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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章 杜潮生(拾)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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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織著語言道:“嗯,是一位故人,托我過來找你的。”

“故人?”師涓不解,想來這個世界已經變化如此之多,他怎麽還會有故人存在呢?

“是啊,故人。”嬴季習慣性地揚起來笑容,輕聲問道:“先生應該知道,自己是不能夠一直留在這個地方的吧?”

“嗯,知道,”師涓將自己的手掌貼到了墻壁上,聲音低沈地問道:“這本就不該是我應該存在的世界。”

嬴季略微沈默了一下,這種事情,就算是看破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一定能夠接受吧,沒有任何人有錯,這個世界就在不停地變化,但是明明是已經死亡了,卻仿佛只是睡了一覺一樣,但是,醒過來的時候,自己熟悉的一切都沒有了,自己的友人,自己所寄托的東西,一切都消失了。

只留下了自己一個人,準確說,是一個鬼,他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身體,後來再想一想,他活著到底有什麽意思呢,他只是還有自己的思想,但是卻什麽都做不了了,在這個陌生的時代。

他就是一個孤魂野鬼,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殺死自己,偶爾會流露出來可以使用的力量,都讓他覺得驚慌無措。

但是卻一時又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有哪裏不甘心,明明一個人是孤獨的,明明是沒有任何依靠的,但是一想到就要永遠離開這個世界,心裏多少還會有舍不得,他扭頭看了嬴季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你,知道我的作品嗎?”

“哎?”嬴季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師涓過快的思維。

“我的作品,這個世界,還有人認識我嗎?”

“先生的四時之曲,乃是千古佳作,遺世絕唱,先生之名,七國皆有耳聞,晚輩如何不知?”嬴季彎了彎腰,忽地有些猶疑地說道:“如果,我也算是這個世界的人的話。”

“晚輩?”師涓看了嬴季一會兒,微微歪頭問道:“你是?”

“先生自然不會知道我的,我是什麽人,告訴先生也沒有意義了,我只是,身負故人囑托罷了。”嬴季看著師涓的眼睛,莫名有些不敢觸碰,沈聲問道:“不知道先生留在這世上,是否還有什麽心願?”

“願望?”師涓楞了楞,突然問道:“能告訴我,你所說的那個故人,是誰嗎?”

“那位人讓我告訴先生,等到先生了卻心願,隨我離開的時候,自然會見到他的。”

“是嗎?”師涓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那先生沒有需要完成的願望嗎?”嬴季有些好奇。

“我能夠做什麽呢?”師涓倚在窗邊輕聲問道:“你知道我現在所依靠的這個人是誰嗎?”

“知道啊。”嬴季想著吳棲遲在給他介紹這個人的時候的樣子,輕聲說道:“是一個,很優秀,很優秀的歌手,還有演員吧。”

“演員?”

嬴季苦笑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麽解釋這個,只好說道“先生覺得他人怎麽樣?”

“大概還不錯吧,”師涓緩緩說道:“姑娘,能否拜托你一件事情?”

“如果是先生的要求的話,我自然不會推脫。”嬴季點了點頭,有些好奇這個人人想要做什麽,在,應該算是如此重要的時候。

師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上面還是有著一層繭,眼睛不自覺地就是去了聚焦,緩緩說道:“我想,再談一次琴。”

嬴季微怔了一下,末了輕輕笑了笑,緩緩說道:“是嗎,這也還真是先生會提出來的願望呢。”

“那不知道,姑娘是否能夠做得到呢?”

“既是先生的願望,我,一定會想辦法的。”嬴季又彎腰行了一禮,然後在房間內消失。

師涓看著不遠處那個黑白琴鍵,他已經玩得懂,卻也還不知道來源和原理的東西,輕輕閉了閉眼精。

地府內,嬴季翻著那幾張生死簿,坐在奈何橋頭,臨著忘川河水,下意識地握緊了紙張,害怕失手落到河中,上面寫著吳棲遲的壽命,就在演唱會舉辦的前幾天。

嬴季深吸了一口氣,將兩張紙折了起來放到了腰間,拍了拍額頭,讓自己不要去過分情緒化,還是現想出來辦法再說吧。

黑無常順手整治了隊伍裏發了瘋的鬼,來到她的身邊皺眉問道:“你想什麽呢?”

