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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終於結束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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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的地方唯美,實地取景,不靠特效。第二,編劇靠譜:沒有無腦瑪麗蘇也沒有狗血愛情戲,雖然有對不上史實的地方,但是劇情順暢緊湊,臺詞符合人物特點不讓觀眾尷尬到出戲。第三,演技精湛:一票的中老戲骨加靠童星小戲骨,還有許多不知名卻有業務能力的青年演員。看著演技派同臺飆戲,簡直非常酣暢淋漓。

這樣的良心劇不火簡直天理難容,《東晉·烏衣巷》成為了這一年的收視之冠,除了讓洛揚奉獻出了更精進的演技外,還捧紅了一眾沒什麽名氣的實力派演員。相關的主題曲也順勢火了一把。

晏嚴被這劇的導演挑中去唱這首《堂前燕》實屬運氣不錯,也或許是中國風的標簽助攻了他一把。這之後,又陸陸續續地有古裝電視劇找他唱主題曲。

不過這居然也成為了有的網友嫌棄他咖位太小的證據,美名其曰“真正優秀的歌手是不會去給人唱電視劇主題曲的(貼片)”。

晏嚴和汪夜岐算得上同時期出道,年紀相仿,又曾是一家公司的師兄弟,又都是新一代中出色優秀的歌手,所以常被放在一起來作比較。

雖然俗話說各花入各眼,但大部分人卻還是認為自己喜歡的才是最好的,並願意為之和旁人爭個高下。於是比著比著,就時常引發起兩家粉絲的口水大戰,涉及範圍包括外貌、曲風、唱功、人氣等諸多方面,甚至還會有看不見、摸不著、其實誰都說不清的人品。

“晏嚴長那麽女人,頭發那麽長,連個純爺們都算不上。”

“呵呵呵,你家汪夜岐長得倒是濃眉大眼,不過那個弱雞身材,晏嚴一次能撂倒三兒。”

“我是路人,不過我覺得晏嚴那小嗓能唱得風格有限,估計沒有汪夜岐未來發展前景好。”

“裝什麽路人啊呸,什麽帖子下都想黑我們晏嚴一把,用不用這樣如臨大敵?汪夜岐也不見得樣樣都能唱,況且出道比晏嚴還早半年,連一首流傳度廣的曲子都沒有,就你們粉絲內部自high。”

“晏嚴不行,真聲連A5都唱不上。”

“那麻煩讓汪夜岐把自己的基本功抓抓,走音太難看了。”

“晏嚴是不是已經flop了?最近都沒看見他在電視上出來。”

“那叫為人低調,專心作品。不像有的歌手天天刷榜,看到他的名字我就煩,路人緣就這麽給敗完了。”

......

這樣的爭論時有發生,不過在汪夜岐出了首張專輯開了個人演唱會之後,戰況有點向一邊倒了。不管起因是什麽,最後汪夜岐的粉絲們總愛拿“晏嚴這樣厲害,怎麽連張唱片都發不出來?”,搞得晏嚴的粉絲們有些啞口無言。

不過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小半年後,晏嚴的首張專輯終於在粉絲們的殷切期盼中,姍姍而來。而此時,距離他在《與聲俱來》節目上剛出道時,已經過去整整兩年了。

☆、第 51 章

既然專輯已經出來了,那麽簽售會就是必不可少的宣傳環節。

像北京、上海、深圳、廣州這幾座超一流大城市不必說,成都、南京、西安、青島等城市也安排了相關的簽售行程。

第一站,當然是在上海。

天氣晴朗,陽光燦爛,完全不像天氣預報中所說的要下雨的樣子。在和上司請了半天年假後,程予安下午去了離公司幾公裏之外的一家大型購物中心。

雖然是工作日,但人流量卻明顯超過了往昔。

一走進一樓的大廳,就能看見一堆烏泱泱的人群排隊成一條蜿蜒的長龍。程予安見著情形,不由自主地笑了。她走到隊尾,慢條斯理地排起隊來,只是這隊伍移動起來的速度實在不算快,站著站著腿就有些發酸起來。

