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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天機不可洩露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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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撥浪鼓,搖了搖,這撥浪鼓頓時發出了清脆的咚咚聲,頓時將小皇帝吸引住了。

只見小皇帝雙眼發亮,直直地看了看,便伸出手道:“我要。”

糜益頓時紅光滿面,對於這次來之不易的機會,他極為珍惜,看來這個開頭,還算不錯,便連趙王陳贄敬也不由的笑了,似乎對這位新先生頗為滿意。

至少糜益能哄小皇帝開心,那麽他就應該有辦法教好小皇帝了,因此趙王竟是朝糜益頷首。

“陛下若想要,先讀了書再說。”糜益收起笑臉,將撥浪鼓收了,有板有眼地道:“所謂讀書明理,讀書立治,而讀書對於陛下,更是再重要不過的事,陛下富有四海,可即便是尋常百姓,但凡富庶的,都需讓子弟讀書,何也?這是因為唯有讀書,才是出路啊,陛下要治理天下,要駕馭萬民,便需要汲取前人的教訓,前人的教訓在哪裏,在書裏。”

陳贄敬再次頷首,覺得糜益的話通俗易懂,又起到了教導的意義,頓時非常滿意糜益,覺得完全可以把皇帝交給他教導了。

小皇帝先是一臉不解地看了糜益一眼,眼眸輕輕轉了轉,然後不停地搖頭道:“我要。”

他胡鬧著,大喊著,糜益並不想給小皇帝撥浪鼓,便笑呵呵地哄著。

“陛下,你認真讀書,等你讀完了書,這個撥浪鼓自然就是陛下您的了。”

小皇帝卻不幹了,很標準式的哇哇大哭起來。

“給我,我要……”

顯然,小皇帝不依不饒。

這一下……就有點尷尬了。

糜益正說得起勁,原以為自己使出了利誘的法寶,定能哄得皇帝好好跟著自己讀書,在趙王面前,好生表現一番。

誰知這小皇帝壓根不按常理出牌,小皇帝不該是為了玩撥浪鼓,而認真的跟著自己學習嗎?

他不該乖乖就範嗎?糜益顯然忘了,小皇帝從來都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從來不曾妥協過,這一招根本不管用的。

“哇……我要!”小皇帝哭得聲震瓦礫。

糜益越發的尷尬,忙看向趙王,陳贄敬便朝他點點頭,糜益只好取出了撥浪鼓,送到了小皇帝的面前。

小皇帝的小手抓著扶柄,這才停住了哭聲,開始猛地搖打起來。

咚咚咚……咚咚……

撥浪鼓的聲音響徹整個文樓。

糜益頓時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而在殿中的角落,陳凱之跪坐在一個案牘上,他負責記錄今日講課的內容,當然,也負責給糜益打雜。

糜益只好道:“陳凱之,取出來。”

陳凱之便將自己準備好的三字經送上。

糜益這時候的感覺,倒是很不錯!

呵……離了北郡王府,老夫現在卻成帝師了,這陳凱之,還有他的師叔,遲早有一日會被老夫拿捏在手裏!

他故作和陳凱之沒有什麽矛盾樣子,接過了書,卻是皺眉道:“怎麽是三字經?”

陳凱之自然知道糜益這是想為難下自己,不過他倒沒有慌張,而是徐徐道:“糜先生,下官以為,用此啟蒙,再好不過。”

“呵……”糜益冷笑,隨即將書丟到了一邊,很是不悅地勾了勾唇角道:“三字經,這是誤人子弟的東西。”

陳贄敬對於陳凱之,沒什麽好臉色,對於這糜益,卻是禮敬有加,畢竟糜益乃是衍聖公的舉薦,眼下大陳內部分化嚴重,尤其是太後手掌著大權,自己兒子雖是天子,可畢竟年幼,地位還不夠穩固,若能借著這位糜先生與曲阜那兒作為橋梁,使天子得到曲阜那兒的鼎力支持,自己也可後顧無憂了。

糜益賴得理會陳凱之,冷冷地道:“取論語來,這才是陛下該讀的書。”

陳凱之詫異地道:“先生莫非不知,便連衍聖公都已下了學旨,令各地推行三字經啟蒙蒙生?”

