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四百零三章:天機不可洩露 (1)

關燈
陳凱之深信,衍聖公親筆手書的薦書,在某種程度來說,是有衍聖公府自己的考量的,一個學候成為大陳天子的老師,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可問題的關鍵點在於,為什麽推薦的是糜益?

這才是重中之重啊。

陳凱之看著吾才師叔,眼中顯露出了憂色,格外認真地說道:“這麽說來,糜益極有可能與衍聖公有關聯,若是如此,師叔,你惹上大事了。”

吾才師叔聽罷,面上風淡雲輕,卻又惡狠狠地瞪了陳凱之一眼,略帶威脅的提醒道:“我跑不掉,你就跑得掉嗎?你還想幸災樂禍?”

哼哼……

說風涼話刺激老夫?那老夫也不妨提醒你,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誰也離不開誰。

“是,是……”陳凱之忙道。

師叔的智商真是越老越高了啊!

吾才師叔的顏色這才緩和了些,又趁機道:“別忘了我們的關系,那糜益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陳凱之不禁笑了,其實這可以理解的,畢竟在那糜益心裏,無論是吾才師叔還是自己,只怕都是他恨得忍不住除之後快的人。

不過陳凱之正經起來,又繼續道:“應當還沒到太嚴重的時候,師叔記得從前你吹噓自己和衍聖公秉燭夜談嗎?那糜益沒有當場揭穿你,可見他和衍聖公並不親密。何況,若是他真是衍聖公的腹心之人,也實在沒有必要投靠到北海郡王府做一個門客,真有這層關系,何必要如此的委屈呢?”

陳凱之略微想了想,又沈吟著:“想來,他只是打通了曲阜的某個關節,憑借著衍聖公身邊的人,說動了衍聖公罷了,可即便如此,現在我們也不可小看他。我們只要知道,這個人在一天,於我們絕沒有好處。”

吾才師叔瞇著眼,整個人似乎陷入了沈思,不過也是片刻時間而已,他便凜然起來:“很有道理,看來老夫該教他如何做人了,還有……”他冷冷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才又道:“老夫當真和衍聖公秉燭夜談,你說這些的時候,少用這等戲虐的眼神,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師叔的嗎?”

吾才師叔如此一說,倒是令陳凱之的心緒放松了下來,便笑嘻嘻地道:“是是是,師叔威武,衍聖公算什麽,師叔什麽大風大浪不曾見過,那衍聖公見了師叔,怕也要尊稱一聲先生,洗耳恭聽的謹遵師叔教誨呢。”

吾才師叔捋著須,他臉皮有八尺城墻厚,怡然自得地道:“你太誇張了,其實教誨談不上,也不過是相互請益罷了,不過師叔是個低調的人,這些舊事,就不要再提了,哎,人生啊……”

搖搖頭,嘆一口氣,方吾才轉過了身,只拋下了一句話:“走了啊,還有,仍是那一句老話,我們不管誰捉到機會,都要除掉糜益!”

不等陳凱之有任何回應,他已上了他那奢華得過份的馬車,徑直一路回到了北海郡王府。

剛剛到了碧水樓的不遠,便聽到北海郡王著急的聲音:“先生,先生……不妙,不妙了……”

只見北海郡王陳正道急匆匆而來,一張俊秀的面容裏滿是擔憂之色,焦急地道:“大事不好了。”

方吾才依舊緩緩地踱步而來,不急不躁的,只淡淡地看了一頭大汗淋漓的陳正道一眼,輕輕開口道:“是否是因為糜益入宮了?因為得了衍聖公府的推薦?”

“是,是啊。”陳正道心急火燎地道:“先生這麽早就知道了?先生猜測得一點都沒錯啊,那糜益,分明是衍聖公府派來的人,想要謀害本王不成,如今被趕了出去,那衍聖公府又讓他入了宮,看來,這是非要剪除本王而後快了,先生真乃神人呀。”

陳正道現在還後怕呢!

