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樂美與約翰回到了約翰之前的居所。約翰在床下替她挖了個洞穴，以躲避白天的陽光。除了莎樂美更換了居所以外，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以前。

然而，時常橫隔在兩人之間、以種種方式改變著兩個人之間關系的吉爾已經不在這裏了。

離奇的消息總是傳得很快。吉爾·德·萊斯男爵被拘捕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布列塔尼。種種被刻意掩蓋住的事實都浮出水面。

這一切最初的揭露者，便是布列塔尼公爵的親侄女，路西娜小姐。她曾經被這個惡魔掠去，挖去了雙眼。然而她憑著自己的機智保全了性命，歷盡艱難終於回到了布列塔尼公爵城堡，總算把這個惡魔的所作所為揭發出來，替自己報了仇。

吉爾德萊斯所施行的黑魔法、他所殺死的那些無辜的孩子，這些事情都已經被眾人所知。據說從他的城堡地窖中發掘出三百具屍骨，這一數字使所有人都震驚了。

法庭的判決很快就出來了，結果完全在人們的預料之內。法庭正式以“異端、叛教、巫師、奸淫、召喚魔鬼、占蔔、濫殺無辜、偶像崇拜、離經叛道”的罪名，判處吉爾·德·萊斯男爵死刑。

然而讓所有人都困惑不解的是，在審判中，萊斯男爵居然向法官請求，要求判處他火刑。

火刑實在是太痛苦了，沒有人願意受這樣的酷刑。然而吉爾卻這樣要求。對於他的這一請求，人們議論紛紛。很多人認為，他提出這樣的請求是為了贖罪，畢竟火是一種可以凈化罪惡的元素，吉爾一定是想要以此避免地獄的痛苦。

然而約翰清楚，他只不過是為了要和自己心愛的女性用同一種方式結束生命而已。

可惜他的願望只能算是完成了一半，最終他被法庭判處絞刑，之後再被焚燒示眾。無論如何，著也將是他最後的結局了。

得知了這樣的消息，莎樂美很平靜，沒什麽表情，也沒有嘆息。只是說，可惜行刑的時間是在白天，她沒辦法見他最後一面了。有點遺憾，卻也沒有太多難過。她活得時間太久，早就看淡生死，只覺得吉爾死得其所罷了。

反而是約翰對於吉爾這樣的結局感到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傷。他本來是不喜歡吉爾這個人的，甚至可以說是很討厭他。然而這幾天裏，吉爾的影子似乎總在他的眼前晃著，讓他常常要想到他。

約翰從前一直隱約知道吉爾做出了許多惡事，卻不知他的所作所為竟然到了這樣天怨人怒的地步。然而不知怎的，他並不為吉爾所犯的罪感到憤怒，反而十分同情。

如果是從前的他，是決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的。他曾經是個很單純的少年，眼中只有善與惡，黑與白。單純地憎惡著這世間的惡。如果是那時候，他得知了這樣的事情，大概是會滿心厭惡著吉爾吧。

然而，自從他與莎樂美相處以來，他也是一個罪人了。同樣身為罪人的他，發覺自己似乎已經沒有立場去指責吉爾。

吉爾所做的事情，歸根究底也不過是為了一場無果的愛慕而已。

正是因為這些想法，約翰最終去觀看了吉爾行刑。

吉爾被押解著登上了絞刑架。圍觀的人很多，群情激奮。其中還有一位非常特別的觀眾，那就是被挖去了眼睛的路西娜小姐。她由侍女陪同著，也來到這裏。她看不見，就由侍女來告訴她行刑的場景。

眾人都很同情這位高貴的小姐，為此，人群更憤怒了。

然而吉爾的表情卻始終很平靜，甚至平靜到淡漠的程度，仿佛完全沒有聽到人群的呼喊，仿佛這一日要被處以絞刑的並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人。

他的背挺得很直，衣衫也很整潔，絲毫不像是個囚徒。他高貴的表情甚至可以與國王相比，押解他的士兵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他的仆從。

在下面站著看熱鬧的民眾很快就不說話了，他們大多都是附近的農民，看到這樣的吉爾德萊斯，他們都感到非常恐懼，連連用手指劃著十字，似乎看見的是惡魔本人。

這個人雖然做出了令人難以原諒的惡行，然而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高貴的姿態。當他登上臺階的時候，向下面的人群看了一眼。

