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一百四十四章:迎刃而解 (27)

關燈
最後徐步而去。

這天人閣的事情,自是還沒有多少人知道,待節日過去,陳凱之又是照例上學讀書。

一連幾日,倒都還算太平,那天人榜的光環,雖然還未散去,可至少,陳凱之行走於學宮之中,也不必擔心繼續遭人當猴子一般圍觀了。

這幾日,課業也不繁重,想來是那位劉夢遠先生想讓陳凱之輕松一些吧。

正午的時候,陳凱之和吳彥等人正說著要去看望秦博士的事,據說秦博士已經病重了,幾日都不曾來學裏。陳凱之對他的印象不深,可畢竟是尊長,也算是授業解惑的恩師,因此和同窗們約定,尋了日子,要前去拜望一下。

自上次坑了那法海禪師之後,消息也不脛而走,不少同窗對這等八卦事,倒是很有興趣,不過陳凱之對此,卻是緘口不言。

坑法海禪師是一回事,可畢竟這等事若是添油加醋的跑去四處和人說,就顯得沒品了,再說,他來這學宮,只是想好好學習而已,所以陳凱之也只是敷衍著過去。

等用過了糕點,便有書吏前來知會,說是下午秦博士的課因為秦博士的缺席,所以改為武課。

一時之間,課堂裏又是哀鴻一片,吳彥更是捶胸頓足。

陳凱之不禁莞爾,其實他挺喜歡上武課的,每日呆在課堂裏搖頭晃腦的讀書,便是這學業再重要,人也應當去舒展一下筋骨。

這些日子,他一直孜孜不倦的讀《文昌圖》,似乎覺得氣力又增長了一些,這兒正好能趁此機會,前去試一試身手呢。

待時間一到,陳凱之便隨著人流到了武院的校場。

那先生又只是簡略地交代了一下,他歷來對給文生授課的這武課很不上心的樣子,其實這也難怪,讀書人們沒心思學,教也教不會,這就不免令人難以有勁頭了。

於是,如常的,他便是讓大家自行射箭,反而是臨末,他深深的看了陳凱之一眼,淡淡道:“陳凱之。”

陳凱之本是想跟隨同伴去練習射箭,沒想到先生竟突然叫住了他。

不過想起這先生上回特意給他講授了射箭的要訣,陳凱之倒是感念於心的,恭恭敬敬地上前道:“學生在。”

先生道:“去箭舍裏坐一坐吧。”

陳凱之有點訝異,卻不敢怠慢,忙應了一聲好,便隨著這先生至不遠處藏弓的箭舍。

這裏除了庫房,邊上還有一個小舍,這裏顯然是供人休憩的地方,先生命書吏去斟茶,接著跪坐在案後,方才還板著臉,這個時候,臉色倒是舒緩了許多,道:“不要客氣,坐下吧。”

陳凱之點點頭,跪坐在案前的蒲團上。

先生捋須道:“上次老夫和你講授的東西,你還記得嗎?”

陳凱之知道這是考教,又或者說是一次試探。

若是陳凱之轉眼就忘了,對於這先生來說,陳凱之的心思,怕不在箭術上,將來對待陳凱之,多半是和其他的同窗一樣,自個兒玩泥巴去吧。

陳凱之將上次講授的內容,一五一十地說了。

先生沒有露出讚賞的樣子,只略略點頭:“能記下來,並沒有什麽打緊,最緊要的是融會貫通,你是文昌院的讀書人,老夫自然不求你將心思都放在這射術上,可至少,閑暇時該有所思考。”

陳凱之道:“學生倒是思考了一二。”

“噢?”先生只是一笑,有些不信的樣子:“說來聽聽。”

陳凱之正色道:“根據先生所說的內容,學生以為,所謂箭術的奧義,在於將這弓箭與人融合,就如人的手一樣,人的心念一動,人就下意識的會做出某種動手,所謂得心應手,便是這個道理。而想要將這箭術練到最高境界,實則就是將弓當做自己的手,學習者不但要了解弓,更要了解自身,只有了解了自身,方才會弓有所了解,而想要做到這些,除了勤學苦練,誠如先生現在所考教的這樣,還需進行思考,如何才能發揮自己身體的一切長處,從而化作弓箭的長處呢,自身的短處是什麽,在使用弓箭時,又如何避開自己的短處。”

初時,這先生只是漫不經心的樣子聽著,到了後來,面上不禁露出詫異的表情。

他深深打量陳凱之一眼,才道:“你已經摸到了門徑,雖是紙上談兵,可是這等領悟,實屬難得了,那麽你自身的長處是什麽?”