糜益卻是拉著臉,一雙犀利的眼眸掃了陳凱之一眼,格外生氣地說道:“我如何不知?只是此書雖還過得去,可論語卻是聖人之書,和聖人之書相比,這部三字經又算得了什麽?陳凱之,你太自作主張了,你是侍讀,記著自己的身份。”

好好好,都由你。

陳凱之也沒往心裏去,畢竟這個時候少幹涉為好,因此他淡然道:“下官去取論語。”

“罷了。”糜益搖頭道:“論語在吾心中。”

陳凱之便回到原位,只見糜益又換了臉色,笑容滿面地朝著小皇帝道:“陛下,該讀書了,吾念一遍,陛下跟著念一遍,可好?”

咚咚咚……

皇帝則是繼續搖著手上的撥浪鼓,咯咯的笑,卻是完全不理會糜益,像是他是空氣一樣,當他根本不存在。

面對這樣的小皇帝,糜益有些無奈,顯然沒辦法溝通,便只好咳嗽一聲,自顧自地念道:“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咚咚咚……

似乎,小皇帝完全是著迷了,很專心地一直搖著撥浪鼓。

這時,糜益又只好看向陳贄敬。

陳贄敬有些無奈,咳嗽一聲,看向小皇帝道:“陛下,不要玩鬧了,聽先生授書。”

小皇帝依舊故我,也不理陳贄敬,開心地繼續搖晃著手裏的撥浪鼓。

陳贄敬心裏不禁開始怪起糜益不該帶著撥浪鼓來,面上卻沒說什麽,索性不做聲。

糜益便有些灰心了,這小皇帝,壓根就沒有人可以約束啊,即便是趙王,畢竟名義上也是陛下的臣子,哪裏敢約束他?

看來這小皇帝是被驕縱慣了。

糜益很是無奈,可是現在束手無策,只好繼續誦讀,而這撥浪鼓,卻像是伴奏似的,在這文樓裏,便傳來了古怪的交響樂。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咚咚咚……

“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

咚咚咚……

陳凱之靜靜地坐在一邊,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卻是想笑。

好不容易總算捱到了小皇帝玩累了,撥浪鼓的聲音終於停下,糜益才松了一口氣,心想終於可以正經的授課了,誰料這時候,只聽那小皇帝傳來了鼾聲,脖子已歪到了一邊,睡著了。

一個宦官忙將小皇帝抱起,輕聲地道:“陛下要就寢了,先生們退下吧。”

陳凱之很是麻利地收起了筆墨紙硯,預備要走,其實……他突然發現,在這裏做侍讀,也是一件蠻愉快的事,清閑自在,而且最重要的是收工早,半個時辰就可搞定,領著一樣的信奉,只幹別人十分之一的事,這麽好的老板,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

他剛起身,糜益有些不甘,卻還是無可奈何地作揖道:“告辭。”

趙王也站了起來,則是親昵地道:“送送先生。”

陳贄敬永遠是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使得有些洩氣的糜益總算又恢覆了點生氣。

糜益便謙和地道:“客氣。”

一行三人出了文樓,陳贄敬朝糜益道:“萬事開頭難,先生,有勞了。”

糜益便自信滿滿地道:“殿下請放心,鄙人在一年半載內,一定可以使陛下初入門徑。”

陳贄敬便點點頭道:“有勞先生了。”

糜益朝陳贄敬笑了笑,繼續告辭。

他本想交代陳凱之幾句,可回過頭來,卻發現陳凱之已經卷起筆墨……走了。

走了?

這個小子……

糜益心裏不痛快,忍不住對陳贄敬道:“這陳凱之,仗著有幾分才學,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過說起來,論起啟蒙,他算什麽,吾曾教學十數載,桃李滿天下,反倒是這陳凱之……方才竟還自作主張……”

他只點到即止,卻是眼帶深意地看著陳贄敬。

陳贄敬頜首點頭,心裏自是了然,其實從方才,他就看出了這位糜先生很不喜歡陳凱之,而且甚至一副對陳凱之很是厭惡的態度。

這糜益,乃是衍聖公親筆舉薦,自然不是尋常之輩。便連陳贄敬,亦是看重得很,他說什麽,自然是什麽,便沒覺得不妥。

糜益隨即朝趙王又道:“明日繼續上課,殿下就不必再來了,殿下日理萬機,還有許多事需要處置,陛下這裏,請殿下放心。”

陳贄敬便隨和地笑著點點頭,應了一聲好。

而陳凱之,在他們說話的功夫,已是出了宮。

他早知糜益這孫子讓自己來是想借此機會報覆的,來時就有了準備。

不過……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才可以結束啊,只要小皇帝還需要學習,自己這侍讀就跑不掉了啊。

天天都得跟在糜益的身後,這樣的日子實在難熬啊。試問誰天天跟自己的仇人一起,還能完全不以為然的?

