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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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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錦來了,錦衣衛自然不會再攔人,收了繡春刀,默默退開。

這時,一名身姿矯健的力士從山上一路狂奔下來,放慢步子走到霍明錦身側,抱拳行禮。神色焦急,似是有要事稟報。

霍明錦擺擺手,視線仍然停留在傅雲英身上。

傅雲英一怔,連忙後退幾步,確定聽不見他們說話才停下來。

霍明錦皺了皺眉,看她一眼,有些疑惑她忽然躲開的動作,明白過來後,嘴角輕輕一扯。

要笑不笑的樣子,仿佛不是很高興,又有些無奈。

力士趁機上前一步,小聲匯報著什麽。

他唇角輕抿,不動聲色。

傅雲英轉身找王府護衛要那幾沓紙,卻見護衛臉色蒼白,腿肚子直打哆嗦。

“傅少爺……”他扯扯傅雲英的衣袖,有氣無力地道,“爺吩咐過,看到這位,我們得繞道走。”

霍明錦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收拾皇親國戚從不手軟,以前東西廠太監耀武揚威,錦衣衛被壓得擡不起頭,得管太監叫爺爺,他接任指揮使以後,東西廠成了擺設,這還是從未有過的景象,一時之間宮裏的太監都老實起來了。

也正因為此,即使他下手狠辣,做事沒有章法,朝中仍然有許多看不慣太監行事的大臣主動投靠他,為他出謀劃策。

楚王那人放蕩不羈,肯定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怕錦衣衛查他。這裏是銅山,畢竟不是他的地界。

傅雲英會意,給護衛使了個眼色,讓他退下。

護衛低眉順眼,領著屬下退到角落裏,頭埋得低低的,盡量不引起霍明錦的註意。

越不想來什麽偏偏來什麽,霍明錦聽完力士稟報,似有意無意,眼簾微擡,盯著王府護衛看了很久。

護衛冷汗涔涔,手心潮濕。有個不正經的主子,他們這些屬下看到錦衣衛、大理寺、刑部或是都察院、宗人府的人就心虛,主子太能折騰了,連深山老林裏與世隔絕的苗人都恨他入骨,沒人能猜出他到底做了多少荒唐事。

傅雲英輕輕咳了一聲,試探著上前,“霍大人?”

霍明錦收回視線,垂眸看她,低頭別好彎刀,朝她伸出手。

她把手裏皺巴巴的紙遞給他,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眉頭緊鎖,頰邊胡茬青色更深了一層,一身鮮亮的大紅直身袍,愈顯得臉色疲憊,肩背卻依然挺得筆直,是個從不松懈的嚴謹性子,不知是從哪裏趕過來的,衣袖上有幾道明顯的刮痕,皂靴撲滿塵土,看不出原本顏色,靜靜聽她說完經過,道:“在這裏等著。”

她雙眉輕蹙,正要說話。

霍明錦溫和地擡了擡手,說:“既然人在山上,暫時不會有大礙,等天黑再上去,免得打草驚蛇。”

他這是在解釋。

傅雲英松了口氣。

霍明錦擡腳走開,周圍的錦衣衛忙跟上,簇擁著他往力士剛剛搭起來的幾座帳篷走去。

他走了一會兒,腳步突然頓了一下,回頭看著傅雲英。

其他人也停了下來。

傅雲英正和袁三商量晚上怎麽行動,察覺到四面八方湧過來的無數道視線,有點茫然。

袁三無知無覺,右手搭在她肩膀上,挨著她附耳小聲說:“老大,我剛剛看了一下附近的地形,從後山可以爬上去,等天黑我上去看看……”

傅雲英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看一眼左右,對上一道略帶壓迫的目光。

霍明錦面無表情,目光在袁三臉上慢慢轉了一遭,再看她時,那抹隱隱約約的銳利不見了,淡淡道:“跟著我。”

袁三變了臉色,警惕道:“老大,那個大人……”

“不妨事。”傅雲英安撫他,“是認識的人。”

