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三百零二章:學旨來了 (7)

關燈
掌不可兼得,銀子你沒有,空有一個官身,卻還舍不下臉,鄙視你!”

鄙視一聲,陳凱之連忙逃出去,不敢再留了,怕被打擊報覆啊。

師兄這種人死要面子,沒抓到證據,他是不會承認自己的心跡的。

劉夢遠還在這裏住著,見劉師姐正在廚房門前小心翼翼地扇著蒲扇煎藥,她從前本是千金小姐,而今做著粗淺的活,也不覺得違和,她盯著極認真,一絲不茍的樣子,生怕錯過了火候。

這的確是個不會嫌貧愛富的好姑娘啊!

陳凱之唏噓了一陣,卻不敢捋著袖子去幫忙,這畢竟是師姐的心意。

次日一早,考的乃是兵略。

這本是武試的考試內容,可陳凱之照例也一並來考了。

武子羲那般用心地教授他學問,在他心裏,不考也是可惜。

所以當陳凱之提著考藍,出現在一幹人高馬大的武舉人之中的時候,就顯得有點兒鶴立雞群了,不,更像是雞立鶴群。

驗過了身,驗身的文吏看了陳凱之的考牌,呆了一下,顯然也想不到會有文舉人來考這個,不免多打量了陳凱之幾眼。

那目光的意思是那麽的明顯:這家夥,瘋了吧。

兵略是歷來為讀書人所瞧不起的,可能在大陳立國百年左右,那時候大陳將星如雲,所以這兵略曾為人所敬重,可此後文武分道揚鑣,這兵略成了武科的重中之重,讀書人便對兵略也嗤之以鼻了。

現在,想不到竟還有文舉人跑來考兵略……

當然,根據祖宗之法,陳凱之是可以考的,不但可以考,而且是值得鼓勵的事。

比起昨天,這考兵略,就沒這麽多規矩了,進去之後,也不必去拜見什麽大宗師,直接拿了考號尋到自己的考棚。

陳凱之在一個考棚坐下,卻發現對面有一雙眼睛,正帶著狠戾瞪視著自己。

這人……不正是那被揍得像豬頭一樣的王養信嗎?

只見王養信臉上的傷還未好,他果然沒有去報官,可此時他也不曾想到陳凱之也來考兵略了,起初他還以為只是看花了眼,等認真辨認之後,頓時火冒三丈。

“陳凱之……”

他咬牙切齒地隔空恨恨地喚了陳凱之一句。

陳凱之呢,只當做沒有聽見,小心翼翼地從考藍裏取出筆墨紙硯,外間的呱噪,他很不在乎。

待考試正式開始,文吏取了考牌來,陳凱之方才看到考牌的內容——《平倭略》。

這裏頭,假設的乃是倭人侵襲的不再是北燕,而是大陳的疆土,當如何平定倭亂。

若這時候,陳凱之直接下筆,將後世戚繼光平倭的事直接挪來,這種文章,是十之八九要完蛋的。

倒不是說辦法不好,而是陳凱之牢記著武子羲教授自己的兵略重點。

什麽是兵略?

兵略的本質,在於知。

誠如孫子兵法一般,知己知彼。

這四個字說來容易,做來卻是最難,敵人有多少,如何應對,可以調動多少人,需要多少竈,更需要征調多少民夫。

用武子羲的話來說,所謂的行軍打仗,靠的不是兵員之多寡,而是錢糧。

當然,他只是誇大了錢糧的作用,其實卻也是這麽回事。

因此,理論上,這道題不只是兵略的問題,還是一個計算題。

陳凱之心神冷靜地取出了白紙,開始在白紙上寫寫畫畫,列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計算公式,最後在套用進制敵的兵略之中。足足用了三個時辰,才將一篇本該千餘字的兵略,竟是寫了七八千字。

那密密麻麻的字,看著有些嚇人,陳凱之也不禁汗顏。

等考完了,收卷之後,陳凱之從考場出來,卻見王養信陰沈沈地在他的面前側身走過去。

陳凱之也不介意,繼續坦然地快步離開。

次日之後,陳凱之考了珠算,接著,便要等待著放榜了。

因是會試,放榜等待的日子多一些,這倒是難得的令陳凱之感到了焦躁,這事關著自己前途的考試,自己如何不急呢?