衍聖公府這是要將自己置之死地啊,先讓糜益潛伏在自己府裏,現在被先生識破之後,趕了出去,而今卻又成了帝師,這手筆,這手段,若是當時沒有得遇先生,只怕……

他越是往深裏想,心裏越發的驚悚,接著崇拜地看著方吾才道:“先生當時說不要打草驚蛇,將他留在王府,至少可以免得他被趕出去後為禍,可現在……現在……哎,本王還是太沖動了,情急之下,卻是毆打了他一頓,現如今……可如何是好?”

方吾才卻是擡頭望天,一雙眼眸微瞇著,整個人顯得極為淡定,似乎一點也不在乎糜益怎麽樣。

陳正道也跟著望天,不禁有些好奇地問道:“先生,青天白日的,也可以觀天象嗎?”

方吾才便微微地低下頭來,像看逗比一樣的眼神看著他,接著點頭道:“是。”

“先生看到了什麽?”

方吾才沈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不日,那糜益就有大禍。”

陳正道猛地精神一震,當真?他隨之狂喜,忍不住追問方吾才:“什麽大禍?”

“天機不可洩露。”方吾捋須一副神秘莫測的樣子道:“殿下作壁上觀即可,噢,殿下,有銀子嗎?”

“銀……銀子……”陳正道一呆,隨即局促地道:“而今府庫已經空了,要……要多少……”

“三五萬兩即可。”

“這……”陳正道為難了,他現在確實沒錢了,開銷實在太大了啊,一方面,是方先生拿了一筆現銀去打點,另一方面,是為了給先生搜羅一些字畫,開銷也是不小,北郡王府是有田莊和俸祿的,不過眼下各處莊子裏的錢糧還沒有入庫,而俸祿杯水車薪。

陳正道不由道:“先生要這些銀子做什麽?”

方吾才淡淡地道:“不要多問。”

陳正道便連忙點頭,不禁大為慚愧。

都說了天機不可洩露了,他竟還是如此不識趣,細細一想,先生要銀子,自然有先生要銀子的道理,先生乃高士也,視金銀如糞土,若非是需要,怕也不會來問。

何況……自己將來是要做天子的男人,這普天之下愛莫非王臣、率土之濱莫非王土,三五萬兩銀子,實是小得不能再小的數目,就如一個腰纏萬貫的人,隨手拿出幾文錢來吃個蒸餅一樣,自己這未來的天子,連幾文錢吃個蒸餅都舍不得嗎?

必須要舍得啊!

他再不猶豫地道:“先生幾時要,小王去錢莊裏告貸幾萬便是。”

“三日之內吧。”方吾才一副很隨意的樣子,似乎沒有將這銀子的事太放在心上。

“好,小王三日之內,便將銀子籌措來,噢,先生方才出門了?不知去了哪裏?”

方吾才一面徐徐踱步,走向碧水樓,一面道:“去尋了陳凱之。”

“噢。”陳正道點了點頭,便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仿佛於他而言,方先生去找任何人,都是天機一般。

方吾才卻突然駐足,看向陳正道道:“殿下為何不問一問老夫去尋陳凱之做什麽?”

陳正道先是一怔,他完全沒想過方吾才去找陳凱之的事,畢竟在他的心裏,方吾才已是神一般的存在,方吾才做什麽,在他看來,都是有道理的。

陳正道忙朝方吾才道:“先生要去尋那陳凱之,勢必有去找陳凱之的道理,天機不可洩露。”

“愚不可及。”方吾才痛斥他道:“老夫去找陳凱之,只為一件事,分化衍聖公府,殿下,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陳正道精神一震:“分化?”

方吾才捋著須,瞇著眼:“那糜益千方百計要害殿下,背後關系到了衍聖公府,想要破壞他們的陰謀,只有找出他們的破綻,這個破綻,就是陳凱之。”

“陳凱之……”陳正道沈吟著,似乎在細細想方吾才的話是什麽意思。

方吾才看了陳正道一眼,才淡淡道:“這個小賊,最是貪婪無度,將功名利祿看得最重,他和殿下不同,殿下是偉男子,而他,不過是個齷蹉卑劣,見錢眼開之輩,對付這樣的人,只要拿錢餵飽他,那麽糜益的大禍就在眼前了。”

