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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章 賴晚-農婦日常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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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神、財神都是手繪,現下還沒有印刷版的,且對於農家來說,這不是年年換,而是實在不能再貼了,方才換新的。但對聯是每年都換,殷實的就將家裏所有門的都貼上,差些的就只貼堂屋,還有的是貼堂屋和竈房。

秋燕對著裏頭喊道:“姐,堂屋對聯快沒了,要補堂屋對聯。”

馬鐵柱一面給人取東西,一面道:“你娘懷著弟弟呢,不能累著。”

“對聯是姐姐準備的,娘備竈神、財神,不費時,一幅一百紋呢。要是在皇城,細細地繪好,一幅得上百兩。”

馬鐵柱道:“你說胡話,你沒去過皇城,哪裏知道那裏的事,聽你娘說的?她住在宮裏,她哪裏知道,還不是聽那些小宮娥胡吹。”

秋燕不說話,險些說漏嘴,原來習慣新生活並不難,現在雖是累些、辛苦些,但比以前的高門大戶後宅有意思多了。她有娘還有爹,又有一個姐姐,將來娘生了弟弟,日子更好過了。

原來,她們還可以過另一種生活,她喜歡這樣的日子,得暇跟著娘讀讀書,認認字,再學些女紅、繪畫,沒想到在鄉野,寫對聯,畫竈神、財神也能賺錢。

李公子立在外頭,看著他家紅火的生意,鎮子上還有一家雜貨鋪,但沒他家生意好。

父女倆時不時將銅錢丟進自家的錢箱子裏,裏頭的銅錢越來越多,擺放的對聯越來越少。還有買燈籠的,這些燈籠多是買了架子,家裏自己再蒙了紗與紅紙上去,上頭繪了吉祥的圖案,或寫了吉祥的大字。

秋燕扯著嗓子,“姐,堂屋對聯沒了,快送些來。”

“來了!”

秋香應了一聲,一上午就聽到爹爹與妹妹催促的聲音,她捧著疊好、配好的對聯,掀起布簾進了鋪子,“娘今兒起來,就喝了一碗蛋湯。”

李公子仰頭看著鋪子上掛的燈籠,上頭的圖案與大字都很好,畫有工筆畫派的手法,大字亦有顏書的風格,從這些字畫來看,定是學到了馮夫人的字畫精髓。

馬鐵柱道:“今兒生意忙,晌午讓張記食鋪送吃的來,你娘不能餓著。”

秋燕忙道:“娘肯定說,能省就省。”

“哪能依你娘的,吃一頓食鋪又花不了多少錢,身子最重要。”

馬鐵柱堅持要從食鋪買吃食。

秋燕一面忙著算錢,一面道:“待家裏積蓄多了,爹添幾個仆婦,會下廚的、再一個清掃浣衣的、再一個跑腿小廝……”

馬鐵柱道:“你倒會安排,本錢還沒賺回來,就想著添下人。”

秋燕笑了一下,“你咋和娘一個樣兒,摳得很,將錢留著那兒是能生錢兒子還是能生錢孫子。”

“這話你就在跟前說說,要被你娘聽到,又得挨罵。這種話是你一個閨女家能說的。”

秋燕嘟著嘴,“村長家的小梅還能說比這更難聽兒的,到了我這兒就不能說。”

“你能說嗎?你娘是讀書人,你們也是念過書,怎的好的不學,盡給小梅學……”

父女倆一面拌嘴說話,一面忙乎。

馬鐵柱覺得這樣的日子亦不錯,若是再有個兒子,他的人生就圓滿了,他可有祖上傳也的獵戶武功與手藝,而妻子杜春花也是一等一的賢惠人,顧家又會讀書識字。他馬鐵柱當年放棄升官,換了娶媳婦,這筆交易做得好。

秋香出來,便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站在自家鋪子外頭仰頭看,看了燈籠、花傘,又看對聯、竈神、財神、觀音圖等。

她是不想娘再繪這些東西,又傷神又傷眼,娘的眼睛早年因為刺繡,眼神就不大好。她不知道,賴晚得了馮昭給的藥膏亦吃過兩回,還往眼上抹了一下,現下眼睛竟是好了大半,但與正常視力有所差距,回到了當年出宮時的視力。

