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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章 杜潮生(拾)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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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大學,畢業之後乖乖地在家裏備考公務員,混吃等死大概就是他全部的人生了,讓人驚訝的是,就算從小學就一直承受著欺淩,但是他的內心卻對此一點反應都沒有,大概是真的已經無所謂了吧。

人說面由心生,他看著鏡子裏已經皮包骨頭,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畢業走進社會的人的臉,伸手捏了捏臉上的肉,像是捏起來了一層面皮,上面糊著一層薄薄的塑料皮。

這種人生,真的是有夠失敗的了,他打開水龍頭捧起來幾把清水潑到了臉上,將頭發撩了起來,露出來整個額頭,上面多出來了幾個紅色的痘痘,可能是最近熬夜了吧,他搖了搖頭,並不在意。

用毛巾將臉上的水珠全部擦幹凈,再睜眼看著鏡子的時候,就在鏡子裏自己的身後,站著一個全身都是黑色的,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人的東西。

非要說的話,他看到的第一眼想到了某個動漫裏面很出名的嫌疑人的角色,除了比那個更加立體,更加恐怖之外,而且他身上的黑色能夠模糊的看到,像是蒙著一塊黑色的布。

但是他並沒有什麽觸動,心裏想著的是,如果是個帶圖的話,那就把自己殺了吧。

他還沒有扭頭,就聽到那個男人,應該是一個男人,跟自己差不多高,但是聲音卻不夠渾厚,那個人說道:“我不會殺你的。”

秦慎楞了一會兒,看著鏡子,還有自己身後的那個人,撩起來一把水拍到了自己的臉上,帶著冰涼的痛感,然後再睜開眼睛,那個身影依然在那裏。

想了想自己看過的電視劇,大概是所有沒想殺人的壞人,都會說這麽一句吧,他扭頭看著那個人,眼中帶著不解:“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那個人說道。

秦慎勉強調動著自己臉上的肌肉,扯出來一個笑容,像是在開玩笑一樣說道:“我對男的可不感興趣。”

“我對男的也不感興趣。”男人淡淡地說道:“可是,你不想要改變現在的這種生活嗎?”

“這種生活?”秦慎笑了笑問道:“這種生活有什麽不好嗎?生活富足,不用勞動,不用在意所有的事情,安穩地過完一生,不是很好嘛?”

“是嗎?”那個人發出來有些恐怖的笑聲,在他的耳邊說道:“你應該還不知道一個消息吧?”

人哈出來的氣息是熱的,吹出來的氣息是涼的,無聊的時候會無意識地這麽玩,說的話聲音和哈氣是差不多的,但是明明是說話,他的脖子上卻傳來了他從來沒有體會到那種冰涼的氣息。

“什麽消息?”秦慎覺得自己是瘋了才會問這種問題,他一開始,就不該這麽問的,如果不怎麽問的話,從一開始就拒絕的話,他可能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的哥哥,已經死了。”

秦慎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僵了一刻,然後打開了水龍頭,任由那些流水留到自己的手腕上,冰涼的感覺卻怎麽也不能讓他覺得清爽一點。

身上瞬間背負了一層陰郁,他拼命地搓著自己的手,似乎是想要將那種緊張或者痛苦的感覺沖刷掉,明明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他卻覺得是自己殺了他,

說起來他連自己的哥哥的家在哪裏都不知道,但是直到把自己的手搓得通紅,他也沒能夠讓自己舒服一點,心中像是有一把鈍刀,或者是挫子,一下一下地摩擦著他的肉,不疼,卻足夠難受。

擡頭看著鏡子裏的人的時候,明明看不到那個人的五官,他卻能夠感覺得到那個人在笑,那種整張嘴都咧開可怕的弧度,連眼睛都露出來冷漠的笑容。

“怎麽樣,這個消息,你是不是很激動呢,是不是在期盼著什麽呢?”

“期盼,期盼什麽?”秦慎說著,聲音有些顫抖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指甲都掐進了手裏,用力地壓制著心情,但是聲音卻不停地在顫抖,完全抑制不住。

“期盼著,再死一個人一類的?”

