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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課終於結束了。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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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這邊笑呵呵地擺擺手。

王老師?

“高中教我們語文的王老師。”陳知轍側過臉向程予安一挑眉,“你不會未老先衰、提前帕金森綜合征導致記憶力衰退不記得了吧。”

程予安當然記得,只不過她卻有點不太喜歡這位王老師。因為她總覺得他對自己好像有偏見似的,從來沒有給自己的作文寫過好的評語,一言半語也不曾有過,說她“太過偏激有違中正平和”,說她“辭藻不應太華麗,反而掩蓋內容本身”,也寫過那句她曾耿耿於懷卻百思不知他到底何意的評語“這不像高中生所寫的東西”。

“你怎麽回來了?”程予安跟在陳知轍身後朝王老師的方向走去,壓低了聲音說道。既然是這種情形,她要是不去和老師見個面未免失禮。

“你不是也不在上海?”陳知轍先是一個反問,然後才回答道,“我畢業了,當然想在哪裏就在哪裏,莫非回來看看老師也要像你匯報一下不成?”

“我這是出差,剛辦完事情隨便溜達。”程予安睜眼說著瞎話,幾秒後才反應過來,“等等等,你都畢業了?!你怎麽不叫我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啊?”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王老師的面前。

程予安笑著跟對方打了個招呼:“王老師好,幾年不見,您還是一點兒都沒變。”這話不是恭維,而是實話實說。

王老師當年教他們高中語文的時候,也不過三十四五歲,如今也就是四十出頭。微胖身材,看上去和藹可親,不過其實為人特別難搞,當年同學們還送了一個外號“笑面虎”。現在看上去,面上還真沒多大變化,連發型和穿衣風格也和過去一模一樣,這樣站在程予安的面前,讓她在那一瞬產生出一種好似回到了當年的奇妙錯覺。

“我之前見陳知轍的時候,還問他你怎麽沒跟他一起過來呢。”王老師笑瞇瞇,“他還說沒和你一起,說你工作了沒時間。結果我這剛一走出學校門口,就看見你站在那裏發呆。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沒想到還真是你。”

“是不是工作才忙完趕過來的啊?”他繼續說道,“工作很辛苦吧,聽陳知轍說,你現在在金融行業工作?”

程予安微笑著點了點頭。

“也挺好。”王老師看著她,話鋒突然一轉,“不過我原本以為你一定會去做個作家編劇之類的和文字打交道的從業者呢。”

他兀自說了下去:“你當年寫東西很有靈氣的。”

這句話讓程予安整個人都有點呆住了。因為這番評語,和她記憶中的完全不吻合不一致。至少,她從來沒有讀出來這種好的意味來。

這一刻,她不知道哪裏來的沖動驅使著自己,將那個曾經縈繞在心中的疑惑問出口。

“王老師,你當時在我周記本上寫的‘不像是高中女生寫的’那句評語您還記得嗎?那到底是什麽意思?”

王老師聞言,先是一楞,然後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還能是什麽意思?當然就是高中生寫不出的水平的意思啊。”對方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眼角出現了幾道皺紋,卻好似比從前深了不少,“我當時怕你分心,怕要是誇你在這方面寫得好有天賦,你就專心去寫那些小說去了,影響你學習考大學...”

他後面還說了些別的,但程予安卻沒有聽進去。此時她滿腦子都是對方的回答。

原來是這樣。

這個答案對於她很重要,至少曾經很重要過。

而她也無法形容此時的心情,像是釋然,卻又像是懊悔,又同時像是某種自我厭棄。

“...其他幾位老師說不定還沒有走呢,我跟門衛說一下讓把你們兩個放進去,陳知轍你就陪程予安再轉一次,剛好輕車熟路了。”寒暄聊了十幾分鐘後,王老師離開了。

但這之後,程予安卻並沒有選擇走進校門去看望老師。

陳知轍雙手插兜,背對著她來了一句“先吃飯吧。”

