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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南譽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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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年了,強烈的劇痛感從開始的無法忍受,逐漸變為一種習慣。奇怪,她以前不是那麽怕死的,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記起來,好像是那一夜。鶴頂紅,斷腸草,還有很多摻了劇毒的酒,在她眼前。師父讓她全部喝下去,所以她都喝了。因為菥日,菥日死後,她把死亡看得很淡很淡的了。真是諷刺啊,就是這種強烈的劇痛感喚起了她的求生意識。還會痛,還活著。

十歲那年的冬夜,又聽到師父在叫喊夙衣夫人的名字。師父又從惡夢裏醒過來了,每次做惡夢都喊著夙衣夫人的名字,師父真是個癡情的人呢。

有記憶以來,夙衣夫人已經躺在了連天崖壁那長年冰封的巖洞裏,從來沒醒過。每晚師父做惡夢醒來,都要陪在她身邊的。

似乎有一次菥日問起師父,這樣一個活死人有什麽好,結果換來了一個狠辣的耳光。從此,她跟菥日都再沒有敢問過夙衣夫人的事。

後來菥日死了。

這夜聽到師父這樣的悲鳴,她知道下一個就輪到她了。她和菥日被師父養大,性命均在師父手裏,而且她們那時還那麽小,根本無法反抗。所以她嘆了又嘆,還是主動上了連天崖壁,喝下毒酒。

幾番生死掙紮,她活了下來,成了師父的棋子。醒來後的第一眼,望見的是師父的笑容。她第一次看到師父笑呢,可是卻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有她,夙衣夫人就有醒來的希望……

受不了寒毒鉆心的疼痛,思緒斷了,她又再次慘叫出聲。

這種痛究竟要忍耐至何時?其實她很想告訴師父,如果能夠解毒,她是不會理會夙衣夫人的生死的。

劇痛緩和了下來,看天色,一片暗黑。原來,十五已經過了。

長籲一口氣,她又過了一次生死大關了啊……

“小姐,你的衣物。”清透的聲音,是抹雪站在那裏。他閉著雙眼,將“非禮勿視”發揮到極至。

她倒覺得就算被抹雪看了也無所謂,因為抹雪如雪般晶瑩通透的肌膚比她還要美呢,又怎麽會稀罕。

手腳已被凍得毫無知覺,許久,她才從抹雪手中接過那絳紅色的衣裙,緩緩披上。一振袖,紅雲舞動,一擡手,百花失色,一轉身,金絲飛散。絳紅色的衣,唯有金絲繡在衣袖裙擺邊,取代了那一身素白。再將那平凡無奇的面皮撕下,露出她真正的相貌。

這才是真正的“絳紅血衣,魅絕無雙”。

“抹雪。”她突然喚道。

深知抹雪冷然,惜字如金,除了加派任務,平常她是不會隨意與抹雪搭話的。可是今天她卻突然問了一句與任務什麽的毫無關系的事:“你覺得竹吟如何呢?”

“忠、義。”僅兩字概括了他對竹吟的全部觀感。而後看到小姐臉上不知為何掛著一絲戲謔的笑,他不予理會,因為與他無關。

手又負於背後,她走出巖洞,腳步還是那個節奏,不快不慢。

巖洞外,一個白色的頎長身影等候著她。那人淡笑如清風,在經過了一番生死掙紮後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

“這才是真正的好久不見了呢,蓂夜。”

“托你的福,那張臉不能再用了。”她開口,聲音有點沙啞,語調有些憤恨之意。天下英雄都以為那張臉的主人死了,若她再以那模樣出去,就是存心要嚇人了。

“我倒是比較喜歡你現在這張臉。看你的樣子,臉色紅潤,想來是不要緊了?”

“暫時吧,還不是一樣生死懸於一線。你大可不必管我,回去做你縹緲不定的傾天公子。”

“我自然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多作停留,蓂夜,保重了。”

他毫無眷戀地轉身,但突然腳步停住,背對著她問:“外間傳我善於使毒,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研究毒物嗎?”