“八爺,你不要嚇我啊,”嬴季嚇了一跳,連忙穩住了身子。

“你也沒有下出事情啊,”黑無常冷哼了一聲道:“一看你這副表情,就知道是在想什麽不好辦的事情吧?”

嬴季扭頭看著黑無常,微微瞇起來眼睛小心地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一個靈魂進入了另一個人的身體,替他活了一段時間,那那個人的壽命會增長嗎?”

“不會。”黑無常回答得幹脆利落。

“哦……”嬴季低下頭,暗暗嘆了一口氣。

“你想什麽白癡問題?”黑無常不滿地皺起來眉頭道:“死亡的是那個人的肉體,跟他體內住著誰沒有關系,肉體按時死亡的話,靈魂也就被帶走了,我勸你不要打什麽不該打的主意。”

一百八十一 癡鬼(拾肆)

不該打的主意啊,嬴季微微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麽,黑無常看著她那個笑容,心中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聲音瞬間冷了下來說道:“最近崔判官的心情可沒那麽好。”

嬴季回過神來,卻是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說道:“那我也要謝謝八爺提醒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從欄桿上跳了下來,手中握著那張紙,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起來,雖然還只是一個設想,但是一想到如果完成之後完全沒有問題的理由,她就開心得不得了。

黑無常看著那個幾乎是蹦跳著遠去的身影,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他總覺得剛剛嬴季的話不是在感謝他提醒關於崔判官的懲罰的事情。

因為白無常的離開,他已經差不多習慣了操心地府裏面的事情了,現在見到嬴季可能是要亂來,不由得就有些不滿,這要是放在以前,他恐怕理都不會理一下的。

兩天,她只需要兩天時間,按照生死簿上記錄的時間來看,在演唱會的前兩天,吳棲遲地身體就將死亡,但是也只是身體罷了。

醫院,吳棲遲躺在病床上,手中握著的一個鈴鐺晃了晃,發出來空靈的聲音,像是山泉水滴滴到了池子裏一樣,莫名的讓人心安。

他將手擡了起來,晃了晃那個鈴鐺,鈴鐺停下來的時候,撒入室內陽光中有一絲黑影跑過去,他扭頭看去,卻見到窗口上趴著一只灰色帶著黑白色花紋的小貓,似乎還是貍貓,但是卻不如平常的貍貓一樣兇狠,身形也更小一點,倒像是一個乖巧的小貓。

他不由得露出來些許笑容,知木臥在窗戶上撓了撓自己的脖頸,那裏空蕩蕩的,一時間還有些不習慣,聽到了鈴聲倒是習慣性地過來了,雖然有些不滿,但是這個男生的笑容卻莫名昂仁覺得舒服。

病房的門從外面被推開,吳棲遲扭頭看去,見到嬴季站在門口,似乎在想著什麽,立刻問道:“你來了?怎麽了?”

嬴季走過來,在他的身邊坐下,看著他越發虛弱的模樣,嘆了口氣問道:“最近感覺怎麽樣?”

“啊,我也不知道,不過醫生說可以出門曬曬太陽。”吳棲遲隨口應道,還是沒忘記又問道:“怎麽感覺你有什麽心事?”

“我……”嬴季糾結地說道:“我想問你一些事情。”

“什麽?”

“如果,有一種方法,能夠讓你去看一場,鄧離候的演唱會,你願意去嗎?”嬴季幾乎是咬重了每一個字問道。

“我當然,願意,為什麽不願意?”吳棲遲差點就從床上跳了起來,眼睛散發著神采,笑著說道:“不過要是可以就好了。”

嬴季擡頭,沒來得及說話,後者已經躺了回去嘆了口氣說道:“你知道嗎,我以前覺得人說出來那種‘我已經命不久矣’‘快死了’的這一類的話弱爆了,但是我現在其實很清楚的感覺到,我真的快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什麽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如果有那種可以讓我去看他的演唱會的方法就好了啊,怎麽樣都可以的。”

“如果,我說有這種方法呢?”

