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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刀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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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刀槍

宗親王侯,百年下來,疏密錯落。

趙恪心裏有數,自然不會對誰都用力。而右側的文皇後,眼觀鼻鼻觀心的睜了一雙妙目,不動聲色的打量著。

酒酣耳熱之後,各人都略略減了拘束。睢原王趙惜身為皇族之長,此刻便站起身來,舉了酒杯恭賀皇帝:“今海內清平,政通人和,恰逢陛下大喜,臣由衷恭賀陛下!”

趙恪一襲華貴紫袍,雖不及上朝時候的威嚴,但也是燦若霞輝,難以仰視,他聽聞皇叔如此說話,也不免想起眼下朝局雖覆雜,但朝堂之上自己終於也算是大權在握,因此心底頗有些志躊意滿,面上的笑容愈加寬和溫淡,拿了酒杯站起來:“皇叔何必拘禮!”,說罷也不猶豫,痛快滿飲了一杯。

眾人見皇帝如此態度,也都心情舒坦,旋即高聲附和起來。

趙惜容貌姿態只得寬和,並無甚威嚴,聽了皇帝的話也笑開來,又從內侍手中另接了一杯酒,口中謙虛道:“哪裏哪裏!臣由衷之言!陛下大喜,當滿飲三杯!臣敬陪末座。”

趙恪一面聽一面搖頭:“皇叔如此勸酒,豈非得寸進尺!”

眾人又是大笑,趙恪卻還是笑著的接連在得喜手上飲了三杯。

趙惜見狀頻頻點頭:“陛下賞了臣天大的面子了!”,說著又轉頭對眾人說:“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諸位,也該表示表示!”

“大哥說得好!”趙怡一身緋衣,鬢邊點點雪花,映襯之下倒隱約有當年的風流模樣,他手舉著酒杯對趙恪說:“皇上,臣賀您!”

趙怡失勢多年、低調多年,沈默多年,此時一番話,頗有點意味深長,引得眾人側目。趙恪聞言不僅站起來,還親自走了下來,略扶著趙怡的肩膀:“多謝皇叔!皇叔的酒,朕豈有不飲之理。”

與趙怡坐在一處的趙愷、趙愉兩人,也連忙起來陪著。

趙愷數月來在李存戟帳下苦苦操練,熬著資歷,一張臉變得黑裏透紅,左臉頰眼睛下一道淺色的疤痕生生在俊朗裏添了兩份煞氣,整個人果然是如寶劍蘊鋒般的不可忽視。

趙恪見了,心中極為滿意,伸手拍了拍趙愷:“阿愷!好啊!幾月不見,猛長了個頭,瞧這臂膀!皇叔看著該多高興!”

趙怡略露了微笑,只點點頭,並沒有說話,另一邊的趙愉紅著臉看著皇帝和哥哥,心裏不免有些黯然。

趙愷被趙恪關照著,這邊也顧不上弟弟,那邊看見爹爹笑了,心裏揣度著爹爹的意思,心下一喜,腦袋裏也有些算盤,便打蛇隨棍上,極為自豪的說:“多謝皇上哥哥!臣弟不敢偷懶,眼下兩百步外也能一箭穿心呢!”

趙恪笑開:“好好!阿愷如此用心,做哥哥的也該賞罰分明!”,說著又略轉了身:“存戟,你果然是帶的好兵啊!”

一襲銀灰色冬袍的李存戟從席上款款而出,半跪下:“陛下過獎,世子資質出眾,也極能吃苦,果然是龍子鳳瑞。”

趙恪隨手放下了酒杯:“阿愷用心該賞,存戟帶的好兵,也該賞。趙愷,即日起升殿前司散都頭,存戟……得喜,取那柄問天劍!”

趙愷、李存戟立即下跪領旨謝恩。趙恪一一扶起:“阿愷,雖升了你的品級,但軍中你還需歷練著,你仍舊跟在存戟軍中吧。”

“至於問天劍,存戟,朕看你的七星寶劍雖好,朕更盼著你用問天劍,依天意,護衛本朝千秋萬歲!”

