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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迎刃而解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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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

靖王卻又不肯,屢屢不肯入京,他最後一次入京,是在先帝即將大行的時候,先帝曾握住他的手,請他主持大局。

這意思頗有幾分托孤的意味,先帝無子,百官之中,許多人認為趙王之子應當克繼大統,而先帝卻令靖王主持大局,便是告訴別人,只要靖王願意,便可以取而代之。

靖王卻是拒絕了這份美意,他依然認為,國家該有法度。

這世上,沒有弟終兄及的道理,先帝大行之後,靖王便離開了京師,四處巡游,可是他的賢王仁愛之名,卻是宇內傳播。

如今太後和趙王,都有意請靖王入朝,都想著倚重他的聲名。

於太後來說,這位皇兄是個公正的人,他與先帝相交莫逆,可以借他之手消除趙王在宗室中的影響力。

而對趙王而言,這位皇兄是極重禮法之人,當今皇帝已經登基,作為臣子,他絕不會悖逆天子。

昨日靖王自會嵇山入京,趙王大清早便去迎候,而今日,太後召靖王入宮,也有安撫之意。

太後道:“來,給皇兄賜坐。”

宦官早已預備好了錦墩,搬到了陳義興身後。

陳義興卻還是鄭重其事地朝太後行了禮,方才側身坐下,道:“多謝太後。”

太後命人斟茶,她努力在營造一種家裏人拉家常的氣氛,所以先喝了口茶,才笑吟吟地道:“皇兄這一路來,可有什麽見聞嗎?哀家一直都深居宮中,外間的事,所知不多。”

站在一旁的張敬頗為緊張地看著靖王殿下,他知道,這是太後的用意,是想要試探一下靖王對當今時局的態度。

陳義興嘆了口氣,心裏先是想到的,卻是陳凱之,他平靜的面容裏不自覺地泛起笑意:“這一路上都在船上,不過見聞是有的,倒是遇見了一個有趣的人。”

太後柳眉微挑,似是覺得驚訝。

靖王是個閑雲野鶴一般的人,盡力不觸碰朝中的事,這幾年,都在會稽山中隱居不出,對他來說,有趣二字,想必是極難得的,他若是覺得有趣,那麽一定……有趣極了。

又或者……

太後輕輕放下了茶盞,心裏想,莫非他有什麽深意嗎?

太後也是來了興趣,抿嘴一笑道:“不知是什麽樣的人,這樣的有趣?”

陳義興不禁微微一笑,隨即笑容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嘆道:“不過是個尋常的少年罷了,恰巧和臣有一些淵源,說出來,只怕要令娘娘見笑。”

太後知道陳義興不肯說,或許是他說出來之後,怕自己去“打擾”這個人罷,便也知趣地不再追問。

“能引起皇兄的註意的人,一定是極出彩的人物,哀家倒是想見識一二。”接著,點到即止:“皇兄在京裏可住得慣嗎?”

陳義興頜首道:“臣在哪裏都住得慣的,這京裏又不是龍潭虎穴,怎會住不慣呢?倒是令娘娘費心。”

太後便嫣然一笑道:“哀家知道,京師雖然繁華,可是這裏卻並非是你志向,你寧願隱在山中,也不願落到這紅塵中來。只是如今國家多艱難,哀家不得不請皇兄來,主持京中大局。”

陳義興眼眸微垂,旋即嘆了口氣。

“臣已很多年沒有問過世俗的事了,而今天下大體承平,哪裏有臣的用武之地呢?即便是有,臣已太多年不問世事,隱居在山林之中,讀書自娛,哪裏還有什麽用處?娘娘太看重臣了,臣擔當不起。”

太後淺笑,似乎早料到他會說這樣的話,輕輕捋了捋發髻,像是聊家常一樣的,淡淡問道地:“不知皇兄近來讀的什麽書?”

陳義興含笑道:“讀史。”

太後興趣濃厚:“是大陳的史料嗎?”

“正是。”

太後道:“可有什麽心得?”

陳義興不由露出幾分頹唐:“看到了歷代先帝的赫赫之功,也見識到了諸多王侯將相,偶爾也閱過不少風流名士,可臣想見一見尋常的百姓,翻過了三十帝的實錄,竟是一個都不曾見。”

太後笑吟吟地道:“尋常的凡夫俗子,自然是名不見經傳的。”

陳義興搖頭道:“臣起初也這樣想,可細細去思量,卻不禁恐懼起來,這天下的根基便是萬民,萬民安樂,社稷才能穩固,可臣卻是一個民都不曾見,難道娘娘不覺得奇怪嗎?”