程予安像個多動癥患者一樣在隊伍裏毫無形象地扭來扭去,一會兒轉轉頭頸,一會兒活動一下膝蓋,再一會兒輕輕地原地蹦跶兩下。不過大家的註意力都集中在前方,也就是隊伍前方的那幾張桌子前,沒什麽人向她投來審視的打量目光。

這裏采用的懸空設計,活動區域的上空相連五樓的天頂,給人的感覺很是開闊。兩邊懸掛著海報,不遠處還立著一個晏嚴的人形招牌,就是不知道是哪位修圖師的“傑作”,一看大概就是被扣了雞腿的那種,把晏嚴P得都有些失真,但卻還不如本人有氣質。幸虧專輯的封面不是這樣的,只有逆光站在積水地面上的身影,畫面上半部分是穿著西服褲子和皮鞋的兩條大長腿,而映在水中的倒影卻是古風長袍打扮,臉並沒有出鏡。

終於在程予安快把所有力氣耗盡之前,前面還有四五個個姑娘就可以輪到她了。

她站在紅線後,饒有興致地看著離她不到兩米遠的、坐在桌前奮筆疾書的晏嚴。簽名,握手,有的姑娘還會要求擁抱,程予安卻在想,難怪明星的簽名誰都認不出來是個什麽字,畢竟如果要這麽連續簽上好幾個小時,最後都會變成鬼畫符了。她一邊腦洞大開,一邊漫無目的地亂看,然後就突然發現了一個事實。

跑來這裏的粉絲們買專輯居然都是五張、十張地起買,疊在一起高度上就有點嚇人,看得程予安的眼睛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發直。

這玩意兒又不是吃的,一下子買這麽多當然只是為了支持銷量。粉絲為了自己喜歡的明星,真的好拼!

程予安正有些感嘆,背後卻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輪到你了,趕快去啊,別浪費時間。你是第一次來嗎?他時間很寶貴的。”轉過頭去,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面上微微有些不滿。

“抱歉。”程予安連忙跨過紅線,先是買了兩張專輯後,這才移動到了晏嚴所在的桌前。

晏嚴穿了一件白色亞麻襯衣,頭發紮起一個清爽的馬尾,正低著頭專心致志地前面的那位女孩簽名。整個人看上去熠熠發光,幾縷碎發垂落在腮邊,眉骨和鼻梁連接出一個好看的側臉弧線,靠近她這一側的那只耳朵上戴著那枚她熟悉的黑色耳釘。

那還是第一年晏嚴過生日時,程予安在捉弄中送給他的。生日後沒過多久,他便真的去打了耳洞,從此習慣性地帶上了這枚耳釘。之所以是一枚,是因為晏嚴把另外一枚又給了她。但程予安卻一直遲遲沒有去打耳洞,時至今日耳垂上還是光滑地半點東西都沒有。他因此時常調侃她坑了自己。不過後來他又送了一枚同系列的戒指給她,充作情侶款,此刻正戴在她的左手上。

他將手中的簽好的專輯遞給女孩後,又揚起一個笑容與對方握手。

程予安等那姑娘拿起那堆專輯離開後,才走上前去,將專輯遞了過去。

“晏嚴你好,我可喜歡你了。你能不能幫我寫上一點祝福的話語?”程予安率先開口,連珠炮似的甩出老長一句祝福語,“你就寫,祝你前程似錦事事如意一切順利青春常駐紅鸞星動...”

她可是頂著站在他身後那位小助理的頻頻望天想翻白眼又不能翻、渾身散發著“你這女人能不能不要這麽厚臉皮”的鄙視才把這一整段堪比說書一般的詞說下來。

晏嚴聽著這熟悉的聲音猛地擡起頭來,楞了整整有好幾秒。面前的她戴著口罩,將大半張臉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只明亮得好像有千萬道晨光落入其中的眼睛,正朝他彎了彎雙眼。

於是他臉上也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微笑來,由淺轉濃。他沒有想到她居然會在這裏出現,不過這不就正是她一貫的作風嗎?