霍明錦比她想象中的要溫和多了,這才是她上輩子認識的明錦哥哥,而不是人人談之色變的霍指揮使。

他讓她跟著,她便依言跟上去,四叔生死未蔔,霍明錦沒有明說,但從他的表現來看他願意幫忙救人,她確實得跟著他。

錦衣衛讓開道路,看她走到霍明錦跟前,彼此交換了一個古怪的眼神。

看她走過來了,霍明錦點點頭,這才轉身進了帳篷。

傅雲英落後幾步跟上,她乖覺得很,始終和他離得不近不遠,既不會太近冒犯到他,也不至於太遠聽不到他傳喚。

帳篷裏打掃得很幹凈,簡單陳設桌椅矮榻,一名穿青色盤領衫的文士正伏案在榻上的圖紙上書寫著什麽,聽到腳步聲,起身讓到一邊,躬身行禮,笑瞇瞇道:“二爺,只是一窩毛賊而已,用不著您親自出山……”

霍明錦擺手示意他閉嘴,徑自走到矮榻前,掀袍坐下,解下腰間彎刀,扣在一邊矮幾上。

文士笑著上前,想要回話,看到緊跟著走進來的傅雲英,楞了一下,看了她好幾眼。

一開始以為她是新招攬的謀士小吏,但看著眉眼幹凈雋秀,不像是混官場的,而且年紀未免太小了。

帳篷裏光線昏暗,傅雲英眼觀鼻鼻觀心,往角落裏一站,不動了。

霍明錦沒擡頭,指了指案桌上攤開的圖紙,“過來。”

文士忙湊過去。

霍明錦眉頭輕皺。

文士反應過來,扭頭給傅雲英使眼色。

傅雲英遲疑了一下,走到矮榻前。

霍明錦生得高大,坐在榻上也能和她平視,指指對面,“坐。”

文士張大嘴巴,看傅雲英的眼神更加詭異。

傅雲英倒沒覺得什麽,因為沒見過霍明錦私下裏是什麽樣子,想他可能對其他人也如此,老老實實上榻跪坐到他對面,低頭看圖紙。

圖紙畫的正是銅山的地貌和路線,不知是從哪裏得來的,繪制得很詳細。

錦衣衛辦事果然準備充分。

她回想傅四老爺留在紙上的標記,指一指圖紙上其中一座山頭,“這裏有一座山洞,是他們藏身地之一。”

霍明錦接過文士遞來的炭筆,在她指尖點過的地方畫了個圈。

“這裏有條河,河水很深,但有一塊河面底下藏了一座石橋,平時看不出來,幹旱的時候石橋才會露出水面,得有人守著這裏,不然他們會從石橋逃走。”

霍明錦嗯一聲,在紙上劃了一條粗線。

“還有這兒,四叔特地在這兒畫了個標記,不過我沒看明白……”

霍明錦在那個有疑問的地方標了個黑框。

帳篷外有人求見,錦衣衛掀開簾子,拿了一沓紙送進來,“二爺,剛剛找到的。”

霍明錦接過紙,眉頭輕皺,一張張撫平,紙很臟,不一會兒他雙手便沾滿汙跡,他絲毫不在意,把整理好的紙遞給傅雲英看。

傅雲英忙著埋頭整理不同紙張上的標記,紙張很混亂,要一張張比對著才能拼湊出一個大概,有時候拼著拼著發現錯了,就得全部從頭再來。

她全神貫註,頭也不擡,扯過遞到眼前的紙,繼續比對。

這心無旁騖、理所當然的態度,對別人來說沒什麽,但當著霍明錦的面,就有點得罪人了。

一旁的文士悄悄為她捏把汗。

霍明錦卻沒生氣,嘴角微微翹了一下。

二爺竟然在笑!

二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隨和了?