他的神經可謂是時刻緊繃著,就是怕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一不小心的落入糜益的圈套裏。

每每想到自己身邊有一個隨時都算計自己的人,陳凱之的心裏就格外的難受,可是有什麽辦法呢?

除非……這糜益……

想到這裏,陳凱之瞇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出了宮,他自然又回到了自己的飛魚峰。

上了山,陳凱之卻沒有急著去孔祠,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的書齋,隨即吩咐人道:“讓大家先吃飯,蘇昌負責領大家讀書,之後再讓蘇昌來這裏見我。”

吩咐完了,陳凱之暫時也沒什麽食欲,而是隨手尋了本書看。等過了半個時辰,外頭才傳來了腳步聲,門被女婢輕輕推開,那漆雕氏的儒門子弟蘇昌信步走了進來,恭謹地朝陳凱之行了一禮。

陳凱之隨和地朝他頷首點頭道:“請坐下。”

“是。”蘇昌欠身坐下。

這些秀才,自上了山,從一開始和丘八們水火不容,如今卻已是不分彼此了,這其實也和操練、學習有莫大的關系,儒生們身體弱,高強度的操練之後,身子吃不消,所以一開始都是由丘八們照顧著,才勉強可以繼續下去。

而丘八們的學業緊,隔三差五的就要摸底考試,到了臨時抱佛腳的時候,若是沒有儒生們在操練之餘幫著惡補一下功課,是絕不可能過關的。

於是在這種日夜相處中,慢慢的,雙方相互關照,相互學習,竟也水ru交融起來。

蘇昌和丘八們不同,他比丘八們更理解陳校尉,能將勇士營教化到這個地步,著實令人敬佩。在蘇昌的心裏,陳凱之既是他的恩師,也是他半個偶像,因而此刻跪坐著,完全一副洗耳恭聽,等待著陳凱之訓示的樣子。

陳凱之朝蘇昌微微一笑道:“怎麽樣,在山上可住得慣嗎?”

“住得慣。”

蘇昌連連點頭。

陳凱之看了蘇昌一眼,便滿意地誇讚道:“我也聽武先生說,你們這些儒生,雖是讀書人,可操練卻是一個沒落下的,很是了不起。”

蘇昌沈吟地想了想,才徐徐道:“其實一開始,是吃不了這份苦的,可終究還是熬了下來,直到大人問我們的志向是什麽,親手書下那一句學生人等,方才意識到,這份苦,吃得值得,立下鴻鵠之志,吃這非人之苦,本是該當。”

陳凱之搖搖頭,心裏也不免感到欣慰,儒生們可比丘八們要懂事多了。

也正因為儒生們比丘八們理性,所以在起初的時候,丘八們的胡鬧,總能被安插在其中的儒生們及時制止。說起來,這幾個月,大家都不容易啊。

陳凱之旋即一臉認真地說道:“聽說縣試就要開始了?”

“啊……”蘇昌竟是呆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陳凱之會突然關心起縣試,回過神來,連忙笑道:“是,縣試一般都在年末,農閑的時節,各縣已經開始讓人報名了。怎麽,校尉大人莫非有什麽子弟需要去考童試嗎?”

所謂的縣試,便是通常所說的童試,這是科舉中的入門試,雖然入了童試,得到的並不是功名,卻可以稱之為正兒八經的讀書人了,所以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童試便是讀書人的第一道關口,考中了,自此算是進入了讀書人行列。

不過像蘇昌這樣的人,肯定看不上童試的,可對於許多人,這童試卻等於是一道鬼門關。

看上去,對於秀才而言,童試的內容很簡單,考的不過是基礎的四書五經,這四書五經,只需你默寫出來,而後出一個題,讓你去解析它的意思,只要考得八九不離十,就算是通過了。

可這,卻需要識文斷句的能力,同時還需熟讀四書五經,這……就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對於初學者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陳凱之笑了笑道:“是啊,我有許多子弟都要考,所以明日你下山,去洛陽縣給他們報個名。”

蘇昌又呆了一下,很是不解地問道:“報名,給誰報名?”

