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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迎刃而解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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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口氣,目光幽幽道:“以前的確是不愛聽的,可現在,卻總還想再聽聽。”

吳虎便冷冷道:“那我將他‘請’來,他不敢不來的。”

“不可。”老者搖搖頭道:“你身上的血腥氣太重,凡事不可魯莽。”

說罷,他帶著遺憾,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次日清早,陳凱之剛起,洗漱之後,那吳虎便走了來,道:“陳公子,我家先生請你去用餐。”

又到了吃飯時間啊,在這百無聊賴的船上,陳凱之覺得,似乎也只有吃飯才能給自己提一點興趣了。

他也不客氣,徑直隨這吳虎到了飯艙,而在這裏,那位老者早已在等候了。

只見他盤膝坐著,看見陳凱之來了,臉色比往日多了點親和。

陳凱之往自己平日吃飯的案上看去,那裏也早已擺滿了美味佳肴。

看來,這一次是給了很優厚的待遇啊。

“老夫看陳公子胃口頗好,昨夜船只停泊時,老夫讓人到岸上買了一些吃食來,陳公子,請吧。”

陳凱之跪坐下,很厚道地對老者道了聲謝,便也不客氣,大快朵頤起來。

在這船上,雖然飯菜還算豐盛,可畢竟食物並不新鮮,這一次,老者特意讓人登岸采購的食物,還真的勾起了陳凱之的饞蟲。

陳凱之的飯量本來就不少,對著美食,直接風卷殘雲,片刻間便橫掃了個幹凈,最後才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擡起眸來,才發現這老者只是笑吟吟地看著自己,而他案上的小米粥,卻是沒有動分毫。

陳凱之忍不住有幾分尷尬,便道:“慚愧。”

老者嘆口氣道:“請你吃,你便吃了個幹凈,可見你也是個豪爽的性子,老夫此番與你同船而渡,也算是有緣,昨夜聽了你的曲,可謂繞梁三日、不知肉味,還真是不知為何,你那曲,卻勾起了老夫心中所想,因此才厚顏,想要多此一問,陳公子能否再吹奏一曲給老夫聽一聽嗎?”

“呀。”陳凱之不禁苦笑:“我忘帶我琴了。”

老者便道:“無妨,老夫可以命人代為去取。”

吃人嘴軟啊,陳凱之雖覺得這老者高傲,卻也不算壞,便搖頭道:“清早來吹,也沒什麽意思,其實這裏頭的詞,更有意思。”

老者眉毛一挑,還以為是陳凱之敷衍他。

陳凱之自是看出了老者的心思,便笑道:“反正吃了你的,那也無妨,我唱你聽便是。”

而今吃飽喝足,陳凱之興致也來了,坐在這船上,行走在滔滔江水之中,陳凱之坐定了,方才唱道:“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這首笑傲江湖,本就是豪邁之曲,無論是誰扯起嗓子吼便是了,陳凱之一開喉嚨,老者先是皺眉,連那性子粗魯的吳虎也給嚇了一跳,還以為陳凱之要做什麽呢!

可唱到了滔滔兩岸潮,老者的眉頭隨之舒展開來,聲音……是不好聽,有些粗獷,不過這詞卻恰好與曲配合。

何況,這滄海一聲笑,豪氣萬千,讓老者頓時精神一震。

陳凱之接著唱道:“浮沈隨浪只記今朝。”

此句竟是開始婉轉了,一句浮沈隨浪,竟令老者心情低沈起來,往事的浮沈,不知留下了多少遺憾。而後一句只記今朝,卻一下子又令他情緒高昂起來。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洶盡紅塵俗事幾多驕。”

其實這些歌詞,某種意義來說,所引用的,恰是明代詞人《臨江仙》的意境。

這等看破紅塵的灑脫,對於老者來說,不啻使這往事歷歷在目,可回眸去回味,卻又發現,自己一生所走的路,曾有多少是沒有意義,是非成敗事,而今到了垂垂老矣時,回頭去看,這些事,是何等的笑話。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癡癡笑笑……”