陳凱之毫不猶豫地道:“學生處處都是長處。”

呃……好像有點吹牛。

不過……這是實在話,學習了《文昌圖》之後,陳凱之的這具身體,無論哪一處,仿佛都隨時處於最佳的狀態。

先生神情略顯愕然,顯然沒想到陳凱之會如此回答,不禁又道:“沒有短處?”

陳凱之很耿直地搖搖頭道:“不敢相瞞,沒有。”

先生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少年人啊,總是如此,過於高看自己。

他嘆了口氣,道:“老夫知道你的文章入了天人榜,所以自負一些,並無不可。只是……學習箭術,檢視出自己的短處,比窺見自己的長處更加難得。因為短處,於箭者才是最致命的,你這些日子再想一想,自己的短處在哪裏。”

陳凱之不禁苦笑,他對先生,一向是禮敬有加的,何況對方如此費心的教導自己,所以陳凱之實在不忍心去騙他,除非特別必要的情況之外,所以他很堅持地道:“學生確實沒有短處。”

先生只是微笑,仿佛是在看一個吹牛逼的孩子般,笑道:“再想一想。”

好吧,被你打敗了。

陳凱之有些無奈,只好道:“想不出來。”

“別急。”先生捋須道:“可以慢慢的想。”

這時,有書吏斟茶來了。

先生呷了口茶,卻沒什麽心思管這口舌之欲,心裏只是想,這個少年,悟性極高,處處都令人滿意,唯一不足之處,就是太自負了,且不急,好好磨一磨他。

他讓陳凱之慢慢去想,陳凱之覺得郁悶,他不是沒有想過,而是真的沒有任何短板啊。

無論是眼力、氣力、身體的平衡,乃至於反應,陳凱之也不想謙虛,絕對可以碾壓武院的所有人。

可這先生似笑非笑的樣子,讓陳凱之也不知如何解釋,他倒是想當場讓先生看看,可細細一想,這又沒什麽意思,他讓自己想,自己再想想也好。

陳凱之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茶和那白馬寺的茶,差得遠了,沒什麽滋味兒。

人就是如此,當初在金陵的時候,再劣的茶也能下口。可一旦嘗到了真正的好茶,尋常的茶水,便味同嚼蠟了。

先生似乎不願意繼續追究下去,而是道:“這茶很不合你的口吧。”

陳凱之很老實地點點頭。

先生卻是笑了笑道:“武院裏,其實是有好茶的,老夫手頭也還算寬裕,倒也買得起好茶,而這茶,卻是老夫買的茶渣沖泡,三文錢,便可買一兩了。”

下腳料。

這是陳凱之第一個念頭,他瞇著眼睛看這先生,心裏想,這廝莫不是鐵公**。

卻見先生正色道:“你知道這是為何嗎?因為習武之人,萬萬不可使自己在一個舒適的環境之中,一旦如此,人便會貪圖安逸,便會喪失耐性,老夫七歲學箭,到了如今,已有四十五年了,四十五年來,除了授課,學箭不綴,無論寒冬酷暑,可是這百步穿楊之處,其實早自三十年前,就可以做到了,老夫來問你,為何還要如此?”

陳凱之倒是答不上來了。

“是為了耐性,當你的箭術到了一定層次,最需要的,就是耐性,因為真正的箭術高手之間,比的便是耐性,誰能忍受更多的幹擾,無論在任何環境之下,依舊能秉持自己的本心,將整個天下,當做自己的靶場,將自己的身體,當做一柄弓,一枚箭,誰才可以稱得上是最絕頂的箭手,所以老夫哪怕一個時辰,都不敢貪戀任何的享受,無論是口舌之欲,還是美色,乃至於夏日吃一口冰,冬日燒一根碳,也絕不去嘗試。”

他的眼裏,似乎閃著光,這是一種驕傲,一個人一輩子,只做一件事,為了這件事,他將自己的生命都獻祭了出來。

陳凱之從他的身上,看到了一股傲然。

陳凱之想了想,不禁道:“這麽說來……先生不貪戀美色,那麽……豈不是沒有子嗣?”