“嗯?”吳棲遲楞住一臉懷疑地問道:“什麽方法?”

“我,不知道怎麽跟你解釋,如果這樣做的話,你會有兩天失去自己的意識,就像是,你的身體裏活了另外一個人……”嬴季有些手足無措起來,說到半截,她有些無力地垂下頭說道:“還是算了吧,不能這麽自私地利用你,也不能在這個時候了,還占用你和你的父母家人相處的時間……”

果然這種違背天道的方法,就算是使用了,也一定會有它自己的弊端的,這種事情,雖然想著是很簡單的,但是果然是不能夠輕易地去做啊。

吳棲遲十分不解地看著嬴季落寞的樣子,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你好好休息吧。”嬴季說罷就要站起來離開,至於師涓哪裏,還是去想別的方法吧。

“等一下,”吳棲遲突然叫住了嬴季,擡頭對上後者疑惑的目光,沈聲說道:“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好像很自責的樣子,就算你說得是不知名的騙術,我想說的話,如果可以,我想去看他的演唱會。”

“可是,你的父母朋友,他們都在珍惜與你相處的時間,你再讓他們擔心的話……”

“就當是我很自私吧,我死前,還是想要完成一下自己的心願,這些遲早都會面對的不是嗎?我終究都是要死的,兩天時間,我可以把自己睡覺的時間騰出來嗎?”

最後一句帶著明顯開玩笑的語氣。

幾天後,鄧離候的住所外面一個小巷子內。

嬴季習慣地先行了一禮道:“師涓先生。”

“姑娘,可是找到了能夠幫我的辦法?”哪怕淡漠如師涓,這個時候也不由得有些期盼起來,他太久沒碰過他最心愛的琴了,久到他自己都忘記了所有的時間。

“算是吧,”嬴季的眸子閃了閃,輕聲問道:“先生是否,只需要一個人的身體?”

“還需要一把琴。”師涓像是開玩笑一樣說道。

嬴季笑了笑道:“這是自然。”師涓生前有很多把琴,最喜歡的那一把,也就是承載著他的魂魄的那一把已經消失不見,但是嬴季知道,在漢鐘離那裏,可還存著一把。

“看姑娘的樣子,我似乎還需要做些什麽才行啊?”

“是,”嬴季有些糾結地說道:“先生,可能需要,忍受一些痛苦,一些,身體上的痛苦。”

“痛苦?”師涓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一切都在大火中焚燒殆盡的時候,如果那種痛苦他都忍了過來,還有什麽是不能夠接受的呢?

吳棲遲在演唱會的前兩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著頭頂的天花板,輕聲說道:“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呢,如果,能繼續活下去就好了。”

後來在那一場萬人盛大的藍色海洋中,他在人群中慢慢蹲下來,身體顫抖,在他的旁邊,是並排坐著的一個男生兩個女生,他們手中拿著吳棲遲的照片,在人群中哭得不能自己。

——

一個月後,終南山裏面,那個漢鐘離來到人間就總會去待一陣子的地方,嬴季看著面前一把保存得極好的古琴,手指在上面撥了一下,清越的聲音在山洞裏面傳播回響。

她想起來那天師涓彈奏的曲子,到現在當時的驚艷還在心中消散不去,嬴季將古琴橫過來,發現邊角處寫著兩個字,可能是這把琴的名字吧——師榮。

一百八十二 巫鬼(壹)

嬴季偶爾會想,自己到底為什麽喝了孟婆湯也忘不掉,為什麽會獨自一人成為這個世界上的游魂,為什麽明明失去了一切,卻還是要記得那些痛苦。

後來時間證明,是要時間足夠足夠長,人就會漸漸將那些悲痛壓到心底最心底的地方,如果不是受到了觸動,就決計不會輕易的顯露出來。

等到活得再久一些,總會遇到能夠填滿心,將那些痛苦都壓到下面的事情,會遇到新的人,新的事情,不管怎麽看,繼續活下去的時候,還是會覺得能夠繼續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真好啊。