約翰確信吉爾看見他了，因為他看到吉爾露出了一絲微笑，向著他所在的方向輕輕點頭致意。

約翰意識到，吉爾的這一笑，並非出於一種告別。而是一種責任的移交。

在這幾年裏，與其說吉爾是莎樂美的朋友，到不如說吉爾一直是莎樂美的保護人。這些日子裏，都是他一直在給莎樂美提供居所和飲食。如果不是他的庇護，莎樂美是不可能在同一個地方生活這麽久的吧。

如今他已經要離開這個世界，庇護莎樂美的職責就落在了約翰的身上。

約翰苦笑了。他有什麽能力，可以庇護一個吸血鬼呢？

然而吉爾·德·萊斯沒有再看他了，他平靜地接受了絞刑。那過程很快，似乎也並不十分痛苦。約翰看到他很快就斷了氣，他的屍體被劊子手放下來了。

然而這一切並沒有這樣結束，按照判決，他的屍體還要接受火刑。

路西娜小姐並沒有留在這裏“觀看”火刑，她得知吉爾已經被絞死就離開了，眾人紛紛為她讓出一條路來。

準備實施火刑的柴堆早就前一天的晚上就在這裏架設好了，劊子手將吉爾的屍體綁縛在柴堆最上面的柱子上，以便讓所有人都能看見。之後，劊子手走下柴堆，接過助手手中的火把，將柴堆點燃了。

熊熊的火焰很快就燃燒起來了。這樣的火焰，大概可以凈化一切罪惡。吉爾是否能如願以償地與貞德在一起呢？約翰不知道，不過他願意這麽相信。即使不會馬上遇見，但像吉爾這樣的人，大概是不會永遠留在地獄裏的吧。

這個人雖然犯了許多罪，卻並未能抹殺掉約翰對他的尊重。

約翰正在想著這些，一個冷峻的聲音從他的身邊響起：

“這樣罪孽深重的人，即使被處以火刑也不能洗凈身上的罪惡吧。”

那人帶點外國口音，不像是這裏的人。約翰不覺轉過頭去，想要看看那人究竟是誰，向著他發出這樣的感嘆。

果然那人並非本地的農民，而是一個旅行者。他穿著的旅行衣樣式簡單但做工考究，可以看出是非常出色的裁縫所制作的。他的衣服上沾滿灰塵，約翰猜想，他是從很遠的地方到這裏來的。他的帽檐壓得很低，似乎擔心被人認出來。

約翰並沒有回答他的話，那個旅行者卻自顧自繼續說道：

“說起來，這位令人尊敬的男爵大人，實在是一個運氣不錯的人。他最嚴重的罪行，居然沒有被那些法官們發現。”

聽了那旅行者的話，約翰覺得有些不快，沈聲問道：

“莫非您知道什麽平常人並不知道的消息？”

“當然。”那旅行者向著約翰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他曾經與一個吸血鬼勾結在一起，甚至還讓吸血鬼飲過他的血吶！真可惜啊，他們攻打蒂福日城堡的時候，居然讓那個吸血鬼跑掉了。”

那旅行者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稍微擡了擡帽子。約翰看清楚了他的面孔，不覺吃了一驚。

那人的長相並不醜陋，甚至可以說是漂亮，有一種充滿了野性的美。但他的一雙眼睛非常可怕，並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倒更像是一頭狼的眼睛。他盯緊了約翰，讓約翰感覺到自己簡直就像是野獸的獵物。

約翰是個不善於作偽的人，他聽旅行者提到吸血鬼，感到非常緊張，過了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他勉強做出平靜的樣子，說道：

“看您的樣子，也像是一個受過教育的人，為什麽會相信世界上會有吸血鬼這樣的無稽之談呢。”

那旅行者聽見他這樣說，也不和他爭辯，只是聳了聳肩，走到一邊去了，唇邊泛起一絲古怪的微笑。

旅行者的離開讓約翰松了一口氣，他覺得，如果再和那個人交談下去，他一定會不小心露出什麽破綻來。他發覺那個人很不平常，有一種說不出的可怕。

幸而此時，火刑也將要結束了，他擔心自己再待在這裏，那個古怪的旅行者還要來和他搭話，就急匆匆地走了。

那個旅行者的出現讓約翰感覺到非常驚惶。出於謹慎，他沒有沿著平時常走的路回家，而是繞到了別的地方。然而他的謹慎並沒有起到太多的作用，當他走進一條窄小的小巷時，有人在他的後面狠狠劈向他的後腦。

約翰只覺得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什麽都不知道了。

第二卷 吸血鬼獵人和他的門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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