賴晚發現藥膏的神奇,越發舍不得多用,只將馬鐵柱身上五處厲害傷疤與暗傷治好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小傷倒是留了下來,還有一些刺眼的小傷痕也都消失了。征戰二十一年,哪能沒有傷,全沒了也不是一個事兒。就算是這樣,馬鐵柱解了上衣,身上縱橫交織的傷疤也能嚇人一跳。

秋燕想到賴晚是跟著馮昭學過工筆畫的,即便後來先是為了照顧大姑娘,後又為了照顧十一姐,耽擱了不少,但基礎在那兒,畫技也在那兒。賴晚的畫、刺繡都是一等一的好,在她降為妾室,又無嫁妝的年月裏,她憑著自己的畫技與刺繡也能賺到一些零使。

她那時便偷偷地繪竈神、財神、觀音,雖不及旁人,但放在三姨娘碧煙的鋪子裏出售,每個月亦能一筆收入,比她做姨娘一月五兩的銀錢要多得多。

只是賴晚的身世在那兒擺著,也至她唯的女兒高淑蘭極不喜她,待高淑蘭記事起,便一個勁兒地討好壽春郡主與二老夫人,反而對賴晚這個親娘置之不理。但最後,還是賴晚將自己的積蓄與碧煙還回的嫁妝全都置成了高淑蘭的嫁妝。

高淑蘭出嫁前那一月,對賴晚是很感動的。可也僅僅是感動,嫁予晉商之後,對高府也沒甚感情,甚至還帶著一股怨恨。

幼時怨恨親娘出身不好,出嫁後怨恨高家沒能將她如願嫁入官宦人家做官太太。有些怨總得尋個理由和出口。馮昭建議她們不要去找高淑蘭、高淑芬,便是這個原因,若是尋過去,落井下石有可能,置之不理也有可能,既是無益,不如絕了這條路。

而此刻,秋香到了鋪子,也幫著馬鐵柱、秋燕一起取貨、算賬,待這一波百姓采買完畢,秋香拽了一下馬鐵柱:“爹,那個人瞧半晌了。”

馬鐵柱見是年輕公子,瞧著打扮模樣是個讀書人,“秀才老爺想買什麽?”

李公子尷尬地笑了一下,指頭屋頂掛著的繪花、寫字燈籠再有一排排的花油傘:“店家,這些燈籠和花傘,花式很特別,是哪裏進的貨?”

秋燕警鈴大作,仿若看到一個搶生意的來了,道:“你想幹什麽?”

買了燈籠架子回來,娘又手把手教爹做燈籠,那上頭的花和字大半都是娘繪上去、寫上去的,娘說這樣可以省一筆成本。燈籠和花油傘的價兒,全都是娘給訂的,一天也賣不了幾只,但是娘說這花式好。

秋香輕斥道:“燕兒,你不能好好說話,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娘常說得和和氣氣,和氣生財。”

秋燕雙手叉腰,這小模樣與馬村長家的孫女馬小梅有得一比,秋香覺得秋燕是將馬小梅那彪悍的派頭學了個十足,就似一發現不對,就要動手打架了。

秋燕以前養在後宅,膽小怕事,可來了仁和鎮後,覺得這裏什麽都好,尤其是與秋香一起勸賴晚留下來跟馬鐵柱過日子後,她就真當自己是馬鐵柱的親閨女。

秋燕指著李公子,“有你這樣瞧半晌的,你到底買不買東西,若是不買,就趕緊離開,別妨礙我家做生意。”

馬鐵柱斥道:“燕兒,怎麽說話呢?人家多看看,我們又不會丟什麽東西?”