讓他沒防備地訝然,也讓他無由來地心動。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帶著一絲旁人沒有察覺的甜蜜。

“不好意思,你說的實在太長了,我就隨意寫一點吧。”晏嚴收回目光,低下頭在那張專輯的背面唰唰唰地龍飛鳳舞起來,只是嘴角克制不住的笑意暴露了他此刻絕佳的心情。

他簽好簽名後,先是照例伸手和程予安握手。

她的右手大拇指調皮地在他的掌心處刮了刮,他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手上也輕輕地按了一下她的手。

一秒,兩秒。

但程予安卻還沒有松手,晏嚴想把自己的手往回抽,卻又舍不得用力。就這麽在他要松手她不肯放手中又持續了幾秒鐘。

她就是喜歡這樣捉弄人,可自己又偏偏半點招也沒有,晏嚴這麽想著,臉上也掛起了一絲無可奈何,只是落在別人眼中,還以為他是對這有些無理的行為有些不快。

只是要再不松手的話,工作人員就要上前了,那助理的眼神簡直可以殺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太激動了,忍不住就多握了一會兒。”程予安終於趕在工作人員開口前自行松開了手,她摸了摸腦袋,裝出一副歉意的模樣來。“不過你的手真的好好看,比在電視上看還好看!我今天摸了你的手之後,感覺可以一輩子不洗手了。”結果她口中又立馬蹦出這樣花癡的一番話來,直接讓周圍人把她定性為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奇葩。

“摸”這個字的用法簡直頗有昔日采花大盜的“風範”,程予安還非要在口舌上再占一回便宜。

什麽一輩子不洗手?明明房間不愛收拾,卻又在奇怪的地方有著潔癖,洗手的頻率絕對超過喝水的次數。晏嚴在心底默默地吐槽,無奈一笑,然後將桌上簽好的那張專輯正面朝上地遞給了她。他這樣對待程予安,倒讓旁人誤以為他是因為家教極好,遇見這樣一位有點極品的粉絲還能以禮相待。

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下一位粉絲已經捧著專輯來到了面前,他收回看向程予安背影的目光,然後繼續奮筆疾書。

而離開隊伍後的程予安拿著專輯,隨意地將手中的專輯翻了個,露出了晏嚴寫字的那一面。上面有幾個略顯潦草的字體,但是她卻一眼就看清楚了。

是日文中的片假名,“我愛你”的意思。

而下方則是他的落款簽名,晏嚴兩個漢字。

程予安看著這幾個字,也楞了好幾秒鐘,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麽寫。心中湧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來,像趁她不註意時被人往嘴裏塞了一口雪花酥,又蘇又甜又不膩。

她的唇邊漾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這一刻的美好,她真希望能永遠保存下來。

包裏的手機卻沒有眼色地作響。

程予安掏了好幾下才在塞滿東西的背包中拿出手機來,屏幕上赫然顯示著“母上”兩個字。她隨意地接了起來,不知道母親這個時候打電話找有什麽事情。畢竟今天是工作日,而此刻又是上班時間,對方又不知道自己請了半天假。

“餵,媽。”她說道。

“你跟公司請假,回家一趟吧。”母親的口氣聽上去有些鄭重。

“什麽事情啊?很重要嗎?不會是誰要結婚,讓我回去參加婚禮吧。那我可不去。”她忽然想起過年的時候母親有提過自己的堂兄可能要結婚一事,因此這樣猜測。

“不是這個,總之你一定要回來一趟,就定今天晚上的飛機吧。”

“到底怎麽了?你這樣神神秘秘我很惶恐,額,不會是奶奶身體出問題了吧。”程予安聞言心下一沈。

“電話裏說不方便,你回家了自然就知道了。那我給你定機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程予安覺得她剛才好像聽見了一聲嘆氣聲。