陳凱之凝望著一臉困惑不已的蘇昌,又笑了起來,道:“當然是這些勇士營的家夥啊,你以為還有誰?”

蘇昌卻是震驚了,腦子竟有些轉不過彎來,看著陳凱之的目光裏滿是驚愕,還有不可置信。

三百多個勇士營的丘八,去考童試……

這個行得通嗎?

他細細一想,覺得有些不對,可又察覺不到哪裏不對,因為……勇士營的丘八們雖然聲名狼藉,可他們的出身卻是“良家子”,不是“良家子”,怎麽可以入禁軍呢?

要知道,朝廷規定,只要是“良家子”,往上三代沒有罪犯的,俱都可以考,而這丘八,往上三代,可都是朝廷忠良啊。

至於年齡,那就更沒問題了,雖然許多人十歲便開始考童試,可許多七老八十了,依舊還在考童試的也不少。

這童試唯一的門檻,就是銀子,為了防止有人沒事去蹭考,所以朝廷規定了每一個考試者,都需交一兩銀子,這就足以讓那些自信心不足的人望而卻步了。

只是……蘇昌還是很不理解,讓這些勇士營的袍澤去考童試做什麽?他們的水平,將來未必能考上秀才啊,這不是吃飽了撐著嗎?

看著蘇昌困惑的眼神,陳凱之卻是自若地道:“讓他們去試一試吧,權當是一次統考,看看他們這幾個月的成果如何,這是其一,至於其二,便是勇士營的名聲,有些不太好聽,你不覺得這正是一個該讓世俗之人對他們印象改觀的好機會嗎?”

蘇昌又不禁一楞,旋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目光炯炯地看著陳凱之道:“校尉大人謀慮的是,不過……若是突然給三百多人報名,只怕洛陽縣那兒……咳咳……”

陳凱之呆了一下,有點不明白蘇昌的顧慮,便道:“怎麽,有什麽問題?”

蘇昌嘆了口氣才道:“這童試關系到的,乃是地方官的教化,是政績。”

其實真正算起來,陳凱之只算是半路出家的讀書人,和蘇昌這種從小培養起來的讀書人不同,因為在縣裏讀過十幾年的書,所以更熟谙地方上的彎彎繞繞。

蘇昌繼續道:“雖然朝廷鼓勵大家去考童生,可對於一般的縣衙來說,考的人多,可能考中的人少,不免就要被上官苛責了,正因為如此,所以……若是給勇士營的人報名,只怕洛陽縣那兒……會有些為難。”

陳凱之頓時明白了,他的腦子裏飛快地轉動起來,這其中牽涉到的……嗯,理應是入學率的問題,比如有一千人考,若是中了三百個,那自然是普天同慶的事,說明縣老爺教化有力;可若是有一千人去考,只中了一百個,這……就有些尷尬了。

以勇士營此前的名聲看來,若是去報考,多半會被人當做笑話看的,而對於本地的縣衙來說,你這不等於是故意坑我嗎?多了三百個人來報考,結果三百個人都考不上,這可就禍害了縣老爺的政績,屆時,縣老爺找誰說理去?

陳凱之對此哭笑不得。

可細細一想,也深以為然,這個制度的合理之處在於,朝廷必須顯示出求賢若渴的決心,所以鼓勵所有人來考,而對於縣裏來說,這又關乎到了政績,明面上,得要倡導大家讀書考試,可暗地裏,卻又免不了要進行私下裏的遴選。

比如明明考不中,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來考的,有反正來試一試,也損失不了多少銀子的,畢竟萬一中了呢,人沒有理想,和鹹魚有什麽分別?

可對縣老爺來說,這不是多花一兩銀子的問題,這關乎到他的切身利益。

陳凱之籲了口氣才道:“明日見早,你就去試一試吧,到時再說。”

蘇昌便點了頭,應下。

到了次日,晨光剛剛顯露,陳凱之便起來了,卻不急著入宮。小皇帝不到辰時是起不來的,等一番梳洗和吃喝,一般的課,都是下午開始。

等到了辰時,便見蘇昌沮喪地來見陳凱之。

“如何?”