“你心思覆雜,我又怎麽會知道?”

“以我多年來對毒物的研究,尚不能解你身上之毒,此世間,又還有什麽人能救你呢?蓂夜,魯莽試毒僅一次就夠,下次別再亂來了。”

“知道了啦,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見他要走,蓂夜又急忙追過去,扯住他的衣襟,道:“等一下,至少告訴我你的行蹤吧。永遠只有你找得到我,我卻找不到你,很不公平耶。”

她離得太近,淡淡的花香自發間傳來。他不動聲色地推開她,道:“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想來找我,又何必說呢?”

“可是不公平嘛。”她不依不撓地擋在他前頭。

“下月初我會參加嵐山掌門的壽宴,你若想見我,就去那兒吧。”

“好啊,我去找你。記得給我帶上那東西。”她笑臉盈盈。

“行啦,就你貪嘴。”他伸手,指尖僅劃過她的臉頰,滑膩的滋味讓人流連。僅一瞬,他很快放手,轉頭對身旁道:“落雁,走了。”

離了醉紅樓,落雁輕問:“公子,為什麽走得這麽急呢?不守在皇姑娘身邊可以嗎?”

“有事聽松會即刻告知。再者,蓂夜身邊其他兩人也是深藏不露,有他們在,足以保護蓂夜安全。況且,皇城那邊已傳來急召,我必須馬上回去。”

“要回去了嗎?”落雁眼裏閃過一絲詫異,想起要回到那由金子築起來的深宮,心裏便一陣反感。

“回皇城不好嗎,宮中的勾心鬥角,權術之爭也未嘗不是一場好戲。你若不願意,可以在此與我拜別,從此走你的路去。”他說得雲淡風輕,眼中波瀾不興,清淡的笑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

落雁心中一緊,垂首低身,雙腿一曲,就要跪下去。

忽來一陣勁風,從她膝蓋掠過,阻止了她的跪勢。但見淩天傾,身形未動,衣間卻有暗風流竄。身子半傾,她仍是道:“落雁此生都長居公子身側。”

“走吧。”未等落雁穩下身勢,他已徑自離去,不過一會,落雁又緊跟其後,一切如常。

竹吟今天很郁悶。

主子一大早就讓他起來,說是要離開醉紅樓。離開也就罷了,讓他不必躲著跟她一起走也可罷了,但主子,幹嘛一直用一種莫名其妙的同情的眼神望著他?

“竹吟,你說這下該怎麽辦好呢?”一身惹眼的絳紅色羅裙,她站在大街上,對著身旁一個身穿翠竹青衫的俊朗青年說話。

青年腰間佩一玉簫,眉間一股寒冰之氣,卻沒人會想他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寒簫公子。

“小姐不回萬重山?”

“你說我能回去嗎?當初我是賭上性命到中原來試毒的,如今命沒賠,毒也沒解。回去師父不直接宰了我,也會將我打剩半條命。這家不能回,絕對不能回!我說竹吟啊,你就不能給個有些建設性的意見嗎?你以前也沒那麽笨的啊,難道是這三年來混江湖混傻了?”

他忍!

“小姐不回去,到時師父不一樣會出來尋人?”

“那不同。我可告訴師父,我留在中原繼續尋找解藥了,這總比回去什麽都不做的好。再說了,既然醉紅樓內有個冷夜泉,我也不必回萬重山這麽遠的地方了。”她左顧右盼,見了一個賣糕點的,笑瞇瞇地走過去。

“那小姐打算去哪裏尋找解藥?”竹吟虛心一問,看著她毫無形象地大口咬著剛買來的藕粉桂花糕。

“我剛剛不是就在問你這個問題嗎?竹吟啊,你怎麽就這麽沒記性呢。看你正值壯年,本該意氣風發,可是事情聽過就忘,這叫什麽?未老先衰啊!”

他再忍!

她一手拿著桂花糕,另一手仍是負於身後,腳步維持著不變的節奏。竹吟憤憤地想,比起你老態龍鐘,我寧可未老先衰!