“我知道了,那我跟領導說一下,機票我自己定就行。”掛斷了電話後的她有些不安。

原來她還打算等晏嚴活動結束,兩人一起吃個飯什麽的。而現在,她來不及想這些了,先是跟公司領導打電話請假,然後再在手機上立馬定了飛機票,然後向商場出口奔去。

外面卻不知何時已經變天,之前還晴空萬裏,而此刻卻烏雲壓頂一般,空氣也越發地悶熱起來,好像一場暴雨隨時就會傾盆而下。

讓她的預感愈發不妙起來。

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第 52 章

回到家時,已然快深夜。

程予安顧不得勞頓,也沒有心思稍作休息,她在匆匆趕回來的路上整個心都在琢磨猜測著發生了什麽,有些身心備受煎熬。身邊的母親一臉疲倦和哀容,自她進家門後只是勉強笑了笑,便帶著她一起去了書房。

裏面燈光雪亮。好久不見的父親正坐在桌前,頭發亂糟糟的,那樣子似乎有三四天都未曾洗過頭。桌面上放著一堆紙頁,鋪得到處都是。

他聽得動靜擡起頭來,面上很是憔悴,全無她見過很多次的那種意氣風發。他伸手捏了兩下鼻梁骨,正準備開口說話,電話卻又響了起來。他便先接起電話,“餵...”

程予安自行坐了下來,他打起電話說起他的正事來,從來都很久,一貫如此。她也習慣了。

她慢慢地等待著,心中的負擔卻一絲也沒有卸下來,只是支起耳朵仔細地去聽父親對著電話中講了些什麽,試圖從這只言片語中能抓住點線索來。但她向來不關心公司的事務,再怎麽聰明,也不可能頭一回就能聽出重點來。何況,她也沒有那麽聰明。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去聽父親的電話,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

她註視著父親的臉,這才突然意識到他好像老了許多,往日她從沒這麽仔細地去看過,不知何時起竟然有了這麽多的皺紋了,打電話時眉頭緊鎖地像隆起一座小山。

在許多人眼裏,程予安的父親程俱恩是個成功人士。很多年前,他憑借著天生的聰明和自身的勤學,成為了當地那一屆唯一一個考出去的大學生,從那時起他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了。

畢業之後,根據那時候的國家分配政策,他被分去了和專業相關的一家知名巨型國企。在國企工作,等於是在簡化版的官場打拼。程俱恩雖然業務能力強,技術過硬,不到四十歲已經拿到了高級工程師的職稱,但人情世故上卻過於天真,職務始終原地踏步,連個科長也沒有混到手。

說他是有野心也罷,說他是有夢想也罷,總之程俱恩不甘於只做個平凡的普通人。在政策還沒有放開的時候,他就琢磨起各種在別人看來有些古怪的想法。隨著92年南巡講話影響,大批公務員棄仕從商,開啟了90年代的下海經商潮流。而程俱恩也慢慢向自己人生的重要分叉點走去:他並沒有立刻從單位辭職,而是選擇工作經商兩頭忙。因為技術方面能力優秀,又有思維開闊,成功地降低了成本,他從承包工程上賺取了第一桶金。

這之後,程俱恩的生意做得出奇地順利。先是以工程隊為基礎展開業務,收入穩步增長。後來在政策放開的背景下,以技術入股,與一家國營企業進行項目合營,項目成功後,頭幾年分紅少些,不過幾千萬,後面就上億了。有了穩固的現金流後,程俱恩手裏錢一多,便開始朝其他方面投資,打算擴展業務,決定朝著礦業進軍。那時大宗商品正是牛市,便也賺了不少錢,偶有虧損,也能靠別的來源給補起來。總之,他已經成為了旁人眼裏事業有成的有錢人。

但人性貪婪,企業家往往更貪。當走到這一步的時候,雖然比下相當有餘,但是壓在頭頂的人卻也不少,成功者們總是覺得自己還應該更進一步,或者說能更上一層。程俱恩自然也不例外,他總是想著要把自己的企業做得再大一些才好,因此又開始了各種投資,這一回他把目光投向了海外礦山。