蘇昌嘆了口氣,很是無奈地搖頭道:“不如何,縣裏……縣裏讓學生滾,差一點,那縣尊要將學生打一頓了,說是學生無理取鬧。”

陳凱之不禁啞然,至於動這麽大的怒嗎,誰招惹你了,讀書上進,考個試,也不至於這樣吧。

轉念一下,大概這些人是擔心勇士營瞎胡鬧,因此才這麽大怒吧。

陳凱之認真地想了想,才沈吟道:“吹起號角,召集人手。”

“啊,校尉大人,這是要做什麽?”蘇昌很是不解地看著陳凱之,一雙眼眸裏滿是困惑。

陳凱之淡定的自口裏吐出一句話:“想來縣尊是不信勇士營是真的要考試的,他既然不信,那就讓勇士營親自去報名,所有人集結起來,下山!”

蘇昌精神一震,那洛陽縣裏的人,多半沒少給他說難聽的話,他心裏早就憋了口氣了。

聽陳凱之這麽一個主意,還沒行動,心裏頓時都覺得要出這口惡氣了。

這是三百多號人,一起去縣裏,那場面,那氣勢,該是多轟動?

那縣尊肯定不敢再鄙視人了。

因此蘇昌連連點頭道:“是。”

於是上魚村,頓時號角連連。

平時只要一聽這號角,丘八們便頭痛,因為這是起床的號角,除此之外,有時半夜裏,突然號角一響,大家睡得正香,卻突的被這號角驚起,慌忙地穿衣帶刀,摸著黑去校場裏集結,若是誰敢拖拖拉拉的,這後果的滋味絕不好受啊。

不過跟往常很不一樣的是,這時是大白日,剛剛晨練完,如乖寶寶一般,準備讀書的丘八們卻是精神一震,一炷香之後,校場裏的隊列便已集結完畢。

接著蘇昌過來,宣讀了陳凱之的命令。

“下山?”

“真下山啊……”

他們自搬來了飛魚峰,已經一個多月不曾下過山了,固然有人對外界的世界有所留戀,可畢竟突然聽到說要下山,卻還是不免有點兒不適應。

陳凱之已是來了,一身正式的官衣,顯出了幾分威儀,大手一揮道:“出發。”

緊接著,一群大人浩浩蕩蕩的都下山而去。

下了山門,三百多人,才有序地整齊列隊,陳凱之騎著他的白麒麟在前壓陣,後隊人人全副武裝,一身禁衛的明光鎧,腰間插著長刀,懸著操練時裝水的葫蘆,個個洋溢著朝氣蓬勃的氣息。

學宮裏的讀書人卻是給嚇了一大跳,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事,外頭的禁衛沖入了學宮。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隊伍已是整齊劃一地揚塵而去了。

待出了街道,這麽一隊人馬驟然通過。

洛陽人最愛看熱鬧的,頓時街道兩旁,人群熙熙攘攘,個個擠在一堆,興奮地議論起來:“這又是哪一營的羽林衛,怎麽,出了什麽事?”

“是要剿匪也不一定,莫不是,有……”

“呀,這是勇士營啊……”

突然有人驚呼道。

眾人還沒有看真切,可頓時,背脊處便冒出了一股寒意,方才還超前推擠的人,一下子不敢推擠了,而是紛紛朝後退,後頭的人,也早已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尤其是那街上的貨郎還有小販,更是如聞虎色變,心急火燎地收了攤子,挑起了擔子下的貨,嗖的一下,飛快的鉆入了小巷,沒一下子便不見了蹤影。

方才還熱熱鬧鬧的街道,竟然一下便凈空了,人煙稀少得像是處在荒郊野外。

陳凱之騎著高頭大馬,本還存著顯擺一下的心思,可看到這一幕,心情一下子變了……很尷尬啊,這些家夥,到底做過多少缺德事,何至於世人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如此?

百姓們個個猶如驚弓之鳥呀,知道是勇士營,便作鳥獸散。

陳凱之突然意識到,官面上對勇士營的“評語”,顯然還是太輕了,依著眼前看到的這一幕,這勇士營,只怕沒少幹殺人放火的事吧。

陳凱之真是越發的尷尬了,見這清冷的街道,似乎覺得自己站錯了位置,作為一個老實人,理應是站在那些毛骨悚然的百姓們一邊,然後也跑得不見蹤影的,可現在,竟和這些丘八們為伍。

倒是這些丘八,一個個乖乖的列隊行進,不過對於自己出現所造成的轟動,反而習以為常。

沒多久,洛陽縣的縣衙終於到了。

有差役先是看到有人蜂擁而走,還以為自己眼花了,這大白日的,沒事跑什麽?