但是因為嬴季有足夠的時間去遇到新的人,遇到能夠讓自己心生觸動的事情,但是有的人,窮盡一生,可能都沒有辦法逃離自己的某一處陰影。

只能瑟縮在那一片黑暗中,偶爾偷窺這外面世界中的美好,自己抱緊自己的肩頭,卻沒有勇氣再邁出去一步,因為他們還是會知道,這個世界不管看上去多麽的美好,也還是會有讓心寒,讓人無法接受的黑暗的。

抹著口紅的女生坐在路邊尋找著自己的目標,拄著拐杖的老人心中罵著路人的愚蠢,西裝革履的男人看著手腕上的名貴手表,心裏想著不遠處的女人是不是認識這個牌子,穿著校服的男生對著同伴用臟話組織語言……

人的內心就像是一個無底洞,沒人能夠看得清楚最深處到底藏著什麽,但是一個人的心是正直還是墮落,人看不透,但是鬼卻可以,或許這才是人會害怕鬼的地方,畢竟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啊。

嬴季站在一個大廈的樓頂,俯身趴在欄桿上,低頭看著幾乎只能算是手指尖大小的行人,身後是一個廢棄的倉庫一類的屋子,跟欄桿中間正好隔著一個足夠容納兩個人寬度的縫隙。

嬴季站在欄桿下面的一個橫桿上,整個人的體重都倚在欄桿上,向著外面的天空展開了雙臂,寬大的袖子在寒風中發出來嘩啦啦的聲音,黑發也在空氣中飛揚,冷風吹過來,整個人似乎都神清氣爽起來。

“你不覺得這個動作很幼稚嗎?”身邊的地方擠進來一個聲音,墻上沒有影子。

嬴季扭頭看著雙手環胸,倚在墻上,連腳也不老實地搭在一起的黑無常,扶住了欄桿跳到了地面上,扭頭哼了一聲說道:“偶爾幼稚一下,有什麽不可以的嘛。”

“你是偶爾嗎?”黑無常看著遠處的風景,回懟完全已經是下意識地事情了。

嬴季撇了撇嘴扯離了話題:“不過變化真大啊。”

“什麽?”

“以前想要站在這麽高的地方看風景的話,就只能爬到山上才行呢,以前大概沒能想得到過,有一天會有這麽這麽高的建築建起來啊,說不定,以後他們真的生活到天上去呢。”

“去天上做什麽,看王母娘娘長什麽樣子嗎?”黑無常顯然對於這種憧憬不屑一顧,不過也是,畢竟如果是他們這種已經算不上這個世界的人的話,想要做什麽的話,還有能有什麽困難的嗎?

“八爺真的是一點藝術思想都沒有。”嬴季頓著聲音下定了結論。

相比於什麽上天入地,飛入太空什麽的,黑無常大概更想要酒池肉林,金谷桂園,當然,是不殺人的那種。

他也不想理會嬴季瞎扯的話,皺了皺眉,往後看了一眼,雖然只有一面墻,不滿地說道:“真慢啊,那個人到底什麽時候過來?”

“是啊,已經超出來約定時間了,他不會是忘記了吧,或者遇到了什麽事情?”嬴季也是有些不滿,雖然他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但是哪裏會有人喜歡等人的呢?