那個男人湊近了秦慎,空氣中伸出來了一只黑色的手,手中是一把全身都是白色的刀,他從來沒見過那種顏色的刀,就放在他的脖子旁邊,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從上面傳來的寒氣,簡直就像是一把不透明白色的冰刀。

“你在說什麽,我又不是變態,怎麽會期待這種事情?”秦慎有些尷尬地問道。

“是嗎,”那個人低頭笑了笑,緩緩地說道:“那你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麽在笑嗎?”

聲音宛如從黑暗的地獄中傳出來一樣,秦慎擡頭看著鏡子,鏡子中那個皮膚蒼白,臉色瘦削的男人,臉上正帶著一個恐怖的笑容,整張嘴都咧開來的笑容。

一百八十六 巫鬼(伍)

秦慎接過了那個人手中的冰刀,與放在脖子上時候的不一樣,握緊手中的時候能夠感覺到入手的溫潤,不滑,不澀,仿佛天生就是這樣握在他手中的一樣。

那個哥哥真的死了?他有些這樣懷疑,那把刀的刀尖漸漸流出來鮮血,順著刀刃流到了他的手掌,一片冰涼,他看著那一點一點滲入他手掌心的血液,整個身體都僵直在原地。

後來發生了什麽他已經不記得了,像是睡了一覺,從自己的床上醒過來的時候,那把刀依然握在他的掌心,告訴他那不是一場夢。

哪怕當時不願意承認,哪怕當時那個人像是根本就不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但是他依然感覺到深深的恐懼,他當時不停地想要讓自己冷靜,不停地想要沖刷掉的東西,根本就不是恐懼。

不是面對自己的至親死亡的恐懼或者是什麽悲傷,而且想要沖刷去自己的完全不想要面對,不敢面對的那種興奮,面對自己的哥哥的死亡,他的心裏第一個用出來的情緒卻是興奮。

這種情緒地罪惡感,還有這下面藏著的,或許是他自己更恐怖的一面,那才是讓他真正害怕的東西,不是殺人,不是法律,不是鬼神,是一個人內心被自己看到的而不敢承認的黑暗。

其實或許除了娶了自己曾經在意過,僅僅是在意過的女人,才是他對那個哥哥唯一的印象,長相似乎是比自己黑一點,說不上帥不帥,看上去就不像是一個好人罷了。

那是個人渣,這才是他對那個男人,那個他的親生哥哥的評價,一個人渣,一個月入數萬,西裝革履人模人樣的人渣,一個明明會跟男人在床上纏綿卻搶走了自己在意的女人的男人。

秦慎將那把刀收了起來,事實上也不是他願意的,明明看上去不是鋼鐵,但是任他怎麽摔打戳刺,就是沒有任何斷裂的痕跡,就連用火燒,都看不到變色的痕跡。

他想到昨天看到的那個,連臉都沒有看清楚的男人,簡直和這把刀一樣玄妙,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這種東西就算扔了,恐怕也還是會再出現的。

秦慎閉了閉眼睛,腦海中浮現出來那個人昨天跟自己說過的話:“現在,你最惡心的人死了吧,下一個,你想要殺死誰呢?”

他當時的選擇是誰呢,是他那個除了謾罵一無是處的姐姐,還是那個把自己扔到了一個事務所裏面說是鍛煉卻完全不在乎他死活的父親呢,或者是昨天教唆者整個事務所的人瞧不起他的老板呢?