當這差役隨之看到一群人明火執仗而來,頓時大怒,光天化日,是哪一路的禁軍或是京營,這樣的招搖過市!

於是他上前高聲道:“不知尊駕是那營的軍將?難道不知招搖過市,驚擾百姓嗎?為何事先不曾知……知……”

後頭的話,他嗓子開始哆嗦了,面色也是發白起來:“知……知……道……朝廷早……早有明令……令……令……”啪嗒,這差役哭了,接著噗通一下直接跪地,帶著驚懼道:“不知諸位爺爺們大駕,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小人……小人該死,有眼不識泰山,楊光爺爺,您什麽時候賞……賞光……來……來這兒……”

楊光,你特麽的還是人爺爺……

連差役都怕你,那百姓見到豈不是老鼠見到貓,聞聲就得跑了?

陳凱之回眸,看向了隊伍裏的楊光。

楊光則是沒事人一樣,仿佛還很委屈,看我做什麽,與我何幹?

我什麽事也沒做呀?

陳凱之打馬,似乎固有的形象,想要改變是不成的,本來還想上演一幕軍民魚水之情呢,現在看來……好吧,他正色道:“去稟報洛陽縣令,就說翰林修撰、崇文校尉陳凱之拜見。”

這差役,卻是骨頭軟得爬不起來,戰戰兢兢地道:“我……我……縣裏……縣老爺不在……”

怎麽回事?

陳凱之覺得這個家夥過份了,便下了馬,將那楊光叫到身邊,低聲道:“怎麽回事?”

“沒,沒有啊。”楊光想要抵賴。

在陳凱之怒目迫視之下,他方才悻然道:“幾月之前,和他們有點誤會,就是這洛陽縣令,他一個親戚開了個賭坊,我們去耍錢輸了,欠了點銀子,大爺們輸了錢,他們居然敢來討,所以便打折了這縣令的二舅老爺的兩條腿,縣裏要來拿我們,此後……”

楊光現在還能龍精虎猛的站著,陳凱之幾乎就已知道,此後肯定是幾十個差役,被幾百個勇士營的丘八圍著,被人揍得叫了爺爺。

人生啊……

陳凱之仰頭,擡頭看天,不是因為要觀什麽天象,也不是因為生怕下雨,打濕了晾曬的衣服,只是……眼角裏似有奪眶的淚水,擡著頭,盡力不使他滑落下來。

“校尉,我們已經改了,現在不耍錢了。”

“我知道。”陳凱之嘆了口氣,這些人還真讓自己收服了,不然……

只是略微的想了片刻,陳凱之便開口警告他們:“再敢如此,我何止要打斷你們兩條腿。”

深吸一口氣,陳凱之換上了如沐春風的笑容,將那差役攙扶起來,溫和地說道:“速去通報!我知道縣公一定在縣裏。”

這差役淚流滿面,如受驚的小兔,平時這等差役,在人前就算不是風風光光的,可見了尋常人也是挺著胸膛的。

現在這差役依舊兩腿發軟,嘴角哆嗦著,連說話都似乎有些困難:“若是縣老爺也被打了,小人萬死莫恕啊。”

原來,還有這麽一層顧慮,陳凱之竟是很能夠理解他,於是取了自己的名帖交給他,才道:“我乃翰林,怕什麽?”

差役猶豫了片刻,擡眸看了看陳凱之一眼,又看了看陳凱之身上的官服,方才巍巍顫顫地攙扶著墻,兩腿打著晃,仿佛醉漢一般,去了。

陳凱之這時才忍不住的回眸看著眾人,滿是肅殺之氣的喊著:“所有人,都給我在此列隊站好了!”

“是。”

一聲號令,三百多人,頓時整隊,隊列整齊方正,一個個殺氣騰騰,龍精虎猛,不過……姿勢好像有點不對,怎麽看著,卻像是將人縣衙圍了一樣。

陳凱之不禁汗顏,這仗勢確實有些嚇人了,聽到勇士營的名,就讓人敬而遠之,現在這三百多號人都在,可想百姓的心裏是多麽的恐懼。

此時,只見裏頭有差役探頭探腦,卻是將大門緊閉了起來,氣氛變得無比緊張,似乎見到了魔鬼一般的,巴不得立即逃走。

陳凱之越發覺得尷尬難耐,估計從前,這些孫子的壞事做得實在太多了,才讓人如此驚恐不安。

良久,那差役終於來開了門,一看到外頭這陣仗,嚇得打了個趔趄,頓了一下,才驚慌失措,期期艾艾地道:“陳修撰,請進去說話,其他……其他人不得入內。”

