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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捷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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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漸漸的也不能再陪著我爸媽散步了,它走不了很遠的路了。

走一段就要停下來趴著休息一會,像是卡卡也終於迎來了它的結局。那陣我每天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卡卡,我要清晰的聽到有狗爪子在地板木上走路傳來的踢踏聲我才能安心的轉個身接著睡個回籠覺。

離別是人生一個不得不經歷的課程。

我爸媽偶爾的時候,在廚房一起擇菜,看著卡卡也會有共同默契不言語的時刻。

這一年,我的本科也要畢業了。因為是大四,學校那邊基本沒課了,大家都搬離了宿舍出來實習,我也搬了東西回家。

我媽的膝蓋的半月板出了一點問題,具體原因是因為她有天起床的時候起急了,就扭到了。醫生說了,人老了,就好像一臺機器這身上的零部件就好像一個個都慢慢開始年久失修了。

我媽問:“這個大概多久能好?”

醫生搖了搖頭,說這是不可逆的傷害。

我爸也不怎麽愛爬山了,以前他爬山還老愛帶著卡卡一起去,現在不行了我爸說爬山的樓梯傷膝蓋,傷腿,他改成自己背了個泳圈去江裏游泳。

偶爾遛遛卡卡的任務就交到了我身上,卡卡不再像是以前那樣需要一天遛兩次了,現在差不多三天遛一次就夠了,獸醫說了保持基本維持身體技能的運動量就夠了。

說起來,這獸醫比給人看得醫生還貴,這年頭啊,我覺得我應該考慮一下轉行了。

這天,我正給卡卡牽了繩子準備出門散步。

沒走多元路,差不多就從我們家那棟樓走到小區口,再從小區口走到十字路口,正準備跟著大部隊過紅綠燈呢,卡卡就趴下了。

死活不走了。

說起來,這一年兩,連卡卡都學會了撒嬌和耍賴。我試著拽了拽狗繩跟卡卡講道理:“卡卡,再走一段路唄,你這樣太短了。”

卡卡還是不動。

我拽......我拽不動它,卡卡差不多有八十多斤,雖然從體重上來說,我確實比卡卡重個二十多斤,但是常言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卡卡往那一趴,我爸都拽不動它。

算了算,我掉了頭準備往回走。

卡卡果然站了起來,搖著尾巴回去了。從上次我帶著卡卡千裏尋人到現在,又過去了兩年的時間,卡卡這段日子耍小脾氣耍的,幾乎都要讓我忘了它原先可是只“紀律嚴明”的警犬。

路邊有賣冰棍的小賣部,我拿了一根老冰棍。卡卡眼巴巴的看著我,它蹲著,嗚嗚的搖尾巴。

我晃了晃拆了包裝的老冰棍,“偷懶的孩子沒有冰棍吃。”

卡卡嗚的更委屈了。

我也是,偏愛逗一只狗玩。

一路上和卡卡碎碎念,“卡卡啊,你說我今年就要畢業了。你說我是留在大城市好呢,還是回家好呢?大城市就是買不起那的房子,我靠我們學校附近的房子都四萬一平方起步了,更別說這還是便宜的了。要是回家的話,我就不用操心房租水電了,工作都不用操心了。問題是,回家的話,這日子簡直一眼看得到死啊。從二十多歲就能知道自己四十多歲的人生啊。”

卡卡聽不懂,卡卡只是看著我手裏的冰棍。

我一邊說,一邊咬冰棍,終於在冰棍只剩最後一小節的時候,蹲下來給卡卡舔了幾口。卡卡也開始會往下滴口水了,還好是在外面,不然我媽又要兇我了。

莫名其妙的,卡卡滴口水,我媽不兇卡卡兇我。

沒天理。

正這麽想著,忽然有個人影在我旁邊站著。我聞到了很重的一股煙味,因為已經到了家樓下,即使這味道我聞著很不舒服也沒有提起多高的警覺性。

那個問我:“小妹妹,這是你的狗啊?”這語音語調,一聽就不是我們這邊的人。我扔了卡卡舔完只剩根木棍的冰棍,含糊的應了一聲:“嗯。”

“有狗證嗎?”

他這簡直是在講屁話,我們這小地方,別說狗證了,有的人到了七歲才有的身份證呢。

我不愛理他,我們卡卡可是在警務系統裏有身份的狗。只是我不能告訴他。

我牽了卡卡就想走,結果那人忽然跟我伸手:“小妹妹,我這輩子都沒遛過德牧。你看,能不能讓我遛一圈。我給你錢。”

......遛你媽呢,我差點沒脫口而出罵臟話。我們家卡卡又不是馬戲團裏的狗,給錢就讓表演的。

我還是保持著面上的禮貌:“不好意思哈,我們家狗怕生人。等下萬一失控了,咬著你就不好了。”

就在我說話的一瞬間,那男的居然伸手搶我狗繩。路上停的一輛小貨車上忽然竄下來幾個人,他們圍著我:“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怎麽還搶人狗呢?”