兩人謝恩,在座眾人咬著皇帝的話,有心者也不免惴惴:看來失勢二十餘年的趙怡死灰覆燃,卷土重來了……

上手金鳳銜珠步搖、釵鈿九鳳禮衣端儀而坐、眉飛入鬢,目含秋水,唇點朱丹,頰染胭脂,濃妝下明艷不可方物的帝國皇後文采之,此刻緊緊捏著手,嘴角含著一抹笑,心裏卻譏誚著眼前的一切:皇帝雖然娶了她,她雖然作為他的家族成員坐在這裏,但是皇帝從未停止過對她的威逼!賜給李存戟寶劍?護衛帝國?給趙愷升官?哼!他已然如此明目張膽的要扶植趙怡?那個早二十年與自己祖父輩爭鬥而敗下陣來的敗軍之將?如此,歷來執掌帝國軍政大事的父兄將置於何地?!趙恪!你未免也逼人太甚!

文采之恬笑,恰到好處,只是眼光一掠,父兄眼中情緒便一一讀在心中:如今在朝的最大助力已然傾倒,只是我也要力挽狂瀾,扶大廈於將傾!

文采之暗下決心,便不自覺的看向另一側的趙爽。

趙爽著了銀紅的衣裝,一手正扶在腹上,面上鮮艷之餘更有了些母性的光輝,眼眸裏款款深情,粘著穿梭人群的趙恪。

你很幸福麽?你以為趙恪會更眷顧你多一點麽?可惜你尚且不如我明白,給人賣了還幫著數錢!我倒想看看你這副甜滋滋的模樣,你這夢幻般的王子公主夠不夠你在這冰冷的宮殿裏揮霍一生!

文采之眼光瀏覽一周,又落在正與趙恪應酬的李存戟身上。

一身銀灰色的錦袍,李存戟長身玉立,手邊那柄問天劍,添了他的風度,增了他的榮耀。可惜……咫尺天涯,份屬君臣。從今後,他與她,勢不兩立!

往事前塵,一念生殺。

文采之這邊暗定主意,那邊李青鶴也已經出列:“臣恭賀陛下、皇後!”

趙恪一看,點點頭:“鼎方侯世子!”,說罷走回文采之身邊,伸出手給文采之:“皇後,此杯朕與你與世子共飲。”

文采之扶著趙恪的手站了起來,略掃了青鶴一眼,仰頭一飲,滴酒不剩。

青鶴擊掌而笑,又作揖道:“臣如此面子!”

文采之柔柔笑開:“鼎方侯裁字為刀、執筆若劍,更有兵法傳家,帝國風流,莫過於此!世子的這杯酒,妾身豈有不飲之禮?”

趙恪聞言眉頭一挑,便有些整遐以待,存心看看李青鶴怎麽應這個不軟不硬、不輕不重的挑釁。

李青鶴施施然邁前兩步,又施了一禮:“皇後娘娘出口成章,臣折服,只是……”,李青鶴直起身子,微微一笑,又忽然雙手一攤,無奈道:“臣祖上跟隨太祖皇帝,原本倒也敢自矜刀劍在手的,奈何到了臣這兒也只好拿著文啊、筆啊的充一下門面了,哪裏還敢在慕國公跟前班門弄斧?慚愧慚愧……”

文采之笑容一凝,不禁銀牙暗咬。趙恪笑得高深莫測,眼光掃過文重光、文采瀛,才落到李青鶴身上。

後面李玉華呵呵樂開:“陛下跟前,你也油嘴滑舌的?!你倒是說說,祖上傳下的兵法,那些個書啊畫阿的,你能拿了哪樣來充門面?沒得陛下臊你!”,說罷又朝趙恪一禮:“天下第一佳偶!臣賀陛下、皇後!”

趙恪笑開,下去攙起李玉華:“侯爺如此客氣。”

“哎!有什麽辦法,”,李青鶴笑嘻嘻的,偏幽怨語氣,對著趙恪、李玉華兩人:“臣倒也不想充來著,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誰讓臣刀都折了呢!”

趙恪眉毛一挑,便看著李玉華李青鶴兩父子。

咋一聽聞,文家三人均是心裏一楞,尷尬之餘又怒火高掀,好個得了便宜還賣乖!

全場的人心知肚明,卻紛紛裝了飲酒模樣,這檔子事,刑部查了老半天也沒個下文,兩家死磕,誰敢去觸那個黴頭?