不過文試的榜還未放出來,倒是兵略的榜竟是先放了,於是陳凱之興致勃勃地前去看榜。

只見在這裏,早有許多武舉人人頭攢動地等候了,陳凱之躲在人群裏,被這人聲鼎沸的情緒所籠罩。

只有過了兵略,才有資格進入下一場的騎射考試。

因此許多人顯得很是焦灼,武舉人大多心思都在武上,兵略都是他們的弱項,否則,當真有這個學問,何須來參加武試,直接參加武試就可以了。

這裏正鬧哄哄的,突的,一輛馬車氣勢洶洶地來,幾個護衛將人推開,頓時又鬧得雞飛狗跳的。

卻在這時,從那馬車下來了一人,來人正是那王養信。

王養信下了車,目光略帶繼續倨傲,很快便被護衛們圍住了。

此時,其中一個護衛道:“兵部右侍郎公子在此。”

那些平時桀驁不馴的武舉人們一聽,卻都退卻了,就算今日高中,將來成了武官,自己還是受這兵部所轄制的啊,自然不敢招惹王養信。

王養信信步走到了最佳的觀榜位置,嘴邊露出輕描淡寫的微笑,雖然面上的掌印還未消,可這股自信,卻還是有的。

他見榜還未放,卻也不急,旋過身,倒是眼尖的看到了在人群中的陳凱之。

他突的一笑,竟帶著護衛快步地朝陳凱之的位置去,等他到了陳凱之的身邊,邊上的武舉人,便被護衛們驅散了。

“陳子先生,上一次的事,我可以不計較。”王養信似乎在斟酌著什麽,接著道:“不過,你實話和我說,那鄧翰林,是不是和吾妻王劉氏有了jian情?王劉氏乃是我的妻子,你身負學爵,眼看著勾搭成奸的事,難道還要包庇嗎?”

陳凱之奇怪地看著王養信道:“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好像王公子和劉氏已經解了婚約吧,怎麽,轉過頭,公子就忘了?”

看著陳凱之略帶嘲弄的說出那麽一番話,王養信頗為惱怒。

這個時候人多口雜的,即便氣得心口疼,王養信也知道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

他只好隱忍著怒火,一雙眼眸微瞇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陳凱之看,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冷笑,傲然道。

“是我的東西,我便是將其棄至於地,丟進了茅房裏,那還是我的。旁人休想染指。”

陳凱之從來沒見過這樣無恥的人,當初是他嫌棄師姐,是他要拋棄師姐,是他辜負了師姐的,現在竟還想師姐為他做牛做馬不成?

還真的以為你是天王老子,被你捅一刀子,不僅要自己舔舐傷口,還要低眉斂眼地繼續好生伺候你?

陳凱之覺得王養信這樣的人真是可笑至極啊,他發現人性真的可以刷新記錄得,臉皮厚的人還真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

陳凱之已經完全懶得繼續理王養信這種無賴了,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便別開了眼眸,一副翹首等待著榜來得態度。

王養信畢竟養尊處優慣了,平日裏相交得朋友都是奉承著他,陳凱之如此冷淡之態,又令他惱怒起來,火氣陡然飆升,卻又無處發洩!

只冷冷地繼續看著陳凱之,而陳凱之卻依舊一臉冷漠,將他當神經病一樣看待,王養信不禁咬了咬牙,恨恨地瞪了陳凱之一眼,旋即道:“其實我不來看榜,也知道此次,我位列榜中第二名。”

這句話夠囂張的。

不過王養信的這句話,無疑也是透露出此次考試有水分。

陳凱之冷漠的瞥了他一眼,見吸引了陳凱之的註意,王養信一張白皙的面容,露出了自信滿滿的神色,格外得意地揚起了眉。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知道為何我是第二,而非第一嗎?”

他自問自答,自嘲似的笑了笑道:“不過是因為擔心樹大招風而已,這才忝為第二,你一個文舉人,竟也來考兵略,可是這裏頭的水有多深,想必你是不知的,這就是你與我之間的分別,你固然才高八鬥,在做文章上,我不如你,可是你想要做成任何事,都需費十二萬分功夫,而於我而言,這都不過是舉手之勞、探囊取物的事罷了。”

這話裏話外,都是在嘲諷陳凱之是個窮癟,你再有才,有什麽用?還不是不如我?我想得到什麽,輕輕松松就能得到。

而你陳凱之,跟你師兄這類人,想得到什麽,幾乎是要拿一生去換,這就是差距!