* * *

吃完飯後,程予安正準備回家,卻被陳知轍給攔住了。

他在前面領著路,於是帶著程予安又經過高中學校的大門,但卻沒有停下來,反而繼續走著,繞了一圈後,來到了學校後操場的圍墻後。

陳知轍隨意倚著圍墻,包臂而立。他擡頭看了看天際,霞光彌漫了半個西邊,天色依然亮著。

“你帶我來這幹嘛?”程予安搞不清他在賣弄什麽玄虛。

“等天黑。”陳知轍掃過來一個眼神,看上去十分像白眼。

還真是越發神神秘秘起來了。

程予安走過去,學著對方的樣子,也靠著墻面仰頭看天。

太陽落下的樣子,她好像太久都沒有這麽仔細地觀看過了。看著夕陽漸漸消失,天空從橘紅變紫色最終變為深藍,整個人忽然變得平靜了下來。

天真的好大,和它比起來,人真的好小。

“你還記得我們高二寫檢查的那件事情嗎?”陳知轍扭頭冒出這樣一句話來。

“我又沒失憶,記得。”程予安回答道,“怎麽突然說起這個來?”

寫檢查這種事情,對於好學生而言,印象絕對深刻到能記一輩子。雖然細節已經有點模糊了,但事情的經過她還是記得很清楚。

那應該是高二快結束時候的事情了。

她和陳知轍因為中午吃夠了學校食堂的飯菜,便會偷偷叫外賣當午飯。一回心細如發,二回輕車熟路,三回就藝高人膽大了。結果有一天中午,就在隔著圍欄接外賣的時候,被學校保安抓個正著,送到了處理這類事情的執勤老師手裏頭。

那老師也年輕,可能當時又撞上他心情惡劣,對方就說了好幾句格外不好聽的重話。而她那時脾氣也躁,吃軟不吃硬。要是對方正常地批評她,她肯定也就認錯了。卻沒想到對方陰陽怪氣地披頭一頓罵,當時她就直接回嘴了一句話。

“叫外賣怎麽了?花你家的錢了?”

當場那老師就被她這態度給氣了個半死,隨後立刻就把他們兩個給告到了校長那裏。那天下午,兩個人連下午課都沒有去上,在校長辦公室裏喝了半天的茶水,順便等著請家長。

本來陳知轍是用不著體驗這一把的。那老師被氣得說不出話來,示意陳知轍可以走人,準備專心收拾程予安一個人的時候,陳知轍這家夥火上澆油地來了句:

“我們兩個都違反了校規,應該一視同仁。老師,你這樣做,不太好吧,顯得好像是因為她頂撞你,你才要通報校長。”

於是兩人難兄難弟了一回,不僅有家長會晤,而且還寫了檢查,全校都知道了。現在回想起來,居然也成了有趣的回憶了。

“記得就好,天也完全黑了。”他沖她勾勾嘴角,是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那現在翻墻吧。”

翻墻?

程予安楞住了,這什麽情況?陳知轍這是腦子被門夾了嗎?

“你在想什麽?現在翻學校被抓了可是會被當賊的。你給我一個翻墻的正當理由。”她無語地看向他。

“翻過去了,我就告訴你。快點兒,別磨蹭了,趁這會兒沒人路過。”陳知轍卻已經身手矯健地攀爬了上去,此時正坐在圍墻上面。

他俯下身子,臉上還帶著幾分嫌棄,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這個樣子,和記憶中那個和她一起拿外賣的少年模樣重疊了起來。明明都大學畢業的人了,卻在這裏做著這麽孩子氣的蠢事。

她心裏這樣吐槽,卻還是把手伸了過去。

他在上面用力拽著她,口中還不忘說道:“哇,好沈!早知道就不讓你吃晚飯了,還能輕個幾斤。”

“我呸。你才吃一頓飯好幾斤!我這個身高這個體重很正常,嫌我重?我看是你太柔弱了都沒啥力氣。”