先生一笑道:“至今未有,不過……這些又算得了什麽呢?弓箭在老夫眼裏,便是自己的子嗣,子嗣總有斷絕的一日,可是這弓,這箭,卻是不滅的。”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他很果斷地站起身來,作揖道:“學生告辭。”

轉身,拜拜了您嘞。

先生萬萬料不到陳凱之走得這樣幹脆,不禁有些惱怒:“你……回來。”

陳凱之只得駐足,回過身看著先生。

先生慍怒道:“怎麽,這樣就想要放棄了?”

陳凱之嘆了口氣,才道:“我很好吃,口舌之欲,怕是改不了了。”

先生愕然,雖然他教授過許多人,幾乎所有人都無法繼續堅持下去,可是似陳凱之這般,直接說自己好吃懶做的,卻還是第一次見。

陳凱之生怕他還不死心,又道:“而且我的志向,是生一窩的兒子,我還年輕,學生對美se,多少還有些向往,更何況,學生已有個未婚妻子,若是不娶妻生子,那我不就辜負了她?這於品性上,學生也是不對。再說,若是個個像先生這般,那子子孫孫怎麽繁衍下去?”

“還有,學生很懶,能躺著,學生就躺著,讀書是為了功名,學習箭術,也只是希望身上有一技傍身,僅此而已。若有必要,學生還很希望享受,因為學生上輩子挨了不少窮,若是將來得了功名,定要吃遍世上的美味佳肴,喝最好的茶水,錦衣華服,出入要用最好的車馬。”

陳凱之實在不忍心隱瞞他,自己的志向,從來不是苦心僧的生活。

其實陳凱之說出來的,只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的心中所想,不過陳凱之也相信,那些想這些的人,多半是不好跟這先生說得太明白的。

因為先生顯得很生氣:“若如此,那你將一事無成。”

陳凱之搖搖頭道:“如果成就什麽了不起的事,非要像先生這般,那學生寧願一事無成,至少現在生活挺好的,偶爾還有雞吃。”

先生不禁瞠目結舌,最終搖頭苦笑道:“哎……你去吧,你資質雖還不錯,可是在箭術上,永不會有所成就,但願你垂垂老矣時,不會後悔莫及。”

陳凱之心裏說,我若是因為這個後悔,那就真的見鬼了!

他卻還是感激地朝先生行了個禮道:“這些日子,多謝先生賜教,學生告辭。”

先生沒有說話,只是唏噓,一副知音難覓的模樣,見陳凱之真的走了,更是蕭索的樣子,口裏喃喃道:“不吃苦中苦,如何能成為人上之人呢?現在的年輕人啊……”他接著又搖頭,滿是遺憾。

快步從箭舍中出來,陳凱之雖未回頭,卻能感受得到那先生所表現出來的失望。

陳凱之不喜歡讓人失望,可是這並不代表,他就會願意跟著這先生,過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他渴望成功,可這成功,絕不是付出畢生的代表。

至少現在,陳凱之在努力向學的同時,卻是愉快的。

只是一出箭舍,他卻發現靶場那兒,已經亂做了一團。

陳凱之疾步走過去,卻見一幹人爭吵不休,吳彥顯得很狼狽的樣子,衣冠不整,眼睛有些紅腫。

而在另一邊的,卻是騎著高頭大馬的楊逍。

此時,楊逍居高臨下地看著吳彥,眼裏顯露著不屑,冷笑著道:“你們吳家,將門之後,怎的養了你這麽個酒囊飯袋?實在是可笑至極,你以為中了舉人,就了不得了嗎?你中了舉人,你楊家依舊還是武人,你棄武從文,在我等眼裏,照舊還是什麽都不是!”

楊逍身後的武生們都冷笑連連,皆是鄙夷地看著吳彥。

這吳彥似乎一直都是這些武生們的眼中釘。

這些武生,多是將門子弟,似乎都和吳彥很早就認識了的,一尋了空子就來刁難。

“吳彥,你們吳家,怎會出你這樣沒出息的子弟。”

“哈哈……連弓都拉不開,也配姓吳嗎?”

那楊逍更加得意,虎目掃過其他的讀書人,見其他人雖是有心想要上前相幫,卻又不敢的樣子,於是目中一副顧盼自雄的模樣,頤指氣使地道:“以為讀了一些書,就了不起了嗎?可笑!”