此詞雖是粗獷,對於古人來說,若是細究起來,只怕有不少錯漏,可問題的關鍵就在於,陳凱之這帶著一點跑調的嗓音陪著這豪邁的曲調唱出來,竟是直入老者的心肺。

老者似在回憶從前種種,突的,心裏又生出了放下一切,漂泊天下之心,這是何其令人神往之事啊,接著,陳凱之開始啦啦啦啦啦起來。

隨著這啦啦啦啦啦的伴奏,老者也似有觸動,他眼裏突的噙出淚來,既是感觸萬千,心底深處,又有一股笑傲而去的沖動。

他嘴皮子喃喃開始顫抖,先只是激動的顫抖,接著從喉頭,也不禁跟著啊啊啊啊的伴隨著陳凱之伴奏起來。

這一啦不打緊,啦啦啦啦著,竟發現心裏的許多煩惱竟也一掃而空,仿佛現在的自己,正如詞中所言,在這滔滔兩岸潮中,對著滄海大笑。與游人泛舟湖上,忘卻了煩惱,廟堂裏的是非,江湖上的成敗,俱都拋在了腦後。

他噙著淚,卻又大笑,跟著陳凱之一起:“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吳虎,不禁皺眉,他突然感覺很難理解自己的主人,平時如此不茍言笑之人,如今卻跟著這個破鑼嗓子的小子發瘋。

偏偏,漸漸的,他也開始代入進來,亦感覺心情舒暢了許多。

陳凱之已經不想啦了。

偏偏這老者非要繼續啦啦啦啦下去不可,這曲調不停,倒讓陳凱之又來了興趣,便跟著老者和音。

這樓船裏的動靜太大,嚇得下頭的護衛和船夫都走了上來,有人在外探頭探腦,老者方才意識到了什麽,終於停了,朝吳虎使了個眼色。

吳虎便立即虎著臉,將人驅散。

呼……

老者長長的松了口氣,他居然發現,自己長久沒有這樣痛快了。

或者說,記憶之中,他很難想到,自己會有今日這樣的失態。

“令師……”老者想了想措辭,才繼續道:“這既懷念令師的詞曲,想來令師就是這樣浪蕩江湖也笑傲王侯的人吧,老夫真是羨慕他。”

這是老者由衷的感嘆,他心理想,我何嘗不想如此?可是有些事,終究是放不下啊!

老者接著道:“下一次,老夫來唱,你來吹曲,如何?”

陳凱之不由一楞,他還來勁了?

不過,陳凱之的心情也是愉悅到了極點,其實何止是這粗獷的詞曲,某種程度來說,無所顧忌的放聲高歌,又何嘗不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呢?

陳凱之上輩子就愛唱k,雖然嗓音奇爛無比,可這也是上一世紓解壓力的主要渠道。

如今吼了幾嗓子,心情頓時舒暢起來,想來這老者大抵也是差不多,他不知道這詞曲哪裏觸動到了這老者,不過一個愁眉苦臉的人,能高歌出來,想來也一定會生出很奇妙的愉悅感吧。

陳凱之笑了笑道:“好啊,下次有機會,學生把那吹奏的口琴帶來。”

老者愉悅笑道:“不如傍晚如何?”

你還較真了,竟還要約定時間?

陳凱之便哂然一笑道:“若是能吃的好,學生很願意效勞。”

老者卻是大笑起來道:“吳虎,你聽清楚了嗎?”

吳虎則是露出苦笑,道:“是,小人明白了,小人會為陳公子安排。”

陳凱之眼眸裏掠過了狡黠,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啊,何況自己晚上還要付出辛勤勞動的,雖然只是動動嘴,不也要耗費精力嗎?

陳凱之道:“我要吃雞,吃鴨,吃肘子,吃草魚。”

吳虎那雙虎目越瞪越大,怒目地看著陳凱之,這個家夥還真是不怕麻煩別人啊。

“就這樣說定了啊。”陳凱之卻是毫無畏色,很是坦然地朝吳虎行禮了禮:“有勞。”

說罷,便走了。

滿懷的期待,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陳凱之又是津津有味地包餐了一頓,這一老一小便在這淡淡的夜色襲來的時候,一起來到了這船尾。

在這船尾上,對著星光點點的夜空,陳凱之吹奏,老者高歌,可謂是不亦樂乎。

老者覺得甚是奇妙,原來只要自己放了嗓子,當真有發洩的效果。陳凱之對這老者的印象也逐漸改觀,自也是相處愉快。

一人吹奏,一人高唱,倒是融洽,老者的嗓子,其實比陳凱之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哥也不笑二哥,陳凱之甚至懷疑,這老者若是到了前世,十有八九就是廣場上跳廣場舞或是唱歌擾民的老頭老太。

想到這些,陳凱之不免在心裏汗顏,待老者唱得差不多了,陳凱之也停了吹奏。

其實對陳凱之來說,在這寂寞的旅途上,唱唱卡拉ok,其實也是一件頗為愉快的事。

“哈,此曲真有意思,乍聽是大俗,細聽卻是大雅,這是你所作的嗎?”

