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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天機不可洩露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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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這是從哪兒說起啊……

陳凱之突然發現,跟這家夥繞圈子實在是沒意思,他索性亮出了底牌:“勇士營將士有足夠的資格參加縣考,大人,這總沒有錯吧,將士們想要上進,這……又有什麽錯呢?這豈不正是大人的教化之功嗎?”

“……”

無可否認,陳凱之這話,的確是合情合理!

鄧縣令有些呆了,隨即卻是和顏悅色起來,眼珠子轉了轉,便朝陳凱之招手道:“來來來,陳修撰,來坐下說話,來人,斟茶,有話好好說,你也知道,本官很為難啊,今年洛陽縣報考縣考的人可是不少,勇士營……又不在乎功名,為何還要考?縣裏的錢糧有限,突然多了這麽多人考,這……哎……難啊,本官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倒也沒有責怪陳修撰的意思,你我同朝為官……”

這意思,你懂的,我們都是官,我們都需要政績,不管怎麽樣,都不能讓這些丘八拖後腿呀。

陳凱之自然是明白鄧縣令的意思,可為什麽不能讓丘八試試?自己教了這麽久,應該考考他們,在這點上,陳凱之不打算輕易讓步。

因此,陳凱之雙手一攤,便道:“大人,這可怪不得下官,將士們非要上進不可,拼了命也要考一場,若是不準他們考,豈不是寒了他們的心?將士們心裏不痛快,下官又能如何?何況,難道讀書上進,參加縣考,這也錯了?若是大人覺得有錯,大可以上書彈劾下官,只是這一場考試,勇士營上下是考定了,還請大人恕罪。”

“你……”鄧縣令突然覺得自己定是哪裏得罪人了,為什麽就遇到這種坑人的事。

莫非這勇士營的人,還記恨著幾個月的事?冤枉啊這是,他可謂是欲哭無淚,當初吃虧的明明是自己,還有自己的一個遠親,那遠親現在還下不了地呢,這找誰說理去?

此時,陳凱之已站了起來,朝他作揖,旋即便告辭而去。

鄧縣令的面上,依舊還是變幻不定,搜腸刮肚地琢磨著,卻在這時,有書吏慌慌張張地進來道:“大……大人……勇士營的人非要進來報考,這……該怎麽辦?瞧他們兇神惡煞的樣子,學生只怕……只怕……”

若是不讓他們報考,估計會將縣衙給拆了。

“讓他們報吧。”鄧縣令嘆了口氣,他目光幽深,有些無奈地搖頭道:“這是有人想要害老夫啊,老夫在這洛陽縣的任上,自問也不曾得罪誰,莫非是陳凱之想奪老夫洛陽縣縣令之位?”

他又覺得不對,以陳凱之的出身,應當不至於,可他的腦海中依舊很是糾結,不禁在想:“老夫倒是聽說此人和金陵的朱縣令相交莫逆,當然,這只是風聞,那朱縣令一直希望入朝,找機會回到洛陽來,無奈何一直都沒有空缺,難道是……”

一想到這裏,鄧縣令頓時汗毛豎起,渾身冷颼颼的,原來……陰謀啊,這就是陰謀啊!

於是他厲聲道:“讓他們報,不就是想讓老夫今年的京察難堪嗎?明日,老夫……”他看了書吏一眼,從牙齒縫裏擠出話來:“老夫請人去彈劾他。”

鄧縣令的心裏又氣又無奈,可丘八們已經一個個魚貫進了縣衙,然後很乖巧的各自到了縣衙的禮房裏報名點卯。

陳凱之眼看著時候不早了,交代了蘇昌不可造次,便忙騎馬趕著入宮去了。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的掛起,陳凱之急匆匆的進了宮,到了文樓的時候,竟發現還來得及。

那糜益只是覷了陳凱之一眼,表情冷淡,並沒有搭理陳凱之,不過今日,陳一壽倒是來了。

這陳一壽,正與糜益說著什麽,陳一壽兼任了太傅,因此捋須聽著糜益關於對天子教學的一些想法,等陳凱之進來,陳一壽看到了陳凱之,和顏悅色地道:“來來來,陳凱之……”

陳凱之上前,朝陳一壽行禮道:“下官見過陳公。”

陳一壽看了一眼糜益,又看看陳凱之,才又道:“陳凱之啊,老夫可要批評你了,你現在在宮中侍讀,天子讀書,是何等要緊的事,可為何如此怠慢啊,噢,還有,你只帶三字經來授課,太誤人子弟了,三字經的授課方法,畢竟才剛剛推廣,成效如何,現在還未有檢驗,這可是教天子讀書,萬萬不可貪功冒進,知道了嗎?”