只不過成功的次數一旦多了,人很容易陷入到一種可怕的錯覺之中,那就是下一次也一定會成功,也同時會把成功錯誤地歸因,以為都是因為自己的能力出眾,卻忘記了天時與運氣的使然。

墻上掛鐘的分針轉了約有四分之一圈後,程俱恩才總算掛斷了電話。

“回來了。”他先是擠出一個笑容,張口半天,卻只憋出這三個字來。

“爸,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把我這麽急的叫回家?”程予安卻等不及了。

程俱恩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然後先用埋怨地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陸阮,面上倒顯得很是平靜:“其實也沒什麽大事情,你媽跟你說什麽了?她又不了解公司的事情,瞎誇大事實,你不要擔心。”

程予安先是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卻覺得有些不對勁。轉念之間,她就想得一清二楚了。這不過是父親寬慰自己的話語罷了,如果真的沒出什麽事情,為何會急匆匆地讓自己趕回來。

“爸,我媽什麽都沒說。”她望著父親,“我這畢業都一年多了,又不是剛讀高中的小孩子。這要真發生了什麽大變故,你瞞著我也沒用,總歸到最後我還是要知道的。”她一字一句緩緩地說道。

父親臉上神色微變,像是羞愧又像是自責,然而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差不多:“真—真沒什麽大事,只不過叫你回來需要你簽個字而已。”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簽字?

程予安腦中一下子蒙圈了,還在思索著到底什麽地方會需要她簽字,她不記得自己在公司裏有過股份或者職務之類的。

“嗯,公司最近資金周轉實在有些緊張,原本眾佑那邊的分紅硬是拖著不給我們分。”他沈吟著如何能把話語說得更婉轉些,“我想著把你名下的那兩套房拿去作抵押。”眾佑正是那家項目合營的國企,雖說是合營,但賬本、賬戶之類的一應在對方手裏,人家想怎麽拖就怎麽拖,完全不在意合同上的分紅協定是怎麽寫的,至於延遲分紅的違約金那更是想都不要想,只是放在書面上充作公平對等而已,實際上根本約束不了人家。

程予安名下有兩套房子,一套是她高中的時候母親帶她簽的購房合同,另一套則是她考上大學時,父親一高興買下來的。地段不錯,面積也大,加上這些年房價堪比坐火箭的增長速度,以現在的市價這兩套房子加起來應該差不多值個四五千萬。

沈默了片刻,他又補了一句:“如果你要是不願意,那也沒關系,我再想別的辦法就是了。”他垂下眼睛,有些不敢看她。

而這一刻,程予安忽然很想哭。

不是因為公司遇到了困境,而是為了這一句話。他這個人一向最要面子,現在忽然要對自己的女兒說出這種意味著自己有困難的話語,不知心裏到底是什麽滋味?

她看著父親的臉,心中忽然冒出一個詞來。

英雄末路。

而他那麽要強的人會這樣做,想必公司已經到了十萬火急的關頭。

“你別怕,真的沒什麽大事情,就是資金這些天短缺,等拿到那邊的分紅就好了。”他說道。

一旁原本靜默不語的陸阮卻忽然爆發了。

“什麽叫做沒有大事?你還真好意思說!非得到家破人亡的那一刻你才肯跟女兒說實話嗎?非得到那一刻你才能放下你的面子?”陸阮的聲音有些尖利,眼圈也泛紅了。

“你這是什麽話?家破人亡這詞能用在這裏麽?你怎麽就不肯相信我,事情還沒有到那一步,真的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壞。”程俱恩顯然有幾分心虛,往日裏對陸阮的那份頤指氣使難得的不見了。

“都別吵了,跟我說實話吧。”程予安緩緩說道。她沒有哭,面上反而比平日更要冷靜許多,但心裏卻早已一石激起千層浪,卻要強迫自己得穩住。她怕她要是哭了,父母只會更加內疚。就為這一點,她決不能顯現出半點難過的樣子。

