來了。不過重新見到沃爾夫這件事，讓我不安了很久，以至於幾乎忘卻了約翰令人不能理解的行為帶給我的迷惑和心煩。

此時，當我又吻著約翰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安是多麽可笑。我不是早就已經消除了影響我自由的一切阻礙嗎？我最愛的人不就在我的眼前嗎？與這些相比，小小的一個沃爾夫又算得了什麽呢？

我忘情地吻著約翰。他身體微妙的僵硬並未讓我感到不悅，我知道他是愛我的，他只是還需要些時間。

可惜此時並不是繾綣的好時候。當看到那些粗野的人都進入了城堡，確定沒有人能看到我的時候，我戀戀不舍地松開了他，把他背在背上。

他掙紮了一下，也許因為這種不雅的姿勢損害了他男性的尊嚴。不過他大約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很快就不再亂動。我背著他從二樓的露臺上跳了下來。

如果是尋常人這樣做的話，一定會受傷的。我雖然常常希望自己能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在此時卻也要感謝自己的能力。

我能聽見城堡裏發出亂糟糟的聲音，一定是那些粗野的家夥逮捕了城堡裏的仆人。

我嘆息了一聲。

照這種情況看來，吉爾這一次恐怕不能逃離死亡的命運了。人類的司法我並不很懂得，然而我知道吉爾都做過些什麽事情。那些事情對於人類來說有些過於可怕了。

他最終是會被帶到法庭審判，定罪，然後處死的吧。

雖然我早就從他的臉上看出死亡的影像，然而當這件事真的到來的時候，我還是覺得太快了。

他還只有三十六歲而已。

我是在戰場上認識他的。那時候他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青年軍官。我在夜裏被丟棄的戰場上游蕩，尋找沒有死透的人當做晚餐。戰場上的血腥讓我非常愉快，我輕快地跳著。

就是那時候我遇見他，那時候貞德剛剛離世不久，而他把我當做是死亡的精靈，請求我帶走他的生命。

那已經是□□年前的事情，然而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對於吸血鬼來說只是一瞬罷了。因此我仍然清晰地記得他那時候那種可愛而悲傷的表情。

過了這麽久，這一次，大概吉爾終於要如願以償了。

在遙遠的未來，總有一日，我會把他完全忘掉，仿佛世界上從來沒有這樣一個人在我身邊存在過，然而此時，我為失去他而感到難過了。

不要再想下去了，該離開了。

我在馬廄找到了一匹鞍韉俱全的馬，交給約翰讓他騎上。約翰騎在馬上的樣子，讓我想到古代的騎士。而我則更願意乘著風離去。無論城堡裏正在發生些什麽，布列塔尼平原上的風永遠寧靜。這一天夜裏的月亮發出奇異的藍色，而我在風中發出最後的告別：

“再見了！吉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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