上來就是一通訓斥,不過陳凱之的心裏卻是了然。

他眼角餘光掃了一眼糜益,糜益的面色則是略顯些尷尬。

被陳一壽當著眾人的面批評,陳凱之的心裏卻沒有感到委屈,反而是有著另一番理解。

這看上去是在批評,不如說是陳一壽趁機傳遞了很多信息。

這第一個信息就是,方才糜益在陳一壽的面前,說了陳凱之不少的壞話,而這些壞話,正是陳一壽批評他的內容,這是什麽意思呢?這是要讓他這個小侍讀小心啊,明槍易擋,暗箭難防。

第二個信息,其實是給糜益說的,想要打小報告?那就當面開誠布公的來說,別在背地裏搞陰謀,讓人很討厭。

所以雖被批判了,陳凱之卻是感激地看了陳一壽一眼,立即誠惶誠恐地說道:“是,學生太冒進了。”

糜益則是很尷尬,他對陳凱之,心有怨恨,自然是捉住機會就給陳凱之下套,方才當著陳一壽的面,的確是說了陳凱之的不少壞話,可誰料這陳公轉過身,就將他給賣了。

在這裏的,何止是陳凱之,還有幾個剛剛進來負責記錄的待詔翰林和宦官呢,這下倒好了,別人在心裏會怎樣的看待他?

估計眾人都會忍不住的覺得陰險狡詐吧。

要知道,這名聲若是壞了,很多時候會壞事情的。

糜益反應過來,便連忙支支吾吾地解釋起來:“這樣是為了陳凱之好,畢竟他可是大陳的棟梁之才……”

意思是說,我糜益背後說你陳凱之的壞話,只是希望有個人可以督促你積極向上而已,並不是惡意要害你,估計打你的小報告,這是為你好,陳凱之你可要懂我的心意呀。

面對這麽無恥的糜益,陳凱之只是笑了笑,並沒有與他爭辯的心思。

對這種小人,跟他爭辯,其實根本改變不了什麽,最後只是浪費口舌罷了。

陳一壽坐了下來,才又道:“以後啊,凱之,你要早一些的來,陛下無論何時來讀書,可做臣子的,卻要及時候命,做了官,就不可散漫了。”

陳凱之汗顏,這個時代,幾乎所有的師長或者官長,最大的特點就是愛倚老賣老,遇見了年輕人,總是不免想要批評一下。

陳凱之便連忙說道:“下官今日有些事情給耽擱了。”

“噢?”此時,已有小宦官給陳一壽斟來了茶,陳一壽笑吟吟地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然後一臉好奇的樣子:“什麽事這樣要緊?”

見陳一壽和陳凱之二人相談甚歡,陳一壽溫和的態度似乎對陳凱之還頗為青睞,讓一旁的糜益的心裏頗為不爽,卻也只尷尬地站在一旁,假裝自己饒有興趣的樣子。

陳凱之自然沒什麽隱瞞的,如實說道:“勇士營的將士們想要縣考,下官覺得他們有這份心,實屬難得,所以見早就帶著他們去洛陽縣報考去了。”

那斟茶的宦官正要退下,突的聽到陳凱之這話,陡然的捂著自己的心口,竟猛的爆發出了狂笑。

“哈哈……哈哈……勇士營……縣考……”這宦官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眼淚都快要掉出來了,完全像是聽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話一般。

他邊笑邊道:“那些丘八不搞破壞就行了。”

陳一壽也是呆住了,有些震驚地看著陳凱之,老半天回不過勁來,有種自己像是出現了幻聽的錯覺感。

殿中的其他人,幾個一起來的翰林和宦官,個個驚詫莫名狀,像是見了鬼似的,都是震驚地看著陳凱之,一雙雙眼眸裏都透著不可思議的氣息。

其實這真怪不得他們啊,若是換位思考,便是陳凱之,也覺得挺詫異的。

這但凡聽過勇士營的,誰不知道勇士營的人向來不學無術,目不識丁,根本就是朝廷裏的毒瘤一樣的存在著?即便他們跟陳凱之讀了些書,卻依舊沒人敢相信他們可以讀書寫字,更別提縣試了。

陳一壽終於回過了神來,表情卻是凝重起來,眉宇深深皺著,口裏道:“你這崇文校尉,好好的教化勇士營便是,何故要惹出這亂子?”

