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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從‘上’到‘下’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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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從‘上’到‘下’都是……

二老始料未及, 轉念一想,卻是情理之中。

時纓已經跟安國公府斷絕關系,不願再姓時無可厚非, 她自幼與舅父舅母親近,過繼到兩人名下是最好的選擇。

兒子兒媳素來喜愛她,必定不會反對。

遂點頭同意:“既如此, 你抽空去看看大郎和阿慧,告知他們一聲吧。”

“是。”時纓松了口氣,“我原就打算去祭拜……阿爹阿娘。”

說罷,她心中湧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有些歡喜,卻又攜裹著鋪天蓋地的悲傷。

她曾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變成舅父舅母的女兒,會是怎樣一副情形。而今終於得償所願, 但……他們卻再也看不到了。

林老太爺嘆道:“還有阿歸和阿月, 他們聽聞你做了他們的阿妹, 定會高興得一蹦三尺。”

林老夫人別過頭,用錦帕輕輕拭了拭眼角。

時纓見狀, 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告訴他們表兄還活著。

表兄回到北夏之前, 懇求她和慕濯不要對任何人透露他尚存於世的消息,她明白他的顧忌, 答應下來, 如今萬不能失信於人。

只是,她突然陷入猶豫,倘若兩位老人得知當年的前因後果,他們能否承受得來?

但紙裏包不住火, 等到蘇家翻案那天,舅父因何戰死也會水落石出,還不如現在說破,她在二老身邊,至少能予以些許安慰。

時纓斟酌言辭,正待開口,卻聽林老太爺道:“阿鳶,方才你說,要查明大郎他們犧牲的真相,這話又是何意?難不成,是有人在朝中暗做手腳,致使他們戰死荊州?”

見時纓神色掙紮,他與林老夫人對視一眼,又道:“不必擔心,先前曲將軍來過,他說了些話,我們已有心理準備。你若查到什麽,盡管告知我們,大郎、阿慧、阿歸、阿月、還有成千上萬的無辜將士,我們兩個雖然年事已高,不中用了,但也想盡己之力,為他們討回公道。”

時纓點點頭,卻先問道:“英國公對您二位說了什麽?”

林老太爺仔細回想:“那天他一見我們,就跪下來,自稱對不起大郎。彼時,大郎托他去請附近州府的援兵,直言已經不相信朝廷的人馬,可惜之後,未等他返回,大郎一家就和蘇大將軍、以及其餘將士們在荊州全軍覆沒。這麽多年,他未曾將此事說與任何人,因他知道大郎的死與朝中鬥爭有關,但他接替大郎的位置,又受封國公,就昧著良心選擇了隱瞞。”

他還記得曲君誠痛哭流涕、連連磕頭,年近半百之人,南征北戰、威風凜凜的英國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哽咽得連完整音節都發不出。

“我們自然沒有責怪曲將軍,害死大郎的畢竟不是他,而且那些人構陷忠良、冤殺蘇家滿門,卻還能繼續逍遙法外,足以見得他們權勢滔天。曲將軍與他們對著幹,無異於螳臂當車,只能白白送死,還要搭上一家老小的性命。”林老太爺話音平靜,眼底卻透著濃重的哀傷,“阿鳶,我們想知道,罪魁禍首究竟是何人,孟庭輝嗎?時文柏……他是不是也曾參與其中?”

他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讓時纓反而松了口氣,她沒有立刻回答,以此當做默認。

是了,個中利害關系明顯,稍稍一想就能找出罪魁禍首。

蘇家遭難,最大獲益者便是孟家,而時文柏身為孟仆射的忠實走狗,又豈會置身事外?

林老夫人抹著眼淚,不住地嘆息:“家門不幸,真真是家門不幸。若能回到二十多年前,我就算叫人打斷阿嫣的腿,也絕不會允許她與時文柏成婚,如果她知道大郎被時文柏所害……”

她無法再說下去,林老太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時纓心情覆雜,決定還是隱瞞安國公夫人的作為,讓二老永遠不要知曉。

她岔開話題:“我向您二位保證,定會將惡人繩之以法,還請祖父祖母帶我去趟阿爹生前的住處,我想找找看,是否有確切的證據能夠指認安國公。”