哼哼……

陳凱之怎麽聽不明白王養信話裏的深意,而他則懶得理他,這種沒了爹,就什麽都不是的人,何必跟他計較,就當做一條無奈的瘋狗在亂叫。

一條瘋狗在亂叫,你過去踢它,那豈不是顯得自己沒素質,沒涵養了?

因此陳凱之只是雲淡風輕地繼續等放榜,完全將王養信當做了空氣,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樣。

王養信見陳凱之無動於衷,以為陳凱之怕了,眉宇挑得高高的,譏諷地看著陳凱之,嘴角露出不屑的意味:“陳凱之,你就等著瞧吧,兵略之後就是騎射,到時,我勢必在武試中名列三甲,少不得,得將劉氏那賤婦給拉回家去,到時候看你那師兄還怎麽跟我爭。”

他瞇著眼,顯得很不甘心,誰知道劉夢遠會突然成為翰林侍讀學士呢,這可是明日之星啊,現在別看官階比他的父親低了許多,也沒什麽權力,可只要再跨一步,可能就是鯉魚躍龍門了,這樣的姻親徹底斷了,王家豈不成了笑話嗎?

再說這不單只是面子的問題,有這麽個岳父在朝廷,於他未來的仕途必然是很有得益的。

陳凱之本不想理這種自以為是之人,可聽他竟是稱呼師姐為賤婦,這性質就不一樣了,也終於成功的被他激怒,一雙眼眸冷冽地瞪著王養信。

就在這時,卻有差役提著鑼高呼:“放榜了,放榜了。”

隨著聲音,這榜單便由人貼上。

武榜雖及不上文榜那麽高的含金量,卻也是做官的一條途徑,因此,無數舉人一個個緊張地看向榜單,大氣不敢出。

“你看!”王養信得意洋洋地指向榜中,炫耀起來:“本公子說的沒有錯對不對?本公子妥妥的第二,只是怕招人話柄,不然第一也是不在話下的”

陳凱之定睛一看,只見這榜中,第二的位置,正是王養信三個字。

其實方才王養信說他這一次定是第二名,陳凱之是不相信的,因為武試雖然遠遠不如文試那般受重視,而且主考官的級別,也差了許多,可無論如何,這也是錄取武官的考試,就算有什麽貓膩,理當也不會如此猖獗。

而現在,事實擺在面前,還能不信嗎?

王養信乃是兵部右侍郎之子,負責考試的就是兵部,也就是說,從一開始,考題就有可能已經洩露了,又或者是,在閱卷的過程中,動了什麽手腳。

兵略第二,那麽即便騎射水平一般,也幾乎可以高中武進士了,除非是騎射慘不忍睹,而這種可能性很低,畢竟王養信背後,還有一個兵部侍郎的爹。

陳凱之心裏震撼,又不禁為那些名落孫山的武舉人們感到惋惜,不難想象,在武試之中,似王養信的這樣的人,應該不在少數吧,而那些真正有志於從戎,並且付出過許多努力,希望為國效力的武人們,卻在這個規則之下,一次又一次的落榜。

哎……

他深深地為落榜的武舉人感到痛心,不過陳凱之並沒有憤怒,無謂的憤怒沒有任何意義。

王養信斜斜地註視著陳凱之,得意地笑了笑,旋即陰沈著一張臉警告陳凱之:“現在,你可知道我的厲害了?上回的事,我可以不跟你計較,但我奉勸你一句,讓你的師兄,小心一些。”

面對自信滿滿的王養信,陳凱之倒是沒再惱怒,而是淡淡笑著。

“王兄為何不看看榜中名列第一人者,是誰?”

王養信面上依然還帶著笑容,他擡眸,笑容卻是凝固了,一雙眼眸死死的睜大,嘴角微微顫抖著。

名列第一的是陳凱之三字。

兵略第一,竟是一個文舉人獲得。

這怎麽可能?