陳凱之沒有說話,在老者看著,算是默認了。

老者愉快地道:“不錯,老夫之前的確是看錯了你了,還以為你也是貪圖名利之徒,現在看來,能作出此曲的,定是人生有所感悟,何況你恩師那般之人,教出來的弟子,想來也不差。”

陳凱之見這老者口若懸河,說得不亦樂乎,便道:“說起那《洛神賦》,其實當初,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遭人陷害,不得不借此紓困,誰料……竟傳到了朝中。”

這是老實話,顯得很誠懇。

畢竟,大家應當也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吧,好歹一起唱過歌呢。

老者大笑道:“原來如此,老夫竟沒有料到這一層。”

“不過……”陳凱之一臉認真地道:“不過學生此去京師,就是奔著前程去的,這沒什麽好隱晦的,或許先生看透了許多事,或如學生恩師一般,也早已將功名利祿看開了,可學生雖以此來作歌懷念恩師,自身卻還沒有看透。”

老者倒是釋然了:“那麽,便願你成就你的功業吧。”

陳凱之和老者漸漸熟絡了,這老者不願提起自己的身份,陳凱之也就懶得去問,平時老者會命那吳虎在船只靠岸時,給陳凱之買一些吃食來,陳凱之也不客氣,只管去吃。

這一條自金陵的運河,已走了半月,在二人逐漸熟絡中,總算是要接近京師了。

陳凱之站在船舷,看到沿途的村落和城郭愈多,遠處,連綿的山巒亦是浮現,不禁心潮澎湃。

這裏,便是大陳的中心,是自己新的起點啊。

突的,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取出了一封書信來。

這封書信是師兄寄來的,裏頭有師兄的地址,船夫那兒,說是次日清早便可抵達了,到了京師,就該去拜訪鄧師兄了。

此時,吳虎過來道:“陳公子,我家先生有請。”

這只怕是船上的最後一夜了,陳凱之隨著吳虎到了這老者的船艙,艙中雅致,卻見老者盤膝坐在這裏,等候陳凱之來。

陳凱之朝他作揖,老者含笑著搖頭道:“不必客氣,這洛陽,眼看就要到了,你我相交半月,實在難得。誠如你詞中所言,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老夫年少時,也曾有豪情的,如今這豪情便如夕陽一般照在衣襟上了。”

說到這裏,他竟苦澀一笑:“而你,卻是豪情仍在,躊躇滿志,真是羨慕你啊。”

老者露出蕭索之色,有些難過地說道:“只可惜,老夫放歌,已習慣了你來伴奏,可是明日之後,你我就要一別,自此之後,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老夫這嗓子,想要放歌,怕也難了。”

陳凱之心裏想,對方身份神秘,二人身份,各有不同,年歲差距也是極大,同船而渡時,這裏沒有外界的紛擾,所以才可以盡興,可一旦登岸,回歸了現實,確實再難相聚了。

想到這裏,陳凱之也不禁有著幾分落寞,籲了口氣,才道:“是啊,聚散終有時,還望先生珍重。”

“你也要保重,你我是忘年之交,哎,真是不舍啊,其實老夫一直希望這船繼續走下去,當登了岸,腳踏上了地,便有數之不盡的煩惱了。”老者顯露出頹唐之色,卻又打起精神來,繼續道:“可無論如何,老夫和你乃是朋友,既是朋友,老夫終盼與你下次相見,這……是老夫修的一封書信,你拿去尋學宮的趙宮主,到時你進了學宮,自然會給你方便。”

說罷,他將書信交給陳凱之。

陳凱之接過了,卻是一想,不禁挑眉,突又將書信擱在艙中燈臺上的冉冉紅燭上。

這書信遇到了明火,頓時升騰起火焰,燒成了灰燼。

在老者的訝異之色下,陳凱之笑道:“學生是奔著前程來的,可沒說過,在這船上,要靠一個一起放歌的忘年交來得什麽前程,若是學生拿了這個去,那麽這笑傲江湖,反就成了一個大笑話了,學生要的,自己去取,先生與學生萍水先鋒,因江湖而聚,也將因江湖而散,但希望至少將來學生再見先生的時候,不必心裏想著曾受過先生的恩惠,而低人一等。”