“臣又在想,臣若將來老去,想來也能在實錄中留一個名字,可臣因何而留名呢?大抵是因為臣是先帝之兄,是天潢貴胄罷。”

說到這裏,他溫潤的面容裏不禁露出了幾分悲涼:“臣因此而留名,到了泉下,亦是慚愧萬分。”

太後看了張敬一眼,張敬點點頭,去給陳義興續茶。

太後便安慰道:“人世間的事,便是如此吧,這是祖宗的恩澤,何況皇兄本就是高士,素有賢王名,怎麽可以這樣去想呢?皇兄若是愛讀書,不妨哀家下一道旨意,請皇兄去翰林院裏尋一個差事可好?那兒雖是委屈了皇兄,可皇兄終是有才幹的人,該為哀家分憂。”

陳義興心灰意冷地搖頭:“臣萬死,不敢奉詔。”

太後微微皺眉,很是訝異地看著陳義興:“這是何故?”

陳義興深深嘆了一口氣,略微疲憊地說道:“臣是真的老了,家國之事,即便心有餘,而力有不足。”

太後眉頭輕輕一展,像是親人關心長輩一樣的開口說道:“那麽哀家便在京中給皇兄營造一尊府邸,令你在此安度晚年,你年紀大了,不該再回山林了,那裏畢竟有諸多的不便。”

陳義興依舊搖頭:“這不是臣的心願。”

“那麽……”太後很是不解地看著他:“皇兄想來已經有了打算?”

陳義興笑道:“臣只想安心讀讀書,不需有亭臺樓榭,能有一處容身之所,能靜下來讀讀書,便已是知足了。”

太後抿嘴一笑道:“皇兄依舊還是如此淡泊,昨日皇兄見了趙王,趙王對你可有什麽建言呢?”

太後似是問的輕描淡寫,但是跟陳義興,說了這會兒話,卻依舊摸不清陳義興的心思,便想再試一試。

此時,陳義興道:“趙王倒是建議臣去學宮。”

“學宮?”太後眉頭微皺,學宮裏倒是有不少鴻臚和名士,無一不是大陳的棟梁,只是……  ,絕大多數人,所效忠的都是天子。

趙王給靖王的建議,不得不說是另有所圖啊。

太後瞇著眼,面上卻依舊帶笑:“那麽皇兄意下如何呢?”

陳義興微微笑道:“這也是臣之所願。”

太後卻是嘆了口氣:“這既是你的願望,哀家又能說什麽,學宮十三院,你是親王之尊,只怕那裏容不下你,這學宮之中,有天人閣,你在那兒讀書吧。”

陳義興便站起來,作揖道:“謝娘娘。”

學宮有十三院,可對許多人來說,那天人閣,方才是學宮真正的核心。

那裏收藏了無數的藏書,便是宮中所藏的書也不及這天人閣的一半,不只如此,能進入天人閣的人,都在學宮中是超凡的人物,即便是各院的院長,也未必有這樣的資格,這些都是長老級別的人物,任何一個閣中的人若是肯走出天人閣發表一番議論,都足以震動士林。

即便是宗室子弟,想要有這樣的資格,也是絕無可能的,這是太祖高皇帝立下的規矩。

不過陳義興入天人閣,倒是容易一些,他除了身份尊貴,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譽滿天下的賢王,學問精深,才高八鬥。

太後似乎也不願勉強陳義興,鳳心一動,這才做了這個決定。

只是此時,她面上變得淒婉起來:“皇兄……”

“臣在。”

太後見陳義興拘謹有禮的樣子,更是感觸萬千:“想當年,先帝和你都還在皇子的時候,哀家那時不過是個妃子,哀家親見你們兄弟情深,談天說地,那時的你,能拉著先帝滔滔不絕的說上一宿的話,可是現在,為什麽卻這樣生疏了。哎……也不知是你變了,還是這世間變了,你年紀比先帝長許多,總是告訴先帝許多道理,先帝總是說,若是你做天子,一定是個聖君,他登基之後,雖是殫精竭力,卻也不及你的萬一。”