王養信的臉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盯著那三個字,整個人像是吃了蒼蠅一樣,喉嚨難受得呼吸困難,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但凡是背後作弊的人,最怕的就是出風頭,這第一名風頭最大,所以即便是王家,也絕不會讓王養信名列第一,理由很簡單,本就是見不得人的事,何況天下人誰不知道你是兵部侍郎之子?若還得了個第一,難免會被人口誅筆伐。

正因為如此,這個榜單,可能從第二到第十,乃至於到第二十,都未必是幹凈的。

可唯獨這兵略榜第一,卻一定是貨真價實,經受得了檢驗的。

遠處,已經有人詫異地道:“兵略第一,竟是個文舉人。”

“真是厲害了,一個文舉人能得第一。”

“陳凱之……”

“快去報喜……”

這些話,不絕於耳!

兵略榜第一,雖是之前對自己多少有些信心的,可陳凱之還是不禁在心裏呼了口氣,果然是將武子羲教授的兵略之法,與後世戚繼光平倭的用兵之法結合起來有效啊。

他心情大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現在站在自己身邊的不是可以分享這份喜悅的人,而是令他感到惡心至極的王養信。

他厭惡地看了王養信一眼:“你知道你與我之間的分別是什麽嗎?”

此時,王養信依舊楞楞的盯著那榜,他若早知道陳凱之會中兵略榜第一,只怕早就托人去運作了。

他那不可一世的神色早已不見,收回視線,迷茫地看向陳凱之,四目相對,陳凱之赤裸裸的鄙夷卻令他心裏頓生怒火。

陳凱之微瞇著一雙眼眸,從牙齒縫裏一字一句地頓道。

“你與我最大的分別就是,你所謂探囊取物得到的東西,或許足夠令你沾沾自喜,自覺高人一等;可實際上,這些東西,我不稀罕,就如我不稀罕你這等人,靠著父蔭,而能夠位列兵略榜第二一樣。我自己想要的東西,我自己會去爭取,爭取的過程中,即便有多坎坷,付出多少汗水和艱辛,那也是我的收獲,是我陳凱之靠著實力得到的,而你拿靠著權勢得來東西和我陳凱之比,王兄,你覺得你自己配和我比嗎?”

“你……”王養信惡狠狠的瞪了陳凱之一眼。

他從陳凱之的這番話裏讀出了濃濃的羞辱,他面露猙獰之色,嘴角隱隱抽動著,咬牙切齒地從牙齒縫裏迸出話來。

“陳凱之……”

陳凱之看過了榜,一顆心已是放下了,再不想理王養信,轉身便走。

留下了滿眼火焰的王養信,還有無數人的詫異。

誰也沒想到,兵略榜第一,竟是文舉人奪得,一直以來,大家都有個深刻的認知,這文人,都是紙上談兵,哪裏懂得什麽兵略?

這裏多是將門子弟,於是有不少人吵鬧了起來。

只是,榜已經放了,更多人,卻不得不生出讚嘆。

明倫堂,今日考的,乃是珠算。

這只是小考,算是可有可無的考試,所以明倫堂這兒,閱卷依舊還在進行。

一連幾日,閱卷官們都被關在這裏,都不禁有些枯燥了。

數千份的卷子,幾乎已經閱覽了九成,可是出眾的,卻是不多,最多的一個,也不過是二十一個考官認可罷了。

這對於以往來說,閱卷官們如此大的分歧,卻是首次。

閱卷終究是個大工程,如今,便連姚文治姚公,也開始變得忙碌起來。

這一次考得不好的人占絕大多數,要從這其中挑出優秀的試卷,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而對於考官的抱怨,姚文治心裏是有數的,今年不該出一個這樣的題,爭議實在太大了。

可是對姚文治來說,他卻是獨自樂在其中。

遺憾嘛,自然是有的,如此大的爭議之下,難道就沒有一個可以獲得所有人共識的卷子嗎?

可到了現在,姚文治的心裏有些落空了,估計今年的狀元是很難挑出來了。

倒是到了今日正午的時候,姚文治正準備用一些茶點,卻有考官急匆匆地來道:“姚公,姚公……真是怪了,怪了啊。”

姚文治擡眸,輕描淡寫地看了這考官一眼,淡淡說道:“急什麽,有什麽事,靜下心來說。”

這考官道:“方才一篇文章,二十七個閱卷官,都給圈點了。”

“什麽?”

