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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千重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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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漢丟下一句“跟我來吧“,便歪歪斜斜地向店外走去,也不管人家要不要跟。

蓂夜接著拿出些碎銀置於桌上,對掌櫃的道:“抱歉,今日不住店了。”

三人就要走出客棧時,黑影一閃,長凳飛過,不偏不倚地就攔在了門前。

“三葉先生請留步。”莫飛炎站起,舉手投足間不減倨傲。

“若我沒猜錯,你應就是四葉醫館的三葉先生。”

醉漢僅暗瞥他一眼,沒承認,也不否定。

“在下莫飛炎,意欲拜訪四葉醫館,不知三葉先生可否讓在下隨行?”

又打一個酒嗝,醉漢方才的精光似乎不在,仍是走得東倒西歪。蓂夜保持她的節奏跟了過去,竹吟緊隨其後。莫飛炎見醉漢並不拒絕,也拿起佩劍,與蓂夜一並走著。

“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皇蓂夜。”她答得輕淡,很有禮貌地朝他一笑。

“姑娘你莫非就是傳言中魅絕無雙的毒魔女皇蓂夜?”莫飛炎見她一身紅衣,心下立即聯想到了江湖中那讓人聞風喪膽的人。

“莫將軍請莫誤會了,我可不是什麽毒魔女,我連毒都不大會使的。那傳言不過是我用來解我身上之毒的下下策。”

“這麽說來,三葉先生所說姑娘命不久矣是真的?”他眼裏閃過一絲可惜之意。

蓂夜略一點頭,心中又在哀嘆紅顏薄命。

醉漢三葉先生仍在前面走著,甚至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調。

“小女子見識淺薄,請問莫將軍,這三葉先生是什麽身份?四葉醫館又是……”蓂夜初上中原,不知道這些也不足為奇。

莫飛炎答道:“四葉醫館是江湖中有名的暗醫館,醫館的四位先生醫術高明,世間鮮有。但四葉醫館何在,只有少數人知道。今日你我有緣,才得以遇見醫館的其中一位先生,三葉先生。”

“原來如此。那莫將軍又何以得知他是三葉先生的呢?”

“名醫四葉,一葉從隱,二葉喜殺,三葉嗜酒,四葉好色。他僅觀你的氣色便知你脈象,又嗜酒如命,不難得知他便是三葉先生。”

“哦,原來是四個怪人!”蓂夜語氣稍重,刻意讓走在前面的人聽見。

但這三葉先生僅是微微一個冷哼,腳步卻不停,也沒有絲毫氣憤之意。

蓂夜隱約感到了一絲不妥,負於後背的手一連做了好幾個覆雜的手勢。竹吟跟在她身後,自是清楚地看到了這些手勢。他不答話,只微微一點頭。

“到了。”三葉已將一壺酒一飲而盡。

剛剛在山間他帶著他們繞來繞去,還以為他不會老實地帶他們到四葉醫館的了,誰知現在自己真站到了四葉醫館正門。

看一眼醫館,四周靜無人聲,只有荒山。這正門雖顯氣派,但不免讓人覺得冷清。緊緊跟隨三葉進了館內,卻發現醫館內部竟別有一番風味。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清幽的蓮花池,池中青蓮點玉露,在淡薄的陽光下散動點點光輝。池中央有一涼亭築著,仔細一看,那亭子竟是白玉建造。無橋,只有淺淺透出水面的碎石是通往亭子的路。

三葉領著他們經過青葉長廊,長廊兩邊的朱色圍欄與蓂夜的一身紅衣竟有幾分相稱。

過了青葉長廊,一陣陣香醇的酒香撲鼻而來,似要醉人。

又一看,三葉不知何時竟離得他們越來越遠。突然見三葉微微一振袖,蓂夜竟身體一輕,發覺自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地板上有機關!

“蓂夜姑娘!”深沈卻帶點低柔的嗓音,是莫飛炎。

手突然被抓住,身體總算停住了下落的勢頭。眼睛習慣了一點黑暗,便見莫飛炎身體懸在上方,一手緊抓著木質地面,另一手正抓著她的手。

“莫將軍不必管我,這樣下去連將軍都將遭遇危險!”

“你一個女子,我又怎能丟下你自己求生?”

“哼!滿口仁義道德!”三葉自上方探出頭來,突然一腳踩到莫飛炎的手上。

莫飛炎一縮手,連帶的讓蓂夜也感到自己又落下幾寸,但莫飛炎還是掙紮著沒放手。

“這麽頑強?”三葉加踩了幾腳,莫飛炎的左手被擦出痕跡,一絲鮮血順著手臂長流而下。終於,左手再抓不住地面,手一松,兩個身軀便直直掉落。

一抹白影掠過,接住了向下掉落的紅色身影。如雪般冰涼的溫度,竟讓人無比安心。一運氣,那雪般的人仿若天神般飛降而下,帶著那紅色麗影一同穩穩落地。

“蓂夜姑娘沒有事吧?”莫飛炎站定,看到憑空多出來的雪色身影,也只輕輕作了個打量罷了。

“沒事,謝將軍關心。”她回頭對那雪色身影道,“抹雪,竹吟呢?”