他突然有些想不起來了,明明當時自己作了回答的,但是腦海中卻一點記憶都沒有了,如果只是這麽想想的話,就能夠完成自己的心願的話,那就真的太好了。

在當天下午的時候,有警察來到了他們家裏,這麽熱的天穿著厚制服也是難為他們了,他這樣想著,倒了兩杯水後老老實實地坐到了沙發上,回答著警察的問題。

當然,大部分的問題他的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也沒有藏著什麽敷衍的意思,他的確對自己跌這個兄長所知勝少,恐怕連年齡都要經過一番計算。

在警察滿是疑慮的眼神中,他低著頭很認真地說道:“就算你們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我的確是不知道的。”

“你們真的是兄弟嗎?”一個警察皺著眉問道,他從未見過關系這樣冷漠的兄弟。

“就算是真的兄弟,也有這種絕交多年從來不在乎對方的吧?”他說這話的時候擡起了頭,直視著那個警察的眼睛。

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說了幾句客套話之後,走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不忘問一句關於他的父母,真遺憾,他的父母工作忙著呢,他都已經有快一個月沒見過他們了。

說起來他還沒有問清楚那個人渣哥哥是怎麽死的呢,他看著那兩個警察離開的身影,聳了聳肩關上了門,他們只說了根據現場來看是被人用刀進行的謀殺,但是也不排除自殺的可能。

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說出來真的是有夠敷衍了,秦慎躺在床上想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會不會在一次聽到有誰死去了的消息呢?

他必須承認,他已經接受自己確實期盼著改變的事實,他想要拋棄這種受困於倫理道德的生活,想要,更加的自由,想要不顧一切,想要發洩自己壓抑了二十多年的心情。

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看著自己的老板吊死在陽臺上的場面,他的心裏沒有一絲的波動,那種正常人見到屍體的時候會有的反應,他眨了眨眼睛,透過陽臺玻璃的眼光有些刺眼。

不停地閉上自己的眼睛,才能掩藏住那已經止不住想要露出來的欣喜和興奮,他躲進角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過分裂開的笑容被人看到,他實在是太開心了。

他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值得他在乎的人,不管是那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家人,他什麽都不需要,唯有自己活著的感覺讓他興奮。

那個腦滿腸肥的老板的死亡,告訴了他另一件事——這個世界沒有能夠制裁得了他的法律。

不管做什麽都可以,因為本來就不是他做的,他需要的只是做出選擇罷了,任何違法的事情都好,他不再受到任何東西的控制。

應付了警察之後,他幾乎是沖進自己家裏的,面對著那個幹凈的鏡子,他伸手在上面摸了摸,然後扭過頭來,咧嘴笑著問道:“你在哪,是你做的對不對?”

但是空氣中並沒有人回答,他不解地來回看著,卻在身後的臺子上看到了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領帶,那條印著花色菱形的領帶,不屬於這個家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屬於那個老板。

他將領帶拿了起來,鬼使神差地在手掌上卷了起來,像是在包紮著手掌心上不存在的傷口一樣,綁緊了的領帶在我起手長得時候傳來的緊繃感讓他感覺到血液都靜止了的舒適,他想,他已經徹底跟上了魔鬼的步伐。

“你還真的是一個貪婪的人啊……”他聽到那個熟悉的冰冷聲音在空氣中響起來,連忙扭頭看去,依舊是看不清楚一切的黑色布料。

“下一步你想要做什麽?”

一百八十七 巫鬼(陸)

這個世上有一種人,將表裏不一演到了極致,除非是在你經歷煉獄的時候,他就站在不遠處微笑,否則你絕不知道他本身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惡魔,而有的人,生來就是為這種惡魔控制著的。

嬴季在迷迷糊糊中能夠感覺到身邊不停有人在走動,偶爾有送到嘴邊的液體,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還是沒有抵抗的一一喝了下去。

大腦中不斷地回放著自己從樓頂摔下去那個時候的場景,她知道自己不會死的,先不說黑無常就在自己身邊,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只是摔是摔不死的,就算是骨頭碎盡,就算是肝腦塗地,也死不了的。

但是為什麽呢,為什麽要去用那種方法殺掉一個不會死的人呢?想到這裏,她突然反應過來,不是要讓她摔死,在那之前最難以抵擋的,還有貫徹了整個身體的疼痛。

單單是回想起來那種痛苦,嬴季的手無意識地抖動了一下,崔玨有些清冷的目光向上挪了挪,伸手按住了嬴季的四指,擋住了她想要將手掌握起來的力氣,手掌中閃過點點黑紅色的光芒,順著嬴季的手心消失在她的體內。