這一次,連氣度非凡的姚文治,也有一些坐不住了。

這種爭議性極大的考題,竟是獲得了二十七個考官的圈點?

姚文治以為弄錯了,睜大著一雙眼眸,格外認真地問道:“千真萬確?你這老王,莫不是來糊弄老夫吧。”

這考官哭笑不得地道:“真不敢糊弄。”

姚文治下意識地皺起了眉,臉色凝重起來,他的心裏滋生了好奇心:“取試卷老夫來看看。”

於是那考官忙取了文章來,送到了姚文治的手裏。

現在這試卷依舊還是糊著名,所以也不知是誰的,即便是裏頭的行書,也並非是考生本人所書,因為為了防止作弊,特意讓人在試卷中留下記號,所有的考卷,都會由文吏謄寫一份。

姚文治細細一看,果然看到這試卷之下,二十七個紅圈格外的鮮艷。

還真是……

隨即姚文治便認真地讀起了這文章來。

“孟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也。”

這時文的第一句,直接破題,點明主旨,而且直接引用了孟子見梁惠王的話。

姚文治是何等聰明之人,只一看第一句,便猛地神采飛揚地道:“妙啊,妙不可言,這等心思,真是罕見。”

其實不用往下看,姚文治就知道此文的主旨是什麽了,這一定是支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可是這個考生呢,卻絕不從加賦入手,也不說什麽山川河流,至於什麽河堤的修築,更是提也不提。

只一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徹底地破題。

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贍養孝敬自己的長輩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親緣關系的老人。在撫養教育自己的小孩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孩子。

這句話,但凡是讀過書的人,誰會不知?

可偏偏,它卻破題了。

我們這些讀書人啊,不能只想著自己,該想著別的老人。

這是讀書人的責任,也是義務。

畢竟,儒家的根本是什麽?百善孝為先。

最先這個老字,便是誰也不敢觸碰的政治正確啊,誰若是敢說,我們不該贍養老人來試試看?

而幼吾幼,卻是孩子,舔犢之情乃是人類的本能,對於孩子的愛護,本就是理所應當的事,那麽,誰反對不應當愛孩子?

而之後,這考生圍繞著這個中心,開始起筆了,而今天下,許多老人,卻得不到贍養,許多的孩子,得不到本該有的教育,這單憑個人的能力,能夠改變嗎?

顯然,不能!

為什麽呢?因為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贍養老人,愛護幼兒,理當是官府應盡之事,可官府的錢糧,又從哪裏來呢?終究還是在民啊。

考生很敏銳的,沒有闡述什麽灌溉、橋梁,養兵、賑濟這些費時費力的事,因為爭論這些,永遠是沒有盡頭的。

而該考生聰明之處就在於,他狡猾地把老人和孩子拉了出來,為什麽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是為了老人不至因為兒子不孝,而得不到贍養,幼童不至家境貧寒,而得不到教育啊。

噗嗤……

姚文治口裏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這個大旗一祭出,便是那些反對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閱卷官,怕也只能吹胡子瞪眼了吧。這些試卷,將來可都要存檔的,你作為閱卷官,對此文的看法如何,將來後世之人,想查還真能查到,假若連孝悌友愛的意見都容不下,這讀的哪門子書呢?

當然,其實這個出彩的破題雖然巧妙,可是能夠獲得所有人認同,卻也和這篇時文的文風有莫大的關系,文字優美,偶爾,總會出現一些新鮮的語句,結構也是絲絲入扣,幾乎……你挑不出任何一點毛病來。

“此考生……”姚文治點了點卷子道:“耍了一個滑頭,倒是他的文筆清新,讀之有一番風味。”

考官便笑著道:“這麽說來,此人不是投機取巧了嗎?”

姚文治搖頭道:“所謂科舉,題就只有這樣多,萬變不離其宗,想要脫穎而出,想要出彩,怎可不取巧呢?歷來的考試,都是如此而已,而朝廷選賢,選的就是這等人,莫非真靠一群書呆子之乎者也著來做官嗎?”