老者聽著陳凱之的話,遲暮的眼中不禁多了一抹光彩,啞然失笑道:“是呀,不該辜負那笑傲江湖,是老夫的錯,老夫太俗了。”

陳凱之道:“明日作別,大家各奔自己的煩惱吧,天色不早,先生也該及早睡了,明日再見。”

老者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再會。”

陳凱之回到艙中,心裏懷著對京師的憧憬,便直接睡了過去。

等到次日醒來,方才發現,這大官船已停泊在了碼頭,陳凱之便想,和那老先生好好拜別,再登岸去吧。

誰料到了老者的艙中,那吳虎並沒有在外守衛,陳凱之敲門,早有船工似料到陳凱之會來,忙是快步過來道:“那位先生清早就已經走了。”

下船了?

陳凱之心裏寥寥,馬德,居然不告而別,不夠朋友啊。

他只得搖搖頭,收拾了包袱和書箱下船。

只見這洛陽的洛水碼頭早已是車馬如龍,比之金陵,更加繁華熱鬧。

陳凱之倒不覺得新奇,畢竟再繁華的城市,他也見過,只是遠處那巍峨宏偉的城墻,還是讓陳凱之覺得震撼。

陳凱之左看看,右看看,想著該去找鄧師兄,正想著先進城再說,誰料有人突然走到了他的跟前,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

陳凱之愕然地看著這人,這人看起來比他要長六七歲,生得頗為俊朗,也是儒衫綸巾,顯得很是體面。

他朝陳凱之問:“可是姓陳嗎?”

陳凱之回道:“正是,足下是誰?”

這人頓時笑起來,一拍陳凱之的肩膀,開懷笑道:“我是你師兄啊,恩師早就修書,說你是坐著官船來的,我便查過你這艘官船,估算是今日清早就到了,料想這官船也是極少延誤的,便一直在這裏等著,我一直看著那船,見你下了船,和恩師在書信中說的一模一樣,哎呀,果然是我的師弟啊,陳……不,凱之,快快,把你包袱和書箱拿來,這一路上,你旅途勞頓,莫要累著了。”

說著,那跟在他身邊的仆役便要過來幫忙。

陳凱之也是大喜過望,這就是傳聞中的鄧師兄?

這種感覺,就如他鄉遇故知一般,雖是第一次見,卻是透著親切,陳凱之便忙要將書箱解下來。

只聽那頭鄧師兄笑道:“待會兒先到府上去歇一歇,屋子已經給你收拾了,休息之後,師兄為你接風洗塵,噢,這洛陽還有好去處的,那百花樓,你可曾聽說過?師兄帶你去見一見世面。”

陳凱之此時正要將自己的書箱交給那仆役呢,一聽這話,神情一怔,又連忙將書箱搶奪了回去。

不對……

豐富的社會經驗告訴陳凱之,自己可能遇到騙子了。

鄧師兄看著陳凱之的反應,不解地道:“凱之,你這是怎麽了?”

陳凱之邊將書箱背回去,邊道:“我自己來背吧。”

鄧師兄生氣了:“你這是什麽意思?怎麽能讓你受累。”

說著,他要將陳凱之肩上的書箱解下來,陳凱之卻又側身躲開,一面道:“你少來糊弄我,你並非是鄧師兄,莫非是想詐我的財物?”

鄧師兄瞪大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獸一樣,震驚地看著陳凱之:“你這是什麽意思,我為何不是你的師兄了?”

陳凱之嘴角微微一抽,滿是不屑地朝他冷笑:“恩師早說了,我的師兄是個高士,人品高潔,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性子穩重,不茍言笑,是正人君子。”

怎麽會是你這樣的德行?

鄧師兄頓時汗顏,跺腳道:“恩師說什麽,你便信什麽?哎呀,你怎的不懂得變通,虧得你還中了解元,還道你聰明伶俐,恩師在前的時候,難道我還敢放肆嗎?自然是要假裝自己端莊大方才是,至於什麽才情,無非就是恩師想彈琴,我陪著聽一聽,再說幾句恩師彈得好,不過這裏有一點點缺失,這樣既哄恩師高興,又顯得自己認真聽了。再者說了,我若去那煙花柳巷,做這紅塵客,還要和恩師說?”