陳凱之微微皺眉,其實學裏文院和武院之爭,他多少是有所了解的,文武之間,不免會有所摩擦,其實陳凱之也比較能理解,就說上一輩子在學校的時候,那學裏的體育生,囂張跋扈一些也是尋常。

而吳彥最慘的地方就在於,他是這些武生的眼中釘,他和楊逍他們自幼熟識,都出自將門子弟,可如今從文,自然被他們視作是叛徒。

那先生似乎也聽到了聲音,也從箭舍裏走了出來,卻是背著手,遠遠眺望,似乎並沒有上前來的意思。

陳凱之加快了腳步,站在吳彥身邊,沒有去看楊逍等人,而是凝視著吳彥道:“吳學兄,什麽事?”

吳彥顯得灰頭土臉的,卻是搖搖頭,嚅囁道:“沒事,只是幾個武院的學兄射箭射偏了。”

陳凱之便低頭去看,只見一枚狼牙箭恰好落入吳彥不遠的距離。

一下子,他一切都明白了。

理應是楊逍等人故意挑釁,又刻意展現自己所謂高超的箭術,只怕是假裝“失手”,卻是一箭直接射在了吳彥的腳下。

這種箭矢擦肩而過的感覺,只怕任何一個人都會嚇得狼狽不堪,吳彥自然不能免俗。

只是這等戲耍,吳彥明深知楊逍這些人招惹不起,自然是想要息事寧人。

陳凱之凝眸,卻是道:“失手?”

“是失手。”吳彥驚魂未定,他的綸巾還在地上,彎腰拾起,嘆了口氣。

陳凱之抿了抿嘴,這才側目去看楊逍,一臉認真地道:“楊學兄,下一次射箭時,請小心一些。”

楊逍依舊坐在馬上,高高地俯視著陳凱之。

他知道吳彥和這陳凱之相交莫逆,對於陳凱之,他卻是不敢如吳彥這般輕易的戲耍的。畢竟陳凱之是入了天人榜的讀書人,可是見陳凱之這氣定神閑的樣子,和其他的讀書人不同,面對自己,沒有半分的懼怕,方才那句輕描淡寫的話,更像是某種警告。

楊逍這種將門子弟,怎麽忍得下這口氣?

他冷哼一聲道:“是吳彥沒有長眼睛,偏要飛到我的箭上。”

這邏輯實在是吊炸天了,頗有幾分,你特麽的瞎了眼,非要將臉湊到我的手掌上來的意味。

陳凱之冷哼一聲:“這是最後一次,還望楊學兄謹記。”

他沒有去和楊逍辯論誰對誰非,因為辯論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這是最後一次!

楊逍惱怒,卻似乎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依舊倨傲地道:“吳彥,你記著,下次見了我,躲遠一些。”

吳彥張口欲言,嘴巴嚅囁了一下,終是三緘其口。

陳凱之拉著吳彥要走,低聲道:“以後少和這些人往來。”

正說著,那楊逍突的揚鞭一拍馬,駕的一聲,這馬兒受驚,瞬時自陳凱之和吳彥的身邊飛馳而過,吳彥嚇得打了個趔趄,陳凱之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拉到一邊。

楊逍已是飛馬絕塵而去,口裏發出大笑:“去你的最後一次,你的文章能入天人閣,再了不起,於我何幹?哈哈……這吳彥,我想欺就便欺,你能奈何。”

聲音越來越小,轉瞬之間,仿佛是炫耀馬技一般,已如旋風而去。

吳彥又一次驚魂不定,陳凱之倒還算氣定神閑,他瞇著眼,看了一眼楊逍一人一馬的背影,一旁的武生,卻沒有走,依舊是嘻嘻哈哈的,似乎很欣賞陳凱之和吳彥狼狽的樣子,似乎在說,最後一次又如何?

總算,那先生來了,厲聲道:“不可無禮!”