嬴季只覺得身體裏有淡淡地溫涼在四肢中游走,讓人的身體都不自覺得放松下來,但是她的腦海中卻突然浮現出一個男人的身影,渾身都披著黑色的麻布,像是隱匿在迷霧後面一樣,不管怎麽努力都看不到他的臉。

她無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想要離那個人近一點,想要看清楚他的模樣,可她不管怎樣掙紮都沒有辦法移動一分,像是被人束縛在某個地方一樣,而且還是身體呈大字型張開,被鎖在了原地。

夠不到那個男人,她突然顫抖了一下,某些被埋藏在內心最深處的東西,那些被藏到了陰暗角落的東西,突然被人推開了所有的掩飾,全部暴露在陽光下。

從指尖傳來了骨頭被碾碎的痛感,骨頭的碎片與變形了的血肉雜揉在一起,生生碾碎了十指的疼痛一寸寸離心臟越來越近,她看到那個人黑色的衣衫上濺上了鮮血,一簇簇滴在他的衣衫下擺,開出來妖艷的花朵。

嬴季再也沒忍住,猛地坐了起來,看了眼自己的手,無意識地蜷縮在角落的地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地府並不算新鮮的空氣,閉眼的時候那種痛苦依然歷歷在目,她的指尖都在止不住地顫抖著。

崔玨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將散落在外面的暗光收了回去,才擡頭看著所在角落位置的嬴季問道:“怎麽了?”

清冷的聲音中聽不出太多的關心,但是卻讓嬴季感覺到一絲安心,她擡頭盯著崔玨那張熟悉的臉許久,才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沒什麽,噩夢而已。”

聲音都是虛浮無力的,這讓她不由得握緊了懷抱著自己的手掌,抓緊了身上的衣服,讓自己盡量冷靜一點。

崔玨看了她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似乎每次暈倒都會做噩夢,但是沒有一次能讓你有這麽大的反應。”

嬴季這才想起來,自己經常受傷的時候,都是由崔判官這個地府郎中照看的,一時間有些愧疚,咬了咬下唇才說道:“那只能是,這次的噩夢更恐怖了吧?”

“是嗎?有多恐怖?”崔玨隨口問道,擡眼看向嬴季,眸子中依舊是平淡的,嬴季卻莫名感覺到一份威壓,看著那雙眼睛,連動都不敢再動一樣。

好久之後,嬴季才驀地反應過來,將頭別到了一邊,看著灰白色的墻壁,強做輕松地說道:“我以為崔判官一向不會有這種好奇心。”

崔玨也不知道是不是笑了一下,看著嬴季說道:“凡是人都是會有好奇心的,尤其是對於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嬴季抿了抿唇,沒再說話,只是將自己的身體縮得更小了一些,下巴放在胳膊上,目光無神地盯著床面,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崔玨似乎也沒指望能夠得到一個答案,將手中的一個小藥瓶放到桌子上,站起來道:“夜裏覺得的難受,或者做噩夢醒過來,就吃一粒。”

崔玨離開之後,嬴季才躺了下去,背後倚著冰涼的墻壁,身上是已將被抱到懷裏大半的毛毯,堪堪蓋住了腳踝的地方。

她瑟縮著身子,像是遇到了無法抵禦的寒冬,雙手放在肩上,一想到那種碾碎了骨頭的疼痛,就不住地摟緊了自己,腦海中那個人身上的血液,曾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最後一幕場景,一幕絕對算不上是美好的場景。

門口突然閃進來一個身影,黑無常拿著一個冊子走過來說道:“我聽崔判官說你醒了?”