林老太爺遲疑了一下:“實不相瞞,當日聽罷曲將軍所說,我們已經把大郎的遺物悉數檢查了一遍,試圖發現些蛛絲馬跡,但卻一無所獲。或許那時候情況危急,他忙於應戰,壓根沒有時間寫下只言片語。”

時纓怔住,眼神不由黯淡。

四個月時間,她沒日沒夜地趕路,從塞北跑到江南,將所有希望寄托於舅父的遺物,可現在,一切化為泡影,僅憑英國公的證詞,並不能為孟庭輝、時文柏及他們的黨羽定罪。難道最終還是要表兄親自露面,頂著千夫所指、萬人唾罵,以玉石俱焚的方式揭穿他們醜惡的陰謀嗎?

到時候,表兄免不了也是一死,外祖父和外祖母又該怎麽辦?

舟車勞頓的疲憊在頃刻間撲面而來,她臉色蒼白,身子微微一晃,險些支撐不住摔倒在地。

林老太爺看出她的低落,起身走進內室,取出一管竹簫。

時纓頓時認出是舅父的東西,以前他經常吹奏。

“這是曲將軍轉交給我,你特別小時候特別喜歡此物,不妨拿去做個紀念。”林老太爺遞給她,“阿鳶,大郎看到你不辭辛勞為他奔走,在天之靈也會感到欣慰。”

時纓接過,眼淚猝不及防地滴落在上面。

她曾纏著舅父想學吹簫,但年紀小、手指太短,夠不著末尾的孔,只得遺憾作罷。舅父說,等他得空,就親自為她制作一把尺寸合適的,可她再也沒等到他歸來兌現承諾。

現在,她早已是諸多樂器的行家裏手,然而他卻永遠聽不到了。

視線愈發模糊,她將竹簫抵在唇邊輕輕吹響,但突然,她覺察到幾分滯澀,不禁一楞,擡手揉了揉眼睛,往裏面看去。

旋即,她拔下發簪,小心翼翼地從中挑出一卷泛黃的紙張。

林老太爺和林老夫人也驚訝萬分,三人湊近,展開一看,不約而同地抽了口涼氣。

信紙上凝固著暗色的手印,應是時間緊迫,林將軍來不及擦拭鮮血,提筆匆忙寫就。

他的字跡龍飛鳳舞,卻詳細講述了進城援助蘇大將軍之前,有人勸他明哲保身的始末。

因他態度堅決,那人急了眼,聲稱自己是時文柏派來,時公念在姻親的份上想救他一命,要他識相些,切莫敬酒不吃吃罰酒。

最後,筆畫幾乎要飄起來,他連書三遍“家賊難防”,沾血蓋印,請求父母勸誡妹妹回頭是岸,盡早離開時文柏,以免惹禍上身。

這封信被塞在竹簫中,交予英國公,原想著他會送去林家,但英國公心存愧疚,不敢面對林家二老,私藏了十年,才良心發現歸還他們。

林老太爺會吹簫,但他上了年紀,又悲傷過度,哪還有心情碰它,便遲遲未曾發現其中端倪。

時纓當即起身:“我須得去見英國公一面。”

曲君誠接到通報的時候,正坐在後院,和妻子兒女們聚在一起把酒言歡。

因他戰功卓著,多年來又謹小慎微,未曾留下任何把柄,皇帝不能重罰他,只能氣得幹瞪眼,他罷官還鄉之後,遠離京中紛爭,日子反倒舒坦許多。

聽聞林家有人求見,他讓仆從引去堂屋,親自前往一問究竟。

進門後,發現來者竟是位戴著帷帽的姑娘,儀態氣質不似婢女,隱約還有些眼熟。然而未等他多想,對方已摘下帷帽,微笑道:“英國公,好久不見。”

英國公一楞,忙不疊行禮道:“臣參見王妃娘娘。”

“不必多禮。”時纓道,“我不請自來,打擾您清閑,還望您見諒。”

“娘娘哪裏的話。”英國公笑了笑,“只是您千裏迢迢來到杭州,不知是為何事?”

時纓也不跟他打啞謎,略去表兄的存在,言簡意賅地說明荊州之戰的真相,誠懇道:“我登門拜訪,一是為了感謝您在朝堂上為岐王殿下和靈州守軍仗義執言,二是想要請求您再度出面,作為證人,將您所知的一切昭告天下。”

說著,她枉顧身份尊卑,緩緩跪在英國公面前。

英國公大驚失色,也連忙跪下:“娘娘,使不得!”