陳正道若有所思,只是須臾,他便恍然大悟的樣子。

心裏大感頓悟,原來自己能化解一個又一個危機,不只是先生參透了天機,最重要的還有方先生在背後的運籌帷幄,難怪方先生近幾日都去尋那陳凱之,這樣一想,他全都明白了。

陳正道不僅在心裏萬分感激,他頓時熱淚盈眶,從小沒人這麽幫過他啊,這方先生對他真是太好了,事事都為著他著想。

他動容地說道:“先生俯仰古今,神機妙算,小王得先生,如魚得水,是天賜之福啊。”

頓了一下,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又道:“這樣說來,三五萬兩銀子,只怕還不夠,先生是辦大事的人,手頭沒有銀子,多有不便。”

方吾才繼續捋著須:“勉強也夠了,局促一些,也無妨,那陳凱之獅子大開口,可這等見錢眼開的卑鄙小人,老夫還是可以盡力殺殺他的價。呵,這小賊竟還想開價十萬兩,方才肯出賣糜益……”

陳正道咬牙切齒地道:“給他又何妨,先生和小王是做大事的人,小王……小王變賣一些東西,再告貸一些,三日之內,十萬八萬兩,也能籌措。”

方吾才見陳正道咬牙切齒的模樣,不禁眼裏透著幾分溫情,格外溫和地提醒陳正道:“殿下,凡事要量力而行。”

陳正道被方吾才溫情的話語感動得熱淚盈眶了,一直以來,在他心裏,方先生總是神秘莫測,曲高和寡的模樣。

莫說對他語重心長,平時總是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這一句量力而行,仿佛戳中了陳正道心裏柔軟之地,陳正道眼裏霧水騰騰的,感動得哽咽道:“若非先生,小王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先生大恩大德,小王難報萬分之一,何況先生是為小王奔走,小王又怎麽可以吝嗇呢?銀子是身外之物,小事爾。”

方吾才拍了拍他的肩,讚賞地說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殿下有吞吐宇宙之氣,果然不愧是真龍天子,很了不起……”

陳正道感覺丹田之內,一股豪氣油然而生,他與方先生四目相對,從方先生的目光裏,陳正道感覺到,方先生自目光中傳遞給了自己一股濃濃的感動,久久不散。

時間在無聲無息地過去,天氣愈發的冷了,文史館裏的事過於清閑,陳凱之今日又抄了一部書,夾在腋下,騎著他的白麒麟,踏著晚霞,徐徐回到了飛魚峰。

可是今日,飛魚峰下,卻是另一番景象,竟是來了許多人,十幾輛大車,一字排開,幾個護衛按刀警惕著,而一個人,穿著尨服,也騎在高頭大馬上。

陳凱之策馬走近,方才看清了來人,竟是陳正道。

陳凱之很是詫異,隨即心裏不禁一沈,莫非是吾才師叔的老底被揭穿了?

陳正道也見到了陳凱之,只輕描淡寫地看了陳凱之一眼,眼裏,濃濃的都是鄙視。

陳凱之心裏已經警惕,這陳正道究竟來做什麽?尼瑪的,這人莫非是打上門來了?

陳凱之定了定神,故作不露聲色的樣子上前,很輕快地和陳正道打招呼:“不知殿下來訪,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陳正道依舊鄙視地看著他,聲音中帶著譏諷道:“少來和本王客套,銀子……本王給你送來了,方先生交代了的,總計十萬現銀,你要不要清點一下。”

陳凱之聽得,差一點兒就沒從馬上摔了下來。

師叔又送銀子來了?

這一筆,又是十萬……

天哪,師叔真是神了。

陳凱之瞬間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北海郡王雖是郡王,可這些日子,不知多少財貨搬上山來,按照陳凱之的計算,這尼瑪的,北海郡王府到底有多少銀子啊,這真尼瑪的十足的聚寶盆啊。

其實這倒也沒什麽,真正讓陳凱之覺得可怕的是,師叔不但能搞銀子,竟然還能讓陳正道來送銀子。

這……真是賣了人家,還讓人家給他數錢的節奏啊!