看到在床上蜷縮著的嬴季,他的眸子閃了閃,將手中的東西放到了桌子上,坐到了床邊將嬴季懷中的毛毯扯出來一個角,本想給她整理好的,卻被後者握住了手腕,停住了動作有些不解地看過去。

嬴季眨了眨眼睛,松開了黑無常的手,慢慢地坐了起來,依然摟著已經成了團的毛毯,輕聲問道:“八爺是查到了什麽嗎?”

“查是查到了,”黑無常微微瞇起來眼睛,看著嬴季說道:“但是看你現在這個樣子,我覺得還不能告訴你,你先休息吧。”

說罷他起身就要離開,顯然他不認為贏季現在這個樣子對於事情的調查會有什麽幫助,而且也不覺得嬴季應該知道這件事情。

因為黑無常的離開,眼前猛地閃入了些許光線,嬴季慌張地擡起頭來,從床上爬起來身體前傾拽住了黑無常,低聲說道:“我要知道。”

這件事情,不管有多難以承受,不管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她都必須要知道。

“給我一個你能夠參與的理由。”黑無常目光有些微冷,他一向看不過去別人逞強,越是親近關心的人越是如此。

嬴季深吸了一口氣,松開了黑無常的手,從床上下來,踩在地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再擡頭看向黑無常的時候,眼中已經是一片清明,身體有些發麻,但是聲音卻意外地沈穩:“我要知道。”

黑無常將手中的幾張紙遞到了嬴季的面前,冷聲說道:“別再讓我照顧你。”

一百八十八 巫鬼(柒)

其實答案是嬴季早就知道了的,從一開始,想到是在哪裏見過那個男人,想到那種碾肉碎骨的疼痛的時候,就已經清楚了一切了,至於看黑無常查到的資料,不過是換一個確定的心安罷了。

“你打算怎麽辦?”黑無常倚著院子中的枯樹樹幹,歪頭問道。

嬴季順著知木的頭頂,一路摸到了尾,才輕聲說道:“蠱惑人心者為巫,亡後無身體者為鬼,巫鬼者,帶去地獄贖罪千年不得輪回。”

“那個男人呢?”黑無常問著,停下來思索了片刻,才說道:“是叫秦慎?”

他是知道嬴季越是這樣冷靜的樣子,心裏就越是藏著不為人知的情緒的,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能強行讓嬴季去放下什麽,在他看來,一切情緒最好放在影響情緒的公事解決之後再去處理。

嬴季將正蹭著她的脖頸的知木拉下來,沖著懷中的小貓露出來淺淺的笑容,輕聲說道:“他已經是鬼了,按理,交給崔判官審決,投入輪回道轉世就是了。”

空氣漸漸沈寂下來,枯樹枝在風裏顫了顫,黑無常才突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那個人也還存在在世上?”

嬴季眼眸微睜,擡眼看著黑無常,後者依舊是冷淡的模樣,只是帶了些許思索,她緩緩低下頭說道:“如果只是那個時候留下來的靈魂的話,就算現在還有很多也不奇怪吧?”

黑無常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同意了這個說法,只是存在靈魂,但是沒有自己的身體的話,和嬴季畢竟是不一樣的。

“八爺打算什麽時候出發?”嬴季繼續順著知木的毛問道。

“做什麽?”

“去,將那兩個人,帶回來啊。”嬴季擡眼問道,她現在這幅模樣,崔判官怕是不會放她出去的,就算去也不會讓她參與這件事的。

如果再暈過去,沒人會再把你帶回來了,崔玨是這麽說的。

“你不去嗎?”黑無常昂首走到她面前,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意味,沈聲問道:“去親手了結這件事。”

“崔判官應該是不會讓我隨便出去的吧?”嬴季擡頭笑了笑道。

“如果你想去,我帶你去。”

“啊?”嬴季聞言,眸子用力眨了兩下,有些不確定。

黑無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握住了腰間的短劍扭頭向著院子外面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說道:“跟在我後面。”

夜晚的高樓上能領略的風景要更加華麗一些,倚著冰涼的欄桿,夜裏的風席卷過來,像是能把心上的陰霾全部吹來,讓人整個人都神清氣爽起來,

“做的不錯嘛,”趙高現在欄桿邊,把玩著手中一個染著黑紅色斑紋的同齡,時不時發出來的銅鈴聲像是敲在了人心上一樣,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地說道:“不知道小公主是不是承受得住呢?”