他想也不想,也隨手提了筆,在這試卷之下,亦是畫了一個圈。

考官不禁道:“如此說來,這人真是運氣,說不準,此番就要名列第一了。”

姚文治的目光中浮出欣賞,看起來心情很好,笑了笑道:“能獲得絕大多數人的認同,這才是真功夫,吾遍覽諸考生的試卷,遣詞都不如此人,若是再無佳作,那麽就名列第一吧。”

“是。”

陳凱之今日考的是珠算,不過珠算只屬於小考,來這裏考試的人,冷冷清清的,也不過寥寥百來個罷了。

這種幾乎不影響成績的考試,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若不是因為太祖高皇帝定下來的祖宗之法,只怕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早就被裁撤了。

陳凱之之所以去考,無非也就是盡一盡自己力而已,等看到這寥寥百來人,坐在這清冷的考棚裏,他心裏苦笑。

那太祖高皇帝,倒是真正有見識的人,可惜他所謀劃的一切,終究還是抵不過後世子孫的朝令夕改,何況不少自視甚高的讀書人們,早已將這算學視作是賤業,認為只有那些錙銖必較的商賈和賬房才關切的事。

放了題,陳凱之很快做完,堅持到了考試結束,這才離開。

自己高中兵略榜第一的消息,已是引發了洛陽的一場小轟動,據說在兵部乃至於禮部,都在討論著這件事,因為從來沒有過文舉人考中兵略榜第一的,如此一來,那麽他算不算武舉人呢?

這……其實都是太祖高皇帝遺留下來的後遺癥啊,是礙於是祖宗之法,大家想改,卻又改不得。

結果……一個陳凱之,直接引發了一個極嚴重的問題。

若是陳凱之高中了,他到底算是文進士,還是武進士?

這可不是小事,朝廷講究的是約定成俗,有些東西不便寫入律法,所以凡是什麽事都有了先例,如何處理,至關重要,因為以後再出現這等事,都是依循前例來處理的。

陳凱之考完珠算後便又直接回到了家裏,這才剛到家,劉夢遠和鄧健二人也正好一道回來了。

見了陳凱之,二人則都用一種奇怪地眼神看著他。

陳凱之被盯得渾身不舒服,怎麽……臉上有花嗎?

“凱之,走,裏頭說話。”劉夢遠朝陳凱之頷首。

鄧健則朝他擠眉弄眼,待到了飯廳裏,劉夢遠跪坐下,捋須道:“凱之,今日是廷議的日子,你可知道吧?”

陳凱之點頭道:“每月初一十五,俱都廷議,學生自然清楚。”

劉夢遠嘆了口氣:“今日廷議,議的就是你的事。”

“啊……”陳凱之吃了一驚,至於嘛,文武百官,專門花了一天時間來研究他?他是猴子嗎?

鄧健性子急,已經忍不住了:“是你兵略第一的事,現在已經分不清,到底你是文試還是武試了。”

陳凱之則是一笑:“這不怪我啊,太祖高皇帝的祖制裏明文規定……”

劉夢遠壓了壓手:“知道,知道,這祖制,老夫早就爛熟於心了,所以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此,今次朝中所爭議的,就是祖宗之法和現行的律令,這其中沖突不小啊。群臣各抒己見,以至於廷議結束,竟還沒有理清頭緒。”

陳凱之不禁咋舌,有這麽誇張嗎?

雖然陳凱之知道,古人是最講究名正言順,一旦條文有任何的問題,都可能引發一場巨大的風波,可……

就因為自己打破了這個默契的規則,就引發這麽大的問題?

陳凱之沒想到自己的一場科考,竟還會鬧出這麽大的狀況。

收起驚訝,陳凱之倒是帶著繼續關切地問道:“那麽最終討論的結果如何?”

陳凱之不喜歡過程,但是希望得到結果,因為他想到這種討論過程肯定是比較乏味的,但是這件事卻又跟自己息息相關,所以他只想聽結果,不問過程。

劉夢遠便朝凱之搖搖頭道:“還未有頭緒,這涉及到了祖宗之法與今日成法的爭議,大家是爭辯難下啊。”

臥槽,滿朝的大臣,就為了一件事討論了一天,然後你說,還一點沒有頭緒?

這效率杠杠的啊。

陳凱之無語了,不過無語歸無語,心裏還是對這件事很關心的,因此他一臉認真地問道:“那麽先生以為,朝廷會采取什麽辦法呢?”