兩人互損完畢時,程予安也終於成功地坐到了圍墻上方。下一個步驟就是跳下去。

陳知轍一馬當先,頗有大俠風姿地飛身落地,動作看上去瀟灑極了。他站在那裏,揚起臉沖她得意地笑起來。

神采飛揚,風華正茂。

她不甘示弱,也學著他的樣子跳了下來。

於是在落地的那一瞬間,她發現耍帥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她現在腳底板被震得發麻發痛,忍不住齜牙咧嘴臉抽筋。

陳知轍在她對面放聲大笑,聽上去超級欠揍。

但她卻也跟著笑了起來,這是得知家中出事後,她第一次發自真心的笑容。在踏入校園的這一刻,她好像真的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的青春歲月,暫時遺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心事。

☆、第 55 章

“墻也翻了,說說原因吧。”程予安問道。

此時偌大的操場上除了他們兩個,並沒有其他人。操場也沒有開路燈,黑漆漆的,只有前面教學樓中漏出正在幾點上晚自習的燈光。

“那次我們兩個寫完檢查,你說畢業之後了,你一定要翻一回學校的圍墻,氣死他們。”陳知轍看著她,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程予安皺著眉思索了幾秒鐘:“你這麽一說,我好像是有點印象。不過我那當時應該就是順嘴一說,都沒有往心裏去。”

“你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才帶我翻墻吧?”她瞪著眼睛,被驚到了。“有點太青春小說物語,我hold不住。對我也就算了,你要是這樣追女生,別怪我沒提醒你,會失敗啊。”

陳知轍先是朝她翻了一個白眼,然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想說的是,你這個人,想的太多卻做的太少。”

這一句如同平地驚雷,她沒有料到。

“你總是在給自己設置各式各樣的限制,給自己蓋了一堵高墻。”陳知轍凝視著她,口中的話卻沒有半分客氣,“你有認認真真地為什麽事情堅持過一年嗎?除了學習和工作。”

“你不再動筆寫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不是因為王老師的評語你覺得自己沒有這方面的才華?你知不知道興趣就是一種才華,堅持更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才華?”

讀書的時候,陳知轍當然也翻看過她的周記本,他當時還嘲笑她的字醜到讓人難以辨認的地步,影響閱讀流暢性。

“我實在是受夠了你那副不甘平庸卻連努力一下的勇氣都沒有的樣子。之前你問了王老師那個問題之後,那個表情嘖嘖嘖,分明就是懊悔。你今天在為幾年前沒有做的事情後悔,那十年後的今天你還打算繼續後悔嗎?”

陳知轍向前走了一步,和程予安的距離只有小小的一步,明亮的眼睛正註視著她。

“你一直在應付你自己。”

混蛋。

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小步:“你知道個屁!我不需要你對我指手畫腳!陳知轍,你過分了。”

而她說出口的瞬間,她發現自己失態了。

就像龍被碰到逆鱗,化膿的傷口被戳破,她內心湧起一股極其強烈的憤怒,並且無法控住住自己的情緒。

不是因為被他的話語冒犯,而是因為這直白的話語光明正大地撕開了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軟弱。

被說中了,看穿了,她無處可躲。

陳知轍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對面的程予安緊緊抿著嘴唇,使勁地瞪著自己。她要強地將頭偏到一側,然後迅速地擡起手又放下。但眼角洇濕的痕跡卻出賣了她流淚的事實。

她其實是對這樣的自己而感到憤怒。她僅是在生自己的氣而已。

高中畢業至今已有五年,她卻還是活得稀裏糊塗。她蹉跎了時光,也忙忙碌碌,卻好像一直在隨波逐流。想為自己而活,想留下生命的痕跡,想找到存在的價值,想發現喜歡的事物,但她卻又權衡著利弊,計算著得失,骨子裏害怕失敗,於是畏手畏腳,想東想西,從來沒有真的踏出舒服區一步。