秦慎斂眉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身上披著一張灰白色的麻布,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一樣,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明明他自己就是一個靈魂。

扭頭看了一眼秦慎,他輕輕勾了勾唇,走過去問道:“雖然說是轉生了,但是不應該什麽都忘了吧?”

秦慎沒有任何光亮的眸子閃了一下,扭頭看著自己身邊依舊是全身黑色的男人,輕聲說道:“這就是你想玩的游戲?”

“是啊,”趙高將銅鈴一把握進手中,按住了鈴鐺晃動打出來悶厚的聲音,湊過去說道:“你不喜歡嗎?不感覺到興奮嗎?沒有感覺是因為你還不了解,因為你還沒有想起來她是誰。”

從第一天見面的時候,秦慎就有一種感覺,這個男人的聲音有問題,並不是很好聽或者很難聽,那種聲音就像是毒藥一樣,一點點纏到人的心上,毒液滲入進去,一切都會被忽視,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只能隨著他的意識而思考,他緩緩開口問道:“她是誰?”

“她是你妹妹啊,你,曾經的妹妹。”趙高將手掌攤開,在秦慎的眼前晃了晃,說話的聲音都融進了銅鈴的聲音裏:“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讓人興奮的是什麽嗎?”

“毀滅。”秦慎第一次回答得這麽快,目光都帶上了顏色,扭頭說道:“覆仇和毀滅。”

“不是,覆仇痛苦的只是心靈,但是折磨別人的心,才是最殘忍的,你說,將一個人心底藏了很久很久的傷疤,一下子撕開,會是什麽感覺?”

病態,這是種病態的思想,秦慎清楚地知道這個,但是他卻不得不認同,如果覆仇是折磨別人,那心也是折磨的一種。

“我沒有妹妹。”秦慎看著趙高突然露出來的冷色的眼睛,說出來他所認為的事實,卻在說完之後猛地將目光收了回來。

“你有的,”趙高壓著聲音緩緩說道:“並且你也曾像對待你的那些家人一樣,對待她,對待他們。”

“他們?”秦慎眨了眨眼睛,不能明白這裏面的意思。

他的記憶只有他現在這個讓人心裏壓抑,讓人永遠體會不到美好,永遠沒有人關心,一個活成了社會底層的失敗人士的家庭,但是那些傷害他的人,那些將他心上還有靈魂的肉一塊塊剜去的人,都已經覆仇成功了,再也沒有人管過他了。

他想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呆得足夠了,已經不需要在做什麽了,說起來他活著的時候本就體會不到生活有什麽意義,但是足夠清楚的卻是,殺人和墮落,是能夠讓他快樂的東西。

“你曾經有機會可以不用做這種事情。”趙高看著秦慎,聲音依舊是平無波瀾,緩緩滲入秦慎的大腦之中:“你有你的人生,但是很遺憾,你沒能抵得過這個世界的惡毒和誘惑,所以你墮落了,再一次成為了黑暗的匕首。”

秦慎沒理會這句話,因為他知道,這個人不管說得再多,他都不需要理解。

“你,還想做什麽?”秦慎問道,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

人真的很奇怪,有的時候的行動不會為了任何事情,仿佛只是為了自己的一個信念或者信仰而行動,可是信仰不會殺人,只有人會為了殺人而創造出來信仰。

一百八十九 巫鬼(捌)

秦國的宮城曾經是最宏大最華麗的,秦國的法律是最完備的,這些都是曾經,但是秦國的帝王,曾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直到現在也是。

嬴季每每讀到書本上對那個人的記載,總是看不進去幾眼,就扔到了一邊,崔判官曾問她,這書上記載的可是曾經的那個人真實的樣子?