“這是禮法。”陳義興道:“臣雖為長,卻非嫡子,所以合蓋先帝為君,臣依舊還是臣。”

太後搖搖頭,她沒有從陳義興的面上看到舊情,現在的陳義興,仿佛永遠是個恪守臣道的賢王,身上……少了那麽點人間煙火氣。

看上去他與世無爭,卻又高深莫測,總是那麽的讓人琢磨不透。

太後在心裏深深嘆了一口氣,一種莫名的疲憊感油然而生,手輕輕按了按額頭緩解卷意,旋即她朝著陳義興,淡笑道:“那麽,你去吧,在京師好生住著,這裏……終究是你的家。”

陳義興便深深地向太後行了禮:“臣……告退。”

他返身,即便他知道,或許說幾句親人之間的話,可能會慰藉得了這個弟媳一二,可他面上一直保持著一絲不茍的樣子,旋身而去,沒有絲毫的停留。

目送著陳義興遠去,太後只是一笑,笑中帶著苦澀,神色淒婉萬分:“現在哀家身邊的人,都沒有了人味,真是可嘆啊。”

張敬佝僂著身子,連忙問道:“娘娘是不是擔心靖王殿下與趙王……”

“不會的。”太後搖了搖頭,正色道:“他不會害哀家的,固然哀家知道他血已冷了,性情也涼薄了,決口不再提和先帝之間的情義,可是哀家就是知道,他即便不與趙王為敵,也絕不會害哀家的。”

雖是說得如此肯定,可太後的面上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絲愁容。

這世上,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煩惱了,好像永無休止似的,總能糾纏得你透不過氣來。

“娘娘,殿下,只怕也差不多進京了。”張敬見狀,低聲道。

張敬知道,每次太後娘娘不開心的時候,若是提及到皇子殿下,總能令太後的心情爽朗起來。

果然,方才還一臉愁容的太後,只霎時間,秀眉便微微舒展開來了,那眼眸裏,也多了些許鮮活,面色也是愉悅了許多,若有所思地道:“可有消息了嗎?”

張敬便道:“奴婢沒有刻意去打探,怕引起人的懷疑,不過奴婢想,若是殿下入了京,肯定要去學宮裏點卯。”

“你啊,真是謹慎得過了份。”太後嫣然一笑,像是嗔怒,可張敬卻知道,太後沒有一絲責怪的意思。

他忙道:“但凡牽涉到了皇子殿下,奴婢敢不謹慎?”

太後的心情像是一下子輕松了許多,臉上微微地多了點達入眼底的笑意,道:“哎,哀家真想見他,哪怕只是遠遠的,瞧他一眼也好,一想到他或許已經離哀家如此之近了,哀家就感覺心又活過來了,可是這道宮墻將哀家與他隔開,雖在咫尺,卻遠在天涯一般,哀家想到這個,就錐心之痛啊。”

張敬笑吟吟地安慰道:“這只是遲早的事,奴婢尋個空,去給娘娘打探一下,不過……總要小心一些為好。”

“你……”太後旋眸,深深地看著張敬,咬著朱唇道:“你得看仔細了,仔細看看,自你上次在金陵見他時,他是不是瘦了,他正在長身子的時候,你要瞧好了,看看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他。”

“說起這個。”張敬笑呵呵地道:“奴婢倒是知道,那鄭文,昨兒已經回京覆命了。”

太後方才還多愁善感的臉上,頓時掠過了肅殺之氣,她冷漠地道:“這件事,你來辦吧。”

“奴婢,遵旨。”

張敬堆著笑應下,只是這笑容背後,卻多了幾分冷酷無情。

禮部右侍郎已上奏了彈劾奏本,關於鄭文構陷陳凱之的奏疏,太後已經看了。

為此,太後一宿沒有睡,而今鄭文回宮,張敬自然要稟告清楚接下來該怎麽做了。

說到學宮,這學宮的位置靠近著上林苑,環境清幽,遠處便是林莽,郁郁蔥蔥,這在洛陽,絕對屬於罕見的所在。

遠遠的,便可看到一處碑文,這是太祖高皇帝的親筆提字,只上書“學而”二字,字跡如刀,硬朗之風撲面而來。

再往裏一些,便是高大的牌樓和儀門,穿過一座座牌樓,這裏便有禁衛把守了。

陳凱之將自己的學籍取了給禁衛們驗明,才準許他進去,接著便是和鄧健告別,陳凱之朝鄧健深深作揖。

鄧健笑呵呵地道:“好好讀書,要擇一良師,師兄這便去當值了。”