“依小姐吩咐,我們自進四葉醫館後便開始警戒。竹吟、聽松現在該是去找出口了,只有我留下保護小姐。”抹雪以極輕的聲音回道。

“好。抹雪,你先退下吧。”

漆黑的地道內此時僅剩蓂夜和莫飛炎。蓂夜拿出火折子,一點火,滿室通明,仿若燃起希望。但定睛一看,又讓人希望盡滅。深深的地道,幽幽不見盡頭。

看一眼他們掉下來的地方,上頭似乎已被封死。

蓂夜一嘆,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拿著火把,向地道更深處走去。

“姑娘小心!”走了還沒幾步,就聽莫飛炎一喝,隨之腳步停下。

“什麽事?”

“姑娘且看。”莫飛炎示意蓂夜蹲下,她這才發現腳邊有一根肉眼幾乎不可見的細線,若再行一步,必定牽動這細線,且照這線出現的位置可見,它必定是與某個機關相連的。

“很古老的機關呢。剛才若非將軍提醒,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若真是個古老的機關,還會有破解的可能。”莫飛炎道,“只恐怕這小小的細線只是起警告之用,後頭那一連串的機關便是道道取人性命了。”

他雖這麽說,神色卻依然自如,即使被困,依然鎮定非常。

蓂夜聽得此言,仔細地看向地道深處。第一眼,只不過是幽長筆直的一條索道,再一眼,才知它的墻壁每一道輕微地彎曲傾斜著,如同一道閃電劃過。

“怎麽會?竟是千重奪命索?”蓂夜不自覺脫口而出。

千重奪命索,彎曲千重,重重奪命。無論何人,只要身於索道中,除非不動,一動便是萬箭齊發,箭箭穿心。周圍微斜的墻壁如同數面鏡子的折射效應一般,緊追獵物不放。內置機關更是一環扣一環,一旦一個機關啟動,必牽引另一機關,關關相連,一發不可收拾,至死方休!

只是一條機關索道,看似大氣粗陋,實則精密細致。

傳言千重奪命索是皇城中某一少年的隨性之作,但新帝見後大喜,對少年讚譽有加,立即在金庫及各秘道上加建。隨後,又傳到了江湖,因其狠辣並至今無人能解,而聞名天下。

“千重奪命索,雖早已聽過江湖中對它誇大其詞的描述,但真正見到,卻還是第一次。”

“不知莫將軍有沒有破解的方法?”蓂夜虛心請教。

莫飛炎看著蓂夜,對她的冷靜自如感到佩服。以一女子而言,這甚是難得。突然他便好奇起她會怎樣破這機關來,因此只搖了搖頭。

蓂夜本就沒打算依賴他,見他搖頭,她隨之一笑,靈動的大眼閃起了狡黠的微光。

深深地看一眼千重奪命索道,她又閉眼思索,陌生卻又熟悉的步驟,她得細細想清楚,就是漏了一步,也可能會喪命的。

這游戲,似乎很久很久沒再玩過了呢。

有多久?那時候身邊總是跟著一個身穿錦衣華服的少年,毫不在意地在山間嬉鬧。那少年,總愛惹她生氣的。她甚至懷疑,這覆雜又狠辣的千重奪命索,根本是少年懷恨在心,為了報覆她而設的。

她在地上撿起幾粒小石子,右手移至眼前,雙眼依舊緊閉。

忽地手一沈,眼睜開。

“一擊,東南!”

右手一個彈指,手中石子似離弦之箭朝東南方位飛射而去。未射至墻壁,正前方已有一飛箭倏得反射過來,力道兇猛,箭尖抵至石身,石粒宛若粉末般飛散開來。然而飛箭力道未曾減小,直追蓂夜額面!

蓂夜似乎早有所料,在飛出第一顆石粒時早已俯身而下,避過了飛箭,同時右手幾乎緊貼地面,又一彈指,這次兩個石粒飛出。

“二擊,正南!西南!”