文士瞪大眼睛,如墮五裏霧中,偷偷拿眼看傅雲英,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少年眉清目秀,姿容出眾。

他眼珠一轉,心裏有一個不太好的猜想。

帳篷裏靜悄悄的,炭筆劃過皮紙的聲音窸窸窣窣響。

足足大半個時辰後,傅雲英才拼了個七七八八,吐了口氣,這才意識到霍明錦一直在旁邊等著,忙擡起頭,一怔。

霍明錦眼眉低垂,手裏拿了一支炭筆,按著她剛剛的喃喃自語在圖紙上勾勾畫畫,態度很認真。

外邊天色漸漸暗下來了,帳篷裏更暗,文士點燃一盞油燈送到案桌前,搖曳的暖黃燈光籠在他臉上,映出一張風霜滿面的臉孔,胡子拉碴,難掩疲態。

一道寒光閃過,她循著閃爍的銀光看過去,發現他鬢邊竟有幾根白發,因著他五官俊朗,那幾根銀絲顯得更加突兀刺目。

他還沒到而立之年。

傅雲英想起他少年時錦衣繡袍、英姿勃發的模樣,一時恍惚。

有人卷起簾子,送來兩杯熱茶,山風吹進帳篷,燭火搖晃得更厲害。

霍明錦放下炭筆,移開燈盞,免得燈油飛濺到傅雲英手上燙著她,看她發怔,以為她在擔心傅四老爺,溫和道:“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差了點東西……先吃杯熱茶暖暖。”

親自端起茶杯遞向她。

送茶的人目瞪口呆,半天回不過神,差點打翻手裏的托盤。

霍明錦卻神色如常,端著茶盞,等傅雲英伸手接。

送茶的人咽了口口水,低下頭,躬身退出去。

傅雲英把他仿佛見到鬼一樣驚詫的神情盡收眼底,接過霍明錦遞來的茶盞捧在手裏,冰涼的手暖和了過來。

剛剛忙活半天,現在才發覺手都凍僵了,手背有點發青。

正好文士和錦衣衛都出去了,帳篷裏只剩下他們兩人獨對。她握著溫暖的茶盞,想了想,輕聲問:“霍大人……您,您以前是不是見過我?”

問出這一句後,她補充一句,“在武昌府之前。”

霍明錦低頭輕撫茶杯,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神情。

帳篷外很安靜,四野靜謐無聲,唯有嗚嗚風聲時不時打破沈靜。

傅雲英看著霍明錦。

燭火晃動,他一動不動,靜默不言。

半晌後,他慢慢擡起頭,唇角一挑,臉上帶了一絲笑意,“為什麽這麽問?”

這一招反客為主,倒叫傅雲英不知道該怎麽答了。

難道說因為他對她太客氣了,所以她滿腹狐疑,覺得他看出什麽來了?

這麽問,好像有自作多情的嫌疑。

但不問的話,太古怪了。

他出身高貴,又是手攬大權的堂堂錦衣衛指揮使,論地位兩人之間就猶如雲泥之別,他完全用不著對她一個平平無奇的少年這麽溫和。

而且她問出這句話本身就是對他的觸犯。按常理,他應該直接否認。

可他沒有。

她審視的目光落到他鬢邊的白發上,一咬牙,厚著臉皮說:“因為霍大人您待晚輩太好了,晚輩感激不盡。”

不知為什麽,這句仿佛討好一樣的話從她口裏說出來,霍明錦莫名想笑。

他很久沒笑過了。

如果她知道他在京師時是個怎麽樣的人,有多麽心狠手辣,冷酷無情,還敢這麽直接試探他麽?

他喝了口茶,挪開視線,“沒見過。”

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動。

如果霍明錦是因為覺得她像故人而優待她,用不著否認……想得更大膽一點,他認出她了……那更不應該是這樣的態度。

傅雲英百思不得其解,暫且掩下這事,起身揖禮,臉上微紅,道:“晚輩自己胡思亂想,大人勿怪。

霍明錦似乎並沒有因為她的胡亂猜測而動怒,忽然擡起手,“你沒有多想……”

傅雲英心跳陡然加快,慢慢擡起頭。

他本來想隔空摸她的頭發,因為她這個擡頭的動作,指尖擦過她的發絲,順著她的發鬢劃到臉上,剛剛拿著茶杯,指腹是溫熱的。

兩人都怔了一下。

片刻後,霍明錦飛快收回手,雙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說:“我很喜歡你。”

傅雲英呆了一下,意識到霍明錦說了什麽以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這是什麽意思?!