臥槽,居然很有道理的樣子。

陳凱之突然覺得這個師兄套路太深,特麽的,早知如此,當初我也該學師兄啊,難怪自己像後娘養的,恩師將鄧師兄當寶貝一樣,居然特麽的是套路……

聽完了師兄的一席話,陳凱之頓感自己還是缺乏人生經驗啊。

不過細細想來,也是不對,陳凱之自覺得對別人倒是套路,可是對著恩師,心裏卻就是滿懷的敬重,所以極少會拿這種套路去糊弄師父的。

可看看鄧師兄,再想想恩師平時對他各種誇獎,陳凱之還是免不了有一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感覺。

陳凱之恍然回過神來,只得朝鄧師兄作揖道:“是我糊塗了,還請師兄見諒,恩師只說了師兄姓鄧,卻不知師兄高姓大名?”

鄧師兄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旋即道:“我叫鄧健,三年前中的進士,先在戶部觀政,現如今在兵部做事,哎,這些就別提了,總之部堂裏的事覆雜得很,以後再和你說,你放心,你是我師弟,我雖糊弄師父,卻是你的師兄,長兄如父,師兄會好好照顧你的,你到了京師,就要像回了自己家一樣,走,先回家。”

說著,命人給陳凱之背行禮,碼頭外已有轎夫等著了,鄧健倒是很熱心,讓陳凱之上轎,一路領著陳凱之進城。

穿過了外城,經過又一重城門,進了內城,直到在內城邊緣一處簡陋的院落才停下。

陳凱之下轎,不由咋舌:“師兄,你住這裏?”

“還能住哪?這裏是內城啊,寸土寸金,我只是個小堂官,想要貪贓枉法,也要別人肯送啊。”鄧健一臉遺憾地繼續道:“倒是可以去外城租個好地方,可我每日當值,若在外城,路上必得要耽誤很多功夫,這已很不錯了,你瞧,這隔壁是一個禦史,街尾還有個翰林,你不要挑挑揀揀了,京官苦啊,我倒是想外放出去,奈何沒有門路啊。”

鄧師兄一臉惆悵,雙眉擰起來,拿錢打發了轎夫,陳凱之這才意識到,連這轎夫都是雇的,倒是這房裏,有個門房,還有一個老婦人負責燒水做飯。

陳凱之便道:“師兄,不知師嫂在不在,我該先去拜謁。”

“沒有。”鄧師兄仰頭,惆悵地道:“此前倒是有人來說媒,可我瞧不上,可是瞧得上的,又瞧不上我,哎,京裏的事太覆雜,先進屋吧。”

這是一個三間連起的廂房,偏偏門房年紀太老,耳目不太方便,鄧健朝他大吼了兩句去燒茶,這叫老劉的門房,只是連連點頭,卻一臉茫然。

而那老婦,卻在廚房裏燒飯,鄧師兄咬牙切齒地道:“便宜就是沒好貨,還指著你們來伺候我,誰料卻是我供著你。”於是忙不疊的去燒茶了。

陳凱之將自己的包袱和書箱放下,看著這環境,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好,在金陵,所有人都以為鄧師兄現在定是仆從成群,嬌妻美妾呢,誰料……

鄧師兄燒了茶來,似是因為茶北燙手,齜牙咧嘴的樣子,捋了袖子,邊道:“這裏別的都不妥,唯一好的,便是便利了,你將來要去學宮,這裏離學宮也近,其他的事,有師兄關照著,你好生讀書就是,等中了進士,師兄有門道的,到時將一些經驗傳授給你。”

說到這裏,他又感慨起來:“當初就是太年輕,什麽都不懂,被人糊弄了,翰林進不去,外放又放不出,不上不下的,才致如此,你先歇一歇吧,飯快燒好了,夜裏師兄帶你去找樂子,見一見大場面。”

說到大場面的樣子,鄧師兄卻是一副咬牙切齒,似乎是痛下了決心要破費一樣。

這讓陳凱之很過意不去,便道:“算了,還是不必去了。”

鄧師兄的臉色頓時拉了下來:“怎能不去?不去就是不給師兄面子,恩師那老家夥,我糊弄了他半輩子,自十年前,我拜入他門墻開始,就糊弄他,可是他修書來讓咱們師兄弟友愛,這個我還能糊弄嗎?我是師兄啊。”