陳凱之頜首:“師兄放心便是。”

等進了這學宮,才知道裏頭又是別有洞天,在這群山起伏之中,無數院落拔地而起,隱在林間,最遠處,則是一處山峰,一座閣樓高數十丈,幾乎高聳入雲。

陳凱之知道,那兒便是傳說中的天人閣。

天人閣乃是太祖高祖高皇帝動用了無數的民夫修築而成,陳凱之曾在書中見過,據說天人閣有三老,這三老,無一不是連天子都要禮敬的對象,若能進入天人閣學習,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

自然,陳凱之沒有這樣的奢望,他只希望好好的在這裏讀書,然後參加會試而已。

他踏步向前,顯得躊躇滿志,無論如何,這裏是大陳的最高學府,匯聚了無數的精英,他遙望著這無數山巒,一處處的院落,每一個院落,仿佛都是這時代最偉大的遺跡。

再往前一些,便是入學點卯之處,只是小吏管理,所以顯得格外的偏僻。

在這裏,除了讀書的地方,其他的機構,往往都只能用偏僻和不起眼來形容。

陳凱之按著鄧健的描述尋路走進去,便有文吏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

陳凱之回了禮,到了卯房,將自己的學籍交了,那文吏恭恭敬敬的問了陳凱之的姓名、籍貫,得知陳凱之乃是解元,頓時多看了陳凱之一眼,不禁道:“失敬、失敬。”

陳凱之謙虛道:“哪裏。”

文吏笑道:“前幾日,還有幾個博士來打聽陳解元點卯了沒有呢。”

他笑得很燦爛。

陳凱之知道,這是有人想收自己入院,成為他們座下的弟子,畢竟誰都希望能找個好學生。

陳凱之只抿嘴沒有說話,取了一個號牌,這號牌便是自己在學宮裏的身份了。

嗯,號牌很吉利,九五二七,倒像是在牢子裏,不過這樣也不錯,陳凱之沒有太多的忌諱。

他轉身剛要走,這時卻聽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卻見有人疾步而來,口裏大叫著:“我要去見各院的諸公……”

陳凱之見此人三旬上下,竟是穿著孝衣,覺得奇怪,故意駐足了片刻。

文吏道:“你是何人?怎可在此喧嘩。”

那人淒慘地道:“家父姓王,諱之政,從前乃是學裏的博士,如今被小人戕害,據說此人如今已中了舉,即將入學宮來,這才趕來請諸公做主。”

王之政?

陳凱之挑眉,不是那個埋在了泥石流之下的王先生嗎?

當初,自己可好幾次想救他,讓他到前院來,可他自己作死,非要留在後院,現在好了,他的家人竟是跑來這裏鬧事了?

文吏不禁呆了一下:“不知此人是誰?”

這披麻戴孝的人哭訴道:“姓陳名凱之,家父曾是這裏的博士,與學中的諸公都有交情,而今我要見他們……”

文吏忙垂頭,看了一眼陳凱之點卯留下的字跡,擡眸起來,卻是發現陳凱之已是悄然無聲地離開了。

“此事……”

這人咬牙切齒地道:“難道就這樣不通人情嗎?這等事,你做不得主,讓我去見世叔、世伯們便是。”