見她發懵,霍明錦眸中笑意閃動,表情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整個人似乎年輕了幾歲,慢慢道:“你很好,我很欣賞你。”

原來是這個意思……

傅雲英哆嗦了一下,差點以為霍明錦是個喜歡孌童的斷袖……

她很想白他一眼,不過想想對方的身份,忍住了。

帳篷外,聽到裏面隱約傳出二爺的笑聲,離得最近的幾個錦衣衛面面相覷。

原來二爺也是會笑的。

夜色濃稠,外面燃起火把,文士掀簾走進帳篷,蕭瑟夜風隨之吹進來,“二爺,人抓到了。”

霍明錦頷首嗯了一聲。

傅雲英察言觀色,悄悄退出帳篷。

霍明錦沒說話,看著她走出去,吩咐文士:“別驚動其他人。”

文士應喏。

天已經黑透了。

傅雲英剛踏出帳篷,在帳篷周圍徘徊了大半天的袁三立刻沖上前,抓著她左看看右看看,“老大,怎麽進去這麽久?”

念叨了一通,道:“我們按你說的,把那些沒人管的屍首都就地掩埋了,立了石碑。”

傅雲英點點頭,從溫暖的帳篷走出來,冷得瑟瑟發抖。

山裏的夜晚特別冷,銅山在北邊,比湖廣要冷多了。

王府護衛和喬嘉圍了過來,問她待會兒該怎麽營救傅四老爺。

她道:“錦衣衛在辦差,我們跟在後面就好,免得給他們添麻煩。”

不知道霍明錦來銅山是為了什麽,看他風塵仆仆,連換出行服的時間都沒有就趕了過來,肯定是大事。

王府護衛也道:“對,要是壞了錦衣衛的事,反倒不美。”

喬嘉雙手抱臂,沒說話。他對錦衣衛很防備,來到銅山後幾乎沒開口。

篝火熊熊燃燒,護衛們剛剛去林子裏獵了幾只兔子,拔毛剝皮架在火堆上烤,油脂滋滋響,聞著噴香,但吃到嘴裏又幹又柴,沒有什麽味道,有點難以入口。

這個時候沒法講究,眾人一人撕一把兔肉抓在手裏啃。

袁三把最嫩的一塊肉讓給傅雲英吃,她搖了搖頭,剛剛在帳篷吃了甜面茶,這會兒不餓。

月上中天,不遠處的山林裏傳來淒厲的嚎聲。

袁三嘖嘖道:“這麽多人狼還敢過來……”

傅雲英按住他的手,搖搖頭。

那不是狼的叫聲。

她坐在火堆前,一遍遍回想銅山的地形,在腦海裏預演待會兒怎麽帶著喬嘉去找傅四老爺,沈思中,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片喧嘩聲。

帳篷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亂子。

雜亂的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她正想回頭,火堆另一邊閉目休息的喬嘉霍然睜開雙眼,直接從火堆上方朝她撲過來,抱起她在地上打了幾個滾。

一陣天旋地轉後,喬嘉護著她的脖子,扶她坐起來。

她拍幹凈身上粘的泥灰草葉,往剛才自己坐著的地方看去,登時出了身冷汗。

一個披頭散發、面容猙獰的漢子站在那兒,手裏拿了把鐮刀,正和錦衣衛對峙。他看似瘋瘋癲癲的,出手卻很冷靜,以一敵五,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要不是喬嘉反應快,她可能已經死在那把鐮刀底下了。

她後怕不已。

身後又是一陣響動,嘩啦一聲,霍明錦掀開簾子,沈著臉走了出來。

幾個錦衣衛跟在他身邊,小聲解釋著什麽。

他一言不發,臉色陰沈如水,眼睛因怒火燒得通紅,走到還在後怕的傅雲英身邊,解下鬥篷,俯身蓋到她肩上。

“帶她去帳篷。”