“爹,我覺得這小子眼神不對。”

就差說:這小子鬼鬼祟祟不是好人。

馬鐵柱頗是無語,他記得自家潑辣的明明是大女兒,為什麽與記憶裏的不同,反是這個小女兒很是厲害,口齒伶俐便罷了,連性子也是得理不饒人的。看來果然是糊塗得厲害,連這種事也能記錯。

李公子想偷師,想學工筆畫,想學顏書,可家裏沒有這方面的人指點,堂兄是會的,可每每回來,尾巴都能翹上天上,仿佛他是天之驕子,其他人都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一副懶得與兄弟們說話的模樣。“我……我想……想買兩對燈籠,再挑幾把花油傘送給家中的妹妹們。”

秋燕原是兇神惡煞的厲害模樣,立時笑成了一朵花,“啊喲喲,公子你早說啊,看上那對燈籠了,讓我爹給你取下來。花油傘喜歡什麽式樣的,我與你說哦,這可是在別處買不到的,這些全是我們家自己繪的。”

李公子兩眼放光,“你們家自己繪的?是誰?你們家請了工筆畫師傅,還是請了顏書才子?”

秋燕厲聲道:“你是打聽秘密的,還是來買東西。若是打聽秘密,恕我們無可奉告,若是買東西,歡迎之至。”

秋香嬌嗔地瞪了一眼,“燕兒,你就不能好好說話。”

她的聲音綿綿軟軟,一開口就跟羽毛一般,輕輕柔柔地從人的心頭掃過去,李公子方定睛秋香,只覺得這姑娘,生得不醜,但亦不是很美,眉清目秀,眼睛透亮,舉止亦好,絲毫不像生在山野人家,頗有些大家閨秀的端方得體。

秋燕道:“一看他不安好心的樣子,我能好好說話,我沒像小梅姐一樣拿棍子趕人就是好的。餵,你到底買不買東西?”

秋香低聲道:“爹,你去張記食鋪買飯菜。娘懷弟弟,想吃味重的。”

馬鐵柱打量著李公子,從箱子擰了一串銅錢,往斜對面的食鋪子走去,點了三個菜,清一色全是害喜婦人愛吃的酸辣味,付了錢還剩了十幾紋,人在食鋪裏,一雙眼睛時不時看著自己鋪子。

張記掌櫃娘子吃吃笑道:“馬掌櫃,你還擔心有人欺了你閨女不成?”

“大的性子太綿軟,小的太厲害,你說都是一個爹娘生的,怎麽就是兩性兒。”

張掌櫃道:“我家三個小子,老大太老實,老二耍奸偷懶,老三淘得你一天狠不能揍三頓。”

張娘子是很喜歡馬記的大閨女,知書達理,女紅、繪畫都是一等一的好,想說給自家兒子當媳婦,但張掌櫃說,馬家是馬娘子說了算,怕是瞧不上他們家,弄不好馬家要尋個秀才老爺、舉人老爺。

秋燕追問著李公子,“挑好了哪兩對燈籠了。”

李公子看看這對,又瞧瞧那對,有的是人物,有的是動物,還有的是花,又有的是鳥,還有魚,更有胖娃娃抱魚的,真真是不帶重樣兒的,這便是人家自己有人會畫,想繪什麽都成,只是這些式樣,在旁處還真沒看到過。

“麻姑獻壽的不錯,仕女賞花也不錯……”李公子沈吟著。

秋燕瞇了瞇眼,“這可真真兒的好呢,這是我娘和姐姐繪的,這圖樣在紙上練了許久,李公子的眼光真好!”

李公子看了眼秋香,秋香在那兒整理對聯,壓根沒看到。

秋燕隔著街大喊:“爹,這位公子挑好燈籠了,你快來取,你個頭高,我夠不著。”

馬鐵柱應了一聲,回了鋪子,拿了棍子將麻姑獻壽的一對燈籠取下,又取了仕女賞花。

秋燕心裏盤算著,回頭狠狠地宰一筆,一看這小子就是有錢人,“公子眼光好,一看就是雅人,還瞧中旁的沒?”