石粒依然沒有觸及墻壁,兩邊石壁又飛射來兩箭,將石頭射至粉碎。

飛箭射出後,幽長的索道又恢覆沈靜,仿佛剛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只餘地上散石的粉末以及三支橫躺於地上的長箭,還能看出方才的險況。

蓂夜右手又拾起幾顆石子,漫不禁心地上下拋接著,嘴角揚起的是自信的笑容。

第一擊中部東南,飛箭由正北飛來;第二擊底下正南與西南,飛箭卻從石壁東北與西北方襲來。石道機關不是由人操控,就是再怎麽變化多端,也是同一個定式。只要知道了這一定式,接下來一切都好辦。

“四米外東南。”

她依舊上下拋著石子,終於在第五次石子落下時,一彈指,手中石子便向索道四面八方飛散而去,霎時,石壁深處萬箭齊發,飛射出去的石粒仍是落得個粉身碎骨。突然“咚”的一聲脆響,一顆小石子竟然撞上了石壁,落回了地上。一看去,那方位正是四米外東南方。

“中了!”蓂夜喜形於色。

莫飛炎看了她剛才那一系列動作,對她在短短時間內竟能看破飛箭軌道深感佩服。自問自己也是曾經研究了好一陣子,才解開這機關的。而此時,蓂夜那一身歡快靈動的風華竟讓他多年來平靜如水的心起了一絲漣漪。

“蓂夜姑娘可是有破解之法了?”

若這聞名天下的千重奪命索被一個年輕女子輕輕松松就破解了,天下英雄顏面何在?

蓂夜略一點頭,手中又握起火把,盡力舉高插到墻壁上。再點一火把,這次是插到下方墻壁。墻壁上火把增多,一看下去,竟是形成了多個三角分布。微微清風吹來,火影頻動,在地道深處竟隱約可見無數交織的絲繩薄影,那便是千重機關。但絲繩薄影外,還有幾條交錯筆直的長影。

“將軍可看到地上這些火把的投影了?只要順著投影走,就不會觸動到機關。”蓂夜指著地上微薄的火把投影緩緩道。

“將軍為何一人來到東岳,探訪四葉醫館?”與莫飛炎小心翼翼地在地道中走著,果然沒觸碰到機關,但蓂夜卻覺得悶得發慌。

莫飛炎一笑,反問:“姑娘為何有興趣?”

蓂夜只是隨便問問,哪談得上什麽興趣不興趣?她頭一偏,道:“不答也罷。”

莫飛炎不作聲,許久,當蓂夜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開了口:“紅王病重。”

南譽國的紅王易應,是開創易氏王朝的天帝的同胞兄弟,現今皇帝的王叔。自天帝駕崩後,國師夷謖便將他遣去南譽。雖說這應王爺到了南譽之後馬上就成為了一諸侯國之王,但百姓皆傳,是國師夷謖心機深重,害怕應王爺有一天威脅他的地位,所以才將他放逐南譽。

天帝在位時,應王爺便以其寬厚愛民而深受百姓愛戴。當上紅王之後,更是勵精圖治,一心為百姓操勞。這紅王病了,諸侯國內外居然無人知道,甚至讓鎮國將軍獨自出來為其尋醫,此間必有隱情。

似是看穿她的疑惑,莫飛炎很快便答:“南譽國內比姑娘所想的還要覆雜,南譽內受異族威脅,外有西皊侵犯,若紅王之事傳了出去,有人又會趁亂來襲,到時便會鬧得雞犬不寧,人人惶恐。”

“既然如此,為何不到皇城找太醫醫治,並請求皇上加兵保護南譽?”

“皇上?”莫飛炎像是聽了什麽笑話似的,大笑不止,神情輕蔑。

“姑娘難道不知道,現今皇帝昏庸無度,自執政以來不問國事,不上早朝,不管百姓。向他請求庇護?倒不如直接將國土與百姓都送給西皊王要來得爽快!”

“將軍似乎對皇上極不滿呢。”

“皇帝昏庸,各諸侯國莫不伺機而動,各國邊境更是戰火連連,百姓苦不堪言。姑娘可曾見過戰場?我們行軍之人,以修羅戰場為家,看盡哀鴻遍野,慘絕人寰之事。敵軍攻城,城內必是橫屍一片,那其中,有老人,有孩童,有女子。百姓哭聲慘絕,聽在我們心裏,是斥責,是利刀!而皇帝呢,棄江山不顧,只會躲在深宮中,要人如何愛他敬他?”

“將軍愛民,實是百姓之幸,難怪將軍深受南譽百姓愛戴了。”蓂夜看他一身霸氣,這樣的人,不該屈從於人下的。她試探地問:“將軍可想過起義稱王?”

莫飛炎一楞,起義,稱王,這些在普通人眼中看來是大逆不道的事,竟由一個女子問出口。這女子,果然有意思!

“哈哈哈……”他突然縱聲大笑,笑聲在地道回蕩,眉間那一股凜然霸氣更甚。這一笑,他傲視天下,睥睨眾生。

“姑娘,我的職責在於保護紅王,守護南譽子民,只要南譽在的一天,我都是南譽的鎮國將軍!”

