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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既含睇兮又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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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總覺得,有殘疾的人,一定很忌諱別人提起他的殘疾。

尤其是溫行雲這樣身居高位,脾氣古怪,又很有本事的人,左右與他交談,無不小心翼翼,生怕觸了他看不見的黴頭。若非他主動問起,他們絕不會告訴他,今晚月色好不好。

他摟著昏迷的鐘晚晴發怔,涼風像頑童的手,捉起她的香絲掃著他的臉。說不清是什麽香,以酒香為主,夾雜著草木芬芳,清冽怡神,獨一無二。

鬼母說她貪財粗鄙,但在溫行雲想來,她是詩中山鬼那樣的美人,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

世人眼中的禮義廉恥,怎麽困得住她的靈魂。

瓊林蜂紛紛散去,韋老七等人急忙逃命,溫行雲展開銀扇,向著韋老七擲出。銀扇飛旋,化作一團炫目的銀光,切斷了韋老七的脖頸,去勢一轉,飛向其他人。

韋老七的頭顱斜飛出去,身子還在跑,跑了七八丈遠,才墜入湖中。撲通撲通,其他人也紛紛落水,濺起一連串的水花。浪頭一翻,便看不出血色了。

這夥巨盜皆成了魚食。

溫行雲抱著鐘晚晴上了車,火速趕回澹雲閣,讓鞏真人來療傷。鞏真人是個精通醫術的散修,常年在澹雲閣做客,進屋見溫行雲攢眉坐在床邊,握著帳子裏伸出來的一只手。

纖纖如玉,儼然是女人的手。

溫行雲聽見他來了,方才松開手,讓他切脈。

鞏真人感覺此女體內沒有一絲靈力,心道稀罕,這分明是個凡人,門不當戶不對,就算生得傾國絕色,溫行雲又看不見,怎會如此在意?

“溫閣主,這位姑娘似乎是被掌力重傷,身子又弱,我開幾貼藥,先慢慢吃著,等身子好些了再換藥。”

溫行雲點點頭,心中雖然疑惑鐘晚晴為何法力盡失,卻沒有對鞏真人說。

次日陰雨綿綿,屋裏藥香滿闐,溫行雲拿著一卷書坐在榻上。下雨時,他喜歡開著窗,侍女便去開窗,不想被他斥道:“沒看見屋裏有病人,受不得風?”

侍女剛給床上的病人擦過臉,自然知道有這麽個人,只是溫行雲對女人一向很冷淡,或許是因為女人的利器——美貌,在他面前毫無作用。

他這份憐香惜玉著實來得突然,侍女措手不及,連忙告罪,又把窗牖關好,轉身見床上的病人睜了眼,看著這邊。

侍女正要言語,鐘晚晴豎起食指,擋在唇前。侍女看看溫行雲,躊躇片刻,沒有作聲。

雨腳踩在屋檐上,淅淅瀝瀝,點點滴滴,融合匯聚,骨碌碌滑落,落在石階上,啪嗒啪嗒。雨絲風片抽打著窗外的蕉葉,地上的瑤草,又是不一樣的聲響。

池塘裏雨落成花,雨讓這個黑暗的世界變得生動,所以溫行雲喜歡下雨。

他在雨聲中神情柔和,像一汪澹澹的水,籠在叆叇雲煙中,美得朦朧。

鐘晚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放下書,起身走過來,在床邊坐下,道:“醒了?”

鐘晚晴詫異道:“你怎麽知道的?”

溫行雲笑道:“被人盯著,是有感覺的。”

鐘晚晴眨了眨眼,道:“我走到哪裏,都被人盯著,我怎麽沒感覺?”

溫行雲道:“因為你並不在意他們。”

這話倒像是說他在意她,她彎起唇角,目光從他的臉龐往下溜,被腰間的玉佩吸引住。瑩潤白透的一塊,雕的是梅花鸂鶒,刀工精細,襯著佛頭青的暗花綢緞,十分雅致,之前沒見他戴過,想必值不少錢。

溫行雲道:“你感覺怎樣?可有哪裏不舒服?”