她沒有逼迫過自己,或者全力以赴過。

而現在,她連選擇的權利也終於不再擁有了。以家中如今的狀況,她要負起賺錢的責任來,即使只是杯水車薪。

所以才更加格外令她痛苦。

她沒能滿足父母的期待,同時也辜負了自己。

程予安站在這黑沈沈一片的操場上,眼淚不爭氣地滴落下來。

那天晚上,兩個人沒有再說什麽話,只是沈默地原路返回。好在一切順利,並沒有惹出麻煩事來。有些話,不會因為是好朋友就可以無所顧忌,一旦說了出來,代價很可能就是關系不覆從前。

但有些話,也正是因為是好朋友才會去說,哪怕這代價是關系不覆從前。

* * * *

一個月後。

程予安剛吃完叫來的外賣,正準備趴在桌子上小睡一會兒當做午休時,隔壁工位的同事一邊揚了揚手中的手機,一邊笑著跟她說話。

“誒,最近有個節目還不錯,超級好笑,推薦你看,昨天這一期我都快笑岔氣了。”

“什麽節目?”

程予安也笑著問道。她看上去很是正常,沒人看得出來她最近剛遭逢家中巨變。她遮掩得很好,身體裏像是有另外一個人似的,在需要她假扮出一個光彩照人的形象時就能立刻跳出來,和旁人進行應答。還別說,越是這種情況下,她表現卻越發“出色”,反應比往日還要快上好幾倍,有時候明明不想開口應答,嘴巴卻於心思先行一步。

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沒和任何一個人說,包括蘇覽闌、陳知轍,也包括晏嚴。

是的,程予安做了許久的思想鬥爭,但最終依然沒有選擇和晏嚴坦誠相待。她心中自認為和晏嚴說了也於事無補,何必讓他擔心。但這也只是一小部分緣由,而剩下的原因則是程予安那顆自尊心。

她說不出口。

失去了家境這一條件後,她的自信心也好像一並剝落。身邊的晏嚴越來越耀眼奪目,而她卻在走一條下坡路,並且那不是她所能決定的。

和家境所決定的階級比起來,外貌算不得什麽,學歷也算不得什麽,這份還不錯的工作也算不得什麽了。

從未受過巨大挫折的程予安,在世事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現出無常的時刻,忘記了可以不依賴於外物的自我價值,而是對自己持否定狀態,整個人陷入一種讓自己忙碌而不用胡思亂想的麻木狀態。

“《歌神與音癡》,真的超好笑。”同事抑制不住想要安利的激動心情和沖動,說著說著就把手機屏幕拿到了程予安的眼前,還殷勤地遞上了一只耳機。

程予安見狀,便接過來塞進耳中,看向屏幕。

同事還在身旁兀自叨叨著:“昨天那一期的嘉賓有宋殊鈞,老天,還有晏嚴。晏嚴你知道吧,就是那個唱《不染塵》的那個,他真的超...”

這個節目套路是這樣的:每期邀請不同的職業歌手當嘉賓,然後讓他們在一群素人選手中挑選和自己合唱的搭檔。既然名字叫做《歌神與音癡》,那麽亮點自然在於素人選手中有那種唱功強的歌神,更有那種鬼哭狼嚎型的真音癡。由於前期選擇階段是不能讓對方開口唱歌的,只能以問問題的形式去pick那個可能的歌神,所以大部分嘉賓都會看錯眼,挑了音癡去當最後的合唱搭檔,於是合唱效果簡直用“笑中帶淚”四個字形容。

笑,當然是屬於觀眾的。而淚,則屬於那些被“豬隊友”坑慘了的嘉賓們。

而這一期的節目,完全展現了當初節目組立項時所期望的那種節目效果。

在場四位嘉賓,沒有一個人成功地挑選出素人選手中的那位隱藏歌神。最後的合唱環節笑料百出,全程無尿點。

宋殊鈞這個老牌歌手也被自己親手選出來的搭檔給拖下水,奉獻出了電視機前的第一次“車禍”現場。他挑的那位素人音癡,唱起歌來聲音控制不住地抖個沒完沒了,而且毫無規律可循,那走音簡直像是在F1比賽中玩漂移,就是動不動翻車一回。宋殊鈞大概是從未和唱功如此喪心病狂的人合作過,唱著唱著就被隊友給帶跑了,剛找回來沒多久,又被帶跑了,最後大概放棄了掙紮,“笑呵呵”地唱完了全曲。只是在主持人問感想的時候,他對著鏡頭,默默地來了一句:

“這個節目,打死我我也不敢再來了。”

老天是貢獻出了各種表情包合集。他站在臺上,拿著話筒,望著自己的音癡搭檔,先是皺眉,然後又是訝然,想笑又憋住,生動而形象地演繹出“你是何方妖孽”“我現在在幹嘛”“我為什麽會在這裏”“誰來救救我”。

而晏嚴大概是其中發揮最正常的那一位嘉賓了。

他搭檔的音癡實力和別家的不分伯仲,一出口也是從喜馬拉雅山跑調到馬裏亞納海溝的節奏。雖然嘴角的笑意憋不住地顯露了出來,但晏嚴還是成功地hold住了這種噪音攻擊,完美地保持在調上,居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走音。

主持人問道:“哇,你真的好厲害,竟然沒有被帶跑啊。這莫非是有什麽訣竅麽?可以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晏嚴面帶微笑:“這怎麽可能有訣竅。”他一頓,對著鏡頭的眼睛裏笑意盈盈,“多聽音癡唱歌,自然就習慣了。”

“什麽情況?聽你這意思,你的生活裏居然還有音癡?還和你關系好到你經常聽對方唱歌的地步?”主持人的臉上閃現著八卦的表情。

“對,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而看到此處的程予安心情卻很覆雜。從前的話,她現在臉上大概能笑出花來。而現在,她先是臉上彎動嘴角下意識地露出個微笑後,便驀地凝固了,心中反而泛出一股苦澀來。

她現在還是他重要的人。

不過未來呢?以後呢?

如今的她,還能和他有個結果嗎?

程予安有時候又理智地可怕,並不相信差距太大的感情能修成正果。她喪失自信這一點,也漸漸地在兩人的生活中開始產生影響,雖然目前只是一點,但只要夠多,量變就能產生質變。

比如,程予安之前是從不過問晏嚴的交際情況的,過去她足夠自信便從不在意。而這個月來,她已經問過好幾回,問他合作方是不是漂亮的女歌手,有沒有異性喜歡他,有沒有很欣賞哪位女性音樂人。

而被問過好幾回的晏嚴,有一次是這樣回答的。

“你最近這是怎麽了?突然吃起奇怪的醋來?”他倒沒有不耐煩,白皙的臉上閃現出幾分詫異來,“以前跟你報備,你壓根兒不在意,還嫌我啰嗦。”

晏嚴說話者本無意,但落在程予安耳中卻一記重錘。

這樣的自己,她只覺得陌生地有些可怕。

☆、第 56 章

出了地鐵口,能看見許多人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程予安便跟著人群走,果然,走了五六分鐘,拐了一個路口,等了三個紅燈後,演出會展中心的園區就出現在了眼前。

她從背包裏往出掏票,準備檢票入場。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在經過了數月的籌備後,終於迎來了晏嚴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

誰知道,票還沒有掏出來,手機卻先行響了起來。

是母親的電話。

程予安下意識地深呼了一口氣後,這才把電話接了起來,她害怕會有更壞的消息在等著自己。

“餵,媽,發生什麽事了?”她定了定心,然後語氣平和地問道。

“我的兒,最近可是苦壞你了。”女人的聲音有些哽咽,又有些激動,“你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在母親的長話短說之中,程予安得知了一件好消息。