剛剛那個說要給我錢的男的變臉跟他媽的變戲法一樣,兇我:“說好給你牽一下,怎麽就是你的狗了。快滾,再不走我報警了。”

放你媽的屁去,我緊緊握著我的手機:“你再不把狗給我,我就報警了。警察來了就知道這是誰的狗了。”

卡卡的狗繩不在我手上,卡卡被那個男的下了力氣硬是拽了離我一米遠。卡卡在中間急得大叫,狗叫聲沖天而震。

剛好樓上下來一個男的。

我一瞅,是胖阿姨的老公。

胖阿姨老公走過來:“幹什麽呢,一幫男的圍著一個小女生幹什麽呢!”說起來,我其實也算是這棟樓,一整棟樓的人看著長大的。

“她搶我們的狗!”

胖阿姨老公怒了:“你他媽的狗嘴裏說什麽狗屎呢,這狗人家小姑娘養多少年了,你說是你的?”胖阿姨老公一把給我扯到他背後去。

我站在背後大喊:“救命啊!有人搶狗啊!”

我們那棟樓本來就是老式的居民樓,不像是平常的那種高級居民樓,大家隨便推開一扇窗就能探出個頭來。

一下就有好幾家人探出腦袋,從上往下罵人:“幹什麽呢!不要臉的東西!怎麽欺負人呢?”

很快就有幾個叔叔從樓上跑下來,那夥人見情況不對拔腿就要跑,還牽著卡卡。

“啊!——”

卡卡淩空而起,跳起就給那個拽著它跑的男的手上咬穿了,鮮血順著水泥地慢慢的暈染。這個場景我見過,上次見,是三四年前。

我們家住六樓,我爸扶著我媽這個半月板扭傷的下來慢了一步,趕在了這棟樓其他叔叔大爺的背後半分鐘多。

說實話,接下來的場景,我畢生難忘。

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我媽最像是潑婦的一天,她叉著腰擋在我和卡卡面前,扯著嗓子大門:“你個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這我們家的狗,我們家的姑娘。什麽你們家的狗,這狗我們養了多少年了,鄰裏鄰居的誰看不見。就憑你一張嘴,這狗就是你的了?”

我說過了,我媽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大家,我媽這人也有點窩裏橫。她就在家罵我罵我爸的時候嗓門大了點,但她出門在外的時候一向是非常的優雅的,非常的符合她作為她們村裏第一個大學生的身份。

那年胖阿姨故意把我媽曬了一天,洋溢著陽光味的棉被掃到黑黝黝的地上的時候估計都沒見我媽發過這麽大的火。

胖阿姨上去給我媽幫腔,胖阿姨罵的比我媽難聽多了,各種生殖器名詞夾雜在其中,響徹整一個老街。

我爸不會罵人,就站在我媽背後幫腔幾句沒什麽戰鬥力的。

卡卡已經回到了我們的包圍圈裏,它的嘴不住的顫抖著,它真的老了。甚至在咬完那個男的之後,喊都喊的不夠有力氣了。

那幫人扶著那個被咬穿了手腕的男的迅速上了車跑了,我們報了警。

警察皺了皺眉頭,建議我們趁早在樓道裏裝一扇防盜門——老式居民樓是沒有一層的住戶統一鑰匙的,就是說誰想上樓都能上樓。

“你們要防著被人打擊報覆啊。”樓裏的叔叔阿姨擺擺手表示沒多大事。

我媽帶著我和卡卡一戶一戶的給人敲門道謝,送水果。大家都親昵的摸摸卡卡的腦門,表示沒多大事都是鄰居。

我還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了。

沒想到打擊報覆來的這麽快,這次的火是從一樓著起來的。幾乎就是堵死了所有人出去的路。

可是那個放火報覆的傻逼不是我們這的人,他不知道,其實我們的頂樓十二樓是跟著對面那棟一樓養花養草的平地連在一起的。

因為我們原本就是山城,樓房都是開山鑿進去搭建的,地勢原本就有起伏差。對面那棟樓的地基就比我們高了十幾層樓。

所以從上個世紀這棟樓和隔壁那棟剛剛建造的時候,就留著互通的門,只是也沒什麽人走。所以這道門,這些年除了我們自己住在裏面十幾二十幾三十幾年的人知道以外,幾乎就沒什麽人知道。