* * *

一個錯誤後,往往步步錯,因為糾正錯誤實在是太困難了,就如同人生是沒有回頭路的,沒有辦法回到上一個抉擇的路口。

一年半前,公司用來募集資金的信托計劃馬上就要到期要償付本金了,需要4個億。程俱恩開始並沒有擔心現金流的問題,因為來自眾佑的分紅應該也有這個數,兩相一抵,便是不夠也差不了太多。誰能料到,偏偏鐵板釘釘的事情居然出了岔子。

國家反腐,高層震蕩,權利鬥爭,有人落馬。

原本這種事情怎麽著都不可能會和程俱恩扯上關系,可是世事難預。古人有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反之也是同樣的道理,一人倒下,牽連甚廣。眾佑作為國企,幾個領導身涉其中。新上任的新人跟受了餘震的螞蚱一樣,哪裏還敢做事情,巴不得是個啞巴聾子和瞎子,堅決執行不聞不問不管的六字真言。因此,發放分紅的事情便一拖再拖。

等到信托到期□□近時,分紅還沒有要到手。如若違約,那可是要把聲譽也要搭進去的事情,往後融資就難了。情急之下,程俱恩便找民間利貸借了錢,想著只是暫時周轉一下,等到分紅到了就立刻還掉,卻沒有想到更大的變局還在等著他。

其實這個時候老天本給了他一條生路,但是他卻沒有選。有人本來出資6個億想買這份和眾佑的合營合同,但他卻拒絕了。

而等待著他的卻是政策風向轉變,國家不再允許國企和私企在這方面進行合作合營了。於是那份合約變得幾乎一文不值了。

民間利貸的壓力自然非同小可,程俱恩不得去不想別的法子。變賣資產理論上行得通,但程俱恩公司資產除了那份合約,剩下的大都是礦山。這買賣資產,其實和炒股是一個原理,無非是追漲殺跌。而2014年全球大宗商品暴跌後,鐵礦石價格就再也沒有回覆元氣,國內的幾個大鋼廠直接都減產了,壓根兒就沒什麽買家願意買礦山,就算買價格也會壓得極低極低,與公司這偌大的財務窟窿比起來,怎麽可能填的上。

和各路人馬談判,想著可能的法子翻盤,程俱恩硬是撐了一年半的時間,其中種種細節苦衷也難以分說,但時至今時今日,困局卻還沒有解開。

☆、第 53 章

這一天。

程予安靠著隔間裏的辦公桌,簽了一堆字,終於辦完了抵押貸款手續。幸虧這兩套房當時都是全款買的,現在做一手抵押手續也不算太過麻煩。

看著雪白的紙,黑色的字,她心裏一陣鈍痛。

父母那番坦白之言猶在耳邊,程予安卻總是有一種大夢未醒的恍惚之感,希望這只是夢就好了。可惜卻不是。

她自嘲地笑了笑。

一年半啊一年半,她被蒙在鼓裏有這麽久。那個時候,她因為拒絕出國一事和家裏鬧別扭,再沒問家裏要過錢,而家中也再沒有給她打錢,卻根本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一層原因在內。

也難怪,母親自自己畢業後電話也打得少了,打來總是欲說還說的語氣,被自己一追問,卻總是推說沒什麽。

她竟然什麽都不知道,也沒有意識到。

她恨自己為什麽這麽神經大條,如果早一些知道,事情會不會有別的轉機,也許她可以幫上什麽忙。

但捫心自問,如果真的回到了那個時候,沒有看見未來的她真的會質疑父親的決定嗎?她想她應該還是什麽都改變不了的。正如同這個無聊又沒有意義的假設一樣,假設永遠是假設,現實永遠是現實。

而現實就是,她什麽忙也幫不上。這一刻,她多麽希望自己是有著金手指的女主角,可以大殺四方,可以幫父親收拾這爛攤子。可笑她學了四年金融,工作了一年,面對著這樣的問題卻依舊束手無策。她還真的挺沒用。