陳凱之格外認真地說道:“將士們對此,甚為踴躍……”

推到這些丘八頭上就對了。

反正他們也是胡鬧慣了,眾人都頭痛,他們自己要考試,那他這個做教官的有什麽辦法呢?只能隨他們去啦。

陳一壽卻是搖頭道:“你還不明白嗎?這些丘八們是什麽人,你上他們的當了,他們是隔三差五,不惹出一點事端出來,便渾身癢癢的家夥,你道他們為何要報考?”

陳凱之在心裏道,當然是我叫他們去的。

自然這些話,陳凱之是不敢說的,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若是承認是他自己叫去的,依著陳一壽的性子,非要將他吃了不可。

即便不吃了他,也會嚴懲他,所以此刻還是假裝一切都跟他無關吧。

陳一壽的眉頭卻是皺得越發甚了。

“數月之前,勇士營就是和洛陽縣鬧出了事端,才有了你去教化勇士營,想來他們這是要伺機報覆洛陽縣。這些是什麽人,滿洛陽的人都知道,唯獨你卻不知,你等著,到時候整個洛陽縣縣考,非要天翻地覆不可。”

陳一壽說的篤定,就仿佛自己是勇士營將士們肚子裏的蛔蟲一般。

陳凱之則故作詫異道:“不至於這樣嚴重吧。”

“咳咳……咳咳……”陳一壽咳嗽了幾聲,面色微紅,接著道:“事情……只怕棘手了,倫才大殿,即便只是小小的縣考,若是出了岔子,也是天大的笑話啊,洛陽縣,乃至京兆府,一個個難辭其咎,他們……可都已報考了嗎?”

“報了。”陳凱之很老實地回答。

陳一壽頓時下意識地撫額,很是頭痛的樣子,這勇士營的丘八們,似乎長了智商,居然開始曉得動歪腦筋了。

報了?

一旦報了名,無故是不得取消的,即便是內閣出面也不成。

陳一壽倒吸一口涼氣,一下子,整個人仿佛老了幾歲,喟嘆起來:“你啊,就是太年輕,上了他們的當,不曉得這些人的厲害,這些人,個個狡詐無比,現在好了,這一次,只怕又不知要鬧出什麽事來了。”他仿佛下了決心,接著道:“這樣也好,再鬧,真要成了什麽笑話,索性也讓宮中和內閣下定裁撤掉勇士營的決心,這些年來,勇士營尾大難掉,是該一鼓作氣,再不能姑息養奸了,正好趁這個機會,讓他們都回家種田去。”

一旁的糜益還不知發生了什麽事,腦子有些發懵,不過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了。

他立即笑吟吟地道:“這也未必是壞事。陳凱之不是一直都在教化這些勇士營的將士嗎?現在他們有這志氣,讓他們看看陳凱之的成果,又有什麽不好呢?陳凱之乃是學子,教化也是他責無旁貸的事,老夫看啊,這是好事。”

其實他的心裏已經狂喜,還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送來枕頭啊。

他原本以為自己成了帝師,就想如何拿捏就如何拿捏著這個小子。

可真正入宮後,他方才知道,這小子沒有這樣簡單,比如這位內閣的陳一壽陳公,似乎就對陳凱之很是袒護,這使得他一直無法下口,現在……勇士營竟跑去了縣考,這敢情好啊,陳一壽口口聲聲說這是勇士營害了陳凱之,可自己一番話,卻頗有幾分考驗陳凱之的意思。

意思是……若到時候鬧出什麽,不但勇士營的人該死,這陳凱之,豈不也是教化不力嗎?他是責無旁貸啊,出了什麽事,他可難逃其咎的。

陳一壽似乎一眼洞穿了糜益的心思,卻是沒有接茬,只是淡淡一笑,看向陳凱之道:“這幾日,你定要盡力讓這些人安分一些,老夫不希望會有老夫不希望的結果。”

說起來,這滿朝文武,乃至於整個洛陽,對於勇士營的成見之深,陳凱之也算是服了,他應了命,心裏說,若是真撤掉了勇士營,自己豈不是光桿司令?我去,到時候這些家夥卷鋪蓋滾蛋,自己是不是要將自己在他們身上花費的生活費給討要回來?