陳凱之很是汗顏,忙從褡褳裏取出幾兩銀子來,這一次來京,他在荀家那兒支了三十兩銀子來用,所以手頭也還算寬裕,陳凱之很是真摯地道:“師兄,我這兒……”

鄧師兄看了一眼,卻是火了:“你這是什麽意思,瞧師兄不起是不?師兄好歹有官身在,再怎樣不要臉,能對不起自家的師弟?趕緊收起你的銀子。”

看著鄧師兄氣呼呼的樣子,陳凱之便只好將銀子收起來,接著才緩緩地喝茶。

過了一會兒,鄧師兄便叫陳凱之去吃飯,果然是洗塵宴,酒菜不少,還特意殺了一只雞。

鄧師兄夾了兩只雞腿下來,便塞到陳凱之碗裏道:“吃吃吃,多吃一些,噢,對了,你修書給恩師的時候,別說師兄壞話啊,咱們師兄弟,有什麽事自己關起門來說,到時修書給恩師,便說我在此,除了當值,下了值便讀書彈琴。”

說著,用筷子擰下了雞屁股,像是許多天不曾見過葷腥一樣,囫圇吞棗的吃了。

陳凱之讓了一只雞腿他,鄧健搖搖頭:“你吃,是給你接風的,我經常吃雞的,不過不是在家,是上官吩咐去巡營的時候。”

師兄弟二人,一陣風卷殘雲,很快便吃了個幹凈,到了最後,鄧健尚還拿著一只已經吃得差不多的雞骨,拼命地剔著肉,似和這雞有仇一般,乃至於一丁肉也要吃個幹凈。

陳凱之看得目瞪口呆,當初的他很窮,那時候吃點肉都是難得的,所以每回碰到葷腥,都是珍惜無比,沒想到師兄比起他來,似乎更勝一籌呀。

吃飽喝足了,鄧師兄的心情變得愉快起來,摸著自己的肚皮,少不得要擺出一點師兄的樣子來:“凱之啊,這京裏的水,可深著呢,你好好進學宮,用心讀書,外頭的事,不必理會,有什麽事,先和師兄商量著。”

接著又感嘆起來:“想不到你竟是解元。”

陳凱之倒是很快適應了這個跟自己當初認知裏完全不同的鄧師兄,簡單地收拾好一下自己的行禮,在屋裏歇了歇,精神頓時又爽朗起來。

等出了廂房,便見鄧健正在屋前的天井那兒蹲著洗滌著衣衫。

陳凱之連忙上前,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子註視著鄧健,滿是疑惑地問道:“師兄,你這……是做什麽?”

陳凱之認得,這衣衫是他一路坐船換下來的。

鄧健放下手中的衣衫,一臉郁悶地道:“哎,本是有個老婦洗衣的,奈何她出去買東西了,閑著也是閑著,就幫你將衣服洗了,你身上也沒好衣衫,待會兒穿我的衣服出去,我帶你去見見世面,師兄難得有沐休,今兒正好有閑……”

陳凱之當然知道鄧健是想帶他去黑網吧,看他大汗淋漓的樣子,也是郁悶不已,連忙說道:“我來洗吧。”

鄧健瞬間惱了,劍眉深深一擰,不悅地看著陳凱之:“平時師兄都極少親自洗衣的,這不是因為你來了?我知道你也辛苦,恩師修書來,說你貧寒,家徒四壁,想來在金陵的時候很是辛苦,平時沒有少洗衣吧?不過今次,師兄先幫你洗了。”

陳凱之訕訕道:“呃……其實……我平時在家不洗衣的。”

“嗯?”鄧健不由呆了一下,恩師說他家徒四壁,怎麽不用自己洗衣?

鄧健一雙眼眸目不轉睛地審視著陳凱之,驚疑地問道:“莫非你還雇了婦人?”