陳凱之雖是隱約聽到安卯房傳來的聲音,卻沒有當一回事,此事自有公論,這王家人,不過是來無理取鬧而已。

拿了號牌,陳凱之便到文星閣,他對學宮裏的流程早已熟悉了。

這文星閣裏,有學宮各院的院長以及博士們的文章和畫像,供生員做出選擇,武院和琴棋書畫院,他是不看的,主要關註的乃是文院,在這學宮裏,文院方才是重中之重。

在這裏,陳列著各院的歷史,以及無數從中脫穎而出的名人,令陳凱之有興趣的,則是文昌院。

這倒不是文昌圖的緣故,而是這位文昌院的院長劉夢遠先生的幾篇文章,陳凱之曾在金陵看過,他的文章以老道為主,穩重得出奇。

或許很多人喜歡那些有靈氣的文章,可對陳凱之來說,靈氣是先天形成的,所以許多大儒的文章,固然稱得上精妙,可作為一個學習者來說,你未必有他的奇思妙想。

唯有這位劉先生,文章四平八穩,可越是四平八穩的文章,能將其做到極致,才是陳凱之學習的對象。

因此,陳凱之更希望進入文昌院。

他想了想,沒有猶豫,當即提筆修了一封書信給了劉夢遠先生,交給文星閣的文吏。

今天的入學儀式,便算是結束了。

出了學宮,陳凱之在這洛陽城裏閑逛,買了一些吃食,用荷葉包了,回到師兄宅院的時候,已是到了傍晚。

恰好這時,鄧健已下值回來,一臉疲倦的樣子。

一看到陳凱之提著吃食回來,鄧健頓時拉下臉來,道:“凱之,你這是什麽意思,師兄這裏沒你的吃,怎麽要你破費?你手頭裏的銀子,要留著將來買書和采購筆墨用。”

陳凱之忙笑道:“我現在銀子倒是夠用的。”

“夠也不成。”鄧健眉宇深深一擰,不悅地瞪著陳凱之,劈頭蓋臉地道:“總要防患未然才好,你出門在外,有銀子防身,也可寬心一些。”

一邊痛斥陳凱之一番,一邊進了屋子。

陳凱之將吃食擺在案上,是一只燒雞,還有一包羊肉,鄧健的眼睛有點兒發直,一面道:“我去熱熱,還有……往後可不要再買了,再有下次,師兄要嚴厲批評你。”

嗯?

這口氣,聽著聽著,怎麽像當初的自己?

陳凱之汗顏,好吧,索性只好道:“是,是,是。”

在師兄這裏住著,雖然樸素,卻還算愉快,至少師兄弟二人除了在吃上有共鳴,也算挺聊得來的。

吃飽喝足後,鄧健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茶葉,二人斟茶泡水,茶雖不是好茶,可這時候,聽著鄧健說著洛陽的風土人情,對陳凱之不啻是巨大的享受。

鄧健一面喝著茶,一面問道:“凱之,學宮裏如何?”

陳凱之便將事情大致地說了。

鄧健便頜首,很放心的樣子:“你是解元,各院多半都會搶著要你。”

二人聊了一會,便早早睡下,到了第二天,陳凱之沒有再讓鄧健相送,自行出發去了學宮。

陳凱之進了學,此時正是清早,許多學子興沖沖地背著書箱分赴各院,陳凱之隨著人流到了一處山巒的書院,這裏便是文昌院。

陳凱之遞了自己的學號,請求見劉夢遠先生,過不多時,便有文吏請陳凱之進去。

陳凱之入了學院,進入了一處書齋,這裏的陳設很是壓制,最吸引陳凱之註意的是,這兒的南墻由草席卷著,可以自這裏眺望山下的景色。

劉夢遠便跪坐在這南墻處,正好整以暇地喝著茶。

陳凱之上前,彬彬有禮地道:“學生見過先生,學生昨日給先生修的書信,不知先生可收到了嗎?學生自金陵來,不堪成才,懇請先生不嫌,容學生入院讀書。”

劉夢遠眼眸淺淺一瞇,上下打量陳凱之:“你便是陳凱之?老夫倒是聽說過你。”

陳凱之心裏想,應就應,不應就不應,這繞彎子是幾個意思?

他便微微笑道:“學生慚愧。”

“哎。”劉夢遠卻是嘆了口氣,才道:“你的書信,老夫倒是看了,你有心來文昌院,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自己來聽講便是。”

“先生這是何意?”陳凱之微微皺眉。

此時,劉夢遠的眉宇深深皺了起來,露出一副為難之色:“這……有些事。”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終他咽了咽口水,神色淡淡地說道:“還是不要挑明吧,那王博士,和老夫也曾算是舊識。”

一下子,陳凱之就明白了。

王家人分明是來胡攪蠻纏的,若是自己當真害死了王之政,早就被明正典刑了,這一點,這位劉先生再清楚不過,既然清楚,卻還如此,這劉先生,只怕是擔心收了自己,惹來王家人的糾纏,而且也怕這學宮裏,一些和王之政從前交好的先生非議。

陳凱之不禁感到氣憤,這王家人簡直是過分了,可心裏再氣又如何,不可能對著劉夢遠發一通脾氣吧?

那是無能的表現!