他一聲呵斥,武生們都咂舌,紛紛騎馬而去。

先生很有深意地瞥了陳凱之一眼,只淡淡道:“這裏沒有人受傷吧。”

有個生員道:“方才……”

先生卻是突的板著臉道:“沒有人受傷就好,以後見了他們,躲著一些,這是在學裏,沒有人真正敢欺你們,不過……這世上的事,可不是都有別人庇護,出了學裏就不一樣了,山中有羊,就會有老虎,爾等既是文弱書生,理應更懂得如何保護自己。”

他的話,一語雙關,仿佛是故意給陳凱之說的。

你弱,所以活該受欺。

陳凱之只淡淡一笑,對此不予理會。

待下了課,便回到了文昌院,陳凱之依舊留堂,劉夢遠照例給陳凱之開小竈。

陳凱之將昨夜寫的一篇時文給劉先生看,劉夢遠看過之後,不禁感慨:“長進極大,看來你確實下了功夫。”

陳凱之道:“先生,這文章,學生還覺得有些地方略有不足,想請先生指正。”

劉夢遠笑了笑,才道:“其實你已是天人榜的俊傑,老夫拿什麽來指正你呢?”

陳凱之忙搖頭,謙和地道:“學海無涯,且不說學生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莫說學生還是先生的弟子,即便有朝一日,當真是青出於藍,學生也不是什麽都行,聖人不是還說過嗎?三人行必有我師!故而,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劉夢遠只微微一笑,搖搖頭:“今日也就不指正了,恰好老夫從曲阜那兒得來了一篇文章,你來看看。”

曲阜便是衍聖公府,對於這個公府,陳凱之只是略知一些,只知道那兒乃是天下讀書人的中心,與各國交好,獨立於曲阜一縣之地,卻據說有三萬讀書人在那裏定居,各國的人,都以能夠在那裏求學為榮。

直接一句,這是聖地!

當然……陳凱之依舊還是覺得學宮這兒就不錯,至於聖地這玩意,多半也就是時人吹捧而出的吧,兩世為人,見多了勾心鬥角,哪裏會相信會有這樣清新的所在。

陳凱之接過了一篇文章,認真細讀起來,這是一首詩,詩還不錯,不過用的卻不是唐宋時的七律和五律,更接近魏晉時期的風格。

這個時代詩的水平……似乎並不怎麽樣啊。

而且陳凱之在大陳境內,發現詩詞其實並不多,大家更熱衷於文章。

一旁的劉夢遠似乎看出了陳凱之的疑惑,含笑道:“這是曲阜詩家鄭如意的大作,凱之以為如何。”

陳凱之又不傻,當然知道當一個人興沖沖地問你這玩意如何的時候,該怎麽回答了,便道:“很不錯。”

劉夢遠道:“曲阜的詩家,是最出名的,老夫慕名很久了,不過而今在學宮中職事,只怕這輩子也難去曲阜見識一二。就說這位鄭如意先生吧,他詩詞文章,都是極佳的,被衍聖公封為君,令人羨慕神往。”

陳凱之不由道:“怎麽,衍聖公還可以敕封的嗎?”

劉夢遠正色道:“學壇聖地,孔廟之主,如何不可以封人爵位?”

陳凱之撓撓頭,這一點,他倒沒有太註意,便好奇地道:“如此,這和朝廷的爵位,又有什麽分別?”

劉夢遠捋須笑道:“各國所封的爵位,多是勳爵,立了大功,方才可以受此殊榮。而衍聖公所封的,卻是學爵。”

學爵?

陳凱之不禁一呆。

劉夢遠接著道:“凡是有詩詞文章,於聖廟有功的,又或者是教書育人,各國有教化之功的,衍聖公府會賜予學爵,這學爵,不過三等而已,最受人推崇的為‘公’,當今世上,有文正公、文成公、文忠公、文襄公諸如此類,這些人,無一不是對教化有大功,而今衍聖公府,有七大文公世家,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亞聖的後人,還有一兩個,亦是自漢之後最出眾的人物,甚至可以和聖人比肩;而其次,便是君,最次,則為子。”

對於這“君”,陳凱之可以理解,古代的君,本就是爵位的一種,不過卻只存於春秋時期,譬如孟嘗君之類。

而子……想不到也是文爵的一種,這只怕更多的是敬稱,比如孔聖人,便叫孔子,除此之外,還有荀子、老子之類。

陳凱之想了想,又道:“學生還是不明白,學爵有什麽用?”