臥槽,這個心,真夠大啊。

他就一丁點都不擔心,陳正道發現自己和他的關系?也一點都不關心……

陳凱之已經無言了。

世上最匪夷所思的事,想來就是如此吧。

陳凱之已經無法用言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震撼,於是,他假作是不經意的樣子,雲淡風輕地看了陳正道一眼:“噢,殿下辛苦了。”

他還真的有些怕,怕說錯什麽,最後步步都錯。

出一點錯誤,那位師叔可就真的要完蛋了……好吧,自己也會跟著完蛋。

因此他非常的謹慎,話不多,神色也是淡淡的。

陳正道看著陳凱之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有些來氣,可細細一想,為了自己的大業,還是忍一忍吧,何況方先生早有交代,要學會忍耐,要深切頓悟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因此不管心裏有多麽的不悅,陳正道神色如常,淡淡說道:“既如此,我便讓人搬上山了?”

陳凱之頷首點頭道:“搬吧,搬吧,不必客氣。”

陳凱之有些懷疑,這車裏裝著的,莫不是火藥?會不會索性一次性把自己的飛魚峰給炸了。

不過……他不信陳正道,難道還不信自己的吾才師叔?雖然吾才師叔是坑了一點,可陳凱之只要想到吾才師叔還有那麽多的字畫和財寶都在自己的山上,陳凱之便放心了。

不管怎麽樣,吾才師叔最愛惜錢財了,他一定不會讓自己的飛魚峰出事的,更不會讓自己出事。

於是陳正道指揮著人,卸下了一箱箱的金銀,命他們挑著上山。

而他,則依舊騎在自己的高頭大馬上,看著陳凱之的目光裏透著刻骨的鄙視。

你鄙視我,我還鄙視你呢。

陳凱之也不好上山,只好也騎在馬上,跟他僵持著,面對面的四目相望著。

冷風颼颼,陳凱之覺得這下去,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於是他不禁開口道:“殿下不妨上山去坐坐?”

陳正道收回了目光,輕輕搖搖頭,撇了撇嘴,滿是不屑的拒絕陳凱之。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不相為謀你還來送銀子?這種人真是喜歡端著架子,不過也無妨,反正他也不喜歡與陳正道相處,因此陳凱之朝他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那麽我便上山了,殿下在山下好好欣賞這湖光山色,恕不奉陪了。”

陳正道面上沒什麽表情,陳凱之已下馬,讓門役將馬牽了去,自己則準備要上山。

卻在這時,陳正道突然在他自身後喚道:“陳凱之。”

陳凱之下意識地回頭,看了陳正道一眼。

卻見陳正道很有深意地微瞇著眼眸,直視著陳凱之,嘴角輕輕一挑,嘲諷地笑了起來,道:“似你這樣的卑鄙小人,毫無廉恥可言,本王若非是因為方先生的交代,真不願意將這些銀子便宜了你。”

陳凱之頷首,卻朝他一笑道:“噢,還有嗎?”

“你……”陳正道最厭惡的就是陳凱之這副好死不死的樣子,本想暴怒,可隨即又像洩氣的皮球似的,瞬間扁了。他微微嘆了嘆氣,不過也是眨眼間的功夫而已,陳正道又立即打起了精神,略帶威脅地道:“你小心一些。”

陳凱之很坦然地點頭道:“多謝殿下關心,我會小心上山的。”

陳正道一聽,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而陳凱之則已經轉身往前走了。

陳凱之進了山門,拾級而上,走到了一半的山道,卻忍不住又回眸看了山腳下依舊還在寒風中的陳正道,陳凱之的心裏突然有些不忍。

師叔這是剝皮抽筋,連人的骨頭渣子都咬碎了一口吞了下去啊。

這麽多錢財,這是要將王府給掏空了?

可細細一想,與我何幹呢?自己的善心,換不來什麽的,陳正道那麽的厭惡自己,自己同情他,可憐他,又能得到什麽,恐怕他會認為自己是瘋子呢。若是有機會,這陳正道之只怕也會希望他倒黴吧!