收斂起心頭的憤怒,陳凱之朝劉夢遠解釋道:“王先生的死,與學生無關。”

“這個,老夫自然知道,並沒有其他意思。”

“這麽說來,先生只是害怕惹來麻煩?”

劉夢遠沈默了。

沈默就意味著默認。

陳凱之面上露出了譏誚之色,旋即嘴角微微一勾,露出嘲諷笑意。

“學生看過劉先生的大作,那文章之中,猶如有一股浩然正氣,令人讀了,愛不釋手,心向往之。學生還以為見了文章,便如見了先生,可是今日一見,學生失望了,既如此,那麽……學生在此告辭。”

陳凱之只勉強拱了拱手,轉身便走。

“且慢。”劉夢遠突的道,臉有慚愧。

陳凱之回頭道:“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劉夢遠目光幽幽地看著他:“這學宮的文院,是沒有人收留你的。”

陳凱之詫異挑眉:“這又是為什麽?”

劉夢遠嘆氣道:“王之政在學宮裏十三年,故舊無數,若是王家人不鬧便罷了,可一旦鬧了,四處伸冤,陳凱之,你認為還有人願意收留你嗎?”

“那麽……”陳凱之當然曉得,這便是傳說中的人情世故,無論這些先生是否和王之政關系好壞,可誰也不願做出頭鳥,或許……他們還自詡自己這是人情練達呢!

陳凱之道:“若是無人收留學生,結果會如何?”

劉夢遠慚愧地低下頭:“那麽你永遠都是舉人。”

陳凱之明白了,想要參加會試,就一定需要學宮的舉薦,若是不在學宮入學,到時誰來舉薦他參加考試?

陳凱之不禁冷笑道:“難道這學宮裏的先生們,都是這樣的人嗎?我見過許多學中大儒的文章,無一不是堂而皇之。”

劉夢遠依舊是仙風道骨的模樣,只是沈默應對陳凱之的這個問題。

陳凱之只笑了笑:“再會,我會入學的。”

說著,陳凱之已是闊步而出。

兩世為人,對於人性,陳凱之早有了解,他匆匆走出了文昌院,按劉夢遠的說法,自己可以去聽講,但卻不算文昌院正式的學生。

陳凱之自然沒有去聽講,當然,他可以選擇灰溜溜地進去,慢慢“感化”劉先生,可牽涉到了底線,陳凱之卻絕不願意妥協。

他倒是不急,先回了文星閣,提筆給所有的文院都修了書,交給文吏,這件事,當然不能這樣輕易地解決,所以陳凱之想要看看其他各院的態度。

陳凱之顯得出奇的淡定,事情的起因乃是王家人滋事,而這王家人不分青紅皂白,分明沒有任何道理,偏偏在任何一個時代,似乎總是會鬧的孩子有nai吃。

對此,陳凱之已經習慣了。

一連幾日,陳凱之的書信都石沈大海,以至於鄧師兄那兒,幾次問及陳凱之為何還沒有入院讀書,都被陳凱之敷衍過去。

不能再等了。

於是,陳凱之終於在這一日的清早,便又動身趕往學宮。

學宮之中,設有孔廟,只是平時大家都在讀書,也沒什麽人肯來。

因而這裏顯得尤其的冷清,陳凱之到了學宮後,卻是來到了孔廟的明倫堂。

擡眸看著這孔廟的畫像,在萬世師表的牌匾之下,那孔聖人態度和藹謙虛,一副三人行必有吾師的模樣,陳凱之久久凝視著這畫像,一臉的若有所思。

陳凱之看著孔聖人的畫像,久久沒有回神,心裏卻在想:“人人道是聖人門下,可至聖先師,對於多少人來說,不過是個幌子而已,除了到了年節時給你奉上冷豬肉,所謂的聖人教誨,不過是無數人借以謀生的工具,讀書人是如此,大儒是如此,今日這些‘先生’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其實陳凱之的心裏是氣憤的,但是他也很明白,這就是世道,自己要在這世道裏好好活下去,最能依仗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在這世道裏,只能靠自己開出一條路,這也是為何他一直都這麽努力的原因!

終於,他將視線收了回來,接著盤膝坐下,取了自己所帶來的筆墨。

自己初來乍到,對於這京師,了解不多,也不願意勞煩師兄。

事實上,陳凱之心裏隱隱覺得,就算是師兄出面,怕也一點用處都沒有,只會給師兄添麻煩罷了。

既然如此,那麽要入學,就只能靠自己了。

王家人如此所為,不就是覺得會哭的孩子有nai吃嗎?