劉夢遠不禁有些惱火,道:“這是讀書人的至高榮譽,怎麽說如何用呢?自然,衍聖公府所敕封的學爵,各國對此都有極大的禮遇,那衍聖公府的七大公暫且不提,這些人,一旦封公,子孫已受了無數的好處,身份高貴至極,尋常的讀書人見了,就算你貴為宰輔,見了也需行禮,表示敬意。便是見了各國的皇族,亦無所畏懼。若是君、子,各國也會給予諸多優渥,比如天人閣中的諸位學士,實則都有學爵,否則也沒有資格進入天人閣,不只如此,若是擁有學爵之人,在各國都是優待的,就如大陳,朝廷多會給予撫恤,每月按時撥發錢糧供養。”

“而更重要的是,有學爵之人,便是衍聖公府所承認的‘師’,無論到了哪裏,不知多少讀書人爭搶著想要拜入其門下,供其驅使。”

衍聖公府賜了爵,各國還進行供養?陳凱之突然覺得,各國皇室的腦門上,似乎冒著綠光。

他也只是好奇一問而已,畢竟這東西,距離自己還是太遠了,便笑了笑道:“學生明白了,原來這衍聖公府,這樣的厲害。”

劉夢遠一臉神聖地道:“學府至高所在,自然厲害,天下的讀書人都將其視作聖地,而各國的官吏,哪一個不是讀書人?它的影響,豈可等閑視之?”

陳凱之頷首,可這種權力結構,似乎和上一世大不相同啊!

這時,他突的道:“恩師可有學爵嗎?”

劉夢遠呆了一下,老臉一紅,道:“這需要際遇,衍聖公府對於學爵的頒賜,歷來是極為苛刻的,可不是作了好文章就可以。”

陳凱之哂然一笑,他能看出劉先生的心虛,說來也是,好歹是天人閣的掌院,竟連一個學爵都沒有混到。

不過由此可見,這學爵,只怕也絕不是這樣輕易獲得的。

衍聖公府並不愚蠢,他們的學爵之所以吃香,得到各國的認可,便在於他們無以倫比的公信力,而一旦失了公信力,這衍聖公府既無兵又無糧,難道真的靠捧著孔聖人的靈位,便可生存在這世上嗎?

似乎為了避免尷尬,劉夢遠岔開了話題:“方才聽說,你與武院的人滋生了沖突?此事,老夫可以去和武院的人交涉一二,讓武院的掌院狠狠懲罰……”

陳凱之卻是搖了搖頭,面上平靜而自然,道:“多謝先生,學生能處理好,這大可不必了。”

劉夢遠微微皺眉道:“哎,武院的武生,歷來調皮一些,不過武院和文院不同,他們多是勳貴子弟,不免傲慢一些,若是真有什麽麻煩,你大可來尋老夫。”

陳凱之眼眸一張,別有深意地道:“學生有學生的辦法。”

劉夢遠略顯訝異:“辦法?”

陳凱之只是點了一下頭,沒有說下去的意思。

這個辦法,陳凱之當然不可能告訴劉夢遠。

見天色已黑,他便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先生還未用晚餐,還是早些吃了早些休息吧,學生也該回去了。”

劉夢遠一笑,他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某種意義來說,他是越發喜歡這個學生了,學問好倒也罷了,便是為人處置,也是練達無比,比如要告辭,他不會說學生有什麽事,而是一句先生也該休息了,令人聽著就感覺舒坦,這便是人們說的暖心吧。

他頷首:“去吧。”

陳凱之徐步自學宮出來,看了看已經一片夜幕籠罩的天空,他加快了步子,直往一個方向而去。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學宮不遠的關帝廟。

洛陽城的土地廟,香火最是鼎盛的,而之所以人多,倒也不是因為土地老爺的神格魅力,實是因為,這裏沿著洛水,而洛水兩岸,盡是不可描述的場所。

於是乎,人還未至,便可聽到聲樂陣陣,歡聲笑語,天穹之下,萬家燈火與天上的星辰相映成趣。

這種情景,其實陳凱之見得多了,也懶得去欣賞這不可描述的美妙之處,卻是穿過街巷,隨即到了一處街坊。

這是土地廟的後門,有不少鐵匠鋪子,因為不臨街,所以顯得很不起眼,而之所以非要靠著這土地廟,似乎在匠人們心裏,土是生金的緣故吧。

當然,這一些都是陳凱之的妄自猜想,他循著記憶,來到了一家鋪子,這鋪子是陳凱之特意打聽過的,一進去,並沒有什麽裝飾,卻是一股熱浪撲面襲來。

那爐火卷起,幾個赤身的匠人正在忙碌,見有客來了,一個年紀較長的人迎上來道:“不知客官有何貴幹?”