他道。

旁邊的人連忙七手八腳扶起傅雲英,強行將她送進帳篷裏,袁三和喬嘉緊緊跟在一邊。

霍明錦目送她走遠,接過一柄屬下遞到手邊的腰刀,手指在刀刃上抹了一下。

雪亮的刀刃映出一雙陰鷙的眸子。

文士連滾帶爬跑到他身邊,滿頭是汗,“二爺,都是小的疏忽……叫人跑了出來……”

霍明錦看也不看他一眼,表情木然,“回去領罰。”

他氣勢如虹,一步一步朝那執鐮刀的男人走了過去,周圍的錦衣衛忙讓開位子,看他手起刀落,不過幾個眨眼間,便將剛才和五個人交手還游刃有餘的男人逼得連連後退。

月光很淡,他舉起手中腰刀,朝男人砍了下去,動作簡單直接,看不出什麽招式,卻帶著萬鈞之勢。

“噗”的緩慢而沈悶的一聲鈍響,男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冰冷的刀刃吻過他的脖頸,鮮血從傷口處噴了出來,濺了不遠處的錦衣衛滿頭滿臉。

男人倒在草地上,手腳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

四周鴉雀無聲,所有人屏氣凝神,大氣不敢出,連樹林裏嗡嗡的蟲鳴也停了下來。

霍明錦扔開還兀自往下淌血的腰刀,望著死去的男人,神情漠然。

片刻後,他掉頭往回走。

文士鼓起勇氣湊上前,“二爺,怎麽處置剩下的?”

霍明錦腳步不停,雙目通紅,道:“一個都不留。”

文士楞了一下。

霍明錦接著道:“問出進山的密道,我親自帶人攻上去,你們留意傅四,盡快找到他。記住,只要是和盜賊有勾結的,全部當場格殺。”

文士抖了一抖,低下頭,“是。”

拿鐮刀的男人是藏在山下村落裏的山匪,平時和農人一樣下地幹活,實則是山匪的眼線。錦衣衛抵達銅山以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十裏八鄉和山匪有勾連的地痞全抓了起來,逼問進山的密道和暗號。加上那個叫傅雲的少年畫出的路線,他們今晚就能將整座山的山匪一窩端了。

他們只有兩天時間,沒有閑心和山匪玩你追我藏的把戲,要麽不動手,一旦動手,絕不錯放一個。

但是二爺氣成這樣,要親自上山……實在讓文士措手不及。

只是幾個山匪而已啊。

二爺在盛怒之中,氣息懾人,他不敢多話,下去分派人手,哪些人負責攻山門,哪些人找傅四,哪些人追擊,哪些人埋伏,一一安排完畢,蓄勢待發。

霍明錦走回帳篷前,閉一閉眼睛,調整好氣息,低頭看一眼袖子,確定沒有留下血跡,掀開簾子。

傅雲英剛剛從帳篷縫隙間窺見他一刀殺了那個男人,離得遠,沒看真切,此刻看他大踏步走進帳篷,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

袁三剛才親眼看見霍明錦一刀結果了男人,雖然知道他殺的肯定是壞人,但心裏仍然有些發毛,下意識擋到傅雲英面前。

霍明錦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到傅雲英臉上,道:“在這等著。”

又是這幾個字。

這一回她卻沒想反駁,她很擔心傅四老爺的安危,但這種場合她派不上用場,去了只是添亂,還是不要給他添麻煩了。

她點了點頭。

霍明錦轉身出去,其他錦衣衛忙跟上,爭著打簾子。

“霍大人……”

傅雲英上前一步,輕輕叫了一聲。

霍明錦已經走出帳篷了,聽到她的聲音,腳步一頓,不過沒有回頭。

她攏緊身上的鬥篷,道:“謝謝。”

霍明錦微微側首,眼角餘光掃過那個倒伏在草叢裏的屍首,沒說什麽,擡腳走了。

傅雲英留在帳篷裏,除了王府護衛、喬嘉和袁三以外,霍明錦還留下一隊錦衣衛保護她。

他們在山下等消息,如坐針氈,覺得這一夜過得格外漫長。

直到後半夜,山上才傳來騷亂聲。

他們忙奔出帳篷,不知誰放了把火,引燃樹木,山上火光沖天,映得半邊天空都是紅彤彤的。

嗶嗶啵啵的燃燒聲如響雷一般炸響,其間夾雜震天的喊殺聲。

即使離得遠,山下的人仍然能感覺到冰冷的死亡氣息。

樹林裏一陣馬蹄踏碎枯木的響動由遠及近,幾道黑影忽然靠近他們,喬嘉警覺,喝了一聲:“什麽人?”

