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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醉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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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睡了好久,蓂夜本打算就這麽睡死過去的,哪知還是醒來了。睜眼一看,發現自己坐在馬車上,身旁有落雁細心照顧著。

“什麽時辰了?”

“酉時了,姑娘。”

“哦。”離死不遠了啊,果然這不是這麽容易欣然接受的。她怕蛇,更怕死。說她膽小也無所謂,她很害怕,真的很怕。

突然馬車停下,到了一個喧鬧的地方。車內是用簾子遮著的,看不見外頭,只聽得有好幾個女子的聲音,媚如水,能酥骨。

掀開簾子,看見的是用艷紅妝點的樓房,二樓圍欄內稀疏站著幾個身繞綾羅綢緞的美人,酥胸半露,盡顯媚骨。樓上有一金粉描繪的牌匾,上頭是“醉紅樓”三字。此時方知自己身在妓院外,而淩天傾立於車下。

蓂夜喜上心頭,說:“我早就想上中原妓院看看了,聽說這裏頭美女如雲,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能上這裏來還真了我死前一樁心願呢。”突然又面露鄙夷,問:“姓淩的,該不會是我快死了,再沒有利用價值,所以你要把我買到妓院去吧?那我也要問一問,你把我賣了多少銀子?”

淩天傾毫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只問:“能走嗎?”

“能走。”但是身未動,兩手伸前。

淩天傾順手抱過她,而她攀住他的頸子,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喲,真是稀客稀客。淩公子。”老鴇立刻迎上來,但見他抱著一個女子,臉上的笑意隨即減淡不少。

“淩公子是來找沁月姑娘的?”

落雁迎上去,拿了一袋銀子給老鴇,而後淩天傾道:“我們要在沁月閣小住幾天,這幾天沒有我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別說幾天了,幾十天都沒問題!”老鴇拿了銀子,笑如花開。

淩天傾一路抱著蓂夜到沁月閣,她笑問:“你來帶我見識你金屋藏嬌的地方?”

沒等他回答,便見一個女子候在那裏。女子面容清冷,宛若傲霜寒梅,妝點的淡淡脂粉讓她看起來更為動人。她的目光觸向淩天傾時,薄霜漸化,萬年如冰的臉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但觸到他懷裏的另一個人時,目光又頓時凝結成霜。

“好一個冰山美人啊!你收藏的美人總是讓我驚艷,先是嬌美似桃的落雁,現在是個冷若冰霜的美人兒。你是沁月姑娘?”蓂夜下了溫暖的懷抱,走向沁月,一雙魔手朝這冰美人伸去,左摸摸,右捏捏,不亦樂乎。

淩天傾走過去,掰開她的魔手,然後對著冰美人點頭道:“冷姑娘。”

“沁月已為三位備好廂房,現在便帶三位去。”

“冷姑娘請指路。”

怎麽這般生疏?但見淩天傾與冷沁月始終保持著三步之距,反是落雁離得他更近。再看淩天傾的背影,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一時又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麽。突然她靈光一閃,加快腳步,走至他跟前,問:“你的羽扇呢?”

每次見他,總是羽扇在手,但自當日盛宴後,好像再沒見過那把羽扇了,難怪她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淩天傾看她一眼,淡淡答道:“扇骨斷了。”

蓂夜一震,方知那日眾多江湖人群起而攻,她卻沒受半點刀傷的原因。原來,他並沒有見死不救啊……

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時日無多,現在知道了這些又有何用?想來今日便是自己最後一日,蓂夜稍作放縱,香閨美酒,不久便醉得不省人事。

月下,淩天傾半倚在玄色高柱下,衣間暗龍飛舞,散發幾縷覆於肩上,更顯清俊魅惑。然他只手持白玉月光杯,望著月色的神色也不知是喜是悲。落雁手拿一壺冷酒款款走來,將白玉杯添滿,霎時,月在杯中浮動。

“皇姑娘醉了。”落雁輕輕一句,怕打擾了公子飲酒的雅興。

“隨她吧。”

“公子,其實皇姑娘心裏很害怕的。為何公子不安慰皇姑娘幾句?”依落雁多年觀察,公子其實是喜歡皇姑娘的吧?

“不需要。”

他冷漠如常,讓落雁在那一瞬間突然不敢確定,公子對皇姑娘有否真心。

突然一陣清淡的梅花香飄來,一看下,是冷沁月身著月白輕紗走過來。體態玲瓏,有種讓人迷醉的依人裊裊,酒讓人醉,人讓人更醉。

落雁適時退至角落,留二人獨處。

“公子今夜好雅興,就讓沁月以舞為公子飲酒作樂吧。”擡頭,冷若冰霜的臉上有著不容拒絕的希冀。

語畢,人已邁開蓮步,輕紗隨風而動,宛若花中之仙,夜間之靈。

她是醉紅樓的花魁,外人縱使一擲千金也難得一見她的舞姿。何況來醉紅樓的客人,不就是為了尋歡麽?

然而一舞未畢,卻聽得他道:“夜了,冷姑娘進屋歇息吧,莫要受寒了。”

冷冷的語調,打亂了伊人仙姿。舞姿停下,如霜的臉上多了令人憐惜的淒楚。

見她這樣的表情,他只是低笑:“冷姑娘惱我嗎?”