鐘晚晴搖頭道:“沒有,就是有點餓。”

溫行雲道:“想吃什麽?”

鐘晚晴眼珠子轉了轉,道:“蘇州閶門外有一家周記面館,爆魚面做得極好,我想吃那個。”

溫行雲笑道:“什麽樣的爆魚面,讓你巴巴地惦記著,我也嘗嘗。”便吩咐侍女:“叫人去蘇州閶門外的周記面館買兩碗爆魚面來。”

侍女答應了,走出來,心裏嘀咕道:廚房裏現成的山珍海味不吃,偏要吃蘇州的面,明擺著折騰人。還有這閣主,平日不吃魚的人,今日也不知發什麽瘋,跟著吃起來。這哪裏是病人,明明是妖精!

“鐘姑娘,你的法力是怎麽回事?”

妖精長嘆一聲,黯然道:“這是我年少時修煉不慎,走火入魔落下的毛病。每逢月圓之夜,便會法力盡失,後來經名醫調治,不怎麽犯了。孰料昨晚背運得很,賭場上輸錢不算,打架時又犯了這個毛病,真是天妒紅顏啊。”

溫行雲將這番話在心裏掂了掂,十有八九是假的,口吻卻很憐惜,道:“知道自己可能犯病,你還來救我,傻不傻?”

鐘晚晴道:“溫閣主,你勿要多想,我救你,只是因為我欠你的情。”

溫行雲笑了笑,道:“你怎麽知道韋老七等人在洞庭湖伏擊我?”

鐘晚晴便將在賭坊遇見那名黑漢子,尾隨他至洞府,聽見這個計劃的經過說了一遍。

溫行雲點點頭,道:“如此巧合,想是緣分使然。”

鐘晚晴道:“閣主財大招賊,到處都是算計你的人,被我撞上,也不算很巧。”

她不願承認他們之間的緣分,將救他的動機歸結為簡單的報答,似乎是怕他纏住她,急於撇清關系。

溫行雲垂首默然片刻,道:“不管怎麽說,你都是因我受傷,如今外面都在找掬月教,你這樣出去太危險,留在這裏,養好身子再走,行麽?”

鐘晚晴不作聲,伸手去摸他的玉佩,質地溫潤細膩,果然是好東西。

溫行雲按住她的手,摘下玉佩,放在她手心裏,道:“這是護身的法寶,喜歡便拿去玩罷。”

鐘晚晴也不推辭,把玩一回,道:“這個應該很貴罷?”

溫行雲伸手撫上她的雲鬢,唇角泛開清淺的笑意,道:“與你相比,一文不值。”

無論多麽甜膩的情話,他總能說得真摯動人,這便是盲人的好處,看不見,便沒有好色的嫌疑,他若喜歡你,一定是喜歡你的靈魂。

這對鐘晚晴來說,是莫大的認可,因為她靚艷的皮囊並不是獨一無二的。

她看著他,黑如點漆的眸中懷疑,戒備,悸動,種種情愫糾纏,好似深埋地下的根須,剪不斷,理還亂。

兩人都不說話,雨聲又清晰起來,簌簌索索,無邊無際,輕似夢,細如愁。

侍女走進來,見這光景,不由壓低了嗓子,道:“閣主,姑娘,面來了,趁熱吃罷。”

大塊醬色的爆魚臥在細面上,泛著金黃的油光,熱騰騰,香噴噴,鐘晚晴口中生津。溫行雲扶著她坐起身,侍女端著碗餵她,溫行雲坐在小杌子上自己吃。

俗世的菜肴總有一股油煙濁氣,溫行雲不喜歡,魚肉多刺且有腥味,他也不喜歡,因此這腌漬後油炸的爆魚簡直在挑戰他的極限。

鐘晚晴道:“溫閣主,味道怎麽樣?”

溫行雲笑道:“甚好,難怪你惦記。”

鐘晚晴喝了口面湯,眉頭微蹙,道:“這面還是在店裏吃有味道,在這裏……”看著滿屋子的奇珍異寶,低頭斂聲屏息的眾侍女,道:“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溫行雲道:“那等你身子好了,我們去店裏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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