大家都在往十二樓樓頂跑,我爸背著我媽,我牽著卡卡。整棟樓的人一窩蜂的往樓頂的小門跑,小門通著隔壁棟的一樓平臺,只要跑過去就安全了。

還好我們這棟樓的一樓是店面,不住人的,這給救援減輕了一些壓力。

那群喪心病狂的在一樓潑了很多的油,這次的火比上次來的要猛烈的多。我才剛和家裏人跑到八樓,就要被下面翻滾而上的黑煙熏得睜不開眼睛了。

大家在別人家的一樓平地清點人數,這次胖阿姨的老公死死的牽著胖阿姨,胖阿姨都下來了。

樓裏已經沒人了,但是消防還要下去滅火。

這次我學乖了,我媽死死的拽著我,我就死死的拽住卡卡。咱們一家人在一起,誰都不許掉隊。

結果忽然有個穿著消防服的人過來,是個男生,比我高一個腦袋,他說:“我們隊裏的探測儀臨時壞了,我們想借一下你的狗可以嗎?”

卡卡叫了起來,圍著我的腿打轉。

我是舍不得的,消防員又問了我一遍:“真的來不及了,很不好意思小姐。我們很需要你的狗狗。”

卡卡突然跟瘋了一樣死命的舔我的手,就像那年,它提醒我後面有壞人一樣。

我松手了,“註意安全。”

他把卡卡帶進了火場,我在心裏揪著難受,不知道怎麽的這個消防員讓我想到了鄰居奶奶的孫子祁韌。如果祁韌還活著,應該也是這麽一副臨危不亂如同神明一般拯救民眾於水火之中的形象。

我拒絕不了他,因為他說——他們真的需要卡卡。

卡卡奔向了它的使命,也奔向了它最後的生命。

兩分鐘後,一個沖天巨響帶著排山倒海般熱浪向我們襲來。我被氣團逼得向後跪了一步,隨即大概是因為長時間在火場缺氧,我不太靈光的腦子終於跟上了我的反應:

“卡卡!——”

......

我的卡卡再也沒有回來,那個讓我聯想到祁韌的消防員帶走了卡卡,也帶走了他自己。那年的火災,因為一樓是餐飲店,裏面的煤氣罐突然爆炸造成了十傷五死的結局。

五個死掉的裏面,有那個消防員,也有卡卡。

那場火災,第一聲爆炸聲響了以後我媽沒有成功的拽住我,我向前跑了十幾米,於是第二聲爆炸聲響起的時候——我成了在場唯一一個受害者。

我的右耳自那年以後,喪失了一部分聽力,我只能聽見較大的聲響了。

一氧化碳中毒讓我在醫院暈了三天,我原本體質就弱,等我醒來恢覆意識,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

我連卡卡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我纏著我父母問,卡卡最後是怎麽樣的。

——“就像是胖阿姨的那只小狗一樣,但是.......沒有血肉了,只剩骨頭了。四零八落的骨頭。”我媽轉過去,憋了一下眼淚。

再後來,判決下來了。

那幫搶狗的,故意縱火的,最高的處了無期徒刑,沒有死刑。一幫人全進去了。

再後來,我們家搬離了那個住了將近十幾二十年的房子,把它以不高的價格賣給了下一戶人家。

那家人有個小女兒,也才五歲。和我當年住進來的時候一個年紀,我離開那房子的那天,樓上的胖阿姨一家帶著那只後來買的白色小狗來送我們。

那家人的小女兒看著白色小狗問她媽媽:“我想要一只小狗。”

再後來,

我再也沒有聽過和鄰居奶奶,爺爺,祁韌,卡卡有關的一切消息。他們的故事,就此斷送在春秋更替裏。

我們家再也沒有養過狗,因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一只叫做卡卡的退役緝毒犬。

......

捷克,母犬。(2002年~2014年)

2002年生於沈陽警犬培訓基地。

2003年由於刑警學院下屬學院接受正式進入警犬行列受訓。期間表現優異,但因與同類警犬不和,又因其突出的嗅覺與服從性,破格留與培訓基地。

2003年末,配合警方繳獲□□共五十斤,立三等功。

2004年5月,參與全國警犬同類競技,斬獲頭籌。

2004年十月,配合警方斬獲□□共七十公斤,(及其他各類毒品),立二等功。其訓導員同記三等功。

2005年......

.......

2007年,其訓導員更正為實習生祁韌。

......

2009年,破特大制毒案,立一等功勳犬。

2009年11月,授予捷克終身榮譽獎。

......

2010年,光榮退役(同年,其訓導員祁韌光榮就義,捷克喪失服從性,組織特許交由其訓導員家屬撫育。)

組織上,給予捷克與其訓導員祁韌家屬最高禮遇。

死於2014年春末。(因卷進“2014.特大毒販報覆縱火案中”)

【全文完】

(還會有個番外,寫好多年前祁韌和捷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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