陳凱之左右看了看,便舉步前行,進了縣衙。

到了縣裏的正堂,洛陽縣令則是怒視著陳凱之。

他是京縣縣令,是正五品,論起來,比陳凱之的官職要高不少,聽到勇士營竟將這縣府圍住了,這位洛陽的鄧縣令的面色露出了恐慌之色,似乎見了魔鬼一樣的,整個人情緒都有些失控了。

勇士營啊,在洛陽縣的境內,是鄧縣令最頭痛的頑疾,隔三差五,總能鬧出點花樣,好不容易消停了幾個月,誰料……又來了。

這些丘八皮簡直跟無賴沒什麽區別,讓人聞風便心慌。

他倒不是不敢和勇士營的人放肆,只是因為這些丘八們是不講道理的,臉皮有八尺厚,朝廷對於這等事,大多時候是法不責眾,就算懲罰了勇士營,可一旦滋生事端,他鄧縣令還是要倒黴的,誰讓你辦不妥事,反而讓朝廷憂心呢?

因此無論他怎麽做,最後遭殃的都是自己呀。

可現在自己惹不起丘八,還惹不起一個修撰?

一見陳凱之,鄧縣令便冷著臉,劈頭蓋臉的質問道:“陳修撰,你這是何意?你可知道你這是造反嗎?從現在起,滋生了什麽事端,這筆賬都要算在你的頭上,你好歹也是翰林,怎麽可以帶著禁軍胡鬧?你簡直是不將朝廷放在眼裏。”

最後的幾句話,鄧縣令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吐出來的,陳凱之見鄧縣令額頭青根顯露,一副情緒失控之態,倒是不氣不鬧,而是先朝他平靜地行了個禮,才彬彬有禮地徐徐道:“大人,下官並非是胡鬧。”

“哼,不是胡鬧,那是什麽?”鄧縣令完全不相信陳凱之的話,一副不肯罷休之態,他其實就是想要先聲奪人,繼續不客氣地冷聲道:“只是過街游玩?告訴你,你現在已經驚擾了百姓,這叫擾民,簡直就是目無法紀。”

面對鄧縣令的憤怒,陳凱之鎮定自若:“下官不敢,下官此來,是為了正經事。”

“正經事你帶著這些丘八們來做什麽?你這是要恐嚇本官嗎?”鄧縣令瞪著陳凱之,口氣格外冷硬。

陳凱之卻是呆了一下,鄧縣令將這種違法的帽子扣到自己的頭上,他實在是吃不消呀,因此他立即正色反問鄧縣令:“大人,敢問,莫非下官帶著禁軍來,就是恐嚇大人?我等都是為朝廷效命的人,只有盜賊和反賊才會害怕勇士營,怎麽大人的口氣裏,卻好像是……”

“……”鄧縣令頓然的有點蒙了,隨即他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不管怎麽說,勇士營還是禁軍呢,恐嚇……這個真的無從談起,至少雖然鄧縣令覺得自己遭受到了恐嚇,卻是不能開口說的。

他定了定神,面色緩和了幾分,才徐徐問道:“那麽,你來此,究竟所為何事?”

陳凱之也不啰嗦,便坦然道:“丘八……不,將士們想要參加童試,所以下官將他們帶來,報考!”

“報……報……報考……”鄧縣令的臉又拉了下來。

這個時候,他倒是依稀的記起了,就在今日清早的時候,有個莫名其妙的秀才也是跑來說是要為勇士營的人報考,鄧縣令當然是不信的,以為是哪裏來的瘋秀才,於是狠狠羞辱了那秀才一頓,再趕了出去,可現在……

原來……是真的?

他瞬間感覺自己的腦子轉不過彎了,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

“陳修撰……”須臾,鄧縣令終於漸漸的冷靜下來,這才意味深長地看著陳凱之,很是認真地問道:“本官雖和你無親無故,卻也沒有得罪你吧?”

陳凱之道:“沒有,下官一直很佩服大人。”

“這就是了。”鄧縣令努力地壓著怒氣,繼續道:“既然你我各不相幹,你為何來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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