公司的困局總算是解開了,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所剩資產十不存一,但終於把背在身上的債務清了,總算能活了下來。雖然因為政策風動,公司和眾佑沒辦法繼續合營項目下去,但是合同還在,想直接作廢也沒有那麽簡單,畢竟現在講法制。程俱恩想方設法地和另一家國營企業聯絡上,對方旗下有一家全資子公司,做的是開采助劑產品,正準備進行並購擴大市場份額。而程俱恩曾經投資了一家從事同行業的公司。最後談判的結果就是,這家公司的全部股份外加和眾佑的合同,換得對方支付所欠債務金額。

這個決定,對於程俱恩而言相當艱難。因為那家公司,他原本是打算用來上市的,要是能上市的話,按照同行業市盈率進行估值,手頭的股份也許能值至少十幾個億。但是一來上市近來卡的緊要排隊,上了市也不能立刻變賣,還有個鎖定期的概念,實在拖不起了。而且機會也真的難得,要是錯過了,又不知道何時還能找到下一個突破口。

斷臂求生,程俱恩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這也是他的魄力。

母親繼續在電話中說道:“這錢打到了賬上,徹底釘釘了我這才敢告訴你。生怕告訴你之後,又出了變故,讓你白高興一場。”這種一喜一憂的情況,她已經體會了許多次,她明白那滋味可是比一直沒有好消息還要難受個一百倍。

在絕望之中,有人給了希望後,伸出手去卻發現是假的時候,會比之前更加絕望。

“你爸又和以前一樣,也不知道從這件事情裏面有沒有吸取點教訓。又開始想著怎麽賺大錢的事情呢。”母親嘆了口氣。

“...我爸,他應該是喜歡賺錢做生意。”程予安沈默了片刻,回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她心中早就有這種感覺。雖然父親口口聲聲說是為了這個家才在努力在外打拼,而她卻覺得不是,他這麽拼命,其實是為了自己。這份事業,是他的野心,是他快樂的源泉。金錢則是額外的獎勵。

而她,沒法兒責怪父親。

不管怎麽樣,這終歸是個好消息。

程予安心中如巨石落地,總算松了一口氣,心情也變得輕盈起來。這下,可以不用和晏嚴分開了!

她掛斷後拿著手機的手還有些微微地顫抖,這不能怪她太過激動,而是因為這消息確實值得大笑或者大哭一場,放縱一下憋在心中已久的郁結之氣。

既然家中的事情已經解決,也許她真的該找個時間和晏嚴好好聊一次了。雖然家中情況不覆從前,但總比負債累累要強上太多,程予安覺得這種情況會比過去更好開口一些。

說白了,還是負債壓力的消失,讓程予安的自信又回來了點,也給了她想試著坦誠相待的勇氣。

* * *

程予安檢完票後,跟著人群走進了場館內部。她註意著腳下的臺階和排號,找到了晏嚴給她門票上的座位號。

這個位置很靠前,也正對著舞臺的正中央。她擡頭望去,才發現樓上還有兩層,整個場館很大。

人陸陸續續地進場,座位也逐漸都被坐滿了。

很快,演出就正式開始了。

燈光是那種月白色,於冷白中透出一點藍色來,照在人臉上特別顯白。

晏嚴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裝亮相,拿著話筒先是做了一個簡單的開場白,然後介紹了一下本次演唱會的音樂總監以及現場樂隊,再又感謝了一下大家來看他的演唱會。

然後他便進入到了正題,直接開始唱起了第一首歌。

這是一首他唱過很多遍的歌曲,也是很多人對他的最初印象。

《不染塵》。

“這首歌對我而言,意義非凡。雖然我已經唱過了許多次,但是在今天,我的首場個演,在這樣一個同樣對我而言有著特殊含義的場合,我還是希望和你們共同分享它。”在開唱之前,晏嚴說了這樣的一段話。