李青鶴吃慣冷眼,什麽環境都長袖善舞,他眼睛滴溜溜的往文采瀛身上一轉,嘻嘻話鋒轉換:“陛下大喜,本不該辭,但臣進京半載有餘,微臣家中江南產業不得照應,著實不便。今臣厚著臉皮,請辭出京。”

趙恪覺得有些頭皮發緊,這位李青鶴不動則已,一動風雲變色啊!當著著滿殿的宗親貴族,華麗麗的排揎文家,乃至於直言不諱要求出京。只是刑部一直沒有進展,而自己也沒有打算再動文家,想必李家也看清楚了,才如此行事說話,那麽……

一旁趙怡看著文重光父子不動如山的威嚴,皇帝卻是一言不發的回了禦座,心裏淡漠,卻還是站起身來不大不小的打了圓場:“陛下,臣聽聞當日請鼎方侯父子入京也是為他祖孫三代團聚,這本是陛下一片用心良苦。時至今日,存戟在京領兵護衛陛下,團聚亦有時日,臣以為,青鶴小侯爺此時出京,未嘗不可。”

趙恪沈吟半響笑開:“這又何妨!只是鼎方侯,朕少不得多留些日子,朕還想閑暇時候多問問侯爺的筆法呢!”

眾人見氣氛緩和,又都附和起來,趙恪滿意。好啊!又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主!江南,三大世家,又是怎樣的藏龍臥虎?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且放他出京!

一番較量下來,文采之顯然知道了李家之暗潮洶湧,看來這豆子還真不是尋常仆從那麽簡單!待要與父兄眼神交流,又聽見嬌軟的聲音:“陛下,您喝……”

文采之眼神掠過去,看見趙爽親自端了一盞玉盞,湊到了皇帝嘴邊。

趙爽笑得燦若夏花,趙恪則掃了玉盞一眼,又不露痕跡的掃了趙爽身後,發現阿繁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站在趙爽身後,此刻正笑得人心都開了。趙恪一笑:“多謝愛妃!”,說著一仰頭把解酒茶飲了。

趙爽回頭把玉盞遞給阿繁,才輕聲對皇帝道:“方才陛下飲了滿滿三大杯酒呢!阿繁聽臣妾說了趕緊就備了解酒茶來。”

趙恪心裏有些高興,便伸手捏了捏阿爽,眼光分了一縷飄給阿繁:“你倒心靈手巧!”

趙爽心眼實,只當皇帝誇她,面上便有些繾綣神色:“皇上~”

趙恪笑笑,輕輕拍了拍趙爽,便坐直了。一旁的阿繁吐了吐舌頭,更退了一步,只看著下面已經歸坐的蘊月,兩下眉目傳情。

文采之把這番模樣一一看在眼裏,心下一動,便有些疑惑:這阿繁看著倒像是心系江蘊月的,但趙爽心靈手巧?騙鬼呢!皇帝是說阿繁?那……有什麽事情是阿繁知道的,但趙爽不一定都明白了?有意思!

看著幾人心神各屬,文采之忽然覺得她手裏多了幾根線,她很輕易的就能像東街裏耍木偶戲的藝人……

酒過三巡,菜加九道,宮宴陸續便散了。

趙恪拋下眾人,獨獨留了趙怡在偏殿說話。

待撤去內侍宮人剩君臣兩人,趙恪恭敬對趙怡行了一禮:“皇叔,請受侄兒一拜!”

趙怡連忙挽住:“臣豈敢!”

趙恪斂去了往日慣有的清淡神色,變得罕有的赤誠:“皇叔何必推辭!多年來,皇叔委屈了!”

趙怡咋一聽,心頭酸酸痛痛,眼睛盯著自己的手,不禁楞神——二十年前,他也曾拉弓挽弦,也曾舞劍作畫,而今天……大半生都過去了,他究竟有了什麽?只有這一句委屈了?不,還有魂牽夢縈的人,還有她對他一腔深情托付,還有背後張口不能言的大義成全。

趙恪看見趙怡楞神,心中難免唏噓:父皇……當初您厲行革新,可曾料到今日局面?

良久趙怡回神,連忙對趙恪說:“陛下何必著急著用愷兒,雖說今日朝堂文官難成氣候,但文家在軍中經營的這二十餘年,非同小可!陛下此舉,只怕文家心生忌憚。”

趙恪微微搖搖頭,淺淺笑著,卻沒有說話。

趙怡見狀心知皇帝心中已有定計,便不再多言,只能旁敲側擊:“六郎,已然等了二十年,何妨再緩一緩腳步?臣這幾年才漸漸悟透了,回想起來,當初先帝只怕也有失於迫切。臣怕只怕,不能從容謀略,反倒把他們都逼急了。”

“文家私蓄死士,反跡顯露,六郎有心籌謀,卻也不能不憂慮,畢竟京畿衛戍大部分尚在舊臣之手。”,趙恪說的風輕雲淡:“而且,委屈了皇叔這許多年,再不能這麽委屈下去,皇祖母每每想起皇叔,飯都吃不下。”