嬴季擡頭楞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哪裏有書會記載下來一個人真實的樣子呢?”不管是再冷靜的記錄,只要是人寫下來的,總會帶有些許的情感偏私的,何況那個人。

他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有勇氣在他的身邊記下來他所有的一切,他死之後,也沒有人能夠了解他所有的一切。

“那你覺得,怎麽樣的形容,才最跟他相像呢?”崔玨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問道。

嬴季想了好久,才低下頭來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說實話我連他的樣子都想不起來了。”

“那你又憑什麽覺得書上寫的就是不對的呢?”

嬴季將地上的書撿起來放到了一邊,目光盯著遠方,也不知道她在看著一些什麽,幽幽地說道:“我不知道啊,我只是清楚,他是統一天下的君王,是所有的人都應該仰慕的存在,是一個絕對成功的王者,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帝王。”

“很好,很好嗎?”崔玨微微瞇了一下眼睛,才問道:“那對於你來說呢?”

“我?”嬴季收回來目光,有些不解地看著崔玨。

“他是天下人的君王,那對你來說呢?”崔玨看著手裏的文案,連頭也沒有擡地解釋道:“他的君王之權,不會用到你的身上的吧,那對你來說,他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嬴季突然就沈默下來,那個人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君王,但是對自己來說,他卻不一定是一個好的父親,他是自己從小仰慕的人,也是自己不敢接近的嚴肅存在。

他是一個好的帝王,可她也只能這麽說了,如果他是一個好的父親,又怎麽會在遺留之際從未在意過她的存在,如果他是一個好的父親,又怎麽會任由她在宮城內摔得頭破血流,如果他是一個好的父親,又怎麽會,怎麽會那樣寵愛那個不學無術的哥哥,而不肯將那樣的溫柔分給她一點。

在看到那個黑衣男人,還有秦慎的時候,她甚至會去想,如果不是嬴政對於二世曾經過分的寵愛,她作為同出一脈的骨肉,又怎麽會有一個死無葬身之處的下場。

但是有時候真的很遺憾,她並沒有死也沒有辦法死,她直到現在也沒有想清楚自己依然彌留,靈魂永遠不敗的原因,或許是死的時候過分痛苦的怨氣,也許是曾經吞下的藥丸,也許是其他什麽原因。

她想不清楚,也沒有其他的心情去想了,看著自己眼前不遠處的那個黑色身影的男人,她不久前才在夢中回味過的痛苦,再次從指尖席卷而來。

那一年,鹹陽城外,鮮血浸染的土地在陽光下帶著讓人覺得刺目和惡心的光芒,已經算不上是屍骨了,準確的說是肉糜,鋪在這一片土地上,浸染著泥土的一個角落。

嬴季曼也曾是其中的一個,她躺在地上,雙手被捆在不知道是木架還是鐵板上面,一動也不能動,站在城墻上的那個人身上黑色繡著金色龍紋的衣衫隨著他撫養大小的弧度在陽光下飛揚,紅色的回字鼎雲紋像是已經融入泥土了的血液的顏色。

耳邊是曾經的至親骨肉的哀嚎,謾罵,悲鳴,但是她只是擡頭看著頭頂的太陽,任由刺目的陽光刺入瞳孔之中,發出炫目的光芒,腦海中想著的卻是為什麽自己要被安排在這麽靠後的位置呢?

這樣的場景,父王在天上,會看到嗎?

沾滿了碎肉鮮血的滾石隨著馬蹄聲一步步接近,嬴季曼微微斜過來頭,扭頭看著逼近的馬蹄,心中卻是意外地沒有任何激動,不知道為什麽,她像是早就知道自己會有這樣的結局一樣。

如果死在這個滾石之下,死在已經分不出誰是誰的血肉之中,連身體都不覆存在的話,自己能在另一個世界見到父王嗎?