“公子是沁月的恩人,不但為沁月贖身,更贈與沁月閣。是沁月甘願留在紅塵,留在這醉紅樓,只盼能為公子跳舞解憂。沁月又怎會惱公子呢?是夜了,也請公子早點歇息。”掩過心碎之意,冷沁月緩緩行了個禮,循著原路回去。

淩天傾繼續心不在焉地喝著酒,甚至連眼皮子也未擡。倒是落雁看著冷沁月回去的方向,目光還帶了一絲憐意。幾年前公子突然到醉紅樓來為冷沁月贖身時,她還以為公子對這位冰美人動了情。但後來幾次見面,公子的態度又始終漠然。真不知公子在想些什麽……

“竹吟。”東方尚未吐白,本是醉得一塌糊塗的人卻已醒來。

“在。”有了上次教訓,竹吟隨時候命。

“你身體強健,武藝高深?”

“是。”小姐怎麽問起這個?

“真好啊……”她嘆,語調裏有著濃濃的惆悵。

竹吟一驚,憶起小姐已是百毒纏身,輕魂如煙雲,隨時飄散。不禁也悲從中來,暗暗為小姐抹淚。

“真是可惜哪……”語調還是這麽惆悵,這麽淒哀。

嗚……是啊……可惜了小姐這麽年輕……竹吟心中的淚掉得更厲害。

“竹吟。”

“是!”這“是”應得比平常更為有力,更為誠摯。這時小姐不管吩咐他做什麽事,他都萬般情願!

“你說我要是把體內半數的毒過到你身上,你會不會必死無疑?”

咦?竹吟一楞,久未應答。

“你會不會死我不能保證,但是這樣一來,我是不會死的了。我昨晚想了一夜,發覺還是這方法最為妥當。”

嗯?轟的一聲,腦子裏總算接收到了小姐想要犧牲他來保命的信息。

“真是可惜哪……可惜了你那身武藝,可惜了你年紀輕輕……”

“小姐!古來犧牲他人保住自己性命最後都不會得好下場。”言下之意,讓她打消這個念頭。

“可是,我要不這麽做,馬上就沒有下場了啊。”

竹吟擡頭對她一瞪,看到她眼裏還是這麽天真無辜。這個貪生怕死的小人!他暗罵了一句,又問:“小姐為何不找聽松、抹雪?”希望小姐轉移目標。

“聽松太聒噪,怕我以後死了在下面被他罵個無休無止,抹雪生得太漂亮,我不舍得。”

青筋盡現,拳頭緊握,差點沒砸過去,他咬牙切齒道:“謹聽小姐吩咐。”

“哈哈哈……”擡眼一看,卻見小姐笑得開懷。

“竹吟,我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若真能過毒,我也不必這麽煩惱了。”

“小姐!”不是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怎麽小姐病成這副模樣還要來整人?

“小姐?”竹吟一驚,看到蓂夜面白如紙,薄唇毫無血色。聽到門外有動靜,他退回暗處,聽得小姐說:“你來看我最後一面啦?”沒有悲切,語調如常。

“什麽最後一面?起來了,我帶你去浸冰泉。”

“咦?有冰泉?”聲音霎時雀躍無比。

“不然你以為我帶你到沁月閣來做什麽?”

蓂夜馬上跳下床,同時嗔怒地看他一眼,叫道:“你不早說!”害得她差點先嚇死了!

跟在淩天傾後頭,赤腳走在冷得刺骨的地上,她卻毫不在意。四周的墻壁已經結成了一層薄冰,中間那白色的泉,正緩緩冒著白煙。

見身邊的人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她輕輕皺眉:“我得脫衣服。”

“悉隨尊便。”他眸中微閃一絲趣意,竟還擺出了“請”的手勢。

“……我好歹是個姑娘。”蓂夜瞪著他良久,但是對方始終不為所動。而她的氣勢也漸漸消亡,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只差抱頭發抖了。好半天她再道:“就算這次欠了你一個人情,我也不會以身相許的!”

淩天傾聞言只是大笑,幸好也沒真的繼續逗留,只笑著離開了冷泉。

蓂夜咬牙切齒,這人的最大樂趣果然是拿她尋開心!

見洞內只剩她一人了,她才單手解下腰帶。素白長衫落地,凝白如雪的肌膚引人遐思。

腳伸下,僅是足尖沒過泉水,冰涼的刺痛感已蔓延至全身。

“這冷夜泉,冷意果然比冰泉更甚。”

她毫不在意地移至泉的中心,整個身子沒入泉水。就是這冰得可奪人性命的泉水,對於此時的她而言卻是救命良藥。

夕陽西下,蓂夜浸於冷夜泉中已有十幾個時辰,竹吟、聽松守於洞外。突然,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天際,驚動了外頭的人。

一個白影閃過,就見淩天傾已來到洞外。

竹吟攔下他,神色冷淡,道:“小姐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內。”

“若我硬闖呢?”

“那我們就只能全力阻止公子了。”

慘叫聲只有那麽一瞬間,但仔細聽去,仍可以聞得裏頭的人壓抑的哭聲。

“公子不必擔心,小姐沒事。小姐中的是世上最厲害的寒毒‘寒蟬泣血’,冰水已能止住一半的寒毒。”聽松看著淩天傾突然冷下來的表情,那眸底的冷意竟讓他不敢直視。

落雁緊跟著也來到,一臉擔憂地望著洞內。

聽松繼續說道:“公子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小姐最恨就是讓人看見自己毒發時的模樣。我曾見過小姐身中一箭,肋骨斷裂三根,依然談笑自如。小姐若非痛到極點,也不至於慘叫出聲。‘寒蟬泣血’發作時,寒毒在全身流竄,冰入骨髓。小姐每月都要受一次這樣的苦,每到此時,她都不願意任何人接近她。”

“皇姑娘她,是個極堅強的人呢……”落雁微嘆。

真希望就此昏厥過去,然而蓂夜在劇痛之極時,仍聽到洞外的人聲。

不是堅強,不是堅強,她只是怕死。她很怕死的,所以不管要承受什麽,她都要活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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