時纓按捺心緒,聲音輕緩卻堅決:“蘇大將軍在北疆戍守十餘年,護山河無恙,卻不得善終,林將軍舍生取義,本是馳援他心中的英雄,卻非但死於自己人刀下,還被他們利用,成為誅滅蘇大將軍這‘叛賊’的的功臣,著實死不瞑目。還有數以萬計的將士,他們出征之前,何曾想過自己未能為國捐軀,而是做了奸佞爭權奪利的犧牲品?英國公,曲將軍,我求求您,您是現存於世的唯一證人,是為蘇大將軍翻案、還林將軍和將士們一個公道的最後希望。”

英國公閉了閉眼睛,禁不住淌下淚來:“早些年,那幫人懷疑我知曉內情,三番五次想對我下殺手,我終日提心吊膽地防備,日覆一日裝聾作啞,以戰功自保,才躲過他們的刺探,讓他們相信林兄什麽都不曾告訴我,放我全家一條生路。可是我膽小如鼠,辜負林兄信任,十年裏受盡良心煎熬,未有一天睡得安穩,甚至沒勇氣檢查林兄的簫,我……此生都無顏再見他。”

時纓嘆了口氣。

英國公是她敬重的長輩,曲家是她去往京城之後與故鄉和童年僅剩的聯系,事到如今,她沒有立場譴責英國公,因他的作為實屬人之常情,他能在功成名就之際尋回本心,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並且坦然直面自己的懦弱,已經是難得可貴。

許久,英國公冷靜下來,平覆呼吸,看向時纓,鄭重道:“娘娘所言,臣自當全力相助,以求將功補過,告慰林兄英魂。”

時纓得到承諾,緊繃的心弦終於松懈,她俯身叩拜:“那麽我就代替家父向您道謝。”

英國公手忙腳亂地扶起她,突然反應過來:“……家父?”

時纓沒有遮掩:“我已請林家二老做主,將我過繼給林將軍夫婦做女兒。”

她說得輕描淡寫,似乎只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英國公卻從中覺出幾分深意。

改換姓氏,等於徹底洗脫與安國公府的關聯,加上她決計將荊州一戰的真相公之於眾,岐王那邊有何打算,已是不言而喻。

京城……只怕要變天了。

而這一次,他不會再退縮。

他畢恭畢敬道:“娘娘有何計劃,臣願聞其詳。”

翌日。

時纓和曲家眾人連夜書寫了上萬張檄文,將林將軍的書信一字不落地抄下,由英國公派人快馬加鞭散發至江南各地。

三天後,附近州府的兵馬源源不斷齊聚杭州,以“清君側”為名,啟程趕赴長安。

孟庭輝與時文柏喪盡天良,其罪當誅,既然皇帝被蒙在鼓裏,他們便替天/行道,將這些奸佞宵小從陛下身邊鏟除,以正視聽。

蘇大將軍聲名遠揚,林將軍和英國公在江左之地備受擁戴,越來越多的人被檄文激怒,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一同進京討要說法。

營帳中。

時纓在地圖前撥動沙盤,與眾人商議下一步路線,引得英國公讚不絕口。

曲明微笑道:“十幾年前我就說,阿鳶是做軍師的料,怎樣,我是不是所言非虛?”

說罷,頗為慨嘆:“只沒想到,你我初次並肩作戰,竟是這樣一幅場面。”

她一身雪亮的甲胄,青絲挽成男式發髻,儼然她夢寐以求的模樣。

時纓莞爾,也由衷為她感到開心。

英國公終於允許她上戰場施展抱負,昨日有駐守在杭州附近、效忠於孟家的將領前來討伐,曲明微率軍沖散對方陣型,一馬當先殺入敵軍,直取那將領首級,令人刮目相看。

曲五郎打趣道:“名師出高徒,雖然王妃娘娘天賦異稟,但林將軍、阿爹、還有岐王殿下的悉心教導也有功勞。”