“將軍能夠處處為國家,人民著想,蓂夜佩服!”這一句,她是發自心底感嘆。

“可是看此情形,來到這四葉醫館似乎是來錯了呢。三葉先生將我們困於此,也不知是何目的。”莫飛炎看了看仍無盡頭的地道,輕聲說。

“三葉的種種舉動早讓我覺得不妥,可惜還是著了他的道。”

既是名醫,為何會落魄到要偷人錢財?從他說話方式可知他心高氣傲,但當蓂夜說名醫四葉均是怪人時,怎麽不生氣,也不反駁?

蓂夜想著,一顆晶瑩透亮的烈日明珠從衣間滾出。

菥日的遺物!

未曾細想,蓂夜身已先動,條件反射般地伸手去接滾下地的烈日明珠。

莫飛炎看到蓂夜的動作,詫異地喚了聲:“蓂夜姑娘?”

聽到莫飛炎喊她的聲音時,身形卻已偏,人已在火把投影外。霎時,一箭飛來,瞄準的是蓂夜心臟!

手裏拿著烈日明珠,蓂夜依然恍惚。地道中四處皆是機關,躲在暗處的抹雪不敢妄動,怕觸動更多機關。僅一瞬間,莫飛炎將她拉回暗影下,身體護著她,那道飛箭正中他的後背!飛箭刺進其背部時,竟可聽到骨頭崩裂的聲音,想是那箭剛好刺上了一根肋骨。

悶哼一聲,莫飛炎單膝支地,身體一半重量已倒在蓂夜身上。後背溢出的血跡濡濕了整片黑衫,更染上了她的紅衣。

“抹雪!”她有些慌亂,聲音竟也有些顫抖,“馬上背起他,我們盡快離開地道,帶他出去治傷。”

抹雪聽命,背起莫飛炎迅速走出千重索道。蓂夜緊跟其後,手裏緊抓著那顆讓她差點喪命的烈日明珠。

“小姐,那邊有道門。”

走出了千重索道,也到了地道的盡頭,然而卻未見出口,僅有一道鐵制的門在最深處。但是任憑蓂夜怎麽開,那道鐵門就是一動不動。

進了這樣一個死胡同裏,蓂夜反倒是冷靜了下來。

“抹雪,放下他吧。”蓂夜回頭,看到莫飛炎依然血流不止的傷口,略一皺眉。

她走到莫飛炎身邊,看到他極力忍痛的樣子,竟有一絲不忍。一箭直接擊碎骨頭,所要承受的劇痛應該可與寒蟬泣血相比了。

但他依然擡頭對蓂夜笑道:“姑娘,不必擔心我。這種傷算不了什麽。”

“莫將軍,得罪了。”她伸手,利落地撕下了他後背黑衫。目光接觸到他古銅色精壯的身軀,蓂夜依然神色未變。然而莫飛炎卻擡頭看著她,被她如此大膽的行為驚住。

見她正仔細審視自己的傷勢,莫飛炎心一動,望了她許久,直到空氣間流淌起一絲令人難以理清的情愫。

“蓂夜姑娘,男女有別,還是讓他幫我治傷吧。”莫飛炎強逼自己轉過眼,看向站在那一動不動的抹雪。

但許久,不見答覆。抹雪仿若雪雕般站著,不動,不言。

蓂夜卻是看著抹雪,眸底那莫明的猶疑一閃而逝,又對莫飛炎道:“莫將軍救了蓂夜一命,蓂夜只是還以恩情,就讓蓂夜代勞吧。”

莫飛炎點頭,咬緊牙。當蓂夜迅速將斷箭從他後背拔出時,他也僅悶哼一聲,但身上早已汗水淋漓。

“抹雪,金創藥。”

抹雪聞言,自衣中取出藥物。蓂夜接過那白玉小瓶,又是一猶疑。然後,在莫飛炎不解的眼神下,她無視禮節,將手伸至抹雪衣中。摸索了一會,才掏出一個黑色小瓶。再移回莫飛炎身邊,將金創藥擦於傷口上。

血很快止住,再經過一番包紮,莫飛炎的臉上也恢覆了一些血色。

“這裏,沒別的出口了嗎?”莫飛炎休息了片刻,這才問道。

“抹雪。”蓂夜只是喚侍從的名字,眼睛稍稍看向四周。

抹雪竟是馬上會意,拿起手中長劍,仔細敲起每一塊磚,尋找隱蔽的機關。

看抹雪忙乎了半天,地道仍無任何動靜。蓂夜搖搖頭,道:“看來,這地道只能從外部開的。”

三人無言,地道內一片沈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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