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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落星這裏我們永遠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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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青主騰地站起, 他完全忘了自己沒有穿縛腿,還未站起便往側邊傾倒。唐恬探手扶住。池青主緊握著唐恬手臂,“裴寂還活著嗎?”

“活著。”侍人謹慎道, “但此時未知。”

池青主道, “人在何處?”

“廷獄。”

唐恬插一句, “那裏有大夫嗎?”

“有。”說話的是池青主,“廷獄有最好的大夫, 廷獄不讓死的人, 一時半會死不了。”他一語說完,吩咐侍人, “備車,叫楊標快馬先過去!”

侍人一溜煙跑出去。

池青主轉動輪椅便走。唐恬一把拉住,“大人, 大門要往這邊。”

“我的腿, ”池青主道,“我要走路。”

唐恬倒楞了一下,“大人先上車,我這就命人去取。”

馬車等在官邸門口, 蕭沖已經到了。二人一同扶著池青主上車。池青主一眼看見放在車上的縛腿, 便拿在手中,去解機關。

馬車飛馳前行。池青主手有些抖,半日解不開。

唐恬默默看一時, “大人, 我來吧。”從他手中接過縛腿, 松開機關暗扣。掀開他衣擺,將縛腿仔細籠在右腿上,在大腿根部固定, 又將暗扣鎖死。

池青主一直閉目不語。一直等聽到暗扣的哢噠聲響,伸手將衣襟拉扯過來遮住。

唐恬悄悄移到他身邊,喚一聲,“大人。”

“無事,你休息一會兒。”

唐恬望著他。池青主仰面靠在車壁上,雙目大睜,黑暗中一言不發。

馬車到餘山,已有一乘轎等候。池青主繞開,自己往山上走。

眾人面面相覷。唐恬搶步上前,“大人,坐轎吧。”

“我自己走。”

唐恬擋在前頭不動,“裴王君情況危急,等大人慢慢走上去,豈非延誤時辰?”

池青主便不動了。唐恬招手讓轎子過來,將池青主按在轎椅上坐下。池青主閉上眼,一物不視,一言不發。

到得山頂,獄監一路小跑迎上,“中臺,獄醫和楊院正都已經看過了。”

池青主睜開眼,“怎樣?”

獄監擦著汗,“裴王君從落星臺墜下,萬幸被斜出的枝條擋在半山,又落在離山腳丈餘高一塊巖石上,如此巧中又巧,終於保住性命。只是——”

“什麽?”

獄監囁嚅幾下,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池青主冷冰冰瞟他一眼,“你在等我請教你嗎?”

獄監撲通跪下,汗出如漿,抖抖索索道,“裴王君雖保住性命,但脊骨斷裂昏迷不醒,縱是萬中之一僥幸醒轉,難免終身癱瘓在床。

池青主四顧一時,“楊標何在?”

監房門一開,楊標擦著汗跑出來,撲身跪下,“中臺,楊標無能。”

“怎樣?”

楊標求救地看一眼唐恬,硬著頭皮道,“中臺,從落星臺墜下,能保住性命已是萬中無一,裴王君活著上來,實是祖宗庇佑——”

池青主聽懂了言下之意,沈默一時,“你去安排,我帶裴寂回中京。”

楊標大驚失色,“萬萬不可!”

“有何不可?”池青主冷笑,“裴寂都活不成了,難道還要死在這鬼地方嗎?”

楊標磕頭道,“非是如此。裴王君雖是脊骨斷裂,尚有一線生機,此時萬萬不能移動,否則便連這一線生機也沒了。”

池青主怔住,久久嘆一口氣,“你留下照顧裴寂,且聽好了,裴寂不醒,你也不用再回中京。”

“是。”楊標爬起來,愁眉苦臉走了。

獄監便也爬起來。

“誰許你起來?”池青主瞟他一眼,“跪下。”

獄監唬得面如土色,撲通跪下。

“裴寂怎麽下去的?”

獄監連連磕頭,“近日遵中臺命給裴王君減了些酒,他晚上便說睡不著,要出去走走。誰料才走了半個時辰,就有獄卒就來報,說裴王君從落星臺跳下去——”

池青主提起一足蹬在獄監肩上,將他踹一個倒仰。

獄監一翻身又跪下,“中臺息怒。”

“誰許你們讓他出去?”

“中臺——”獄監一張臉擰作苦瓜,“裴王君我等一直拘得不嚴,每日裏三回出來放風,都是看在中臺面上——”

“巧言令色,其心可誅。”池青主冷笑,“他一個人出來走?跟著的人在哪裏?”

獄監趴在地上連連磕頭,“下官一時疏忽。”

“疏忽?”池青主一聲冷笑,“還想戴著帽子嗎?”