他刻意加重了“岐王殿下”四字,眾人笑起來,時纓面頰微熱,不禁有些出神。

這個時候,與北夏的交戰應當塵埃落定,慕濯也該準備進京了。

榮昌王世子一早接到傳信,與薛仆射、徐公公他們謀劃數月,必定已萬事俱備。

接下來,便是三軍會合。

重逢指日可待。

與此同時,靈州。

因林思歸之事,慕濯班師回城的時間被耽擱,晚了半月餘。

他索性在途中整編軍隊,讓傷員留在靈州休養,其餘尚有作戰能力的直接隨他趕赴京城。

那些擅作主張的線人向他請罪,甘願接受軍法處置,卻也只是因為違抗了他的命令,對於使計謀殺罪有應得的國師,他們沒有半點後悔,甚至可惜未能一擊致死。

劉大夫用諸多珍貴藥材勉強吊住了林思歸的命,但他每天昏睡的時間遠大於醒來,慕濯本想讓他留下養傷,但他卻執意要求去京城,親眼見證仇人得到懲罰。

宣華公主堅持與他同乘一車,已然不顧自己名節清白與旁人的眼光,慕濯責罰了幾個亂嚼舌根的小兵,任由庶妹如此,也不再相勸。

楊家父女到訪,他已從萬公公的信中知曉,決計在靈州停留一日,與楊尚書見面。

蕭成安聽說九娘子在,也跟著回到王府,他在與北夏的戰事中立了大功,慕濯許他從三品雲麾將軍之銜,只次楊尚書的正三品官職一級,足夠他光明正大地求娶楊九娘。

然而進屋一問,才知楊九娘清早出門,往集市的方向走了,他立即轉身離開,策馬直奔而去。

集市上。

楊九娘站在貨攤前挑挑揀揀,殊不知背後不遠處,時維怨毒的目光正牢牢盯著她。

他和母親在靈州多方打聽,才知時纓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兩人沒了主意,怕回去受罰,又覺得在這只是浪費時間,拖拖拉拉等到年後,林氏認命,打算返程,他卻央求母親再寬限幾日。

自從看到楊九娘,他就一直想找個機會對她下手,但她日常出行都有婢女和護衛相隨,他唯恐被王府覺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鬼鬼祟祟地跟著她,等待天賜良機。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機會卻始終不來,眼看母親耐心告罄,令他明早必須動身,他心急火燎,楊九娘燦爛的笑容也愈發刺眼。

此時此刻,楊九娘拿著一把頗具異域風情的匕首認真端詳,掌櫃的滿臉堆笑:“這是小店僅存一件的寶貝,娘子若看得上眼,可以買回去送給夫婿。”

“我沒有夫婿。”楊九娘笑了笑道,“但……我可以買給我的心上人。”

說完,她令婢女付錢,讓掌櫃的幫忙將匕首包好。

時維聽得清楚,肺都快氣炸,他從未聽她用這種暗藏情意的語氣提及自己,在他面前,她永遠都漠然疏離,他以為她天生性情冷淡,卻沒想到她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

她一副懷春少女般的風騷模樣,是要做給哪個奸夫看?

理智驟然崩塌,他不顧家仆阻攔,大步流星走上前,一把抓住了楊九娘的胳膊。

楊九娘猝不及防低呼一聲,看清是他,不由睜大眼睛,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時維已高聲叫道:“這賤/人背著我和奸夫私奔,從長安跑到靈州,寡廉鮮恥,有違婦道,我捉拿她回去收拾,還望諸位父老鄉親莫要阻攔!”

人群頓時聚集過來,楊九娘掙脫他的禁錮,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冷聲道:“你我分明已經和離,我來靈州與你又有何幹?再者,我與家父同行,你出言不遜辱我尊長,該向我道歉!”

時維沒想到她竟如此兇悍,臉上火辣辣的疼,面子也丟得一幹二凈,狗急跳墻,不由分說地開始拉扯她:“好你個臭婊/子,賤/人,居然還敢對我動手?今天我非得給你點教訓嘗嘗,讓你知道何為天高地厚!”

婢女尖叫著阻攔,護衛也扒開圍觀的人群,急急忙忙往裏沖。

時維無意間瞥到貨攤上的匕首,伸手抓過來,拔出刀刃便朝楊九娘刺去。

電光石火間,他的手腕被人擒住,那人的手宛如鐵鉗,任憑他用盡全身力氣都動彈不得。

他罵罵咧咧正要回頭看去,就聽嘎嘣脆響,劇烈的疼痛霎時在整條胳膊上炸開,他扯起嗓子高聲慘叫,面無人色,倒地不停翻滾。

楊九娘心有餘悸,定了定神,剛要道謝,卻楞怔在原地。

蕭成安對上她的眼睛,低聲道:“九娘子,您沒有受傷吧?”