“是‘忠、義’呢。還真是毫無特殊情分哪……”她喃喃自語,突地轉過身,看著竹吟,同情的目光更甚,眼中波光流轉,似要滲出淚來,看得竹吟冷汗滴落,一身寒毛直豎!

誰會想到他是那個不茍言笑,不近人身的寒簫公子呢?寒簫公子絕不會被一個女子欺得只得忍氣吞聲!

這一青一紅的身影步入一家名為溢香樓的酒樓,立即引來不少人頻頻註目,這簡陋的酒樓也一時增了不少光輝。掌櫃的趕忙親自來伺候著,先是倒茶,再是遞水,絲毫不敢怠慢。這小店何時迎來過這般天仙似的人了?而且還是兩個!小二也不禁在心裏讚道:好一個俊公子,好一個俏姑娘,真是天仙絕配啊!

“請問兩位是要住店呢,還是要吃飯?”掌櫃的問。

“都要。”她回答,眼睛有趣地看著掌櫃的緊張得冒汗的臉。

“把你們這裏最好的菜都上了。”

“是,是。”掌櫃的連連應聲。

不消一會兒,精致的小菜已經全數奉上。

掌櫃的討好地說:“這可是我們潛龍鎮的特色小菜,其他地方沒有的,請兩位客官慢用。”

看著滿桌的佳肴,蓂夜先是嘗了幾口,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竹吟雖也隨她坐著,但未曾動筷。他瞟了下桌上飯食,而後便不再看上一眼,神情不屑一顧。但其實,他肚子裏早已餓得發慌,可還是不能與小姐同食。蓂夜深知他心裏所想,看著他極力隱忍的表情,吃得越發有滋有味。

飯菜已差不多被她掃過一半,竹吟依舊沒有要動筷之意。蓂夜大感無趣,然後眼睛一轉,夾過一塊燒肉,送到他眼前。

好香!燒肉的香氣撲至鼻間,他差點就控制不住咬過去。

“小姐!”看到主子抱著肚子忍著笑。

“吃飯吧!”嗓音微抖,笑意更甚。

竹吟略一遲疑,還是拿起了筷,心想若是再不吃,主子就不知會想什麽辦法逼他吃了。

不多時酒樓門外又有一陣喧嘩聲,掌櫃的立馬又迎了上去。心想不知今日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麽多貴人都來到了他這小小的溢香樓?

蓂夜發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減弱了不少,便也向門口看去。

來人是個極為俊朗的男子,與竹吟的年歲相差無幾。一頭墨玉般的發用暗紅色的發帶系著,發帶正中央嵌一顆火紅的寶石,一襲黑衣襯得他如同沈靜而尚未展翅的鷹。僅看那相貌,是淡雅雍容的,但眉目間卻隱有一絲傲然霸氣,氣勢之盛,仿佛蒼山在他腳下,江山在他懷中!

看了他發上那顆火紅寶石,心想他必是那鼎鼎有名的四國英雄之一的莫將軍莫飛炎了。

雖說她長年生活在萬重山上,但對四國之事多少還是有所聽聞的。在東岳,北庭,南譽,西皊四國中,南譽最為混亂。據說當地有一半居民竟是紅發紅眼的異族人,種族不合,內戰不斷,加之其與西皊國交惡,兩國邊境亦是戰亂不斷。

而莫飛炎,一年前在藏紅谷一役中,僅以士兵八千,便成功打退西皊侵略軍,讓邊境百姓免受西皊軍的滋擾。

藏紅谷一役,讓他一舉成名。他雖傲氣,卻胸懷國家,心為百姓,是南譽的英雄。每一場戰事,只要是由他領軍,軍隊必定凱旋而歸。其文韜武略,驍勇過人,大受南譽紅王佳賞。紅王甚至曾說:得莫將軍,吾從此無憂也。可見紅王對他有多器重。

不過這倒奇了,南譽的莫將軍,怎麽會來到東岳,而且還是孤身一人?