陳凱之開門見山地道:“我要制一柄弓。”

匠人微微呆了一下,道:“弓箭乃是違禁之物……”

陳凱之淡淡道:“我乃舉人。”

匠人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說到大陳的許多律令,其實都是針對平民百姓,而讀書人,則享有許多隱形的特權,比如秀才理論上可以佩劍,只要你不怕被人笑話的話,舉人可以持弓,畢竟君子六藝之中,便有射箭這一個項目。

匠人笑吟吟地道:“不知公子要制什麽弓?我們這裏……”

陳凱之卻是從自己的懷裏抽出了一張圖紙來,接著拍在了匠人面前,道:“按著這樣式來定制就可以了,銀子不成問題。”

說著,他取出了一塊碎銀,直接遞給了這匠人,道:“這是定金,過了三日,我來取,久聞你們這裏是洛陽最好的匠鋪,有勞了。”

陳凱之說罷,便旋身走出了鋪子。

那匠人忙拿起圖紙,一看,頓時咂舌。

因為這圖紙之中,不只是繪出了樣式,便連裏頭用什麽料子,甚至一些細節,都是密密麻麻的記載其中,可謂事無巨細。

他將碎銀收在懷裏,知道未來三日,可有的忙了。此人是個舉人,即便付了定金,也不擔心鋪子裏敢不完工。

陳凱之的腳步有些急,走出鋪子的時候,卻是迎面有人走來,二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陳凱之擡眸,竟是武院教授箭術的先生。

這先生見了陳凱之,也頗為意外,二人四目相對,目光的背後,心思各異。

這先生詫異地道:“你來此做什麽?”

陳凱之先朝他行了個禮:“學生……”

“是來制弓?”先生面上突是露出詭異的樣子。

陳凱之坦然道:“是。”

先生捋須,嘆口氣道:“射術看似只是小術,可要到頂尖的境界,卻屬大道,因此,我等要學,就要學到最好,便如在你的面前,有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你自知窮盡一生,也無法達到頂峰,可是吾輩唯一能做的,便是攀登,無論路途多遠,無論遭遇多少險阻,即便到了老夫這知天命的年紀時,也只不過只是到了半山腰,亦不是憾事。而你……”

他目光灼灼,接著道:“而你,心念太雜了,你莫說山腰,便是山腳,也永遠達不到,你既然不肯窮盡一生來學箭,那麽,定制了弓箭又有何用,還不如和你其他同窗一般,權當這只是一門功課,含糊著混過去,也就罷了,不要枉費心思。”

先生風淡雲輕地說著,像是嘮家常一樣,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頗有失望,因為起初,他因為陳凱之是個真正對箭術有興趣的少年,他不在乎陳凱之是不是中了天人榜,他只想尋一個聰明的人,傳授自己的箭術,僅此而已。

陳凱之笑了。

遠處便是歌樓的吟唱,還有道上貨郎的叫賣,在這燈火隱現的鬧市,人群穿梭,許多人與二人擦肩而過。

燈火之下,陳凱之的長眉微微一挑,徐徐道:“學生打制弓箭,並不是為了學箭。”

遠處不知何時,起了琴音,琴音縹緲,似在安撫著白日裏勞碌之人的心,又或者是想給疲倦的人一些安慰。

陳凱之沒有被琴音影響,他凝眸看著先生,一字一句地道:“我制弓是因為……我要告訴每一個人,我陳凱之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算數的。”

說話算數!

前一句何其容易,可是後兩個字,卻是何其難也。

陳凱之說罷,又深深朝先生一禮,便動身與一臉錯愕的先生擦肩而過,沒一會便消逝在了這燈火闌珊的盡頭。

先生恍然,他似乎想說什麽,忙回頭,卻見這燈火之下,幽暗的小巷兩側,除了匠人升了爐火,拼命的用錘敲打著燒的燙紅的生鐵,偶爾,有賣掉的低級gji拉扯著路人,發出動人的笑聲,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少年,早已不知所蹤。

“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啊。”先生略帶惆悵地嘆了口氣。

深夜漫漫寫下這些文字,越來越覺得主角像老虎自己了:老虎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算數的。老虎也只想證明一件事,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