“說不定是死在路上了呢?”黑無常冷冷地說道。

嬴季無奈地勸慰道:“可是,他本來就是個鬼啊,大概是遇到了急事吧。”

“怎麽,還能夠堵車了不成?”黑無常似乎今天的心情不太好。

嬴季默默地收了聲音,不再說話,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今天的黑無常顯然有哪裏不舒服,說不定一會兒那個人過來的話會被當做洩憤的也說不定呢,一會要攔一下啊。

“對了,今天過來是那個人找你過來的吧?”黑無常像是想到了什麽,扭頭問道:“是他主動找你的。”

“是啊,”嬴季微微瞇起來眼睛說道:“我也不知道他怎麽會找到我的,不過當然他像是有什麽急事需要去處理一樣,只說了讓我這個時候來這個地方等他,並沒有說是什麽事情啊。”

“所以你還真信了。”黑無常不無嘲諷地說道。

“他說事關人命,或許是鬼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嬴季笑了笑,並不在意。

“你還真好騙。”

“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的?”

“這樣相信所有的東西走過來的嗎?”

“八爺沒有繼續潑冷水真是難得啊。”嬴季沖著黑無常眨眼笑了笑,她以為黑無常會說出來“是啊,一直以來都這麽傻”這種話出來的。

不過仔細想想,那個人的話幾乎並不是特別得值得相信,事關人命的事情,找她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她還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黑無常突然說道:“來了。”說罷就在原地消失不見。

“哎?”嬴季沒能夠叫住,只好跟著走了出去,

剛剛出去,就見到在整個頂層的正中央站著一個灰白色的身影,不知道是那個人自己身上的顏色,還是身上穿著的衣服,嬴季走過去的時候,黑無常已經站在那個人的對面,眼中帶著些許審視,看上去並是不很友好。

嬴季剛剛走了兩步,就聽到那個人有些咬著牙一樣說道:“你是誰?我是找的是嬴季,不是你。”

她連忙走了過去,微微彎了彎腰道:“這是我朋友,還請不要怪罪,之前並沒有說要我一個人來。”

“是嬴季姑娘的朋友嗎?”那個人皺了皺眉,足夠蒼白的臉上露出來一絲了然,聲音淡然地說道:“我叫秦慎,是個,應該是算得上是拘魂鬼的……鬼。”

“拘魂鬼?”黑無常微微有些懷疑地打量了一遍秦慎,眼中分明寫著“好弱”兩個字。

幾乎算是只剩下一副鬼頭胖瘦的秦慎繼續說道:“我找姑娘,是想問問,姑娘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讀心術這種東西?”

一百八十三 巫鬼(貳)

秦慎,謹慎獨行,這名字跟這個人的形象倒是很像呢,嬴季走到最近的欄桿邊,扭過身子倚著欄桿看著秦慎,輕聲問道:“讀心術?”

秦慎抖了抖自己的胳膊,似乎能夠聽到骨頭的聲響一樣,緩緩說道:“是的,讀心術。”

“那種,看對方一眼,就能夠知道那個人內心在想什麽的那種東西嗎?”嬴季的眉頭都糾結起來,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差不多可以這麽理解吧,不過我覺得是稍微不一樣的東西。”

“我覺得,是不存在的吧,”嬴季一邊仔細地想著一邊說道:“人心這種東西啊,就像是深淵,就算是通過對方的嘴血淋淋地剝開給你看,能夠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

“那,一個人的屬性呢?”秦慎看上去像是有些緊張一樣,慌張地揮舞著雙手說道:“就是那種,比如,我之所以會找到你,就是因為能夠肯定你是一個好人一樣。”

“什麽?”嬴季眨了眨眼睛,慢慢搖了搖頭說道:“你是因為什麽這麽認為的呢?”

“因為我能看到。”秦慎往前走了一步,盯著嬴季的眼睛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能看到,但是我不知道怎麽讓你這相信,我也不知道怎麽能夠看到,但是,我真的就是知道……”

黑無常伸手按住了秦慎,擋住了他一步步走向嬴季的步伐,後者完全無視了這一點,一直在往前用力,就算一步也沒能再向前,但是臉上卻帶著慌張,盯著嬴季的眼中帶了一些偏執,話語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只是重覆著一個意思,他就是知道……

嬴季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就當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我想知道的是,您之前跟我說過的,你的事親關乎著人命,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慎停住了自己的動作,慢慢地垂下頭說道:“我覺得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通過哪些東西看到一個人的任性……”

“相比這些,”黑無常站直了身體,強迫著秦慎看著自己的眼睛說道:“你,是在哪裏找到她的,看你的樣子,就算是拘魂鬼,我以前也沒有見過你,所以你應該也不認識她才對,你是從哪裏見到她的?”