於是陳凱之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賴得再去多想,從容地繼續上山去。

此時,在下魚村,這裏已是一片雞犬相聞的景象,而陳凱之買來的五百多人也住在這片地兒上,他們被分為了數隊,有專門供應夥食的,有專門打雜的,有人被分為鐵爐、窯爐,有人則負責種植果樹和蔬菜,還有人則負責養豬、養馬和養雞鴨,人漸漸多了,這裏也就開始生機勃勃起來,宛如一個與世隔絕的村落。

再往上走,便是女眷所住的位置了,數十個婦人和女子住在此,主要的職責,是打理陳凱之的書齋。

而上漁村,則成為了一個軍營,無數的建築圍繞著孔祠以及一旁正在建造的圖書館,中間,則是一個巨大的校場。

這時,操練已經結束,丘八們已經齊聚在孔祠,一碗碗的飯已經盛了上去,擺在了丘八們面前。他們又累又餓,卻是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發一言。

這些人漸漸的埋頭苦練,身上的痞氣已經收斂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即便是疲憊不堪,卻依舊還能察覺出來的虎氣。

細細地看,每一個人都是跪坐著不動,腰身尤其的直,因為長久操練的緣故,所以即便是再疲憊,身子也是緊繃的,無法松懈萎靡下來。

陳凱之步入進去,所有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陳凱之的身上,他們的目中,滿是渴望。

回到了飛魚峰,回到了這孔祠,陳凱之方才有一種回家的感覺,整個人都覺得輕松起來。

在這熾熱的目光中,他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案牘前,穩穩坐下,在這鴉雀無聲中,看著一個個精神抖擻的人,陳凱之心裏反而很是舒坦,笑了笑,便徐徐開口:“周禮,大司徒篇。”

眾人早已習慣了,陳凱之一出題,他們便一起高聲念道:“大司徒之職,掌建邦之土地之圖與其人民之數,以佐王安擾邦國。以天下土地之圖,周知九州之地域廣輪之數,辨其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之名物。而辨其邦國、都鄙之數,制其畿疆而溝封之……”

足足一篇文章,從頭背到了尾,兩三個月時間,從三字經至四書五經,都是在高壓之下,卻是被他們背了個滾瓜爛熟。

陳凱之笑意未減,眼中閃動著欣慰的光彩,道:“今日我餓了,就不抽人來詳解其意了,今日的功課,便是解析這篇文章,明日清早早餐時,我會來問。”

說著,便舉起了筷子。

他一舉筷,祠堂裏便頓時響起一陣揀筷子的聲音,眾人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這樣的生活,相對而言,簡單又極有規律,今日知道明日該幹什麽,明日知道後日,每一個時辰,甚至每一炷香,俱都有板有眼,不過人總有習慣的過程,而現在,他們已經慢慢習慣,成了一群“呆子”。

陳凱之甚至可以保證,現在就算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下山去,只怕他們也不知道該拿著這錢去做點什麽,即便想著去樂呵樂呵,也難以再融入進那種娛樂的氛圍裏去,甚至,至少會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在世俗社會裏格格不入。

可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啊,這麽久以來的努力,這第一步就是收掉他們所有的心,操練、讀書,心裏再無雜念,將他們所有的心思都磨得幹凈和粉碎。

陳凱之吃完了飯,有人斟上茶來,他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茶,才徐徐而道:“你們的理想是什麽?”

這已是陳凱之不知多少次問這個問題了,從前陳凱之得到的答案,各有不同,有的是希望成為富家翁,有的希望醉生夢死,可現在,陳凱之依舊再問。

眾人沈默了,個個垂著頭,似乎在思考著自己的理想。

從前的那些理想,距離他們已經太過於遙遠,在這封閉的環境裏,使他們覺得從前所想的那些,已變得乏味了。

似乎再一次的深思這個問題,他們就像是迷失了方向,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麽。

於是,祠堂裏鴉雀無聲。

陳凱之笑了笑,他長身而起,隨即叫人取了一個板子來,手拿著炭筆,在這板子上寫下一段話:“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是一句口氣大得嚇人的話。

若是對世俗中的人說,不免要被人嘲笑。

可在這裏,且不說陳凱之一言九鼎,如今,對於這些丘八們而言,他既是負責他們的生活起居的大家長角色,也是傳授他們學問的老師。

陳凱之一個個字寫下之後,便拋了炭筆,徐徐道:“人生在世,怎麽能沒有理想?我記得很久之前,我也曾如此問過你們,可是你們的答案,其實並沒有令我失望,唯一令我失望的是,你們想得太近了。”