未雨綢繆,勝過無數亡羊補牢。

仔細想來,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外因是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內因卻是沒有風險防範意識。這困局之所以難解,有很大程度是因為公司資產以集團形式被綁到了一處,難以割裂,彼此的債務你纏我繞,沒個幹凈的自留地。而公司業務也都集中在礦業,當初賺錢的時候都賺,但當大行情一變,便都成了扶不起來的阿鬥。資產又幾乎都是礦山一類的固定資產,既不能分割流動性又差,變現相當難。財務上管理也有問題,資金債務期限不匹配,後期投資的礦山項目本來就屬於長期,從開始到能產生出現金怎麽都要好幾年,而債務卻又是短期,借著短期的錢去做長期的投資,本來就是大忌諱。資金充裕的情況下只是浪費錢,而在這種情況下就是要命的問題了。

現在分析這些也於事無補,充當個馬後炮罷了。

若問程予安心中是否對父親有過埋怨,答案是肯定的。

她怨父親讓母親跟著他擔心受怕,也怨父親決策失誤管理不當才有今日。這口怨氣,說白了,其實是害怕。她倒不怕一無所有,只怕會背上巨額的負債。程予安有學過法律,其實明白追債肯定是追不到自己身上,畢竟她根本沒有參與過公司事務,不過為人子女,怎麽可能把父母丟在一旁置身事外?

父親雖然言語之間表現得輕松,她又不是小孩,他說什麽就信什麽。父母雖然不肯跟自己說到底現在欠了有多少錢,但她猜測估計至少會有6個多億。

還真是把自己賣了都還不起的金額。程予安忍不住露出一絲苦笑。

但心中更多的情緒卻是其他,比如對自己的懊惱,對未來的茫然,對現實的難過。

忽逢家中驟變,這些反應其實都相當正常,而唯一不太正常的地方在於,程予安卻沒有哭,一滴眼淚也沒有落下來,無論人前還是人後。

其實程予安的淚點並不算高,往常但凡看個稍微煽情一些的電影電視劇小說甚至是新聞,她都能哭得稀裏嘩啦。她對著別人的故事可以盡情流淚,卻很少為自己的事情痛哭一場,最多不過默默流幾點眼淚,長大後越發如此。

她當然想哭,卻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去哭。因為一旦哭了,就好像自己受了委屈。但發生的這一切對她而言能算是委屈嗎?她既然坦然享受過曾經的福,那麽現在的禍便也應該坦然接受。

更何況,程予安實在太過要強。越是在這種情況下,她更是半分軟弱也不肯展示給人看,哪怕這個人其實只是自己。

此時她一個人走在路上,面無表情。這一切她還沒有和晏嚴去講,甚至對方還不知道她突然飛了回去的真正理由。那天接到母親的電話後,她坐在出租車中發微信只推說公司突然叫她去出差。

程予安一直很羨慕晏嚴,羨慕他有自己喜歡的事情,也羨慕他骨子裏的通透坦然、從容不迫。他仿佛一塊沒有雜質的玉,而她卻是一塊照不進光的石。自己最不堪、最狼狽的那一面,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更不想讓他看見。

那天晚上,她曾經答應過晏嚴要和他坦誠相待,至少如果發生了事情應該和他好好溝通。她明明點過頭,卻依然做不到。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正是晏嚴。

程予安等著屏幕上的那兩個字,並沒有立刻接起來。她猶豫了半天後,才伸出手指按下了接聽。

“工作辛苦了。”晏嚴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好聽,“你出差還要多久才回來?”