陳凱之撓撓頭,不忍心騙他,訕訕笑道:“其實……是隔壁的歌女幫我洗衣。”

“還有這樣的事?”鄧健氣得跳腳,方才還一直憐憫陳凱之比自己過得還清苦呢,誰料這家夥……

想到這裏,不免有著幾許尷尬,便道:“好啊,好得很啊,來來來,拿那竹竿子來,晾衣了。”

陳凱之突的想起什麽事來,便道:“夜裏,我就不出去了,師兄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在家好好溫習功課吧,那些煙花柳巷之地,眼下我去了也不好,若是被人知道,學宮肯定會處罰的。”

“凱之啊,你這就不知了,而今風氣和我朝初年不太一樣了。”鄧健想勸勸他,可見陳凱之一個勁的搖著頭,顯然他是主意已定了,最後也只好沒有繼續勸下去,便話鋒連忙一轉:“這樣也好,得了功名,比什麽都要緊,你好好讀書吧,有什麽不懂的就來尋師兄。”

陳凱之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便回屋裏看書去了。

來洛陽的時候,他從恩師那兒取了一些書來,在船中無事,便拿出來看,這都是大陳鴻儒的文章,近來讀的是一本草堂筆記,陳凱之倒是得了不少的啟發。

不過,對於這個新來的地兒,陳凱之多少還是帶著幾許好奇的。

現在雖還是在春季,但這京師的空氣顯然要幹燥一些,並沒有金陵那般如煙似霧。

通過內城的,是洛水的支流,身處其中,方才知道這裏的宏偉。陳凱之吃過了晚飯,便出去走了幾步,竟是被這座屹立千年的都城所折服了。

在附近轉了一圈,也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看著天色漸漸黑了,才又回到了家中青燈為伴,打開自己的書箱,讀起書來。

次日清早,鄧健匆匆來叫陳凱之,催促陳凱之去學宮應卯。

所謂應卯,便是簽到。

要進入學宮,首先得是舉人的功名,而這學宮內,匯聚了大陳無數的人才。

太祖登基的時候,分置五宮十三院,各院都有院主,其中文院有七座,武院兩座,又有畫院、書院、琴院、棋院各一。

在這裏入學之後,即便不能中進士,亦可在此繼續深造。

尤其是那琴棋書畫,多是一些屢試不第的舉人,眼看科舉無望,便將這心思都放在其上,正因如此,大陳無數優秀的作品,都自這裏流傳出來的。

今兒,鄧健起得極早,忙讓陳凱之洗漱了,匆匆地吃了米粥,一面笑道:“今兒是你第一次去學宮,師兄帶你去,到了辰時,我便要去當值,若是去得遲了,只怕要惹人非議,我們快一些。”

陳凱之哪裏敢耽誤師兄的功夫,匆匆忙忙地收拾一番,穿戴一新,便隨鄧健出了門。

雖是南北不同,洛陽和金陵,各有特點,可在這清晨時分,同樣的繁華氣息是相同的,無數販夫走卒,在這晨霧之中,都早早起來,開始了忙碌,好維持一日的生計。

鄧健想要雇轎,陳凱之倒是勸住了,他昨兒只是在附近看了看,今兒倒正好可以跟著師兄沿路走一走,認認路。

其實他也知道,鄧健的手頭並不寬裕,按理來說,大陳對官員還算是優待,薪俸不少的,那……呃,師兄不會盡都送去黑網吧了吧?

念及於此,陳凱之不禁汗顏。

在這座繁華的城市裏,最為壯觀宏偉的,自是那金碧輝煌的皇宮。

當清晨的晨鐘一響,在那絢麗的後宮裏,那太後所用的鳳攆便已預備好了。

太後一身盛裝,精致的臉上,看不出一點的倦意,鳳儀優雅地領著宮娥、宦官擺駕,徑直往前殿而去。

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這卯時未到,太後便擺駕於此,本是破天荒的事。

鳳攆穿過了無數的亭臺樓榭,方才到了前殿停下,鳳駕入殿,太後才坐下,便朝身邊的張敬使了個眼色。

張敬頜首,扯著嗓子道:“宣靖王殿下入見。”

過不多時,便見一人穿著布衣徐徐入殿。

此人才剛剛出現在殿前,太後已是動容,朱唇輕輕一抿,旋即站起身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和陳凱之同船而渡的那位老者,他精神奕奕地信步入殿,卻沒有穿蟒袍,也不曾戴梁冠,只是儒衫綸巾,入殿之後,正待要行禮。

太後忙道:“皇兄,免禮吧。”

這為被太後稱呼為皇兄的老者,就是當今靖王陳義興,雖是皇長子,卻是庶出,不過卻因為知書達理,學識淵博,因此而被認為是皇位的重要候選人。

可就當所有人以為靖王與先帝將要奪嫡,一決高下的時候,那時候的靖王,居然以國家法度,應立嫡以長的理由而甘願請求外放,不參與皇位的爭奪。

此後等到先帝登基,念這位皇兄的好處,幾次下詔,請靖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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