方才他來到集市,遠遠就聽得一陣吵嚷聲,以為有無賴鬧事,還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誰知竟是他的九娘子被一條瘋狗糾纏。

他驚魂未定,難以想象自己再來遲半步,將會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心裏愈發來氣,對著時維便是一通拳打腳踢。

安國公府的家仆們沖過來施救,被他輕而易舉地制伏,躺在地上痛苦呻/吟。

這裏不少商販都認得他,好奇地問道:“蕭將軍,他是何人?”

“安國公府的大少爺時維,去年五月在外偷腥,被受害者的家眷打廢,再也不能人道,陛下已罷免他的官職,令他與妻子和離。”蕭成安又狠狠踹了時維兩下,看向楊九娘,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楊九娘對他一笑,落落大方道:“我便是他曾經的妻子,楊尚書的女兒。皇命在上,我與時大郎橋歸橋、路歸路,從此再無關聯,全然不知他為何會出現在靈州,還要跟我同歸於盡。還請各位評評理,他對我冒犯在先,意圖傷我性命在後,這樣的潑皮無賴,在貴地該當何罪?”

“打死他!打死他!”百姓們義憤填膺,叫喊聲一浪高過一浪。

時維嚇得渾身發抖,哆哆嗦嗦地擡起手,指著蕭成安,顫聲罵道:“你就是奸夫……”

蕭成安一腳踩住他的胳膊,用力在地上碾了碾,時維殺豬般的嚎叫炸開,蕭成安瞇起眼睛,重重地踢在他的後背。

楊九娘拉住他,輕聲道:“夠了,為他弄臟你的手,實在不值當。”

她用錦帕擦了擦被時維碰過的匕首,遞到他面前:“送給你的。”

攤主適時道:“楊娘子剛才說,此物是要送給自己的心上人。”

蕭成安怔了怔:“九娘子……”

楊九娘迎著他的視線,含笑道:“我阿爹就在王府,你難道沒有什麽想跟他說嗎?”

蕭成安深吸口氣,擡手攬過她的腰,縱身掠向停在不遠處的馬匹,絕塵而去。

眾人紛紛鼓掌,旋即看向地上半死不活的時維和家仆們。

“我們要不要懲奸除惡,把他弄死?”

“他是安國公府的人,那麽王妃娘娘被逐走,是不是他也有份?”

“得了,我覺得娘娘與他們一刀兩斷,反倒是她的福分。”

他們躍躍欲試,有人已經在摩挲腰間佩刀。

突然,烏老三越眾而出,忍著嫌棄扒拉了時維幾下,豎起食指搖了搖:“弟兄們,聽我一句勸,他現在這副鬼樣,送他去死反倒是做善事,讓他滾吧……不對,他滾不動了,得看他的狗腿子們何時醒過來,將這大少爺擡回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做出一個極其怪誕的動作:“現在,他從‘上’到‘下’都是廢的了。”

眾人哄堂大笑,鄙夷地朝時維吐了幾口唾沫,紛紛散去。

王府。

楊尚書與慕濯交談過後,徹底安下心來。

這段時間他待在靈州,耳聞目睹,才知岐王在當地百姓心目中有著何等聲望,如今他平定北夏,守邊疆安寧,更是功德無雙,將那道貌岸然的太子甩出八百十條街。

岐王若能即位,也算是件造福社稷的好事。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屋門開啟,蕭成安和楊九娘並肩出現在視線中。

楊尚書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相信:“……十八?怎會是你?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楊九娘對慕濯行了一禮,旋即快步走到父親身邊:“阿爹,方才我在集市上遇到時維,他言語侮辱,又對我行兇,若非十八及時出現,我只怕會沒命。”

頓了頓:“十八現在是蕭將軍,為岐王殿下效力。”

楊尚書被突如其來的信息量砸得頭暈腦脹,還沒反應過來時維怎麽也來湊熱鬧,就聽女兒又道:“蕭將軍有話對您說。”

蕭成安難得漲紅了臉,規規矩矩地在楊尚書面前跪下,一本正經道:“楊尚書,我……在下仰慕九娘子已久,求娶她為妻,請您成全。在下定當珍惜九娘子,如有食言,天打雷……”

“打住。”楊尚書想起早年兩人差點私奔之事,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一言難盡地看著他,猶豫道,“阿晗已嫁過人,還帶著一雙兒女,你……當真願意娶她,並保證絕不辜負?”