“那對一馬當先頗有氣勢,上頭的九匹馬亦栩栩如生。”

“爹,取一馬當先燈籠。”秋燕的嘴笑得合不攏,錢啊錢,這些都是錢,“公子好眼光,這可是我們家工筆畫法裏最頂級的一對燈籠,看到用的畫技沒有,純正的馮派工筆畫,旁處可是不多見的,這一對是我們店裏的鎮店之寶,為了繪這一對燈籠,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你可想好了,這對燈籠最貴,用料是上等的細紗,在紗上繪畫,這可比紙上難多了……”

李公子仰著頭,就聽一個冷傲的聲音,“小姑娘,可別糊弄我表弟,純正馮派工筆畫,這種話你也敢說?在皇城,真正的馮派工筆畫可就在那幾家,晉國府、司馬府、程府再是皇城女院的羅山長一脈……”

這聲音的後面,又跟了三個年輕學子,一個個面帶傲氣,他們有的是本鎮的天之驕子,還有的是在縣裏都是出名的才子,年紀不大便是秀才,還有的已是舉人。

一個微胖的少年大聲道:“本縣知縣是我舅父,我可告訴你們,你們今兒要是不說出一二三來,我便讓舅父封了你家店子。”

馬鐵柱抱拳道:“幾位公子,在下馬鐵柱,二十幾年前在北疆鎮北軍從軍,得朝廷賞賜,與宮娥馬杜氏成親。這是我們的兩個女兒,她們不懂事,若是沖撞了……”

秋香看他低聲下氣,心下著惱,當即朗聲道:“爹,這一馬當先的燈籠,是娘用了多少日子才畫成,原就是為了鎮店用的,若有人買,其價絕不能低。他們說要問出所以,我與他們分辯一二便是。”

她倒吸了一口寒氣,這些人咄咄逼人,若是一味退讓,自會得寸進尺,秋香指著燈籠,道:“大周工筆畫法源自當朝馮女賢,乃她自創畫派。而此畫派的繪畫技巧頗有講究,又分皴擦、染法、點、撞色撞粉、褪色法、罩染、碰染、接染、點蕊、平塗、擦染……”

秋香指著一馬當先的燈籠,將裏頭用到的繪法技巧一一道來,說得諉諉動聽,明明是一個柔弱的半大少女,卻令他們聽得聚精匯神,只說了這些技法應運,卻沒有如何用,但凡畫者,都有自己的秘法,可聽她道出裏頭的門道頗多。

什麽繪畫裏常遇到土、石、樹樁等物類,用筆中常以皴增強質地和厚重感,亦是線的補充,較講究用筆。一般要求自然而順勢,不故作姿態。而這時即要用皴擦。

微胖少年問其間一個冷傲少年,“餘兄,你學過馮派工筆畫,她說得可對?”

冷傲少年姓餘,是譽國夫人娘家餘氏的族侄,因族裏出了一位譽國夫人,餘家的名聲還不錯。他問道:“你在皇城女院讀過書?”

“沒有,我娘是宮裏出來的宮娥,入宮十餘載,物是人非,沒得去處,得朝廷恩典嫁給我爹。我娘在宮裏學會讀書識字,得了貴人青睞指點一二,學得工筆畫與刺繡之技。”

胖子立馬叫道:“我在縣學聽人說了,說是仁和鎮有一個從北疆退役的老兵,娶了位曾在太後身邊服侍的宮娥為妻,不會就是你家?”

馬鐵柱抱拳道:“公子說的正是我家,我娘子杜氏是從宮裏出來的。”

李公子難掩激動,“學問不分男女,小子想拜夫人為師學習馮派工筆畫……”

秋燕見眾人被秋香唬住,立時有幾分得意,“休得再提,我娘是不會教你的。一馬當先的燈籠,你們若要,二百兩銀子便拿去,若是不要,我們自繼續掛上。”

冷傲少年抱拳道:“我不要燈籠,我想求一幅《一馬當先》的工筆畫作,只要繪好了,我付三百兩。”

秋燕喚了一聲“姐”,眼神灼灼地看著秋香。

秋香微鎖著眉頭,旁人不曉,可他們家裏都知道,這《一馬當先》是賴晚打的底稿,指點秋香繪出來,她用了許久時間才成,每天繪一點,是她最成功的一幅畫。那對燈籠的定價原是一百二十兩銀子,偏秋燕要與人較真,硬是擡到了二百兩。

秋燕低聲道:“姐,這可是三百兩銀子呢。姐……”

場面僵持著,秋香想到她們母女三人的身份,可是罪臣女眷,原是要送往北疆軍營,現在頂替的身份清白,若是太過張揚怕是瞞不住。

“姐……”秋燕的聲音帶著央求,有了錢,她們就能富貴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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