他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場館之中,卻就好像在她的耳畔邊歌唱。

他在臺上唱著屬於他們兩個人的歌,而她在臺下靜靜地凝望著他。

他在光下,而她在暗處。

這一刻,他在燈下熠熠發光,在場所有人的眼睛追隨他的身影,所有人的耳朵聆聽他的聲音。

兩個人的距離,明明隔了不過幾米,卻遠得如同兩個世界。

晏嚴站在臺上唱著,歌聲纏綿悱惻,餘音裊裊,仿佛有著千萬不舍,卻又轉向決絕。漂亮的顫音和輕輕的呼吸順著音響設備,在整個大廳清晰地回響,空氣裏彌漫著他的悠悠尾音。

這是最短的三小時,也是最長的三小時。

隨著歌單曲目一首首地唱完,演出很快就要結束了。

“....再次感謝何旭陽音樂總監、各位樂隊老師、各位工作人員,以及來聽我唱歌的大家。謝謝你們...”晏嚴唱完了歌單上的最後一首歌。

當他說完這段感謝詞,鄭重地鞠了一躬後,舞臺上的燈暗了下去。

終於到了謝幕散場的這一刻。

程予安的淚水忽然抑制不住地流了下來,她肩頭抽動,極力克制住自己的哽咽。這個剎那,她淚流滿面,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得如此傷心。她不想哭的,可是心裏就是難受,眼淚就是克制不住地掉下來。

“你沒事吧。”身邊坐著一位好心的姑娘,朝她遞來幾張紙巾。

她道謝後接了過來:“沒事。”她搖搖頭,擠出一個禮貌的笑臉。

“那你就是很喜歡晏嚴才激動得流淚?”女孩看上去很和善也很活潑,“等下肯定會有安可曲呢。別哭啦,以後多追他的現場就可以聽他唱歌了,也不是什麽難事。”對方單純地以為她是因為演唱會要結束了才不舍地哭起來。

大家並沒有動彈,高喊著“安可”的聲音此起彼伏,匯聚成雷鳴般的呼喊,潮水般在空氣中激蕩。

幾番呼喊之後,舞臺上的燈又亮了起來。

晏嚴走上臺,拿起話筒說道:“沒想到我也有安可的待遇,謝謝大家。那我就唱再一首,等下大家就別再安可了,天已經很晚了,回家的時候註意安全。”

“這首歌我就清唱吧。不過這首歌的歌詞不在提詞器上,我要是唱錯詞了大家多包涵。歌的名字叫做《sleep song》安眠曲,祝大家晚安,做個好夢。”

他朝臺下看去,朝程予安座位的方向看過去。這首歌是程予安最喜歡聽他唱的,所以他才把它選為今天晚上的安可曲。

“...

And I’ll sing you tomorrow 為你唱歌至明日

Bless you with love 用愛為你祈福

For the road that you go 你前路漫漫

May you sail fair 願你此行順風

And may you need never 願你一生坦泰

To banish misfortune不用經歷風雨

May you find kindness願和你相遇的人與事

In all that you meet都盡帶溫情柔意

...

I’m not meaning to keep you 我並非想去擁有你

I’m just sit for a while 我只暫作休息

And say loo-li lai-lay 為你而低唱

...”

* * *

演唱會結束後,程予安整個人都有些思緒飄離,離場時也沒怎麽用心,只是心不在焉地跟著前面的一群人走著而已。

而事實上那些人是晏嚴後援會的成員,正準備去往後臺參加經濟公司組織的粉絲後臺合影環節。

因此她順著人群走到後臺大門,被保安攔了下來。

“出示一下你的出入證才能進去。”

程予安這才意識到自己走錯了,這不是散場用的出口。除了那群被放行的後援會成員,還有相當一部分人聚在這裏,把原本寬敞的大廳圍得嚴嚴實實。

她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卻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肩膀。

是那個之前演唱會時坐在她身邊給她遞紙的女孩。

“真巧。你也打算在這裏守著見晏嚴?”女孩先是沖程予安友好地笑笑,然後又鼓著腮幫子有些不甘心地說道,“唉,好討厭抽簽這種形式,md,從小到大我連再來一瓶都沒有體驗過。好羨慕那些抽中的可以去後臺光明正大近距離合影的粉絲啊。”