來人下馬,踉蹌著走到火把能照到的地方,微弱的火光映出他們的身形,是霍明錦的隨從,三人狼狽不堪,渾身是血,擡著一個男人往回走。

沒等他們走近,傅雲英似有所覺,心跳如鼓,眼圈一紅,飛跑過去。

“四叔!”

三人擡著傅四老爺回到帳篷裏,把人放在柔軟的矮榻上,道:“傅少爺無須擔心,四老爺沒有受傷,只是嗆入煙塵,暫時暈過去了。”

傅雲英挨到矮榻前,挽起袖子,絞帕子給傅四老爺擦臉。

他穿了身粗布短褐,窄腿褲,面色蒼白,眼睛緊閉著,看上去氣色還好,就是瘦了點。

人救回來了,她握著傅四老爺又大又厚的手,緊繃的心終於放回原位。

傅四老爺一直昏睡不醒,喬嘉給他把脈,說:“不礙事,睡一覺就好。”

傅雲英給傅四老爺蓋好被子,扭頭問那三個默默坐在角落裏給自己包紮傷口的錦衣衛事情的經過。

錦衣衛楞了一下,道:“四老爺和其他人一樣被抓去挖藏寶的礦洞,我們先混進去把他救出來,之後放一把火,二爺再領著人沖進去殺……”

他一句話沒說完,旁邊的人猛地擡起手狠狠拍他一巴掌,他唉喲一聲,疼得齜牙咧嘴。

打他的人瞪他一眼,把他的話接著說下去:“我們救人,二爺沖進去抓人,其他人在後山石橋那兒等著把他們一網打盡。”

傅雲英不動聲色,謝過他們。

三人咧嘴笑了一下,繼續低頭包紮。

傅雲英回到矮榻邊。

霍明錦是去殺人的,而不是來抓人的。

傅四老爺安然無恙,袁三和王府護衛都松了口氣,一連奔波,提心吊膽了這麽幾天,人人筋疲力竭,很快背靠著背睡著了。

帳篷裏鼾聲如雷。

傅雲英沒有睡,一手托腮,坐在矮榻旁想心事。

天邊慢慢浮起魚肚白,淡淡的亮光照進帳篷裏,一夜喊殺聲過後,山中寂靜無聲,不聞鳥鳴。

帳篷外遙遙傳來馬蹄聲,她小心翼翼從橫七豎八躺在地上大睡的護衛中間走過去,掀開簾子,走出帳篷。

山上的火早就熄滅了,濃煙陣陣,昨天青翠秀美的山峰此刻只剩一片焦黑。

山林中躍出一匹通體墨黑的神駒,馬上之人一身大紅交領袍,手中提刀,殺的人太多,刀刃已經好幾處卷起,鮮血一滴一滴順著往下淌。

他跨坐馬上,神色冰冷,目光陰沈,宛如修羅。

傅雲英往前走了幾步。

霍明錦看到她,怔了怔,手中腰刀滑落下來,叮的一聲,掉落在地。

她擡腳走了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腰刀。

霍明錦垂眸望著她。

她直起身,忍著刺鼻的血腥味,雙手捧著刀遞回給他。

霍明錦沒有接。

她輕聲說:“我四叔救回來了,謝謝您。”

霍明錦眼皮低垂,擡起手,接過腰刀,握緊,手腕不易覺察地抖了兩下。

“哐”的一聲,他還刀入鞘,翻身下馬。

傅雲英伸手想幫他牽馬,他扯住韁繩,看一眼她發青的眼圈,道:“守了一夜,回去休息。”

不等她說什麽,牽著馬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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