“在下願意,九娘子的骨肉,我必將視如己出,否則就……”

“好好好,老夫信你便是。”

“多謝楊尚書!”蕭成安喜形於色,與楊九娘四目相對,皆是一笑。

“咳。”楊尚書板著臉道,“婚禮還未舉行,切莫逾矩。”

“遵命。”蕭成安拱手,楊九娘已撲哧笑出聲來。

慕濯從頭到尾見證他如願以償,也不由一笑。

蕭成安適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請罪道:“殿下,臣無禮,打斷您與楊尚書交談,願受懲處。”

慕濯嘆道:“我當著你未來岳丈和夫人的面罰你,是有多麽沒眼色?”

蕭成安低下頭,又道:“臣一時沒忍住,揍了時大郎……”

“揍就揍了,難道還要上門致歉,請他原諒?”慕濯不以為意,“他未經允許跑來靈州,在我的地盤撒野,沖撞我的客人,我還沒找他算賬,他若識趣,就該收拾細軟盡快滾回安國公府。”

說罷,朝外面走去:“你們三人想必還有不少話要說,我就不打擾了。”

蕭成安送他出門,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往楊九娘那裏飄。

慕濯將他的小動作收歸眼底,腦海中悄然浮現時纓的面容。

他也想她了。

傍晚,時維被擡回客棧。

家仆們也受了傷,一瘸一拐,還差點把他摔在地上。

林氏問清來龍去脈,登時哭天喊地,找大夫來為他診治。

大夫看過,搖了搖頭:“這位公子傷及頸骨,以後脖子以下都沒有知覺了,請恕我無法醫治,這種情況……就算扁鵲華佗在世都回天乏術。”

他提起藥箱,一溜煙退出客房,徒留林氏失魂落魄地癱倒在地,時維在床上哀叫不休。

半晌,林氏勉強爬起來,吩咐家仆道:“現在立刻出城,再晚恐怕就走不得了!”

毆打兒子的是岐王麾下將官,消息必定已經傳到岐王耳中,新仇舊恨疊加,岐王估計不會放過他們母子。

然而她話音未落,披堅執銳的士兵已沖上二樓,將客房團團圍住。

林氏嚇得魂不附體,只能硬著頭皮質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怎能擅闖客房?你們可知我是誰?我……”

“安國公夫人,我當然知道您是誰。”

士兵們往兩邊讓開,慕濯不緊不慢地行至門前,面無表情道:“我還想問問您,您與令郎在靈州盤亙數月,又是為何事?”

林氏支支吾吾,慕濯卻懶得等她編造借口,毫不客氣地下令道:“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你憑什麽抓我們?靈州還有沒有王法?”林氏驚慌失措,“你們放開……”

“安國公夫人,我勸您閉上嘴。”慕濯打斷她的叫喚,“否則惹煩了我,我就派人割掉您的舌頭,讓您永遠保持安靜。”

林氏魂飛魄散,不敢再嚷嚷,只顫抖著問道:“你……你要把我們……都……都殺了嗎?”

“那豈不是便宜了您二位?”慕濯眼中浮現一抹嘲諷,頭也不回地離開。

士兵們一擁而上,將兩人五花大綁拖走。

翌日清早,大軍拔營,前往長安。

蕭成安得知安國公夫人母子和孟大郎一同被押送回京,不禁驚訝:“殿下不是說……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嗎?”

“我又改變主意了。”慕濯雲淡風輕道,“我妻子不在身邊,還要看旁人濃情蜜意,心裏不痛快,就想找安國公夫人和時維的麻煩。”

蕭成安:“……”

敢情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殿下以前和王妃出雙入對,何曾顧及過他們的感受?

他強忍住笑,趕在岐王出手揍他之前飛快地策馬跑遠。

二月末,來自杭州和靈州的兩支大軍在同一天抵達長安城外。

黑雲壓頂,城門緊閉,集市與街道空無一人,皇宮裏也已陷入死水般的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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