當然,心裏雖這樣想,卻也是謹慎起來,自己腦子一熱,報了考,可這場考試,肯定沒這麽簡單,既不能出差錯,還要讓勇士營的將士們出成績,嗯……要仔細了。

不然這可就成了有心人拿捏住的把柄了,細細想來,陳凱之此時也不由打了一個寒顫,這世道人心險惡呀,小人如此多,真是防不勝防啊。

這時,卻有宦官來道:“陛下今日身子有所不適,不來上課了,有勞了諸位師傅。”

陳一壽正為勇士營的事心煩意燥,很是不爽,此時又聽到說陛下身子不適,不禁擔憂起來,便起身道:“怎麽,陛下龍體出了什麽問題?”

宦官頓時支支吾吾起來。

陳一壽是什麽人,看著這宦官的神色,便明白了,身體不適,其實只是托詞而已,陛下是不想來上課罷了,

他籲了口氣,也沒什麽心思了,便頷首點頭,朝糜益道:“先生去歇了吧,凱之,你隨老夫來。”

糜益討了個沒趣,心裏直咬牙切齒,心想,這陳一壽,還真是包庇陳凱之啊,倒是如此冷落自己,呵……內閣大學生,就可以如此嗎?便是趙王殿下,對自己都這樣的看重。

可此刻,即便糜益心裏很不服氣,他也沒什麽辦法,只得乖乖的出了宮,回到了自己在洛陽的寓所。

說這是寓所,不如說是招賢館的一個院落,因為是帝師,所以特別安排在此。

即使回了來,可他的腦子裏依舊還在想著那勇士營的事,那陳一壽,為何將陳凱之叫去呢?莫非是……莫非是因為陳一壽想為陳凱之找到一個開脫的辦法嗎?嗯……極有可能,陳一壽姓陳,陳凱之也姓陳,這二人,莫非是親戚?

這樣一想,糜益便越發的警惕起來了,他思慮再三,猛地想起了什麽,隨即取出了筆墨,修了一封書信,便喊了仆人來道:“將這書信,快馬加急送去曲阜,至文正公府上。”

那人忙接過了書信,衍聖公府在各州,都有專門的急遞渠道,甚至不在尋常的官府驛站效率之下,一般的經學世家,或是學爵,動用這等渠道,八百裏快馬加急,從洛陽至曲阜,也不過四五日時間而已。

辦完了這事,糜益才松了口氣。

陳一壽,你想捂蓋子?這個蓋子,你捂得住嗎?這大陳朝野,你可以一手遮天,我糜某人可能不敢和你硬碰,可若是連衍聖公府也關註了呢?到時,且看你們如何收場。

哼,陳凱之這次恐怕要名聲掃地了。

想到這些,糜益的面上就忍不住的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心裏更有一種快感油然而生。

而在另一頭,陳凱之乖乖地跟著陳一壽到了公房。

陳一壽的面色不太好看,可坐下之後,命人斟了茶來,好整以暇地吃了茶,方才擡眸看著站在自己跟前的陳凱之,鄭重道:“洛陽縣的事,老夫會想盡辦法壓下來,勇士營就算去考,想要鬧事,也沒這麽容易,多調一營軍馬隨時做好防範就可以了,可是你……”

陳一壽手指敲擊著案牘,若有所思,口裏則道:“可是大事沒有,這小麻煩,想來是少不了的,此次考試之後,老夫會想辦法撤了你的崇文校尉,你好好的做你的修撰,這崇文校尉之職,不過是個添頭而已,其實不必太放在心上。”

陳凱之的心裏卻道,我反而做校尉,比做修撰要快活得多。

當然,這心跡,他是不能向陳一壽表露的,若是表露出來……

他太了解這位陳公了,多半又要捶胸跌足,而後恨鐵不成鋼不可!