趙怡搖搖頭,不能接話,良久才說:“六郎言之成理,李存戟雖有才幹,但京城世家盤踞良久,他也難有更多建樹。”

除非還有另一次契機……趙恪心中暗道,但腦子裏想的卻是另一番事情:“存戟固然不錯,但,皇叔,二十年了,六郎還能信他麽?六郎至今想不透,當年皇叔回京後,李青雲憑什麽守住西北?到了今天,他幾乎割據成王,皇叔……”,趙恪遲疑,心中則還有更深的疑慮在盤旋,西北他固然無法衷心相信,那眼前的皇叔,他雖然暗中襄助多年,他難道就值得完全信任麽?

趙怡聽了豈能不明白趙恪的一番心思!當初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初初機鋒,又處處掩藏?身處帝王高位,必患一種病——疑心病。但他能說什麽?二十年了,眼前這年輕的帝王會輕易相信那中間海水不能鬥量的深情麽?自己沈澱二十年、參悟二十年才深信不疑的,他也會理解和相信麽?不!不能沖動,此時還不是時機,否則弄巧成拙,二十年的艱苦卓絕就會功虧一簣!

“皇上,這中間有一番大曲折,知之者寥寥。但恕臣此刻尚不能說,一者臣當年回京後,消息斷絕,許多事情不能知之詳盡;二者,前塵往事,此刻尚不宜言明,否則株連廣泛,又是一次彌天大禍。皇上垂憐,臣也有拼了性命也要保護的人。只是臣敢說一句,皇上登基禦宇,如此胸襟,如此韜略,正是臣衷心期盼的,臣只有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趙怡說得鄭重,卻半點口風都不透。

趙恪聽得清楚明白,有一番大曲折!能讓皇叔如此守口如瓶,用心維護的,究竟是什麽?

但趙恪沒有繼續問,既然趙怡已經言明,拼了性命也要護著,那麽,臣不懼死,君奈何以死懼之。趙恪只輕松說了兩句閑話,請趙怡多往宮中走動,便親自把趙怡送了出來。

才回到正殿,又看見江蘊月同趙愷在一處,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一旁還有另幾名宗室子弟,圍著文采瀛正熱烈討論,其中就有趙愉。

趙恪款款一笑:“皇叔想必也可以寬寬心,阿愷真是有出息的,打磨打磨,定能成大器。江禦史……”,不知為什麽趙恪一提起江蘊月,心裏就總想調侃他:“蘊月人也聰明,那憊懶,在禦史臺裏也是恰到好處。”

趙怡笑笑:“他們都是皇上的臣子,皇上千萬不要顧忌臣,該打該罵,皇上只管打罵。”

說著就走到了趙愷和蘊月身邊,兩人都站了起來,又都聽見趙怡這句話,臉上都訕訕的。

趙恪呵呵一笑,大手往江蘊月的小身板上一拍:“都快娶媳婦的人了,真要動了板子,倒叫人的臉面往哪裏擱?別人朕不知道,這江小爺家的小媳婦,可是枚小辣椒,辣手辣嘴的,要緊著呢!”

又關他江蘊月什麽事哇?同時兩兄弟在這兒,皇帝說誰不好,偏偏回回都挑他來揉捏!江蘊月垮著嘴,接不上話。

一旁趙愷撇撇嘴:“有人天生長了副討打模樣,討個姑娘都討了個長了一副‘我要欺負你’的臉蛋的,那有什麽法子。”

呃~姥姥的,人人都欺負他!江蘊月忍不住在皇帝跟前翻白眼:“世子武功不見長,倒是嘴上的功夫見長啊!難道是光說不練?”

“好啦!往日在爹爹跟前沒規沒距的也罷了,在陛下跟前也鬥嘴,我看你們是什麽都沒長,就長了豆腐渣子的腦袋!”,趙怡哭笑不得,兩個臭小子天生八字不對,湊在一處沒法消停,幼稚的想讓他動手打人。

趙恪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看見趙愉丟開文采瀛閃在一旁,又親切拉了他:“你是阿愉,朕記得你白打好得很,有空了多和皇叔進宮看看皇祖母。”

趙愉紅了臉,卻有些雀躍的答應了,又看著自己的父王。趙怡輕輕笑開,也沒有說什麽,只是覺得這孩子也靦腆的太過。

一旁的文采瀛冷眼觀看,心裏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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