獄監唬得面如土色,兩手摘下官帽,抖著手放在地上。

池青主向蕭沖道,“廷獄由你暫時接管。去查,裴寂墜崖究竟怎麽回事?你記著,再有差錯,你也不必回來了。”他說著站起來,獨自走到監房門口。

眾人無一人敢上前。

唐恬想了想,仍是跟上去。池青主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見唐恬,話到口邊又咽了。推開房門——

裴寂躺在草鋪上,應當仔細清理過,面上十分幹凈,除了幾處劃傷的痕跡,看不出半點異樣,仿佛只是睡著了。

池青主走上前。唐恬把室內唯一一把椅子拉過來,將他按在椅上坐下,自己立在一邊相陪。

蕭沖匆匆進來,“中臺——”

池青主回頭。

蕭沖一個哆嗦,躬著身子,輕手輕腳退出去。池青主站起來,跟到監房外。

“中臺,聖皇來了。”

池青主道,“誰往宮中送的消息?”

蕭沖立刻跪下,“中臺明鑒,絕非我等。”

“料你們也沒這個膽子,”池青主連連冷笑,“只是什麽時候被人往身邊安了人都不知道——蕭令走了,小蕭都統不行了嗎?”

蕭沖重重叩首,“中臺再給蕭沖一個機會。”

池青主道,“裴寂如今這模樣,再有一分差錯,必定性命不保。”

“中臺放心,”蕭沖發狠道,“若再叫人害了,蕭沖提頭來見。”

池青主轉身,俯視山腳,果然見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人正往山上趕,哼一聲,“此時還來做甚?”

唐恬見他神色有異,心下不安,陪他立在崖邊等。好一時過去,聖皇爬到餘山峰頂。

池青主微微一躬,“陛下。”

“免禮。”聖皇臉色發白,喘息紛亂,“裴寂現下如何?”

“暫時未死。”

聖皇瞳孔劇烈一縮,“暫時是何意?”

池青主道,“脊骨斷裂,現時昏著。醒不來便是死人,醒來亦要終身臥床。”他擡頭看聖皇,“裴寂雖有錯,畢竟有功於社稷,他已是廢人一個,陛下免他之罪吧。”

“什麽罪?”聖皇疑惑,好一時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謀逆案,大不耐煩,“免了,楊標呢?叫他來給裴寂診治!”

“楊標已經在裏面。”池青主向內一擺手,“陛下入內看看他吧。”

聖皇大跨步往裏走,從唐恬身前經過時,唐恬才看清明黃鬥篷下竟是一襲薄紗寢衣。

池青主推開門便不動,聖皇掠過他進去。

唐恬留在原地。內裏極低的一聲,“世安!”久久又是一聲,“世安——”接著一疊連聲地叫,“楊標快過來!”

王君裴寂,字世安。

池青主掩上門,仰望漫天星子,忽一時提步,沿著山路往上走。

唐恬跟著,到得餘山之頂,眼前一塊平整的石臺。唐恬越看越眼熟,忽一時福至心靈,記起自己曾經來過——正是那個落星臺。

唐恬搶上前道,“大人。”

池青主一擡手臂撥開她,獨自往落星臺去。

唐恬只得跟著。

池青主走到落星臺邊停住,俯身向下看,足下便是餘山萬丈深淵,其間夜霧蒸騰,不見一物。

唐恬膽戰心驚去拉他。池青主手臂一繞避開,回頭看著她道,“別跟著我。”

“大人。”

“我就是想看看——”池青主走出兩步,仍然往下仔細張望,“裴寂是從哪裏跳下去,怎麽就剛好沒死——”

唐恬不安道,“大人看這個做什麽?”

“我同裴寂商量好了。實在出不去的話,就從落星臺跳下去——”池青主一路尋找,口中喃喃,“怎麽會沒死?”

“大人!”

池青主甩開唐恬,“讓我去看看。”

“大人!”

“滾!”池青主忽爾暴怒,“都滾!再過來我就——”他神志昏亂,右足一沈,身子頓失平衡,搖搖欲墜。

唐恬扣住手腕大力一拉,將他抱在懷裏,雙臂環住他清瘦的脊背時,飛散的魂魄才終於歸位,“大人。”

“放開,”池青主在她懷中掙紮一下,“我要去看看,我要去找——”

“大人別找了。”唐恬抱住他,“這裏我們再也不來了。”

池青主停止動作。

“我們回家。”唐恬一只手按在他嶙峋的蝶骨處,“這裏我們永遠不來了。”

池青主默默聽完,擰身又走。

唐恬一手強扣住他一條手臂,另一手連拉帶扯,生拖著池青主在一塊平整的山石上坐下。

“大人。”

池青主看著她,認真道,“跳下去原來根本死不了,是我錯了,是我害了裴寂。”

唐恬與他四目相對,只覺他一雙眼迷霧繚繞,渾似冬日清晨白茫茫的湖面。

池青主道,“是我害了裴寂。”他掙脫唐恬站起來,往崖邊筆直過去。

唐恬一手扣住池青主肩膀,右掌一個起勢,凝半分力,往池青主背部大椎穴拍一掌。池青主冷不防一個前傾,“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濺起一地泥塵。

一口堵心血吐出,池青主低頭喘了許久。再擡頭時重歸清明,“裴寂呢?”

“楊標在診治。”

池青主滿面疲倦,轉過身往山下走,“我們去——”去字尾音尚在喉間,池青主脖頸後仰,膝下一軟,整個人如玉山傾頹,往餘山崎嶇堅硬的山石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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