陳凱之只得道:“現在說這些,下官以為,還是言之過早了,一切都等縣考之後再說吧。”

陳一壽似乎也覺得自己急迫了一些,隨即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才又道:“你還年輕,要堤防小人。”

看來……有人在陳一壽的面前說的不是一點的壞話啊。

陳凱之深以為然地頷首:“下官都知道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只淡淡一笑,不是很在乎的樣子。

陳一壽不由笑了:“是啊,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想必你懂的,你是難得的嘉木,可能不能異日成為棟梁,卻還言之過早,老夫見過太多太多的青年俊彥,最終被人所誤了,但願你不是他們。好了,老夫能幫到的,也只有這些了,你自己盡量小心為上吧。”

陳凱之也感受到陳一壽對他的好意,感激地看了陳一壽一眼,才抱手道:“下官告辭。”

說罷,他便轉身準備離開。

看著陳凱之的後背,陳一壽則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忙道:“陳凱之……”

陳凱之連忙回頭道:“陳公還有什麽吩咐嗎?”

對於陳一壽,陳凱之確實是發自肺腑的敬佩,這個世上,畢竟投機取巧還有自私自利的人太多了,而陳一壽……至少陳凱之能感覺到,他是一個真誠的人,對待自己,沒有什麽私心,更多的是一種栽培的心思。

陳一壽微微笑道:“你也姓陳,不知原籍何處?”

噢,原來是想問陳凱之的源頭了。

這是一個宗族社會,但凡只要人有姓,再從原籍中,便大致可以猜測出出自哪一宗,追溯到源頭。

陳凱之便道:“據說,是出自潁川。”

陳一壽微微皺眉,不禁有些遺憾,笑道:“老夫乃是江陵陳氏,潁川?卻不知貴祖是誰?”

陳凱之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老實地回答道:“據說,家祖乃是陳太丘。”

陳太丘,即是陳寔,曾在漢朝時,被任為大將軍,正因為他,陳氏才在潁川崛起,最終與當時的潁川鐘皓、荀淑、韓韶等以清高有德行聞名於世之人,合稱為“潁川四長”。

陳凱之說的是老實話,一點都沒有騙人,因為上一世,自己雖是孤兒,卻也被人提起過自己父母的淵源,陳凱之曾去尋過自己的同宗,在族譜裏,這陳太丘,便是族譜之中所能追溯的最早始祖。

陳一壽卻是面目微沈道:“若是出自太丘公這一支,豈不是宗室了嗎?”

他這樣狐疑的一問,陳凱之便哈哈一笑道:“或許是祖上亂認親也是未必,下官出身微薄,父母早亡,能知道的,也只有這些信息了。”

陳一壽也不由啞然一笑。

其實這也是實話,歷來許多人都愛亂認祖宗,畢竟自己實在是籍籍無名,若是能認一個厲害的先祖,這實是面上增色的事,其實何止是尋常的小民,自秦漢以來,便是天子還有突然暴發的王公貴族,亦不能免俗。

陳一壽便道:“好了,去吧,其實先祖富貴貧賤,於我等有什麽關系呢?”

陳凱之撓撓頭道:“是。”

而勇士營縣考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一時之間,街頭巷尾,皆是沸沸湯湯的。

勇士營居然去縣考……是瘋了嗎?

顯然沒瘋,這就讓人詫異了啊,莫非見鬼了?

不過很快就有內部的消息傳出來了。

勇士營這是去尋仇了。

這些丘八,可真是記仇啊,幾個月前,不是勇士營的這些丘八沒有吃虧嗎?怎麽還尋仇?

這些家夥,還真是睚眥必報,不將人整死不罷休。

許多提及這些的人,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其實論起來,據說許多勇士營的丘八,都生得細胳膊細腿的,當年連一群山賊都剿不滅,市井裏的潑皮,隨便一個出來,都能一個打兩個。

可這些人為何讓人畏懼呢?

其原因,無非有三個,其一,他們是禁軍,他們能打你,你未必敢打他。其二,便是他們總是一窩蜂的幾百人出動,異常的抱團,惹了一個,第二日便有數百人來。這最後的一個,才是最令人害怕的,一旦惹到了他們,他們是不把你整死就決不罷休啊。

就說那位洛陽縣令,人家也沒太招惹這些丘八,當初的事,畢竟只是小打小鬧,縣令與那得罪了勇士營的人,其實也只是八竿子才打的著的親戚,可現在,那親戚都已給打折了腿了,可現在,鄧縣令又惹禍上身了。