聽到這話,嬴季還是有些驚訝的,擡頭看了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一眼,自己也仔細地想了想後說道:“我記得,我是路過……”

“不是路過,”秦慎已經直接截斷了嬴季的話,緩緩說道:“你那天追蹤的那個小鬼,是我安排的,是我把你引到那個地方的。”

“這樣啊……”嬴季緩緩點了點頭。一時間並沒有意識到什麽不對。

“你是傻的嗎?”黑無常扭頭看了她一眼,擡頭看著秦慎說道:“我問的不是那個,我是問在這之前,在你找她之前,你什麽時候認識的她,你是先知道了她,才決定找他的吧?”

秦慎抿了抿唇,如果他那薄薄的一層白肉還算是唇的話,慢慢低下了頭,聲音明顯地帶著囁嚅說道:“嬴季姑娘的名字,知道跟地府有過交往的人,就都會知道的吧?我偶然見過一面,我知道她是一個好人”。

嬴季帶著些許疑惑,看了一眼黑無常,他似乎有些認可了這個看法,緩緩松開了壓著秦慎的手,但是依然帶著一些疑慮。

嬴季這才問道:“所以你之前所說的,事關人命,到底是怎麽回事?”

秦慎看著嬴季的眼睛,灰白渾濁的眸子閃過一絲寒光,緩緩說道:“意思就是,有人要死了,或者是鬼。”

這不是說和沒有說沒什麽不一樣麽?嬴季剛剛想這麽問,卻覺得自己已經發不出來聲音,整個喉嚨都像是被什麽東西東西控制住了一樣。

她扭頭看向黑無常,後者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顯然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嬴季試著表達自己的心情,再看向秦慎的時候,後者已經在空氣變得黯淡,透明。

在下一刻,有著從腳掌心直接戳進心臟中的疼痛,像是被拔掉了所有的骨頭,她深吸了一口氣,身體直直地向後倒去,背後的位置,沒有欄桿。

很奇怪,或許是人在出事之前,打鬧鐘都會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吧,嬴季在瞬間想到的卻是,新年第一次受傷,看來這一年的運勢也不太好啊,新年願望怕是落空了吧?

黑無常楞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經像是要消失了的秦慎,向著已經往外面滴落的嬴季撲了過去。

所幸這個大廈足夠高,讓他有足夠的時間直接在空中帶著嬴季進入地府,心中想著秦慎消失之前帶著笑容的樣子,他的眼中閃過寒光。

說到底還不是這個人過於相信別人,他暗罵了一聲,帶著嬴季去往了她住的地方,直接踹開了門,將她放到了床上,這才在門口偷看的小鬼道:“去把崔判官叫過來。”

再低頭看向嬴季,後者臉色要比平時更加蒼白了幾分,看上去就像是一張白紙糊在臉上一樣,平常好歹還會有些眼色的雙唇此時也是以這樣的顏色,讓人看著就知道這個主人的身體有多麽的差勁了。

把脈他也不會,只能伸手摸了摸嬴季的額頭,一片冰涼,這才想起來她的體溫一向就是這樣。又將手收了回來,看上去也不像是被鬼氣傷了的樣子。

不過黑無常有一點怪自己的地方,那就是顯然這個男人並不是自己看上去的那麽弱小,能讓那個欄桿瞬間消失,還能夠瞬間在不知覺得情況下中傷這個女人,看起來應該是整一個天臺都有著陷阱。

嬴季緊緊地抿著唇,身上只覺得一陣陣地發疼發熱,明明意識應該是清醒著的,但是完全不聽從自己的指揮,明明心中不想的,但是之前的事情卻不停地像是碎片一樣在腦海中一段段冒出來。

崔玨從門口撿來,皺著眉問道:“怎麽回事?”