女孩以為程予安也是晏嚴的狂熱粉絲,便和她搭話起來,畢竟等待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而女孩說起喜歡的偶像來,那簡直是滔滔不絕,讓程予安想見縫插針地說一句“你誤會了”都沒有機會。

於是程予安聽著面前的女孩眼中帶光地講著晏嚴的各種事情。

“晏嚴竟然有女朋友,啊啊啊,好傷心。”女孩忽然露出了一個傷感的表情,“也不知道那個女孩能不能配上我家晏嚴啊。雖然我這輩子是和他沒緣分了,但是還是不太能接受他對象是一個普通又平凡的人,我家晏嚴值得最好的人。”

程予安說不出話來。

而對方在此刻也不需要她有所反應,有人高呼了一句“出來了!”之後,人群變得極為躁動起來。

僅僅十幾秒的時間,那女孩就像一條魚一樣竄入人群深處,再也看不見她的背影了,而程予安也被人擠到了後方。

不過程予安本來身量就高,又穿了帶跟的鞋子,加上人群中大部分都是女孩子,所以她還是看見了。

晏嚴穿著白色的T恤從門裏走了出來,然後就被一擁而上的人們包圍了起來。他一邊和他們照相,一邊還簽著名,緩慢地向出口移動。

程予安在不遠處看著他,他是那麽光彩奪目。她正有些失神,肩膀卻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摸著被撞得生疼的肩膀,正擡腳想逃開這片不屬於她的熱鬧,又被人踩了一腳。

而她就這樣在人群中,百年難得一遇地扭傷了腳。

好在,沒有跌倒。

程予安踉踉蹌蹌地擠出了人群,而這一切晏嚴並沒有註意到。

外面的夜風真熱,卻驅不散她心中的那股冰涼。

因為程予安在剛才的那個瞬間,終於明白了一個事實:

和星辰在一起,並不意味著自己也是星辰。兩個人的差距,大概只會越來越大吧。日漸平庸的自己,配得上熠熠發光的他嗎?

☆、第 57 章

堵車是大城市的常態,更何況是五一的假期。

程予安坐在出租車上,覺得自己做了錯誤的決定,還是應該坐地鐵去酒店才對。她看了看時間,內心期待著可千萬別堵在高架上下不來了。

大約是到了該結婚的年紀,同學們忽然開啟了結婚潮,陸陸續續地結起婚來。這是今年以來,她參加的第二個婚禮了。

年初的時候,她去當了蘇覽闌的伴娘。這個曾經口口聲聲說只愛大野智一個人的女人,就這樣轉身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穿著雪白的婚紗,做好了和對方共度一生的準備。新郎官眉清目秀,身量不算特別高,看上去幹凈清爽,是蘇覽闌喜歡的類型。

說來也算是有趣,蘇覽闌和對方的相遇也頗有戲劇性。她前年飛去日本去看演唱會,之後就去了淺草寺求簽。她抽中了一支吉,簽文大意是要等的人很快就會出現。結果剛走出寺,她就看見前面一人在掏手機的時候把一張東西掉了出來。本著做善事積攢人品的心理,蘇覽闌便撿起來還給對方。掉落的東西是酒店的房卡,和她恰好在同一家酒店。這是兩人的第一次碰面,後面又在酒店再次碰到,總之男方主動開口搭話,兩人算是正式認識了。

而今天,程予安要參加的是周西卉的婚禮。

出租車司機總算是給力,讓她免去遲到的尷尬。沒想到剛下車,就在酒店門口和黃亞路給碰上了。

“我去,你居然把頭發給留長了。”兩年不曾相見,重逢後黃亞路說的第一句居然是這個。

“怎麽了?誰規定我必須一輩子短頭發啊?”程予安和她一道走進酒店大門,“我膩了換個風格,用不著這麽大驚小怪吧。”

黃亞路工作了幾年後,又辭職讀了一個MBA,才剛回國沒多久。

在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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