你們還真以為自己是流氓,就可以無敵了?

那麽,我便讓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做有文化的流氓。

陳凱之想定了,便攤開紙來,蘸墨之後,正待要下筆。

這時,卻有人察覺到了陳凱之,這裏本是清幽之所,除了祭祀,平時來的人少,只有幾個文吏在此打理。

那文吏瞪著陳凱之,厲聲道:“你是何人,來這裏做什麽?”

陳凱之擡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不在乎對方正瞪著自己,而是很平靜地道;“聖人的殿堂,難道身為讀書人,不該來嗎?”

這一句反詰,令那文吏詫異起來,頓然語塞。

陳凱之說的沒錯,朝廷和文廟,都是鼓勵來文廟裏拜謁至聖先師的,人家莫說是現在來,便是三更半夜來,也該是鼓勵的事。

這文吏只好收斂起激動的情緒,這時便細細地打量起陳凱之來。

見陳凱之一身儒衫綸巾,顯是讀書人,何況人家能進學宮,那麽,至少也該當是舉人,舉人老爺是何等人,怎麽可能是他一個小小文吏所能招惹的?

文吏的眼眸微微轉了轉,不再怒目而視,而是很疑惑地問道:“只是眼下,各院的博士已經開講,公子不去聽講,何故來此?”

語氣明顯的客氣了不少。

陳凱之朝他一笑道:“因為學生乃是聖人門下,是至聖先師的學生啊。”

呃……這家夥,是個呆子麽,怎麽瞧著像是故意擡杠一樣?

當然,孔聖人是所有讀書人的學生,的確是沒錯的,至少道理上來說是如此,可陳凱之這話,確實有擡杠之嫌啊。

這文吏想了想,也不好繼續追問了,畢竟有礙陳凱之的身份,這樣的事,他不好處置,那便只能上報了。

他朝陳凱之作了個揖,便自去通報去了。

這裏倒是一下子又清凈了,沒有人打擾,陳凱之提起的筆便落了下去,心無旁騖地開始寫文章。

片刻功夫,一篇文章寫完了,他似乎並沒有停止的意思,而是將這文章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邊風幹墨跡,接著繼續寫。

其實這樣寫,陳凱之心裏挺疼的,畢竟浪費了太多紙張,若不是自己手頭漸漸寬裕,還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他連寫了幾篇文章,終於有人跨檻而入。

此人乃是學宮中的教導,官職很低微,不過是七品,負責學裏的風紀,叫周壁。

別看他地位不高,可在學宮裏,卻是許多人敬畏的角色,方才他聽到文吏來報說,這個時辰居然還有舉人逗留在這孔廟裏,頓時拉著臉,匆匆而來。

其實在此之前,對於周壁這個人,陳凱之已經打聽清楚了,周壁確實是個剛正不阿之人,整治起學風來,雷厲風行,不少人在他手上吃了苦頭。

“你是哪個院的舉人?”周壁急匆匆進來,不問來由,便劈頭蓋臉地追問陳凱之。

陳凱之又默下一篇文章,小心翼翼地將文章擱到了一邊,才是輕描淡寫地看了周壁一眼,臉上沒有一點的畏懼之色。

只是他的從容,卻令周壁臉色更糟了,他最厭惡的,就是學裏有舉人挑戰他的權威。

只見陳凱之朝他行了個禮道:“學生陳凱之,見過周教導。”

陳……凱……之……

顯然周壁對於陳凱之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起來。

這就是那個被王家鬧得不可開交,以至於各院見了他便躲的那個舉人?

陳凱之從容應對,淡淡說道:“學生現在並沒有入院讀書。”

周壁冷冷道:“為何不入院?”

這也是周壁官僚的一面,他假裝並不知道陳凱之沒有入院的事。

陳凱之的表現,卻是無可挑剔的,他很清楚,某些人耍無賴,無非就是哭鬧、撒潑,更有甚者,直接擡了棺材而已,可是讀書人要耍無賴,不但要站住腳,而且還不能有辱斯文,要做到無可挑剔。

陳凱之不緊不慢地道:“學生已修了書信至各院,至今還沒消息,學生初來京師,想來各院還沒有回覆吧。”

“既如此,你回家等消息便是。”周壁斷然道。

陳凱之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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