“啊,她受傷了,”黑無常讓出來一個位置,有些糾結地組織著語言說道:“但是我不知道是哪裏受的傷。”

“因為誰?”

“一個我沒見過的拘魂鬼,秦慎。”

“你去查查那個人,她就交給我吧。”崔玨將嬴季的袖子卷上去一部分,皺著眉安排道。

一百八十四 巫鬼(叁)

這個世上有一種鬼,能夠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看到你內心深處的黑暗想法,如果你的想法和他的思想有著某種關聯,他就會纏上你,直到一步步將你推向深淵,那個屬於你自己內心深處的深淵。

秦慎是這樣理解那個人的,但是有時候會想,自己遇到的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東西,那分明不是一個正常人,可是又無法用一個具體的名詞來形容他,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是一個惡魔。

秦慎必須承認自己是一個很失敗的男人,這種失敗從他一出生起就是註定了的,明明是家中的幺兒,卻並不像平常人家一樣得到寵愛,相反的,所有人都以他的兄長和姐姐為傲。

現在想想,那個家庭除了成績,什麽都不在乎,因為沒有足夠的成績,所以也沒有任何人在意他的存在,不管做什麽,也沒有人會對他做出表示。

他有時候會在心裏給自己的家做一個定義,一個用金錢堆砌的冷漠空殼,一個沒有溫度的房子,一個讓人覺得孤獨的五口之家,一個不應該有自己的地方,一個,巨大的墳墓。

自己還算是這個家中的人嗎,從很小,小到其他的孩子還在被媽媽抱著的逛超市,為了一個喜歡的零食玩具而哭鬧的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並不是他們對自己不好,也或許是太好了,所以他才會覺得空虛,不管是砸壞了杯子,還是踢翻了飲料,弄臟了新買的沙發,或者是砸壞了電視,也沒有一個人會對他生氣,也不會有人在意。

更多的時候,母親會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從屋子裏探出頭對他說一句:“安靜一點啊。”語氣溫柔,卻看不出任何屬於一個母親的情緒。

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地面上碎了一地的玻璃,默默地起身爬到了沙發上,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沒有人會責怪他,他所有想要得到註意的舉動都像是石子扔到了大海中,連一絲一毫的漣漪都看不到。

這種打到棉花中的拳頭,讓他連發怒哭鬧吶喊的資格都沒有,那一口氣堵進心頭的地方,就卡在那個地方,上不去也下不來,只能自己掙紮著發洩。

他是這個家庭的敗筆,他有時候會這麽想,從他開始上學,卻發現自己一點學習的天賦都沒有的時候,與其說是沒有天賦,不如說是沒有興趣,他感受不到那有什麽意義。

也不明白那所謂的紅色數字到底能夠代表什麽,但是那個數字的大小顯然在他們的眼中機器的重要,要不然怎麽會根據分數來決定一個人在家中的地位呢?

明明跟姐姐是在一個學校裏面,她是所有人眼中的乖乖女,自己卻只是一個累贅,一個他不願意承認是弟弟的存在,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家庭關系呢,明明他們的體內流著的是相同的血液才是啊?

“小屁孩別煩我!”

“別纏著我,我還有事情呢!”

這是她對自己說過的最多的話,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放學後就背著書包和同班的朋友一起離開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明明是姐姐不是嗎?

“餵,小臟孩?”身後有稚嫩但兇狠地聲音傳來,他扭過頭去看到了一張肥胖又嚼著不屬於他們年齡的口香糖模樣的男生,正帶著兩個男生瞪著他。

他低下頭下,緊了緊身上的書包帶,然後向著姐姐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餵,叫你呢,野孩子,你往哪去啊?”

他聞言停住了腳步,扭頭看了他一眼,眼中帶了些許迷茫,野孩子難道不是說那些沒有家的人的嗎,他明明有父母,有家人,為什麽要將這個詞按到他的身上?