“這世上,有兩種志向,一種是鴻鵠之志,一種是燕雀之志,在你們上山之前,你們心裏只想著的是什麽?不過是享受而已,可如今,你們上了山,每日錘煉,難道就甘心一輩子繼續碌碌無為的嗎?你們已經讀了書,你們吃了別人所不能吃的苦,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陳凱之的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掃過,顯然,所有人都動容了。

其實,陳凱之若是從前將這一套拿去給這些丘八們說,只怕換來的,不過是嘲笑而已。

可現在不同了,如陳凱之所說的那樣,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你們已經吃了人家永遠吃不到的苦,你們也已經熬過來了,你們將來還要將苦吃下去,你們比任何人都要淒慘,你們也將學習到許多的本領,難道你們就甘願將這些自地獄中煎熬才換來的本領,只是去換取那麽一丁點可憐的富貴嗎?

你們就此甘心,和絕大數碌碌無為的人那般,混吃等死嗎?

看著他們一個個人的表情,陳凱之知道,已經不能了。

這就如同,一個用功苦讀了半輩子的讀書人,你贈他一場富貴,讓他不要再去奪取功名,不用再去參加科舉,他……會甘心嗎?

他不會甘心在於,有人給他再多的錢財,對於他而言,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都已經撲在這上頭了,難道就讓他一輩子混吃等死?

一輩子付出的事情,能輕言放棄嗎?

不會的,沒有人會願意放棄的。

而現在,陳凱之也深信,這些丘八們也已經不甘心了,人就是如此,若是沒有付出,便不會奢望得到回報,只有在付出之後,或者說,在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東西之後,他們才不再甘心於自己只獲得那麽一丁點微薄的回報。

這些丘八,已不再是從前的丘八,他們想得到的,已經不再只是那點可憐的富貴了。

所以……陳凱之寫下這番話,沒有換來嘲笑,所有人都安靜地聽著。

陳凱之的目光又環視了眾人一眼,便一字一字地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一句話,我便不贅言了,你們自己慢慢去參悟,慢慢去理解,待會兒,讓人將這字拓下來,在這門口立一塊碑,將字拓上去,自此之後,但願你們出入時,能夠順勢,將這碑文的話牢記於心,永遠不會忘記。”

陳凱之說罷,撇了撇嘴,他就像一個釣魚的高手,不斷地增加這些丘八們的期待值,最後將他們統統網羅進自己的囊中。

他知道,這些丘八們,會永遠銘記這句話的。

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誠如一個賭徒,已經押上了自己的一切,忍受了常人所無法忍受的痛苦,學習平常人根本沒有學的東西,現在若是讓他們下山去,回到他們原來的生活狀態,只怕這些丘八們個個都要懵逼,你特麽的逗我呢?

這些往日被所有人看不起的丘八,都如陳凱之當初所期望的在不斷改變,而山裏的石匠動作也很快,只用了幾天時間,一個碑石便立在了孔祠門口,刻下的字,用朱漆填充,顯得格外的惹眼。

陳凱之每天都照例去當值,這一天,在文史館,他沒有如往常的清閑,卻被人叫了去,找他的,正是那文史館的何侍講。

何侍講一點都不想和陳凱之打交道,至少從他臉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來,完全一副敬而遠之的樣子。

不過態度還算客氣的,他看著陳凱之,笑了笑,才對陳凱之道:“凱之,來這文史館多久了?”

陳凱之連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已來了二十多天了。”

“是啊。”何侍講頷首:“吳學士令你在此思過,想必現在你已是有所反省了吧,哈,文史館就是這樣,可能悶是悶一些,不過本身就是磨礪你們新翰林新性的地方,噢,對了,你可知道梁侍讀已經被罷官充軍了嗎?”

充軍了?

陳凱之面上沒有什麽反應,只是依舊恭敬地說道:“想不到如此嚴厲。”

何侍講嘆了口氣,很是無奈的樣子。

“這是他咎由自取,自然,老夫只是隨口一說,老夫叫你來,是有一件事,你和那糜學候是什麽關系?”