劉夢遠略微想了想,捋著須,才認真地跟陳凱之分析起來:“以我之見,理應是折中而已,就看太後娘娘、趙王以及內閣諸公的意思了。”

陳凱之頷首,心裏卻是覺得挺不可思議的,自己明明是按著規矩來辦的,結果……

頓了一下,他笑了笑道:“過幾日便是騎射,卻不知文試何時放榜。”

“到時我告假,陪你一同看榜。”一旁的鄧健笑吟吟地道。

陳凱之心中不由一陣感動,忙朝鄧健含笑道:“這就太勞煩師兄了,師兄的職事要緊。”

“不勞煩,不勞煩。”鄧健搖了搖頭。

心裏卻頗為遺憾,等放完了榜,這劉家人就理當會搬回學宮了吧。

這樣想著,心裏竟隱隱的惆悵起來。

說到武試的騎射,是最具觀賞性的,而這騎射考試則是在西苑的神武營中的進行。

這對於許多王公貴族們來說,可謂是一場盛會。

於是這一天,大家各自穿著朝服,帶著調侃意味的出現在西苑。

那北海郡王弓馬嫻熟,也最愛湊這個熱鬧,只見他被許多人擁簇著抵達了神武營。

兵部的大臣見了,連忙前來迎接,為首的乃是右侍郎王甫恩,王甫恩朝北海郡王一拱手:“見過殿下。”

北海郡王手上提著鞭子,動作如行雲流水便翻身下馬,落了地,慵懶地站著身子,一雙狹長的眼眸斜斜地看著遠處校場。

此時,他一臉期待的樣子道:“今日卻不知誰能令人眼前一亮。”

說罷,他突的一笑,將目光收回,朝王甫恩意味深長地道:“據說令子的兵略考了第二?”

本來考試這東西,大家只記得第一,誰記得第二是何人,若非是有心人,怕只看到一個姓王的人,也只是快速地掠過而已。

誰料北海郡王殿下倒是留了心,不是一向聽說他是個魯莽之人嗎?

王甫恩則是面色平靜地道:“犬子投筆從戎,粗通兵略,令殿下貽笑大方了。”

北海郡王看了王甫恩一眼,爽朗地笑了起來:“虎父無犬子,王大人滿門皆是英傑,今日倒是想看看他的表現。”

王甫恩道了謝,一面迎著北海郡王入營,一面說道:“下官安排殿下在南面而坐。”

這位置並不是最好的,北海郡王微微皺眉,有些不解地看了王甫恩一眼,目光裏透著幾分不悅。

王甫恩又補充了一句:“宮中有諭旨,說是娘娘,將親臨於此。”

北海郡王的目光微微瞇了一條縫,滿是困惑地問道:“好端端的,太後來此做什麽?”

以往太後不是極少出現在這種場合的嗎?

“想來,是百官同樂吧。”

北海郡王卻是皺著眉頭思索起來,不知有心還是無心,竟是淡淡抱怨起來:“怎麽但凡陳凱之在哪裏,這娘娘就總是在哪裏,這就奇了。娘娘怎麽就這麽關心這個陳凱之呢,也不見得娘娘關心本王。”

王甫恩眉毛一挑,卻是嚇得臉都變了。

這種話,可是不能亂說的,這豈不是說,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和那陳凱之有什麽私情嗎?太後娘娘可是國母啊,這種話說出去,可不是好玩的。

若是被有心人聽去了,那可是……

因此王甫恩蠕動了下嘴角,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此話……”

下面的話不需要說明白,北海郡王也是明白的,然而他並沒有露出慌張,而是淡淡一笑,倒是轉移了話題:“這陳凱之,一個文舉人,竟是得了兵略第一,倒是教人刮目相看。”

王甫恩便點頭道:“是啊,這少年,深不可測。”

“不打緊,而今是騎射,可不是靠文章了。他一個文人舞文弄墨是擅長,騎射卻是弱的。”北海郡王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隨即朝著南面的校場而去。

只是……他突的又想起什麽,一面走著,一面朝身後尾隨自己的糜益道:“糜先生,那金陵的方先生前日修書來,說本王近來諸事不順,難以開解,你看此人是否言過其實了。”

糜益的眼裏掠過一絲冷意,姓方的這是砸飯碗啊,可恨至極,真是讓他煩透了,他嘴角勾了勾,滿是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