“他是野孩子啊?”旁邊的一個有些齙牙的男生有些好奇地審視著秦慎道。

“是啊,你不知道嗎,”胖胖的男生油膩的雙手掐著腰,笑得有些張狂:“他是他爸媽撿回去的,要不然怎麽沒有人過來接他啊?”

因為姐姐跟我是在同一個學校的啊。

他在心中這樣想著,有些不服,但是扭頭的時候,姐姐的身影已經完全看不到了,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當他衣衫襤褸的回到家中的時候,跟預想中的一樣,沒有人關心他經歷了什麽,好像他只是活著就夠了,父母都在自己的房間裏,哥哥已經不在家裏住了,姐姐只是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句:“去洗洗再吃飯。”

身上的疼痛在水下有些生疼,被蹭傷的地方像是有細密的針尖在不停地戳刺一樣,他呲牙列嘴地洗完了澡,換上新的衣服,出來的時候,飯桌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一個綠色的塑料碗盛著一碗白粥,還有像是中午剩下來的炒土豆絲。

很奇怪,這個世上有很多人不喜歡香菜,但是卻很少有人會討厭土豆,挑食的孩子也多半會不喜歡青菜,而土豆有幸成為他們代替蔬菜的東西。

但是秦慎卻不一樣,同時從來不喜歡吃土豆,寡淡無味,像是一塊發硬的粉餅,他用筷子在盤底的地方劃拉了幾下,將蘸了菜湯的筷子在白粥裏攪了攪,看著湯上面浮出來的星星點點的黃色油星,捧著飯碗將裏面的粥喝幹凈,又點著腳刷了碗,這才回到自己的屋子裏。

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盯著頭頂有黑色蟲子痕跡的頂燈,刺眼的白光讓他的眼睛有些恍惚,慢慢地就流下來了眼淚,他伸手擦了擦,整個人蜷進了被子裏。

明明是夏天,他卻感覺自己的身體都像是放進了冰箱中,一層層的寒意讓他的腳尖都顫抖起來,閉上的眼的時候就是姐姐嫌棄怒吼時候的樣子,還有一張張帶著嘲笑的臉在對他說“野孩子”。

第二天果然發燒了,頭頂有冰涼的濕毛巾,他擡頭看了一眼,卻覺得眼睛都睜不開,只看到一個清瘦的身影,但是那張臉卻並不屬於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大概是請來的醫生吧,他們家並不缺錢。

他迷迷糊糊中伸手握住了那個人的手腕,沒顧上為什麽那個手腕冰涼且細瘦,帶著哭音問道:“我是不是撿來的?”

一百八十五 巫鬼(肆)

再大一些的時候,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被無視的生活,每個月幾千的生活費,還有無盡的外賣,他的生活像是被定格在一個軌道中,再也沒有變過。

不高不低的成績進入了普通高中,又掏了些錢進了精品班,在之後以在精品班墊底的生計進了一個普通的大學,大概是三流,大概也還不錯,他從不在意這些。

剛剛畢業的時候,姐姐出嫁了,對方是一個油頭滿面的富翁,他還蠻好奇這個人看上了那個冷漠善變的姐姐哪一點,明明長得也一般,性情也一般,至於哪裏好的呢,可能是她的證書摞起來能夠到自己的脖子了吧?

跟那個富翁第一次見面的死後,對方送了他太似乎是一個很有名的筆電,說著不是大禮一類的話,拒絕了父母委婉地說出來想要自己去他的公司中工作的請求。

可能這真的是物以類聚吧,哥哥娶的那個女人,早早地帶著他們能夠得到的東西搬到了外面,據說是有了一個兒子,或許是女兒,或許根本就沒有,他也不太確定。

畢竟他和這個哥哥也完全沒有交集,身上的完全像是不存在的血緣關系,如果算得上的話。

但是他還是挺可憐那個女人的,明明也不喜歡哥哥的吧,因為之前還曾經喝過酒之後和自己示愛來著。

但是她既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就滿足的離開了吧,不管是自己的哥哥,還是什麽其他人都好。

再後來終於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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