一聽到糜學候,陳凱之心裏頓時警惕起來,很直接地道:“沒什麽關系。”

“這就怪了。”何侍講笑了笑道:“可他竟是推薦你一道入宮,去負責侍讀之事。”

這裏的侍讀,並非是官職,而是去做陪讀。

比如有人給皇帝講課,帝師當然是主講,可身邊總得有幾個人打雜的,比如幫著預備一下功課,又或者幫忙去翻閱一些書籍。

大致,可以將它理解為助教。

陳凱之微微皺眉道:“下官現在是戴罪之身,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這裏為好。”

呵,難道他不懂黃鼠狼給雞拜年的道理?那糜益,顯然沒安好心啊。

陳凱之又怎麽會上這個當呢?

何侍講卻是搖頭道:“糜學候已經請示過了陛下,陛下也已恩準了,老夫倒是很想留你在此,可是啊……”

他口裏說的很客氣,可陳凱之卻覺得,這位何侍講巴不得自己走得越遠越好。

只聽何侍講繼續道:“可是啊,既然陛下已開了金口,老夫也是無能為力了,明日開始,你依舊去待詔房吧,在待詔房待命,隨時等著覲見。何況這侍讀,本就是人人都期盼的好差遣,能時常面聖,對你的前途,大有益處,你何必要拒絕呢?”

陳凱之雖心知糜益千方百計的要他去做皇帝的侍讀,絕不是安好心的,心裏很不情願,可也知道木已成舟。

看這何侍講,確實露出了羨慕的意思啊!

為何?

要知道,翰林院之所以成為無數新進士想要進去的地方,並不是因為翰林當真清貴,實際上卻是,這個地方,要權沒權,要錢沒錢。

可為何還是這樣多的人削尖了腦袋也要鉆營進來?

因為這裏距離中樞更近啊,翰林們時常要和皇帝、內閣大學士們打交道,只要對方多看你一眼,將來便可飛黃騰達了。

而翰林院這麽多人,也不是什麽人都可以多打交道的,若是和師兄一般,天天只能待在文史館裏,似乎也沒什麽前途,只有待詔房,才有著更多出入宮中的的機會,離那些貴人更近一些。

無數人都希望去待詔房,而現在,陳凱之有機會能夠去伴皇帝讀書,這是何其大的福分。

可偏偏陳凱之這個家夥,竟還不樂意。

何侍講自然很是不理解,他搖了搖頭,忍不住為陳凱之這個家夥而傷腦筋:“好了,就這麽說了,老夫可不是和你商量,即便你和老夫商量了也沒用,老夫不過是代話而已,明日入宮了,平時要謹言慎行一些,不出差錯,將來的前途自是不可限量的。”

陳凱之只好無可奈何地作揖道:“多謝大人。”

看來,默書的事,暫時又要擱淺了,不過至少現在已經有了存底,再加上采買來的書,未來的圖書館,已有三千本的規模,暫時也夠用了。

只是說到教皇帝讀書,尤其是這樣小的皇帝,這其中的難處,可想而知。

不過能教導皇帝讀書之人,無一不是天下最負盛名的大儒,即便是陳凱之這等翰林修撰,也不過是去做個伴讀而已。

但是對陳凱之來說,現在小皇帝所能讀的,也不過是三字經最為適合罷了。

這等啟蒙的讀物,是最適合初入門的人。

所以他也沒有備課,只帶著一部三字經,便在次日入宮。

今日風和日麗,一大早的,陳凱之便踏著晨曦進了宮,繞過處處透著秋意的許多景致,抵達了文樓。

而在這裏,陳凱之見到了早早就來到了這裏的小皇帝。

三歲多的小皇帝,今日也沒有穿朝服,也學讀書人那般,頭戴著綸巾,身上穿著一件小巧的儒衫,那肉嘟嘟的臉蛋,顯得極其可愛。

若是不是早知道他是皇帝,陳凱之真有種想上去捏一把的沖動。

此時,內閣大學士只有陳一壽到了,除此之外,還有趙王殿下。

趙王殿下顯然對於小皇帝的學業尤為關心,所以很早就來了,一旁的宦官則在小心翼翼地哄著小皇帝。

今日上課的乃是糜益,糜益笑吟吟的走上前,突的拿出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