尋常的小民議論紛紛,好不熱鬧,而朝中的大臣們,也是沸騰了。

真是豈有此理啊,你們還蹬鼻子上臉了,一時之間,裁撤掉勇士營的呼聲開始日漸增高。

雪片般的彈劾,飛入宮中,各種對勇士營的怒罵和批判不絕於耳。

而勇士營的丘八們,去完懸府裏報考後,便又回到了山上,山下的事,他們一概不知。

照舊還是原先那般的操練,該讀書的時候讀書。

反而陳凱之的壓力,卻是日漸增大起來。

陳凱之這時候才完全明白,這勇士營的兇名是如何在外,以至於自己走到哪裏,便都有人同情地看著自己。

“這位陳校尉,倒黴啊。”文史館裏,幾個翰林捏著胡須,搖頭嘆息道:“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本來狀元出身,這小子,偏偏中的是文武雙狀元,好好的編撰倒也罷了,又加了個崇文校尉,如今沾著勇士營,勇士營犯法,他就是教化不力,可是勇士營的那些丘八,是能消停的人嗎?他們若是消停,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

“還什麽縣考啊,考什麽?考如何飛鷹逗狗,這還成。當初的時候,聽說陳公上山,這勇士營倒還算老實,竟連陳公也欣賞陳凱之了,據說陳修撰真教他們讀書,呵呵……可這學了幾個月,能讀出什麽書來?這分明哪,就是勇士營的丘八們在那山上悶得慌,又手癢癢了,等著看吧,陳修撰大禍將至了,惹出笑話來,他是難辭其咎的。”

“據說陳公頗有想壓下來的意思。”

“再如何壓,那也沒用,你等著看吧,陳公想壓,有的人卻未必想壓,犯了錯就犯了錯,壓是壓不住的。”

眾人有的感慨,有的搖頭。

惋惜是有的,陳凱之若不是崇文校尉,單單在翰林院裏,前途何其的不可限量,可偏偏沾了個武職,又偏偏和勇士營有關系。

造孽啊!

一匹快馬,已是火速抵達了曲阜。

當文正公手持著一份手書,在清晨鐘聲回蕩時,進入了衍聖公府的杏林,在這裏,已有人跪坐等候了。

每一個人都默然無聲,靜候著什麽。

近日衍聖公沒有進行祭祀,關於這一點,已使許多人的心裏不禁蒙上了一層陰影。

衍聖公已經很多日子晚起了,而且近來都是沒有多少精神,哈欠連連的樣子。

因此,祭祀之事,不得不讓嫡長子來主持。

這對於歷代衍聖公而言,都是極稀罕的事。

孔家的家廟,便是天下人之廟,連天下各國的君主、大臣、讀書人,無一不按時進行祭奠,那麽身為聖人之後的衍聖公,又如何能夠怠慢呢?

要嘛,是衍聖公已病入膏盲。

要嘛……

外間已有種種的猜測,只是卻都是一些竊竊私語,暗自猜測而已,並沒有具體的說法。

隨著第三聲鐘響,此時,一臉頹廢的衍聖公方才在童子的擁簇下,徐徐踱步而來。

眾人見到了衍聖公,紛紛長身而起,深深作揖。

衍聖公左右四顧,只略略的點了點頭,便跪坐下來,眾人方才跪坐。

衍聖公本想威嚴地開口,卻突然又是一陣困意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這一聲哈欠顯得極不莊重,使衍聖公不由皺眉,慢吞吞地道:“吾久病多日,讓諸公費心。”

“不敢。”眾人紛紛道。

衍聖公輕輕頷首:“可有事要奏嗎?若是無事,便散了吧。”

他似乎急著要走,不過面上,卻還算是保持著處變不驚之色。

只是他開了這個口,就使這些預備奏事的學公和大儒們的心裏掂量著了。

若只是小事,似乎實在沒有必要打擾衍聖公,於是原本預備奏事的人,也都變得謹慎起來。

畢竟這個時候,衍聖公的身子不適,一些繁瑣的小事,不提也罷呢。

倒是文正公此時徐徐開口道:“聖公,學下這裏有一封書信,乃是糜益發來的。”

“糜益?”衍聖公似乎沒有什麽印象,一雙眼眸轉了轉,似乎在思考著此人是誰。

文正公見衍聖公一臉不確定,卻又迷茫的樣子,便提醒道:“聖公在不久之前,還為他寫過一封薦信。”

衍聖公這才有了一些印象,緩緩頷首:“他修書來,所為何事?”