“快了。”程予安聽見他的聲音,心中卻又悶又痛,“怎麽突然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你最近應該很忙很忙才對。”簽售會一過之後,便差不多要開個人演唱會了,現在也正是籌備的時期。

“就想聽你的聲音。”他還對一切都不知道,兀自在電話中輕輕地笑了笑,“本來昨晚就想打給你的,但是錄完節目已經很晚了,想著你應該睡下了。現在剛好有點時間。”

“對了,你出差是去哪個城市?”他忽然問道。

“怎麽了?問這個幹嘛?不會是想給我來個同樣的驚喜吧。”不得不佩服程予安的地方就在於這裏,她雖然正在經歷常人難以體會的變故,卻遮掩地毫無痕跡,語氣和往常一模一樣,還帶著一點兒笑意的調侃,大概就算是心細如發的人也不可能聽出有什麽特別之處來。

“明天我要去南京。如果真能在一個地方就再好不過了。”

“那不湊巧,我、在廣州呢。”程予安隨口瞎編了一個城市名稱。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之後,晏嚴匆匆掛斷了電話。她拿著手機,心緒萬千,卻仍然不知道該怎麽和他去說發生的這一切。

甚至說還是不說,於她都是一種兩難的選擇。

* * *

程予安的眼前此時出現了一座她極為眼熟的建築物。

她順著馬路亂走,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高中時期的母校門口。鐵欄圍墻,磚紅色的教學樓,迎風飄揚的國旗,還有那一排金光閃閃浮在大理石墻面上的大字:

長明第一中學。

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陌生。熟悉是因為她曾在這裏度過整整三年的高中,而陌生是因為她也差不多有三年沒有回來過了。

曾經就是在這裏,程予安和同學們分享過青春,擁有過最棒的老師,最繁重的學業,最笨拙的初戀,最純粹的友誼,最被期待的課間十分鐘,以及最簡單的人生階段目標。不過五年前的事情,記憶卻已經變得模糊起來,知道那是美好,卻想不起美好背後的完整模樣。

也同樣是在這裏,程予安與朋友們暢想過未來。那時候她明明腦海中一片空白,卻堅定地認為自己的未來一定會很精彩。而現在,自己似乎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茫然下去罷了,就算家裏沒有出事,生活好像也和“精彩”二字掛不上邊。也不知道,當初那些意氣飛揚的少年們之中,有多少人完成了自己的夢想?

穿著校服的學生們此時陸陸續續地從校門中走了出來。他們背著書包,三三兩兩,有的騎著自行車,有的有專車接送,有的並排走著路,說說笑笑地在校門口外散向不同的方向。這個場景和當年一模一樣,而唯一的變化是放學的人不一樣了。

連同他們身上穿著的校服也不再是她那一屆的款式了。

新校服很漂亮很洋氣,和日劇裏的那些高中生們所穿的並無差別。女生們穿著米色的百褶裙,男生們則穿著合身的西褲,比當年他們土氣十足的藍白色運動服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個檔次。

夾在這群穿著校服的學生群之中有個很顯眼的身影,而那個身影對她而言格外眼熟。

那人正側著頭,好像正在和身邊的人講話。他穿著白體恤牛仔中褲還有白球鞋,個子又高,站在一群還正在發育的高中生之中如鶴立雞群般格外引人註目,讓她一眼就看見了。

是陳知轍!

他怎麽會在這裏?

程予安糾結幾秒鐘,還是打算避而不見。她現在其實並沒有和人交流說話的心情,因為假裝若無其事其實很累。正當她轉身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喊。

“餵,程予安!”

她只裝作沒有聽見,腳下的步子卻悄悄放快了。

☆、第 54 章

“程予安,你耳朵聾了麽?”伴隨著這句話響起在耳畔,一只大手也重重地拍在了程予安的右肩上。

“都叫你好幾聲了,怎麽一點兒反應都沒有啊。”那個聲音繼續在頭頂上方傳來。

被抓了個正著之後,程予安也只能轉過身來,對上陳知轍那張雖然英俊帥氣、但此刻卻讓她格外煩躁的臉龐。

“哦,剛才在發呆,沒聽見。”她笑了一下,然後做了一個驚訝的表情,“好巧,怎麽會在這裏遇見你?不過你眼神還真夠好的,這你都能認出來。”

“呵呵。”陳知轍勾勾嘴角,“你想多了。不是我把你認出來的,是王老師眼神好。”他往校門口的警衛室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給她看,又換了副明朗的笑容朝那邊揮了揮手。

而那邊站著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也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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