如果能夠再見到,如果能夠在那個沒有君王的地方再見到父王的話,她一定會在怯懦,她會上前給他行最虔誠最尊貴的禮節,會趴在他的膝前看他看的書,會向他哭訴十八哥哥踩死了她養的小鳥,會想要,叫他父親,而不是父王。

她胡思亂想著,眼睛上撇,看到了離自己最近的那個人,就站在自己左手邊幾步遠的地方,身上一樣是黑色的衣衫,但是卻沒有任何的花紋,陽光太過刺眼,她看不到那個人的臉,只有一片灰黑色的輪廓。

馬蹄在響徹,她看到那個人的衣衫下擺濺上了鮮血,明明是不顯色的黑色布料,但是嬴季曼卻分明看清楚了那像是甩出的墨汁一樣的顏色,像是開在黑暗中的紅梅,妖冶急了,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了那個人臉上的笑容,比灑在屍骨上的陽光還要刺目,還要冰冷。

指尖上傳來的疼痛在一瞬間就麻痹了她的大腦,她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手掌陷入泥土然後消失,像是被一點點地絞碎,順帶著將靈魂也一起抽離出去一樣。

——

嬴季握緊了一角的手突然傳來了一片溫涼的觸感,不屬於活人,但是卻沒有死者那樣冰冷僵硬,手指被人握了一下,她猛然回過神來,所有欺壓到身上的寒徹骨髓的悚然都在一瞬間撤去。

嬴季擡頭看向身前的黑無常,後者已經將手收了回去,寬大但一樣修長的手握上他腰間的短劍,哪怕在他的身後,她也能夠想象到這個人冰冷的目光。

“想不到啊,小公主竟然有自己的護衛了?”

她聽到了並不算特別熟悉的聲音,抿了抿唇並沒有說話,黑無常卻是冷笑了一聲,仰起頭來說道:“什麽護衛?這裏可沒有公主。”

“你不會不知道你身後那個姑娘的身份吧?那可是第一個帝王的公主啊。”趙高並沒有把面前這個一身黑衣的男人放在眼裏。

“是啊,不知道,都是兩千年前的事情了,現在繼續拿過來說,不覺得可笑嗎?”

一百九十 巫鬼(玖)

秦慎很認真地會去想一想,也許是不錯的吧,想到一個曾經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再次回想起來那種痛苦,應該會讓那個人很絕望的吧。

一想到那種從心底湧出來的絕望,會出現在一個應該是自己妹妹的身上,他就感覺到一陣興奮,那種嗜血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中了毒,或者是吸了大麻,而別人的痛苦就是解藥。

他到現在依然會回想起來那些死了的人,因為工作地方的意外,失足摔倒在樓梯上,鮮血順著臺階流下來,大廳中的人都發出來驚呼,那雙永遠露出來冷漠地眼睛睜大比平時更大了一些。

他站在不遠的地方,直視著那雙眼,只是這裏面的驚恐和畏懼,露出來淺淺的笑容,像是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再後來,他的整個房子都起了火,就在他的父母回家的那一天,怎麽會是巧合呢,他坐在火焰之中,露出來傻笑,當然不是巧合,但是為什麽會是周圍都起了火呢?

秦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想要站起來找到一條生路,但是侵入身體的濃煙卻讓他感覺到一陣眩暈,倒地之後,在清醒過來,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那幫他做到了這一切的人問他:“毀掉一切的感覺怎麽樣?”

“很好。”他下意識地回答道。

卻聽到那個人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是很好啊,果然你這個人,不管什麽時候,都是一個容易入魔的魔鬼啊?”

“你才是魔鬼吧?”他男的還有自己的意識,扭頭問道。

那個人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你有關系的人?”

趙高其實並沒有什麽主要的目的,他只是單純的,難得的見到了故人,而且還是已經比自己還要先離開人世的人,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沒有死,但是自己也依然殘存著靈魂不是嗎?

他向旁邊錯了一步,背後倚著透著涼風的欄桿,看著嬴季問道:“不知道公主,是怎麽活到現在的呢?”

黑無常將手中的短劍拔出來些許,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人,如果不是嬴季在後面拽了他一下,

恐怕他早就忍不住出手了。

嬴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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