移了視線,看到竹吟已完全沈浸在美食當中。蓂夜放下木筷,又繼續饒有興趣地打量著莫飛炎。心裏想著關於他的種種傳聞,蓂夜不解,這麽一個霸氣的人怎麽甘願屈從於南譽?看他氣勢,應是有更大的作為的。

“掌櫃的,拿酒來!”一陣吆喝聲,客棧又閃進另一個人影。

此人衣衫襤褸,一頭亂發隨意披散,蓋住了大半張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相貌。手上吊著一壺酒,人早已喝得東倒西歪。隨他進來,一大陣酒臭味也跟著飄進客棧。

“幹嘛啊你,出去!這裏可不是醉鬼能來的地方!還不快出去!”小二立即趕人。

“酒!”他一個踉蹌,打了個酒嗝,又道,“我來買酒的!”

“去去!這裏的酒不賣!”

“酒,給我酒!”那人始終不肯離去。

他腳步不穩,又一個踉蹌,撞上了莫飛炎那一桌。喝剩半壺的酒撒了一些在莫飛炎身上,滿身臟汙的黃泥也蹭得華貴的黑衣汙漬斑斑。他卻從容站起,口中未出責備之語,反是雙手扶住了醉漢,讓他站穩。

“掌櫃的,給這位兄臺上壺酒吧。”嗓音出奇的沈穩卻不失溫和。語畢,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

“是,馬上到!”掌櫃的看到銀子,立即去準備美酒。

毫不在意身上汙漬,莫飛炎又坐回原位,甚至招呼那醉漢與他同桌。

“嗯……不愧是仁義無雙的大將軍哪……”蓂夜一直看著那桌的動態,一絲深感趣味的笑意在她眼底一閃而過。

“小姐……”

“嗯,我看到了。”

剛剛那一撞,那一扶,就只幾秒的時間,那兩人已過了數招!那醉漢假意撞向這莫將軍,瞄準的其實是他腰間錢袋。他以未吊酒瓶的那手伸向錢袋,其速度可謂迅雷不及掩耳,然而手還未觸到錢袋,莫飛炎便不動聲色的將錢袋移了半寸,同時手一擋,醉漢掌風即化。這奪錢袋與守錢袋的,在這數招間竟勢均力敵。

莫飛炎底功紮實,內力深厚,能做到幾秒與人過招也不讓他人察覺,並不足以為怪。但醉漢竟與莫飛炎過了幾招仍絲毫無損?蓂夜也好奇起來,這究竟是什麽人呢?

但見那醉漢用繩子將酒壺串起圍在腰間,似乎發覺了蓂夜探究的眼神,他竟朝蓂夜這一桌走來。

那股難聞的酒氣漸行漸近,竹吟停下了用餐的動作,右手伸向了腰間玉簫,一臉防備之意。蓂夜鎮定地看他朝自己走來,眸底隱隱可見輕微的趣意。

有竹吟在,就是遇到危險了也可不鉆桌底了呢。

雖是亂發遮眼,卻仍有一絲精光在醉漢眼底閃過。

“你!”醉漢走了過來,手中的酒瓶重重地砸到桌上,又接道:“你快死了!”

“放肆!”竹吟猛地站起。

蓂夜一擡手,示意竹吟冷靜,隨後輕笑著問那醉漢:“不知先生何出此言?”

“先生”的稱謂禮待有加,被人無禮地直言死期,還能禮貌地笑問何因,究竟是怎樣的女子有此風度?莫飛炎也不由得關註起蓂夜這桌的動向。

“你的脈是死脈,應是已死之人,加之面目奇白,唇間暗紫,是中毒之兆!”

蓂夜心下大驚,暗忖這人說得真準,莫非她好運遇上了隱士高人?表面卻依然平靜如水,接著問:“先生未曾為我把脈,何知它是死脈?”

“哼!”一聲冷哼,似乎是不屑回答這問題。良久,他深深地看了蓂夜一眼,再道:“你若想活命,就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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