語氣裏帶著幾分嚴厲,只為了一個小小學候而來奏報,實是小題大做。

文正公感受到了衍聖公口吻中的不悅,便連忙解釋起來道:“他報了一件事,使學下頗感興趣,學子陳凱之,近來教化了勇士營的三百將士,在大陳已傳為了美談,士林上下,無不交口稱讚,都言這陳凱之不愧學子之名,教化,乃是曲阜之根本也,至聖先師以教化三千弟子而成聖,於是傳數十代,及至聖公,更是將教化當做是重中之重,如今這陳學子竟是有教無類……實是……”

“陳凱之是誰?”衍聖公突然問道,一雙眼眸裏滿是困惑,眉頭微微擰著,似乎在努力思索。

小小一個學子,顯然衍聖公沒有太放在心上。

文正公便又解釋道:“陳凱之,就是寫三字經的那個。”

“噢,原來是他,有教無類?有教無類固然是好,可武夫終究是粗鄙之人,天下這麽多的世家子弟,他不去教,何以枉費心思,用在一群武夫的身上?這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

衍聖公頗為不屑,似乎覺得陳凱之在浪費時間。

固然至聖先師在的時候,講的是有教無類,只是到了現在,讀書,尤其是讀聖人書,已成了極高尚的事,這些讀書人,無一不是良家子,天下多少世家,奉四書五經為圭臬,堂堂的學子,卻是費盡心思去教一群丘八們讀書,衍聖公不願意提倡。

甚至是有些反感這類行為。

“只是在大陳,此事已傳為了美談了。”文正公徐徐提醒道。

衍聖公這才臉色緩和一些,他明白文正公的意思,於是瞇著眼,雙眸皺了皺:“那麽,該當如何?”

“以學下的意思,還是該獎掖一些為好,如此,也可催人奮進,聖公,連這些粗鄙之人,尚且可以接受教化了,其他人,更該用功才是。”

這解釋也很是在理,衍聖公似有所動,一雙眼眸便看向其他諸人:“諸公以為若何?”

一個大儒不由道:“勇士營?洛陽的勇士營?據說這些人,歷來猖狂,在洛陽橫行霸道,他們竟也可以教化?”

“若是如此,倒是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不過學下以為,還是調查清楚為好,這勇士營……”

顯然,這位大儒對勇士營的兇名,倒是略知一二的。

文正公則是面帶微笑道:“據說這些勇士營的將士,已經預備參加縣考了。”

這一句話,頓時震驚四座,一群丘八,而且聽上去,似乎都是一些卑劣之徒,想不到竟參加縣考了。

文正公繼而正色道:“學下來看,還是鼓勵一下為好。”

衍聖公頷首,他似乎急著想要早些結束,又掩面打了個哈欠,便道:“既如此,文正公府代吾下學旨,頒布天下各學吧,諸公,還有何事?”

眾人沈默,似乎沒人再有事提出。

衍聖公這才顯得滿意了起來,便直接長身而起。

隨即轉身,帶著諸童子們,快步而去。

杏林裏眾人見衍聖公一走,便紛紛站起來,彼此咳嗽,沒了先才凝重的氣氛,那先前說話的大儒,似乎在衍聖公面前欲言又止,等衍聖公走了,才連忙朝文正公道:“學公,能否借一步說話?”

文正公朝他頷首,二人一前一後的,便朝著杏林深處走去。

這杏林倒是安靜,看著帶著秋色的怡人景色,此大儒卻是一臉憂心忡忡的,口裏道:“學下以為,這封書信可能有問題,學下曾在洛陽游歷,深知這勇士營,實是禍害,絕不是可以教化的,是不是搞錯了?”

文正公淡淡道:“正因為是化腐朽為神奇,將這不可能變成了可能,吾才特意請聖公褒獎這學子,否則區區小事兒,何需震動聖公?”

大儒忙道:“學下並非是這個意思,學下的意思……”

“好了。”文正公面無表情地道:“無需多慮,聖公已有口諭,吾等尊奉便是了。”

“哎。”這大儒只好點了點頭,再不好多言了。

雖是小皇帝很嬌慣,可對於小皇帝的教導,總算漸漸有了一些起色了。

至少小皇帝已經願意聽課了。

只是……說是聽課,倒不如說是陛下願意在糜益授課時安靜一些罷了。

這對於糜益來說,則是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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